第五十九章 桃源孟氏
「好個小奇,把一個重傷的人帶到這麼個陰氣衝天的鬼地方,看我待會兒不把你踹瓷實了!」
少年一面在心中暗罵,一面加快了步伐。實際上,剛一踏足這片地方李知圖就注意到了這裡濃郁到極點的煞氣,結合山形走勢粗粗一看,少年頗為驚詫的發現,此地竟然是一處風水絕佳的養屍地,據他觀察,這裡的地形可以算得上是典型的三陰一陽,俗稱「破面文曲」之地。若是在合適的時間方位下葬,要不了多少年便能養出驚世駭俗的「大粽子」。
得出這麼個結論,李真人放慢了腳步,同時警覺起來,誰知道這個亂葬崗形成了多久,萬一被他這個陽氣十足的大活人這麼一路過從墳包兒里詐起來幾個,可就不好玩了。
這麼想著,少年開始刻意挑相對空曠的地方走,煞氣和陰氣這種對於常人來說不可見的東西,在作為陰陽師的李知圖眼中卻似一團團色彩斑斕的雲霧,看見的,甚至摸得著。
又走了大概一刻鐘的時間,四周環境依舊墳海茫茫,先前統計出的幾百個墳包兒竟然只算是這個養屍地的入口兒,越往裡走,數量越是駭人,此時此刻,李真人已經放棄數數了,根本算不過來。
此間陰氣極為濃重,以至於墓地的常客烏鴉都見不到一隻,四下里除了少年的心跳聲,呼吸聲和自己的腳步聲外,安靜的連一絲雜音都聽不到,雖然一般動物不敢靠近,但置身其中的李真人卻感到陣陣舒爽,略一沉吟,他才意識到可能是體內的混元一氣珠的原因,此珠天生擅納煞氣,在陽龍大墓中浸淫千年,這點兒小小的煞氣確是小意思。
日上三竿,李知圖停下腳步,此刻面前已經沒路了,百丈高的天坑絕壁直直矗立在他的面前,猶如一道隔開陰陽兩界的巨牆,抬頭向上望去,絕壁向著視野的中心處延伸,給人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連天空似乎都被這絕壁分成了兩份。
目光下移,落入少年眼中的是一座規格頗高的青石大墳,墳高兩丈,四面鑄有漢白玉隔欄,正中立著一方石碑,儘管如此,這座墳塋依舊繼承了此地詭異的氣息,因為碑上無字,墳前也並無香火祭品,只是孤零零的插了一根銹跡斑斑的鐵矛。
「下來,讓我踹你兩腳!」
少年突然氣呼呼的喝道,四下無人之地,來這麼一句多少有點兒突兀。
話音剛落,只見一個黑褐色的人影很不情願的從那方無字碑的碑頂躍了下來,慢吞吞來到少年身前站定,那樣子真是像極了一個做錯了事的心虛的人。這個身影不是別人,正是李知圖的飛屍——小奇。
李真人也沒真傻到去跟飛屍較勁兒,在小奇靠近他的一瞬間,他忽然感到了一絲異樣,似乎較之前有些細微的變化,但具體變在哪,李真人一時也說不上來,直當是自己多慮了,嘆了口氣,少年將手印在飛屍小奇胸前的符印上,仔細感知起來,他要通過這種方式,搜索一下一天前小奇的動向,這就像是一種情景回放,回放的是飛屍的記憶。
透過小奇晃動飄忽的視角,首先映入李知圖腦海中的場景便是渾身血跡的三丹不花,場景在不斷飛速變化,一臉驚詫的撩水衛眾人、保寧府的南城門,隨後便是疾風月夜中的山林,茂密的枝葉迎面打來,視野中樹林灌木飛速從兩側向後閃去,小奇的速度很快,如李知圖所料他確實沒有順著大路尋找村鎮,李知圖繼續搜索下去……
看到了!夜幕中霧色繚繞的巨大天坑,小奇沒有絲毫猶豫,奔到崖邊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高速下落中勁風呼嘯,這種高度讓李知圖頭皮發麻,落地了!小奇繼續狂奔,奔過墳地,越過荒田,一刻不停。
城門!前方出現了一座高大厚重的城門,小奇縱身躍起,一路踏著各種借力物直接躥上城牆,跨步跳下,橫抱三丹不花的飛屍小奇穩穩落地,繼續狂奔!畫面顛簸起伏,一如此刻李知圖的心情,三丹的下落,呼之欲出。
停下了,小奇在一處別緻的院落前停了下來,他將懷中女孩輕輕放在院前台階上,然後竟然敲起門來,李知圖有些驚訝,飛屍的靈智不高,除了操控者授意之外,一切其他行動基本都是遵照著嗜血的本能,懂得敲門的飛屍,這無疑是個天大的笑話,沒人會信的,不過眼下卻容不得李知圖懷疑。
視野中,小奇忽然向後一躍,落入身後的樹冠上,那院門很快打開了,一名女子探出身來,一眼便瞧見了躺在門口的三丹,左右觀察一下后,女子回身很快又叫出一個青年,兩人連拖帶拽將三丹弄進了院子。
李知圖收回心神,異樣的看著眼前的飛屍。看來,小奇身上確實發生了一些自己沒有察覺到的變化,等找回三丹不花后,少年準備抽個時間,好好研究研究這個有趣的現象。
從先前小奇的記憶來看,李知圖確定了幾件事,第一,三丹目前被人收留了,不出意外的話,應該不至於死。第二,從此處往北走,有一座城,確切的說是天坑底部的城鎮。第三,這座天坑城,大得離譜。
小奇似乎非常喜歡這片亂葬崗,不過倒也不奇怪,畢竟飛屍就是從養屍地誕生出來的,這種環境下飛屍最容易獲得煞氣滋養,李知圖並沒打算讓小奇跟他一起進城,而是決定將他留下,必要時候再行召喚,以小奇的速度,這點兒距離半柱香時間便能到達。
為了儘快確認三丹的境況,李知圖並沒做耽擱,按照小奇的記憶回放,直奔天坑城大門而去,由於之前已經走了一遍,加上已經不再需要東張西望辨識道路,返程這一路並沒費多少時間,小半個時辰后,擱著一層淡淡的霧氣,視野中一座橫貫坑底的高大城牆若隱若現。
腳下不再有清晰的道路,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寸草不生的絳紫色土地,向右側看去,一片軍營模樣的木欄大帳帶著幾分蕭瑟散落在荒地上,營外,豎著一桿十丈有餘的旗杆,頂端的大旗早已被風侵蝕得破敗不堪,黑底紅邊的旗面上,一個大大的「燕」字依稀可見。
「燕?哪朝哪代的事情了?當今大明朝即沒有姓燕的將軍,成祖之後也沒再封過『燕王』,這個燕字大旗是哪裡來的?」
正當李知圖狐疑之際,死寂的城門突然咯啦一聲閃開了條縫兒。先閃出一人左右觀察了一會兒,隨後,一隊人魚貫而出每人手中都捧著一個很大的托盤,由於距離較遠,至於托盤上碼放了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遠遠躲在廢棄軍營大帳中的李知圖看到那隊人走到荒地深處,頻繁取下托盤上的東西倒向地面,每倒一次便停下等待片刻,像是在觀察什麼,這種奇怪的行為進行了大概一兩柱香的時間。
李真人看了一會兒,覺得這麼遠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便乾脆趁著那些人專註於手頭工作之際,從並沒閉合的城門門縫中溜了進去。讓李真人意外的是,這城門竟然還設置了瓮城,裡面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守衛極為森嚴,好在少年輕功了得,一番輾轉騰挪,沒費什麼大事兒便進入了城中。
進城之前,少年抬頭瞟了一眼城頭上的大匾:桃源圍
城中心,孟氏宗家大宅。
「族長,分家的家主來了,在外堂候著呢,說是有點兒事找您商量。」
門人弓著身子站在門口,畢恭畢敬向著屋內一個靠在躺椅上喝茶的男人通報。躺椅上的男子姿勢極為愜意,翹著二郎腿,眼都沒睜的回應:
「嗯,給倒壺茶,讓他等著,我隨後就到。」
「是。」
門人走後,那男子起身輕哼了一聲:
「哼,不說我也知道是啥事兒。」
此時,一個中年男子端坐在外堂的椅子上,安靜等待著,如那通傳的門人所說,這個男子就是桃源圍孟氏分家的家主,孟三江。
在這個地方,他可端不出家主的架子,一會兒要見的男人,說是整個桃源圍的皇上也不為過,當然了,這裡面不包括某些其他力量。
僕人將茶水給他沏上之後甚至都沒倒好,直接連茶帶壺便端了上來,隨手丟下一隻茶杯,大搖大擺離開了。也難怪,在宗家人眼裡,這些分家甚至賜姓都低他們幾等,哪怕你是分家的家主。
不一會兒,桃源圍的王,孟氏族長孟家湖出現了,只見他散披著頭髮,白紗道袍敞著懷,一手端著紫砂小茶壺一手拖著煙袋,腳下躋著一雙草拖,完全不講究任何待客之道。
雖然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但孟三江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而是忙不迭的站起身來上前躬身一揖道:
「族長,我這次……」
「哎,三江啊,先坐下說,不著急,啊,哈哈來來來,坐坐。」
孟三江剛開口還沒說事兒就被孟家湖一通兒打岔堵了回去,從孟氏族長這般作態看,今天這事兒八成還是談不下來,果然,孟三江自打坐定就沒再能張開口,那孟家湖東拉西扯廢話了大半天,都是空洞的套話,一點兒不給孟三江長嘴的機會,完事大大咧咧一拍這位分家家主的肩膀道:
「今天就嘮到這兒吧,啊,哈哈,三江啊,以後常來,為兄今天還有事,就不多留了,來人,送分家家主出門。」
被人禮送出門,孟三江都還腦袋懵懵的,自始至終沒能開口,該談的事情一點兒也沒解決,這讓他回去如何跟家族的人交代。
正在踟躕之際,只見臨街走來一人,許是有心事,直到兩人幾乎面對面,那人才發現面前的孟三江,忙不好意思道:
「哦,原來是三江叔,晚輩一時走神,失禮處還望叔叔莫怪啊。」
說話人年紀輕輕,面龐蒼白削瘦,眼睛挺大卻沒什麼神彩,給人一種很陰鬱的感覺。
「喲,新茶啊,我當是誰呢,怎麼這是要出門?」
雖說有宗家分家之別,但畢竟孟三江是長輩,跟眼前宗家的小輩說話多少還是自如一些,對面的青年正是孟新酒的二哥,孟新茶。
「新茶,一大早我看你拿了幾包草藥急急匆匆往你妹妹那趕,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了?」
孟三江沒話找話,隨口問道,不料那孟新茶一聽臉色驟變,馬上有點兒手足無措起來,忙結巴道:
「沒……沒拿什麼葯啊,三江叔您看錯人了吧,我還有點事兒,先回去了,咱們再聊吧,告辭。」
孟新茶的倉皇表現讓孟三江頗為在意,這個孩子算是他看著長大的,他太了解了,新茶心裡藏不住事兒,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