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土之結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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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的調查很快就有了結果:第一個發病的病人是在半夜回到家中后發燒渾身發冷,家人急忙請了大夫前來,不過一個時辰就已七孔流血身亡。他當天不過去看了鄰村侄子家新出生的兒子,多喝了幾杯酒,回家時見天色已晚就抄了近路,那近路雖是荒野,但他走過許多回,並沒有什麼問題。只是從他侄子家抄小路回家,不過一個時辰就發了病,到身亡不過兩個時辰,快速程度令人詫異不已。
許宣知悉情況后一言不發,只是待到黃昏之時,孤身來到了荒野之地找尋蛛絲馬跡,他查看了清風所說的侄子家和發病之人的家,都沒有什麼線索,只能在那條荒野上的小路上來回尋找。
很快便是日落,黑暗迅速席捲了荒野大地,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更添凄涼與恐怖,而白夭夭也循著黑色妖氣中的點點熒光來到了荒野,卻不防在眨眼之間,熒光與妖氣俱都消失。
白夭夭詫異,指尖漫出白色仙氣纏繞無疾蘭來探尋,但仙氣卻迅速散開,想要再施展便是施展不出,更是帶動腳底黃土震動、黃沙飛揚,將白夭夭層層包裹在其中。白夭夭喚出「挽留」,想要破開黃沙,卻被彈了回來……
「糟了,這裡竟是另一個結界。」白夭夭心底恐慌,這處結界與地火處的結界太過相似,她完全無法施展任何仙力。此時黃沙漫起的圓圈越來越小,白夭夭如被捆綁住手腳,完全無法動彈,只能倒地翻滾。
這一幕被不遠處的許宣收進眼中,他狐疑奔上前,卻發現黃沙包裹住的人竟然是白夭夭。
而白夭夭在黃沙中勉強探起身子,望著幾步開外的許宣,心頭一震,想要努力放聲勸阻他:「宮上,此處危險,你不可……」
話音突然戛然而止,只因黃沙漫天中,許宣的身影彷彿幻化成了幾個,又從模糊變為清晰,而後身邊黃沙紛紛退卻,他如入仙境般毫無阻礙又怡然自得,此時的許宣,不管從儀態、神情,都是紫宣的模樣,何況還有她溫養他元神五百年所熟知的他的氣息……
待他行至她的面前,白夭夭周圍的黃沙也瞬間退了去。
「紫宣」拍了拍白夭夭身上的黃沙:「你怎麼就不能讓人省點心?哪裡危險哪裡闖。」
白夭夭眼角有淚奪眶而出,她拉住「紫宣」的手,顫抖著聲音道:「原來是你,真的是你……我就知道火海中不是我的幻覺……是我的紫宣回來了……」
「紫宣」唇邊有寵溺的笑意,他撫了撫白夭夭鬢邊柔軟的頭髮,柔聲說:「你不破了結界,如何能走出結界?下回記住了,若用不了仙氣,用劍氣與結界一拼,還有機會能勝,別只是想著肉搏。」「紫宣」接過白夭夭手上的「挽留」,幻化出無數白光,凝成一道炫目的劍氣,將荒野照的猶如白晝,劍光閃過,只聽「轟」的一聲,結界頓時破了,整個大地的黃沙俱是漸漸平息,一時又只有風聲吹動樹葉的窸窣之聲,格外寧靜。
「紫宣」將「挽留」遞迴給白夭夭,又仔細查看她的身上:「我看看有沒有傷了哪裡?」
白夭夭噙淚含笑,拚命搖頭:「沒有,一點事都沒有!」只要能看到紫宣回來,縱是下一刻就死了,也是值得了。
「紫宣」如何不懂她的心情,將她收在懷裡,憐惜不已。他用劍指著地上:「底下埋了不少屍體,看來有人想用屍氣衝破我設下的結界,沒想到你卻誤闖了進來。」
白夭夭詫異:「你設下的?那上回地火處的結界也是你設下的嗎?」
「紫宣」點頭:「有人刻意要破這些結界,一步步指引你到此處……」
白夭夭似懂非懂,她眼前滿心滿意牽挂的只是「紫宣」而已,便又繼續追問:「你是不是只有在這些你設下的結界中才能從許宣的神識里出來?那其他的結界又在哪裡?要如何才能讓你現身?」
「千年前,我……」「紫宣」神色微苦,想要開口解釋給白夭夭聽,天空卻忽然閃起簇簇閃電,帶來轟轟雷聲,白夭夭只能在電光閃動下看清「紫宣」開闔的嘴型,卻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
白夭夭不由得大吼:「你再說一次,我聽不清楚,紫宣,你趕緊告訴我呀!」
「紫宣」附在白夭夭耳邊,還未來得及說話,一道白光直接劈向了他,白夭夭害怕地緊抱住他,可待閃電消失,她再度看向眼前之人時,卻從他眼中的迷茫發現他已經變回了許宣。
「紫宣……」白夭夭不肯相信地輕喚一聲,許宣卻身子一軟,倒在了白夭夭的肩膀上,二人跌坐在地,白夭夭將他扶在自己懷中,指尖緩緩勾勒過他的鬢角。許宣掙扎著睜開眼,氣息微弱地問她:「白姑娘,你怎麼會在這裡?」
白夭夭苦笑:「對剛剛的事,你完全沒印象嗎?」
許宣搖了搖頭,正待說話,便暈了過去。
白夭夭指尖泛出白色仙氣,探往他天靈感,果然沒有再感受到半點紫宣的氣息了……
「這到底是為什麼?」白夭夭緊緊抱住許宣,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激動到形如瘋癲……
不管如何,她終於是找到他了。
千年來漫無目的、不知結果的努力與等待,終於有了回報。
「無論你個性多麼不同,我都不會在乎了。」
哪怕之後他只是凡人,要入輪迴,每世只得幾十年的相守,她也已經知足。只要他在這世上一日,她便要守著他,護著他,與他在一處;即使他身上仍有命格,她縱是逆天改命,也無畏無懼。
想到這些,白夭夭心底湧起陣陣暖意,彷彿在這深夜狂風大作的荒野,也尋到了十里桃花綻放的春色盎然。
2
許宣緩緩醒轉之時,已是身在村莊的病房之中。
他視線恍惚地看了看四周,只見一個人影坐在床邊,見他撐著身體想要坐起來,便趕緊幫忙扶他,擔憂地喚了聲:「師兄,你覺得怎麼樣了?」
原來是冷凝,許宣微微搖了搖頭:「不礙事。」
許宣借冷凝之力起身,走到窗邊,看了看窗外日光,腦海中卻是昨夜的黃沙漫天與白色人影翻轉……
許宣一時覺得頭痛,不知為何,剩下的記憶全然無法想起。
冷凝眉間緊蹙地遞上倒好熱茶的杯子:「師兄,你昨夜被白姑娘送回來的時候一身黃土,狼狽至極,怎麼叫都叫不醒,我們都十分擔心。」
許宣擱下杯子,有些疑惑地問:「白姑娘?」
冷凝點頭:「聽白姑娘說,她正巧路過,見你獨自暈倒,便趕緊送你回來。」
許宣有些懊惱:「那我狼狽的模樣,豈不是都便宜被她看去了?真是有失身份。」
冷凝卻只是擔心他的身體與遭遇:「師兄行事向來有自己的道理,但昨晚究竟發生了何事?」
許宣也是迷茫:「我去荒野是打算追查暴斃者的死因……結果……不知為何,我竟想不起後來發生的事了……」
冷凝正待關切地追問,清風卻突然推開房門沖了進來:「大小姐,又有人病倒了!啊!宮上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昨晚可把我嚇壞了……」
許宣打斷絮叨的清風,起身急忙往外走:「帶路,先去看看你說的病人。」走到門口忽然停住腳步,回首望向冷凝,「送來的藥材現在何處?我研製了新的藥方,你命人抓緊熬煮。」
冷凝神色尷尬,沉吟片刻,低下頭黯然道:「馬突然發狂,馬車摔入山崖,藥材全都沒了。」
許宣大驚:「什麼!?」
清風慌忙替冷凝解釋:「宮上 ,大小姐也險些跟著遭殃,宋師兄說當時的情況可是危險極了!」
冷凝也趕緊補充道:「宋師兄已經派出斷陽宗弟子去附近葯市尋覓,想來很快就有消息。」
許宣卻是失落地搖頭:「八心蓮子可遇不可求,是用來醫治疫症的關鍵。若少了八心蓮子……」
「我來想辦法!」
白夭夭的聲音打斷了許宣的話,她從門外飄然走進來,面上神采奕奕,望向許宣的眼中盈滿自信笑意。
許宣短瞬的怔然後卻是搖頭:「八心蓮子深藏西湖污澤之底,即便熟識水性的漁夫也無十足把握,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這是我藥師宮的事,不勞外人動手。」
白夭夭嬌俏一笑:「藥師宮上下為了百姓置生死於不顧,我豈能坐視不理?宮上大可放心,採藥一事絕不會有半點閃失。」說罷,便擰腰轉身,飛身越過枝頭,只見白衣翩躚,竹葉飛散,人影便是不見了。
許宣目光關切:「你別跑這麼快……唉,她到底清不清楚這事有多麼危險?」
冷凝望著許宣面上的擔心,心中微微一澀,竟又是一陣氣緊,慌忙背過身掩飾。
許宣卻沒有察覺,見喊不回白夭夭,便與清風去看病人了。
白夭夭施法輕巧落於西湖水面,抬起右手,垂於水面,飄然仙氣從掌心逸出,緩緩拂過水麵,彷彿要抹開湖面的水一般,白夭夭閉上眼,水底影像便在眼前浮現。
只見水草流動,魚兒悠然,八心蓮子在淤泥之中發出晶瑩的閃光……
白夭夭唇邊浮現微笑,卻是忽然間,淤泥中湧起一連串的氣泡,白夭夭皺眉仔細分辨,卻見原來蛟龍正沉睡於淤泥深處,正好便盤卧在這些八心蓮子的旁邊,彷彿一塊巨大的磐石,卻帶來無比危險的氣息。
白夭夭渾身一震,睜開雙眼,擔憂地看著湖水……
「怎麼會這麼巧,恰好就長在蛟龍邊上?」
3
許宣通過翻閱醫書再結合自己多年來的心得所尋出的新的治法,需要將病人放置在特製的熱爐上,用熱氣逼出病人寒氣,再用針灸將寒氣進一步導出,而這疫症的寒氣全部引出后,又會有急火攻心,再度摧毀心脈,因此需配合八心蓮子清涼解毒的特效,以護得病人周全。
眼下雖然八心蓮子未到,也可以暫時先引寒氣,並用普通蓮子壓制心火,可許宣這樣的療法卻因為見效太慢、過程痛苦而引來村民的質疑。
這時,他正為一村民針灸,門外便是一陣騷動,有村民聚集高喊:「讓許宣出來!你們讓開,我們要討個說法!」
冷凝望向窗外,又看看許宣,神色焦急,而許宣卻是淡定如常,再施了一針后,對冷凝徐徐吩咐:「我出去看看,你繼續替他引出寒氣。」
冷凝點頭:「這裡有我在,請師兄放心。」
許宣走出房間,只見清風正擋在門口,院內已經擠滿了吵吵嚷嚷的村民,一見他現身,立刻便往前涌。
清風已是招架不住:「你們別擠,別擠啊。」
許宣稍稍皺眉,鎮定吩咐:「清風,退下。」
只聽「咣當」一聲,院中有村民砸碎了熬藥的陶罐,又氣勢洶洶地衝上前來,逼問道:「先前葯吃得好好的,為什麼忽然換方子!」
旁邊立馬有人附和:「是啊,別以為我們不知道,聽說馬車半路翻落山谷,藥材全丟了,你們變著法兒的推卸責任。」
「要不是你們,那些好轉的病人也不會死!」
一時民憤如潮,許宣覺得有些疲憊,卻還是徐徐開口解釋:「先前治療方法只是權宜之計,雖然可以暫時壓制病情,但絕非長久之計。唯有以新的療法……」
眾村民一陣嘩然:「我們不信!」「你們騙人!」「我們不會再吃你們的葯了!」「是啊!說不定葯沒了就換了毒藥,希望趕快把我們毒死了事了吧!」
村民們越說越激動,有人衝上來揪住許宣的衣襟,清風趕緊再度擠過來護主,一時局面緊張異常。
而院外,李元一卻在齊霄的攙扶下緩緩走進院子,朗聲喚道:「大家安靜。」
村民們不知發生何事,終是暫時停下來,回頭來看。
只見齊霄一臉急切,推開眾人,嚷嚷道:「趕緊讓條道!」然後護著面色蒼白的元一從人潮中擠過,來到許宣面前。
許宣一愣:「李大俠?」
李元一還來不及施禮,齊霄就已經快人快語搶道:「宮上,我跟師父發現這裡有些不尋常,以為是妖怪作祟,卻沒想到是瘟疫,來了不到一天,今天一早,師父就感到身體不適,只好趕緊來找你。」
許宣聽了便是神色沉重,趕緊示意元一在院中石凳上坐下:「且讓我為李大俠診脈。」
李元一坐下后也是呼吸急促,平緩良久才道:「我李元一修行多年,從沒發生過這種狀況……」
許宣忙為他把脈,眉頭漸漸死鎖:「李大俠脈象不同於他人……」
齊霄長鬆了口氣:「我就說你哪有這麼容易染上瘟疫,真是白擔心一場了。」
元一也是放鬆許多,斥道:「口無遮攔,為師遲早要被你氣死!」
齊霄「哈哈」一笑,滿是頑意說道:「只要你沒事,我天天擔心你行吧?」
「元一師父……」許宣神色複雜地打斷他們,「不是一般的疫症,比起其他患者更為嚴重。」
齊霄的笑容僵死在臉上,連忙抓著許宣,不敢相信:「師父一向身強體壯,不可能這麼容易染病!」
許宣長嘆,望向元一的眼神也是擔憂:「這回疫病格外洶湧……」
倒是李元一神情疏朗,倒似是看的通透,他微笑著理了理道袍下擺,便道:「我剛在外聽宮上說有新的治療方法,老夫願意一試!」
齊霄驚詫:「師父!」
李元一稍一擺手,示意他安心:「我相信宮上的醫術。」
許宣凝神看了他片刻,嘴角也是豁然開朗般的笑容,吩咐清風:「去備木材,為李大俠燒製藥爐!」
原本憂心忡忡圍觀的村民此時又起喧嘩,議論紛紛。李元一站起身,對大家擺手,示意眾人安靜,再看向許宣:「老夫一生除魔衛道,從未看錯過任何一人。宮上,今日老夫的性命就交給你了!」
李元一的神色堅定,許宣也是鄭而重之地點了點頭。
倒是齊霄不是很放心,看看自己師父,又看看許宣,問道:「許宣,你真有把握?」
「這世上不會有人比我更有把握,」許宣神情自若,視線緩緩掃過已然鎮定下來的村民,又附耳到齊霄耳旁,低聲道:「你來得正好,我有件事正好需要你去辦……」
齊霄聽了他的話,神色大變:「什麼?去義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