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血月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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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雲走到正和自己對弈的斬荒身邊,恭敬道:「主上,噬心香給饕餮了,許宣在明心湖的謀划也給饕餮說了,同時,亦告訴了他,血月是他修鍊肉身的最佳機會……但……只不知這一場血月之戰,饕餮能有幾分勝算。」
斬荒穩穩落定一粒黑子,唇邊是拿定主意的笑意:「成也好,敗也好,我只需七殺格罷了。血月開陣,非死即生,我們助饕餮一把,令許宣身死,我藉此機會拿到七殺格,這盤棋倒也不算太差。」
逆雲欣喜道:「主上英明!其實逆雲早有此意,許宣身死,雖有礙尋找最後一處結界,但只要主上同時擁有貪狼、七殺兩種命格,之後再順利地從那齊霄處奪下破軍,聚齊三種命格,三界之中,便無敵手。到時破結界只是早晚問題,根本不足為懼。」
「若非許宣急著拿回仙骨,我本想再留他一段日子……」斬荒笑的有些遺憾,搖了搖頭,他深吸一口氣,眼眸微眯,「饕餮,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了,即使是死,也得讓許宣與你陪葬!」
說罷,斬荒再次落下一枚棋子,敲在白玉棋盤上,發出「咔」的一聲脆響。
饕餮他們走後,冷凝失魂落魄地走到湖畔,許宣緩緩睜眸,看到她后便飛身從明心台上躍至岸邊,關切地問:「師妹,你怎麼來了?」
「饕餮約我來的……」冷凝一邊說,一邊拉下了自己的衣領,只見白皙的皮膚上隱隱浮現綠色圖騰,她哀傷道,「這妖氣太深,我無法根除。」
許宣亦是驚訝:「想不到這妖氣如此根深蒂固。」
冷凝低眸,神態楚楚可憐:「這幾日我已拼盡全力抵擋,然而收效甚微,今天更是被他窺得紕漏。師兄,我想……或許三日後藉助你在湖邊布下的陣法,我心中僅剩的妖氣才能除的乾乾淨淨。」
許宣眉間微微一蹙,沒有立即回答。
冷凝咬著下唇,神態哀婉地道:「藥師宮的將來,萬不能交付給如今的我啊……當日他利用我犯下惡行,我於心有愧,你與他一戰,我還盼著能出一份力……」
「這倒不必,」許宣沉吟片刻后,方道,「看來饕餮已經盯上了你,既然如此,這幾日你也不要回去了,就待在金山寺中吧。」
「嗯。」冷凝輕輕點頭應下,眼見許宣隨即轉眸望著明心湖沉思,她悄悄鬆了一口氣,唇邊綻放出怪異笑容。
2
小青通過多日的觀察,知道齊霄與許宣每日這個時候都會去明心湖鑽研陣法,便欲潛進金山寺中去察看有無崑崙鏡。
正溜至牆邊,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咳,她腳下一顫,晃晃悠悠地轉過身去,擠出一個笑容來,勾了勾鬢邊頭髮:「齊霄少俠,許久不見啊……」
「可我近日每天都看到你在這金山寺外探頭探腦啊……」齊霄背著手,一臉浩然正氣,卻說著戲謔的話。
小青囁嚅道:「那你不正大光明出來見我……」
「我就為了看你這小妖什麼時候動手啊,」齊霄笑意陽光清澈,只帶了一點小小的邪氣,他湊近小青,「為了崑崙鏡來的吧?」
他帥氣俊朗的面容離她太近,近的呼吸可聞,小青心跳如擂鼓,響得她心慌意亂,忙別過頭去:「是他們說的崑崙鏡可以漲修為……」
「他們……他們是誰?」齊霄湊得更近了些,彷彿要從她面上看出破綻來,「是上次那個救你的人嗎?小青,上次我可就說了不許你再同那人來往!」
「啊?」他思維太過跳躍,弄得小青一臉懵,她捧住自己燙的似要燃燒的雙頰,爭辯道,「是小白問的驪山弟子,才不是那個人……」
「這還差不多,」齊霄聞言面色鬆散了些,站直身體一本正經地教訓道,「竟把主意打到崑崙鏡身上,利用旁門左道修鍊,難道你們蛇類全都生性懶散嗎?」
「不行了不行了……」小青搓著自己的臉,只覺自己快要炸開來了。
「什麼不行了?」齊霄有些莫名,扳過她身子,抬起她下巴,皺眉道,「你臉怎麼這麼紅,可是身體不舒服嗎?」
眼見他伸手欲摸自己額頭,小青一把將他的手抓住,舔了舔有些乾的嘴唇,然後猝不及防地踮起腳尖,在齊霄臉上輕吻一口,呢喃道:「你看上去太好吃了,我忍不住了……」
齊霄甩脫她手,連退幾步,驚慌失措道:「你!你這是做什麼!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
小青望著他這副模樣,忍不住笑了。
「你還有臉笑!」齊霄捂住自己被親的位子,板著臉訓她,卻感覺到了自己面頰的熱度。
小青勉強控制住自己的大笑,一揚下巴:「男女授受不親,可我又不是個女人,我是個女妖精。」
「女妖精也不行!不知羞恥!枉顧禮法!」齊霄氣得接連喘粗氣。
小青撅了撅唇:「誰讓你看著那麼好吃?何況你又不是凡塵中人,還講究什麼禮法?」
齊霄一甩袍袖,彆扭地轉過臉:「我可以不顧,你可不行!往後,絕不能這樣對別人,聽到嗎?」
白夭夭從竹林中走出,恰好看到這一幕,便是忍俊不禁。
齊霄順著笑聲看過去,見是白夭夭便更是生氣:「你笑什麼?小青在你身邊,你怎麼不管管?」
白夭夭掩住唇邊笑容,悠然道:「我為什麼要管她。」
小青點頭,補充道:「小白滿心都是許宣,哪有空管我?」
白夭夭正色望向齊霄:「你若答應我,讓我三日後暗中相助你們,我便讓小青……從此對別人收斂些。」
齊霄勉強板住面容,正色道:「你不在驪山好好修鍊,竟跑來金山寺與我談條件?」
白夭夭上前一步,誠懇再勸:「饕餮法力高強,我實在放心不下他。」
齊霄望著白夭夭,沉默許久后,才緩緩點了點頭。
隨後,白夭夭去了明心湖。
許宣感應到她的到來,睜開了眼,卻坐在明心台上久久未動,只這樣靜靜地望著她。
白夭夭飛身過去,立於他身邊。
許宣站起身來,仍舊直視著前方,冷聲道:「不是說了不復相見嗎?」
白夭夭先是低下頭去,隨後又鼓起勇氣,抬首望向他:「我放不下你。」
許宣深吸了一口氣,眼中的疼惜與不舍再無從掩藏,他只能閉上雙眸,冷聲道:「可你忘了,我們之間,本就是天命難為。」
白夭夭猝然伸手,扳過許宣,與自己對望,她深深望入他的眼睛,慟道:「我如何敢忘?千年前我已經失去你了一次,如今,我只求與你長長久久。」
許宣背在身後的雙手已緊捏成拳,面上卻依舊清淡如昔:「回去罷,好好修鍊。」
白夭夭不肯置信般搖了搖頭:「你只有這一句對我說?」
許宣有些不忍地喚了聲:「夭夭……」
「夭夭……這名字是你取的,你還記得嗎?你教過我,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家室,」白夭夭雙眸盈滿晶瑩淚水,她咬著蒼白下唇道,「你還說過,會護我一生,莫非這些都不算了嗎?」
許宣久久沒有言語,白夭夭熱切的眼神逐漸變為凄涼,她彷彿自我安慰般道:「我不信你不記得這些了,我不信你真的會去拔除情根……相公,你會信守承諾的,對嗎?」
許宣依舊沉默,在白夭夭即將絕望,幾乎站立不住的時候,他才輕聲開口:「三日後,我會去驪山,告訴你答案。」
白夭夭暗覺不妙,顫聲問道:「若三日後,你不來呢?」
許宣信手一揮,霎時間電閃雷鳴,明心湖上降下大雨滂沱。
許宣手中化出一把紅色紙傘,他舉到白夭夭頭上,替她遮去暴風雨,語調清冷地道:「若我不來,那就是我忘記與你道別了。」
「我不要與你道別!」白夭夭伸手去拉他,卻只能眼見著他的長袖從自己手中滑出……」
眼見他在傾盆大雨中轉瞬被淋透的身影匆匆離去,白夭夭疾聲喚道:「相公!」
許宣沒有回頭。
「我等你,你可不能失約……」白夭夭咬住嘴唇,強力控住自己酸澀眼眶中的淚水,不讓它墜下,心卻一如方才許宣的背影,被此時的狂風暴雨給澆了個濕透。
3
三日之後,許宣站在明心台上,環顧四周明心湖平靜水面,神色一如此時的氣氛,是山雨欲來前的寧靜。
血月,是千年難遇的天時,明心湖,是可通天界令靈力加倍的地利,可這人和究竟是什麼……
他已經參了多日,為何還是參不透,眼見只剩兩個時辰便是月升,若還是參悟不到人和……他怕真的只能與饕餮硬碰硬了。
齊霄一躍而至巨石上,關切問道:「怎麼樣了?」
許宣神色嚴峻地搖了搖頭,隨後露出釋然一笑:「罷了,不必盡善盡美,只要用陣法困住饕餮一炷香時間,令他無法煉成肉身,便也是了。」
齊霄眉間緊皺,以為他是擔心無法順利借饕餮妖氣蛻骨一事,只能無言,安慰般拍了拍他肩膀。
「我沒事,」許宣搖了搖頭,「眼下時辰將近,你再去外圍試下陣法有無疏漏。」
齊霄點頭,飛離巨石。
夜色初降,齊霄在湖畔樹林親自嘗試布陣與破陣,待他破開重重樹影之時,發現香爐中的一炷香早已燃盡。他心生安慰地點了點頭:「有了崑崙鏡相助,這陣法的難度果然大大提升,想來困住饕餮,亦不成難事。」
他正欲去同湖心的許宣說明此事,天色卻忽然暗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妖氣驟然濃烈異常,齊霄驀地一驚,連忙閉目感受,隨後睜開雙眼,望著眼前的空洞黑暗,怒罵道:「竟然逆時開陣!真是個瘋子!」
空中忽有一道仙氣飄然而至,齊霄抬眼一看,忙詫異喚道:「青帝,您怎麼來了?」
「我還能不來嗎?」青帝伸手一撫,空中便忽然現出一道若有似無的結界,湖中心的六角陣法隱隱在黑暗中閃爍金光,「自己看吧!」
齊霄錯愕無比:「這……這陣法不對勁啊……為什麼?而且這結界……」
青帝怒道:「血月未至,我卻感知到此處陣法已開,萬里之內的妖氣竟都被匯聚在此,只怕事情有變,趕緊前來相看!誰知,明心湖旁竟被我那孽徒設下結界,因著崑崙鏡的威力,我一時間竟難以化解!」
「原來……一切都是幌子……什麼布陣破陣,什麼只用困住饕餮一炷香,他其實早就拿定主意要獨自與饕餮生死相搏,借來的崑崙鏡也只是為了布下這死界,將我們隔絕在外,他要利用破壞饕餮重塑肉身之際,用最殘忍的方式為自己煉成仙骨……可方才他還騙我說他放棄了……我才離開他去檢查陣法的……我真笨……還以為他真需要我幫忙殺掉饕餮……」齊霄說到痛處,望著眼前的無邊黑暗,面容猙獰,幾欲落淚。
「是他糊塗啊……糊塗啊……」青帝神色更痛,但他無權插手凡間之事,只得長嘆著飛身離去了。
「我要在陣外阻住饕餮!」齊霄收拾起心情,正待轉身去林外,卻見饕餮已然狂笑著穿過結界,再也看不見了。
黑暗之中,一輪血月緩緩升起,倒映在明心湖中,將湖水染得赤紅。
明心台上,許宣白衣飄飄,與饕餮對面而立。
饕餮低低的嘶吼在這壓抑的氛圍中回蕩著,雙眸比血月更紅,許宣面臨著饕餮這兇殘模樣,卻依舊是面色平靜,毫不生懼。
饕餮陰冷一笑:「不愧是紫宣,好膽量,好魄力。」
許宣喚出天乩,往下一指,徐徐道:「我佔盡天時地利,有什麼好怕?倒是你,為了藉由今日煉成肉身,不得不以身犯險。」
「到了此時,你還要道貌岸然?」饕餮放聲大笑,「這世上,知你者,莫若我。精心布局許久,今日對你,不也是千載難逢?」
許宣皺眉道:「上一次我能勝你,千年之後,不過再戰一場。」
饕餮利爪指了指他:「你要毀我肉身,更要籍由我的妖氣,助你蛻去凡骨,煉成仙骨。許宣,布下這樣的局,你膽量不小。不成功,便是身死。如此作為,你那娘子可知曉?」
許宣愣住,長長闔上雙眸,旋即睜開時已是一派平靜:「縱是被你知道了又如何?」
饕餮眸中猩紅色越發濃重:「不做到知己知彼,我焉敢親身前來?只不過,你當真以為,我會讓你如意嗎?」
許宣神色一凜,隨即緩緩提劍:「如不如意,戰過再說!」
白夭夭飛身而至,卻被結界彈開,小青趕緊將她扶住,擔憂問道:「小白,可要緊?」
白夭夭臉色倉惶:「我們還是遲來了一步。相公他逆時開陣,還在湖外設下結界。我們所有人,全都進不去了。」
小青瞪大雙眼:「許宣他這是要幹嘛?齊霄呢?也讓他這麼胡來?」
白夭夭扶著面前結界,看著其中的沉沉黑暗,慟道:「那日我就應當猜到的。他這是抱了必死的決心,眼下,陣中恐怕只有他與饕餮二人。」
小青更驚:「他一個人……一個人怎麼打得過饕餮?」
白夭夭面上一白,險些站不穩。
小青卻望著空中,大喊道:「小白,不對!血月,落下來了!」
只見這百里之內唯一的光源——天上那一輪猩紅的血月,竟然漸漸沒入黑暗天空之中。
而轉瞬,血月竟又從東方升起……
小青和白夭夭不明所以,只能站在結界外干著急。
身後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小青回首,發現是齊霄,白夭夭看見他,面色就更是絕望,因為這證明了結界內果然只有許宣在迎戰。
齊霄觀她面色,便知所以,嘆道:「他瞞著我們所有人,設下此局。將自己與饕餮關在裡面決一死戰……」
白夭夭焦急問道:「難道沒有打開結界的方法嗎?」
齊霄面現不忍之色,垂下眼帘,低聲道:「方才青帝言,此天象無法可破。」
「那這第二輪血月……」
「許宣要一夜四次升落。你該明白,他想做什麼!」
白夭夭身子一抖,跌坐在地:「竟是如此……所以他才狠心將我送去驪山,可我……竟不能早些明白他的心意!」
小青一臉糊塗,望著二人:「到底怎麼了?許宣殺饕餮是為了除害,就算設下結界,又與小白有什麼相干?」
「一個時辰四輪血月,他若單單要殺饕餮,又何必行此逆天之事?」齊霄冷聲說完,見小青依舊一臉懵懂與急切,便輕嘆一聲,「第三輪血月升起時,饕餮的肉身就會逐漸敗壞,許宣恰好可在此時,利用這魔氣,再籍助明心湖之靈氣,蝕盡一身的凡骨……」
白夭夭神色沉痛無比,補充道:「他是要煉化成仙骨。」
小青恍然大悟:「他,他這麼做是為了小白?」
齊霄冷哼一聲,看向面前結界:「哼,血月之日,明心湖上,又有崑崙鏡在此,難道饕餮會不清楚他的盤算?這既是許宣的契機,也是饕餮利用天時地利,聚集魔氣的好時候!」
小青急得跳腳:「饕餮魔氣大漲,許宣豈不危險?」
「何止危險!」齊霄咬住后牙,雙拳緊握,「許宣一身半步真仙轉世的凡骨,正好能助饕餮煉化肉身,大功告成!他大膽妄為,會要了他的命!」
「啊!」小青驚呼,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莫非會死?」
「未必,」齊霄抬頭望著天上的血月,「如今天上只是第二輪血月初升,誰勝誰負還難說,若他煉成了仙骨,必能將白夭夭身上一半的七殺格取走,如此一來,白夭夭就無須承擔七殺格,受天雷反噬,敗壞妖身。」
白夭夭蒼白一笑:「他已在此設下結界之中的死界,就算身死,饕餮也休想出來,以命換命,他從一開始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七殺格因天雷遭到的反噬,也能因化成仙骨而消散。」
「許宣算計果然深沉,竟設下了死界……」小青想著想著,又覺心焦,擔憂地看向面色慘然的白夭夭,「可若是他死了,小白……小白怎麼辦啊?」
她話音剛落,白夭夭便飛身向前衝去,試圖闖入結界,小青趕緊將她拉住,齊霄怒罵道:「你做什麼?」
白夭夭凄聲說道:「若連我也不進去助他,相公他哪還有生路?」
「死界,是以生死相結,若你硬闖,許宣才是絕無活路!他這是下了決心,不讓任何人插手。」齊霄擲地有聲說完,心內卻是掙扎,若是有一線機會可以進去,他寧願進結界拼掉性命,也不要在這裡焦灼難安,似乎看到了千年前那相似的情形……
「可我……不是別人啊。」白夭夭心頭痛極,雙眼失神的盯著那處結界。
突然間,一陣香氣傳來,白夭夭與小青俱都聞到了。
小青一邊忍不住深吸,一邊問道:「這是什麼味道?好香啊!」
白夭夭卻是眉頭緊鎖:「噬心香,有人要引妖前來。」
小青撫住心口,一陣慌亂:「這香氣好生厲害!我體內的心火竟隱隱不受控制。」
「趕快閉息靜氣,以作調理!」白夭夭拍一把小青,兩人立馬就地坐下,平心靜氣。
齊霄濃眉死鎖,眼見第二輪血月已升至當空,若真是群妖到來,妖氣衝天,不知是福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