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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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君……我要去告訴山君!」小灰一面碎碎念叨著,一面在林中慌不擇路地奔逃。
忽然面前一個黑影落下,小灰急忙停步,抬眼一看,便是嚇得魂飛魄散:「是……是你……」
他愣了一瞬,趕緊掉頭飛速逃開,饕餮猖狂大笑,伸出利爪,一把將小灰拎起,伸手掐住他的脖子:「我忠心的手下,你怎麼一看見我就想跑呢?莫不是跟了那蛇妖幾日,已經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小灰臉色劇變,畏懼地說:「主……主人,你肉身已成?」
饕餮滿意地一哼,遙望遠處金山寺的方向:「多謝你們相助,才能如此順利。這一份大禮,許宣,你可消受的起?」
青帝同白帝通過冰鏡,終是知道了明心湖和金山寺所發生的一切。
青帝長嘆一聲,面色沉重:「小妖們用四十九道心火成就了許宣,終於蛻成仙骨。只是也讓饕餮煉成了肉聲……那股魔魘之息,正是趁著小妖釋出心火,妖氣正弱之際,將他們煉化成魔。許宣這回恐怕……被饕餮算計了。」
白帝也是重重嘆息:「千年了,饕餮的狡詐更勝往昔。咱們兩個徒弟全部搭進去,也沒阻止那妖物在人間作出的驚天之亂。而咱倆,說是上仙有通天之能,卻不能插手人間之事,只能親眼看著一場廝殺,卻不能阻止!」
青帝卻是搖了搖頭:「雖不能插手,可你我身為上仙,不能眼見大亂卻無所作為!我去請求天帝,派出天兵去平這人間之亂。」
「不如便讓我門下的瀟湘帶兵去吧,」白帝鄭重看向青帝,「這次事因著崑崙鏡起,若九重天上問起,我也著實不好交代。饕餮……必除。」
青帝沉吟半晌,終是點了點頭。
金山寺內,許宣同眾小妖僵持不下。
小鹿他們都是無比的掙扎痛苦,可終究抗拒不了內心的魔性,屢屢攻向沒來的及逃走的弟子。
「清心,靜氣,不要為之所亂!」
許宣左支右絀地用天乩劍格擋,而另一頭,還有一群入魔的小妖將已經受傷的金山寺弟子圍在中間,眼見有弟子向著他慘呼道:「許大夫,救我們!」
許宣回頭一看,急忙足下輕點,飛身過去,用劍隔開阿福。
阿福竟然已經耐不住廝殺的本能,對許宣揮爪而出。
許宣既要保護金山寺弟子,又不能傷害阿福,冷不丁,竟被錦鼠抓破了手臂。
「你們清醒些!不能入魔!」仙骨的血氣更激發了小妖們的魔性,眼見一小妖不受控制地攻向許宣,被許宣的厲喝喚醒片刻意識的阿福幫許宣擋了下來,魔化的小妖的利爪已經洞穿阿福的腰脊,還要撕咬他,阿福的心智卻在劇烈的痛楚中越發清晰,拚命阻止魔化小妖的靠近。
他一面打鬥,一面聲音嘶啞地說道:「許大夫,殺了我吧!求求你了!我可是吃過九重天上蟠桃的妖,不能殺人,不能成魔!」
許宣只覺自己快被逼到了極限,焦急道:「當日身死,是你們以心火相救。眼下也是因我,才會被饕餮趁虛而入!我若殺你,豈非不仁不義?」
阿福聲音中只有一心求死之意:「魔性蝕體,痛不欲生!還犯下此等滔天大罪!我們沒有顏面再苟活!」
小鹿也補充道:「妖能存於三界,可魔喪失心智,天性嗜殺,只會毀天滅地。我們修鍊妖力,只求有朝得道,如今……天道難容,只求一死!」
而他們身邊,幾隻法力較弱的小妖,早已徹底入魔,用貪婪的眼神看向許宣的一身仙骨……法力較強的如阿福、小鹿和錦鼠,眼中俱是痛不欲生。
許宣舉起了天乩劍,卻遲遲不能落下,忽有一隻手抓住許宣的衣角,許宣回頭一看,發現是成器。
成器胸口挨了一爪,鮮血在他胸口暈染成深紅一團,他斷斷續續地說道:「救……救住持……師叔,危險……」
一小妖看見成器胸口的血,眼睛都直了,狂吼一聲便向成器撲去,許宣一劍擋下小妖,小妖卻神情暴戾,命都不要還欲再往前撲。
許宣再看向面前眼中含淚的阿福,腦中想起昔日同小妖們相處的歡欣畫面和他們的情深意重,而如今……
天乩劍幾番揚起,又幾番放下……
「許相公……求你了……」阿福話音未落,眼中又再度燃起了貪婪嗜血的神色,許宣終是一閉眸,天乩劍從阿福胸前穿心而過。
阿福睜著大眼望著許宣,利爪和獠牙瞬間褪去,唇邊帶上絲微笑,翕合間吐出兩個無聲的字:「謝謝。」
許宣抽出劍,接住阿福屍體,鄭重的放在地上,卻忽然意識到什麼一般,抬眸望去,只見不遠處白夭夭正不解地看向他,喃喃道:「你還活著……可你,竟然……」
她的眼神讓許宣更為痛楚,還來不及說話,小青已經跑上前來,怒罵道:「許宣!你忘恩負義!你的命都是他們救的!你怎能殺他們!」說罷又轉向眾小妖,「你們是怎麼回事?怎麼會變成這樣!」
沒人回答她,反而有喪失心智的小妖攻向她。
小青接連後退:「你們瘋了嗎?」
許宣只是靜靜地望著白夭夭,隔著這樣的距離,讀出了她眼中說不出的慘然與絕望。
身後忽然又傳來弟子們驚恐的叫聲,許宣身子微微一動,便攻向了正瘋狂攻擊的小妖們。
白夭夭提氣,縱身上前,喚出挽留,擋住天乩,神色倔強地望著許宣。
許宣撤劍,攻向另一隻欲殺害弟子的小妖,白夭夭再度出劍格擋,她出手憤怒,一招一式俱是用力至極,而許宣卻沒有使出全力,處處退讓,只問她:「你看看你身後,小妖無辜,那金山寺的弟子就不無辜了!」
白夭夭擋在眾小妖面前,還沒來得及回頭,徹底魔化的小鹿便向她背後攻來,許宣一招直擊白夭夭面門,白夭夭雙眸圓睜,下意識伸手格擋,許宣卻反手一劍,直刺小鹿心口,結果了它的性命,自己的肩膀,卻被白夭夭手中的挽留劃破。
這是兩人第一次廝殺。
白夭夭露出一瞬的慌亂與愧疚,卻依舊緊盯著他:「許宣,你還有其他解決辦法是不是?」
許宣低眸,似是不願與她目光相接,徑自退開兩步,淡定開口:「他們已經在血月下化魔,不要靠近。」
「是因為你一個時辰令血月四升四落?」白夭夭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許宣沉默不言,只反手再次化去一個小妖的攻擊。眼見他下一步便是殺掉那小妖,白夭夭趕緊橫劍一擋。
「難道只能殺了他們?」白夭夭咬住下唇,雙眼直直盯向他,淚水在眼眶中打轉,見他不說話,便又追問了一次,「你回答我!難道,只能殺了他們?」
許宣瞥見後面小青已經是擋不住眾小妖對僧侶們的攻擊,便飛身越過白夭夭,攻向小妖們,白夭夭發了狠似的,屢屢用劍隔開,許宣只得同白夭夭動起手來,白夭夭踉蹌向後退,直退至與小青比肩。
小青咬牙望向許宣,半是憤怒半是懇求地說道:「許宣,我不管他們今天犯下怎樣的錯,他們畢竟是因你才入魔,更是對你有救命之恩……請你不要殺他們……」
許宣沒有回答,只捏了個訣,眼見那面小小的心鏡便從白夭夭懷中徑直落下。許宣天乩劍尖在鏡面一點,本被強行黏好的心鏡再度碎裂,化成一方牢不可摧的仙罩,瞬時倔強小青與白夭夭困在裡頭。
白夭夭倉惶地搖頭,對許宣道:「不要!」
小青則是氣得對仙罩又砍又踹,吼道:「許宣!你卑鄙!」
許宣多看了會兒白夭夭,再狠心轉頭,對著想自己齊齊攻來的小妖殺去。手起劍落,曾經熟悉的小妖,一個個死於天乩劍下。
許宣面上依舊冷漠毅然,手裡的劍也是越來越快,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已經顫抖得握不住劍。
一個又一個小妖帶著笑容死去,露出解脫的神情。
而身後的白夭夭和小青則是幾乎跪在了地上,聲嘶力竭地大喊讓他別再殺了。
但許宣彷彿沒有聽見,只背對著仙障,任曾經幫過自己的四十八隻小妖,盡數成了劍下亡魂。
雖然他們在死前對他無聲地說了「謝謝」二字。
但他怎能真的認為自己是幫了他們……
四十八隻小妖,金山寺大半的僧侶,全部都是因他而死……
他為他的自以為是,付出了最沉重的代價。
真正是罪無可恕。
瀟湘仙子在雲端看著下面所發生的一切,如冰霜般清冷的面上也是出現了一絲不忍與嘆惋,回頭對身後的崑崙弟子與天兵說道:「我們來晚了,還是回去吧。」
2
聽了瀟湘仙子的彙報,白帝閉眼長嘆,輕輕擺了擺手。
青帝則是心中一痛:「大錯已釀,悲劇已成,這次……俱是許宣的錯。是我沒有教好他。」
白帝濃眉一揚,怒問道:「莫非你還要替他受一次過不成!」
「當日我就應該猜出來,他一旦動情,哪會那般輕易的放棄,原來……竟被他鑄成如此大錯!」青帝既怒且痛,一時腳步虛浮,險些站不穩腳。
白帝扶住他,勸道:「哪兒有那麼多早知如此,有此精力後悔,還不如想些後面之事。」
瀟湘仙子手握長槍,長槍撐著地面,站起身來,滿目恨色:「小妖已墮入魔道!許宣是不得不為,此番就算我們及時趕到,恐怕也只能做出一樣的抉擇!」
白帝嘆氣搖頭:「是劫,終究逃不過,如今你倒是比起許宣和齊霄更為決斷幾分。」
瀟湘仙子眉間冷毅非常:「我所受磨難,恐怕只有師父清楚!人,並非一開始便是無情。」
白帝望她一眼,似有些痛惜,卻是不再多言。
金山寺大殿之上依舊是一片狼藉,許宣扶住奄奄一息的永安師叔,向他體內灌注仙氣,齊霄匆匆而至,默不作聲地奔向永安師叔身旁,跪倒在他身邊。
永安師叔吃力地向齊霄伸出手,齊霄急忙跪行兩步上前,將他的手緊緊握住,痛聲喚道:「住持!」
永安撫著胸口,喘著粗氣嘶聲道:「金山寺……一朝成煉獄……」
齊霄臉色蒼白,低頭慟道:「是我的錯!我無顏面對大家!」
許宣眼底更是沉痛無比,他搖頭道:「是我太過自信,竟輸在饕餮手上,一人之責,賠上了這些無辜性命。永安大師,許宣愧對金山寺!愧對無辜人命!愧對這蒼生……」他愧疚之情溢於言表,痛難再言。
齊霄雙目赤紅,緊了緊永安雙手,眸中神色越發堅定,憤恨開口:「師叔,你放心,我們定手刃饕餮為金山寺報仇!」
永安急咳幾聲,許宣趕忙注入仙力,終是令永安呼吸漸漸平復過來,永安深深呼吸兩口,呼了句佛號,望向二人:「我佛慈悲,普渡眾生。你們不要一心想著復仇,眼下金山寺元氣大傷……」他因太過虛弱而停了下來,只深深看向齊霄,目懷希冀,手反過來緊緊抓住他的,一切不言自明。
齊霄立馬明白,點頭道:「我定會照顧寺內上下。」
永安目露寬懷,努力抬手,粗糙手掌撫過齊霄頭髮:「若你想明白,若你想明白,從今往後,金山寺就交付於你。剃度一事便儘快安排吧,從此剃去煩惱,斷絕紅塵。拋卻自由隨心,肩負佛法重任。」
齊霄鄭重抬頭,眼中堅定不已:「師叔,金山寺重任,齊霄定不會辜負你所託!只是我六根未凈,絕入不了這空門!」
永安師叔咳嗽幾聲,一時急怒攻心,竟真的昏了過去。
許宣不斷灌入仙氣,永安師叔仍舊虛弱不已,齊霄雖是擔憂,卻絲毫不改堅毅神色。
此時前院突然傳來小青的哀嚎:「小鹿!阿福!你們醒醒啊!」
齊霄慌忙站起身,許宣卻是神色平靜:「仙障散了。」
「我先把師叔送回房中,再來陪你。」齊霄抱起永安匆匆走向後院,許宣聽得前院小青的哭天搶地的乾嚎和白夭夭沉痛的安撫,雙眼現出了一絲迷茫。
不多時,他便看到白夭夭帶著小青出現在殿門前,白夭夭神色憤怒中夾著悲涼,小青則全是怨恨與殺氣,一見到他,便直直衝過來,冷喚一聲:「許宣!」
恰好齊霄送了永安后回來,便擋在面前抱住了她雙臂,低聲安撫道:「小青……」
小青雙手一振,已是雙劍在手,竟將齊霄格開了一步:「你別攔我,今天我一定要親手替我屬下討回公道!」
許宣並不看她,只清淡說道:「你不是我的對手。公道,自有小白替你要回。」
齊霄聞言,回首看向許宣,見他低垂雙眸,神色平靜,卻知他心中定早已是痛不可當。齊霄眸中也漸漸現出悲戚之色,卻是拽住小青,用勁將她強拉了出去。
一時殿中便只剩下了許宣與白夭夭兩人。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許宣是因為內心的愧疚沉甸甸壓在心頭,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而白夭夭望著他與千年前紫宣毫無二致的一身清冷仙骨,一時也是無言。
許久后,白夭夭才佯裝平靜,甚至噙了一抹微笑,望著許宣道:「相公,你曾說會到驪山之上給我一個答案,我想知道那是什麼?」
許宣細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從蒲團上起身,淡淡地說道:「這一生,我恐怕再也不能說出口。」
白夭夭聞言,眼眶一濕,險些啜泣出聲,但她咬緊牙關,倔強地看向許宣,一言不發。
許宣感受到她目光的分量,手中拎起天乩劍,反過來,講劍把遞到白夭夭面前,終是抬眸,望向她澄澈的杏眼,徐聲道:「四十八隻小妖,一路予我幫助,今日金山寺中卻盡數命喪我手。我……不仁不義,你當如何做?」
白夭夭從許宣手中「嚯」地接過劍來,稍一運氣,便是衣袖翩飛。她垂眸看向那劍身,上面尚有未乾涸的血跡。
她痛苦地閉眸,再睜開時,更是只余堅定:「西湖邊,我們做個了斷!」
說罷,她便施法消失。
許宣跟著化為一道白色光芒。
3
西湖仍是那個西湖,風光秀麗,景緻如畫,這千年來,都未曾變過。縱是此時湖上起了冷冽狂妄的大風,也不改其絲毫雋永。
風捲動二人衣擺,許宣同白夭夭對峙著,卻不敢徑直抬眸望入她的眼睛。她的半點失望,都會讓他心痛至極。
白夭夭手裡舉著天乩劍,劍尖直指許宣,卻在微不可察地輕微顫動。她抬高視線,望了眼隨風而動的雲捲雲舒,才苦澀道:「若非我想逆轉天命,替你分擔七殺格,你就不會想盡辦法蛻去凡骨。」
許宣終是懊悔地看向她,故作冷漠:「與你無關,是我失算了。」
白夭夭自諷一笑:「可是如今,我才知道他們所說的無法承受的業果是什麼!當年是我任性行事,害的你元神散盡,千年後也是我一意孤行,扭轉天命為你聚魂。」
許宣聲音中終是有了一絲波動起伏:「你想要說什麼?」
「颶風起於青萍之末,是我從未將九重天的規矩放在眼裡,是我踐踏了天道,無視這法度……」白夭夭垂眸,鴉羽般的睫毛將所有情緒都掩藏在那雙清水般的眸子,更強壓著其中的水光閃爍,「可如果是這樣,為何業果不沖我來!小妖何辜,卻因我而死!」
許宣想抱她入懷,腳下已經忍不住上前一步,卻終是停下,放緩聲音道:「我說了與你無關,明心湖一戰,我技不如人,讓饕餮得逞。欠下如此多的人命,我扛下了。」
似是聽到了笑話,白夭夭諷笑著望向他,顫聲問道:「四十八條命,重於泰山,你扛得下嗎?」
許宣再度穩穩上前一步,沉聲道:「劍在你手裡,你隨時可以結束這一切。這份罪,我願意贖去。」
「難道你以為我不敢嗎?這是血海深仇,我難道不應找你討回來嗎?」
「沒有什麼敢與不敢,只是你應該出劍,我應當接下。只是從今以後,我與你之間……」
許宣面色雖然依舊無波無瀾,但聲音和眼底卻泄露了他的情緒,此時他再難繼續的言語,或許也便是在為他們終於走到的這一步而嘆息。
白夭夭緊緊咬牙,面色蒼白如紙,她何嘗不怨不怒,可更氣的是,他時至今日還在想要試圖將她推遠,她火冒三丈地質問道:「那些小妖死前的痛楚、掙扎,還在眼前。你我之間,又算得了什麼?從頭到尾,你一直是這樣,決定都是你做,而我在你眼裡,就只配跟在你身後承受這結果!」
「小白,你錯了,這一切的血債,全算在我身上,哪怕散去全身功力,哪怕再碎一次元神,我也不願……」許宣言至此處,又復哽住,他平靜地看著白夭夭,卻是擲地有聲地道:「總之,公道,我還給你!」
白夭夭倉惶搖頭:「你不明白,我所求不是公道,只是贖罪。這是我們無法跨越的罪孽……不論你如何做,我也忘不了廝殺的那一幕……」
許宣閉眸,無法再言。
白夭夭走近他兩步,神情越發凄然:「你不明白,我也得承擔起自己的罪責……我不再是千年前的小白了,你給了我名字,我便不只是當初那樣簡單的一條小妖了。」
白夭夭眼眸中帶著渴望與貪戀,她深深地望向眼前這個一副引頸就戮模樣的男人,這個她愛了一千年,等了一千年的男人……
每次,當她以為自己會和他一生一世永不離分的時候,就會有這樣不得不分道揚鑣,各行其道的局面……
或許,他們終究是抗不過天命的。
縱使拼盡渾身解數去斗,又如何斗得過連累他人性命、犯下滔天罪孽時內心的懺悔與愧疚。
白夭夭慘然一笑,低頭望向手中的天乩,春蔥般的手指輕撫過森寒的劍身,卻溫柔地一如在撫摸許宣的面頰:「天乩劍,蒼生何辜。興許,我就是你命中的劫難……」她痴纏的目光一變,轉而變得異常堅決,「總是因著我,叫你背負萬千難處,是我對不起所有的人……」
言語未落,她便是一劍而出,徑直帶著天乩劍白色的劍光往自己脖間抹去。
許宣察覺不對,連忙睜眼奪過天乩,手臂卻被劍氣所傷,霎時便是鮮血淋漓。
白夭夭後退一步,目光流露出一絲慌亂,想要關心他的傷勢,嘴唇微微一掀,卻是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許宣狠狠等著她,怒道:「你竟想用天乩劍傷你自己!」
白夭夭側眸,望向碧波萬頃的西湖,冷言道:「當年你為我放棄升仙,最後落得灰飛煙滅。如今再度為我蛻成仙骨,卻是用了四十八條妖命犧牲而成!言已至此,我還有何顏面,再苟活下去!」
許宣有些無力,沉聲問道:「這是我一人的決定,與你何干?」
白夭夭卻匆匆搶過他的話:「也許只有我不在你身側,你才能好些。」
許宣面色沉痛,卻無法表達心中任何一絲翻湧不堪的情緒。
白夭夭側眸看向他,寒聲說道:「許宣,今生今世,你與我……」
許宣單手遮面,聲音悲涼:「不見,亦不念。」
他語罷,便是轉身,匆匆離去。
白夭夭的淚水於他話音甫落的瞬間便衝進眼眶,整片西湖此時俱是模糊一片,她獃獃看著許宣踉蹌的背影逐漸消失,努力壓抑著自己眼中的淚水。
暴風漸襲,烏雲散去,西湖上空又是晴空一片。
兩人卻隔著千年,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