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慘獄
三人沿路下山都沒有刻意藏匿行跡,卻沒有遇到一個活人,目光所及之處只有廢墟和屍體。進了村子,情況依舊沒有出現轉機。
路過一個塌了半個院子的大宅時,尼克拉住杜蘭德,指指他身上時尚的皮夾克說:「我們是不是該換一下衣服?」杜蘭德看了看三人身上和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服飾,覺得他的提議有道理,便大步走進宅子,從被壓塌的衣櫃里拉出幾件長袍馬褂,看了看又丟到一邊。直到扒拉出幾件
粗布衣褲才轉身出來。
他自己胡亂選了一套,又把剩下的丟給另外兩人,徑自繞到牆后。
尼克和菊若都是聰明人,立馬接過衣服找了地方迅速換上。
等到三人再聚頭時儼然已是三個大戶人家的下人模樣。
尼克扯了扯領子,從未接觸過的粗糙布料摩擦著後頸讓他很不舒服。他從站立的牆邊離開,四下打量,懊惱地說:「這裡到底是哪兒,我們見不到一個活人。」那堵半塌的牆下躺著一具衣襟大開,下體不著寸縷的婦人屍體,她的身邊還有個滿身是血,腦袋凹了一半的嬰兒,孩子的小手半握著伸向婦人的方向,似乎想要尋找母親
的懷抱。杜蘭德把一個中彈身亡的男人拖過來,與女人和孩子的屍體放在一塊。隨後,他轉到牆的另一面,使勁地推著土牆。沒想到看似殘破不堪的牆卻紋絲不動。他不信邪,又
抬腳踢向土牆,土牆卻依然矗立在原地。
「媽的!」他紅著眼怒吼一聲,再次踹在牆身上。
土牆瞬間倒塌,把一家三口嚴嚴實實埋在下面,拱起的磚頭像一座小小的墳。
尼克知道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沒有說話。
菊若此時才遲疑開口:「我們應該找個人打聽一下我們所處的位置。」
杜蘭德瞥她一眼,眸中紅色稍退,語帶嘲諷道:「人都已經被你們殺光了。」
菊若低下頭,聲如蚊吶:「對不起,杜蘭德,眼前的一切讓我也感到震驚。由於我們國內從無這方面的資料,我對這段歷史所知極其匱乏……」
尼克瞧見女孩子委屈萬分的樣子,心有不忍,站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你也別對她發火。一百多年前的事跟菊若小姐有什麼關係。」
杜蘭德冷笑一聲,走到旁邊的大石塊上坐下。菊若再漂亮,也無法讓他遺忘她日本人的身份,尤其在初來乍到就看到這麼多慘無人道的畫面后。
三人陷入尷尬的沉默中。
尼克看看明顯心情不佳的杜蘭德,又看看依舊低著頭的菊若,嘆了口氣拿出攝像機準備繼續拍攝。
就在他剛剛按下開始按鈕時,一陣嘟嘟的摩托車聲由遠及近地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嘰里呱啦的日語和肆無忌憚的大笑。
杜蘭德神色大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起來,一手抓住一個,拖著兩人躲到院牆之後。兩輛三輪摩托車囂張地駛來,直接從幾具屍體上碾過,原本就殘破不堪的屍體變得支離破碎,只是再也流不出一滴血。車廂上還架著幾挺機關槍,戴著大耳帽的日本兵耀
武揚威地站在機關槍后,俯視著這片廢墟。在兩輛摩托車后,是四輛載滿日本士兵的卡車。敞篷卡車裡,日軍們正哈哈笑著交流自己昨日的「功績」。有人說自己搶了好幾個金條,還有人炫耀自己姦淫了七八個婦女
,更有甚者說自己殺了二十多個「支那人」,還要報名參加司令部的「比賽」。他們每說一句,尼克就覺得身邊的氣溫降一度。原本冬季溫度就不高,他覺得自己簡直要被凍死了。及至後來,尼克看到杜蘭德手已經摸到大腿上,那是他放槍的位置。
他嚇出一身冷汗,忙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杜蘭德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槍身已經被抽出一半。菊若眼疾手快,一把將他的手按下去。
杜蘭德憤然扭頭,怒目瞪向她。菊若毫不畏懼地直面他的眼神,輕輕搖搖頭。
女子清明的目光仿若一泓清泉衝散了縈繞在他心頭的殺意,讓他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他們只是見證者,不是改造者,他們不能干涉歷史的進程,否則會引起時空的混亂。
杜蘭德轉身靠坐在牆邊,緩緩閉上眼,手中依然緊緊握著槍托。
待日軍消失不見后,三人才小心翼翼地從牆后繞出來。
空氣中還瀰漫著日軍汽車揚起的煙塵味,尼克用手在鼻尖處扇了扇,菊若拍打著衣服上的浮灰,杜蘭德眉峰緊蹙,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指關節泛出白色。尼克將掛在脖子上的攝像機放進背包,見他還沒有動作,遂開口道:「杜蘭德,我知道這些死亡者和你同一民族,看到他們被殘酷的殺戳,感情上讓你很難接受。但是你要
記住,一切已成歷史,他們無論是活著的或是剛剛死去的,對我們來說只是歷史記錄中的一段文字。
理智一點,我們要做的,只是真實攝錄這一切,然後離開這座人間地獄,向老闆交差,領一筆豐厚的薪水。」
杜蘭德像沒聽見一樣,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菊若見狀停下手中的動作,走過來柔聲說:「杜蘭德,尼克說的對,一切已成歷史,我們應該理智地面對。我們只是一個時空旅行者、一個歷史觀光客,我們不能干涉歷史
。殺死一個本不該此時死掉的人,救下一個本該此時死掉的人,他以及他影響到的人乃至後世的人,生命軌跡都將發生重大變化,未來會突然消失一些人,莫名其妙地出現
另一些人,從而影響許多事,天知道會引起什麼嚴重的後果,你應該懂得什麼叫『蝴蝶效應』。」
杜蘭德此時才長嘆一聲,鬆開交握的雙手:「我明白,我們……只是一個時空旅行者,一個歷史觀光客,我不能干預歷史。可是,他們畢竟是中國人……」
「我懂。」尼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如果今天被害的那些人是美國人,我也會像你一樣。不過,不論如何不能忘記我們的責任,走吧。」
杜蘭德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同意他的話。
三人正準備離開,一個衣衫襤屢的中年男人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跑出來,衝到他們跟前,壓低嗓音還不住地四處張望:「你們怎麼不跑,站在這裡是要等死嗎?」
杜蘭德等人心中警鈴大作,紛紛警惕地盯著突然出現的男人。
「你是誰?要幹什麼?」杜蘭德將尼克和菊若擋在身後,右手按上褲袋裡的槍柄。
「洋人?」男人看到尼克的模樣,似乎明白什麼,扭頭向後指了指,「我不是鬼子,我是鄰村的村民,正準備帶著一家老小去城裡的安全區。你們也是去避難的嗎?」幾人隨著他手臂所指的方向看過去,看到三個瑟瑟發抖的女人,或許把其中最小那個稱為女童更合適,看上去只有不到一米的身高,正抱著中年女子的腰,怯怯看向他們
。另外兩個看年齡應該是男人的妻子和母親,全都灰頭土臉,面黃肌瘦。
「對,我們也是去避難的。」菊若從杜蘭德身後走出來,用流利的中文回答道,「但我們迷了路,不知道怎麼走,你們能帶我們去嗎?」
「可以可以,趕緊走。等下日本鬼子來了就走不了了。」男人連連點頭,又招呼家人過來,「我姓梁,叫梁成志,這是我的老娘和妻女。」「我叫杜蘭德,他們是我朋友,這位姑娘姓……姓菊,他叫尼克,是美國人。」杜蘭德簡單將三人介紹了下,在介紹菊若的時候,為免刺激到他們,故意隱瞞下她日本人的身
份。
尼克點點頭,算作認同他的介紹,菊若臉上掛著微笑,也沒有挑明自己的身份。
小女孩來到父親身邊,依舊帶著些許膽怯,抱著父親的手臂不肯鬆手。
「我們趕緊走吧,小心巡邏隊再過來。」梁成志抱起小女兒,當先一步走在前面,他的妻子扶著婆婆跟上他的腳步。
杜蘭德三人見狀也立刻跟上去。大地漸漸進入暮色,幾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夕陽的餘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