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變故
吃過飯,眾人休息了一段時間後繼續趕路。雖然仍是在逃難,但氣氛顯然比上午輕鬆許多。穿行在人跡罕至的密林里,加上尼克搞笑天分的顯現,大家似乎都短暫地忘掉
那些令人恐懼的回憶。杜蘭德持槍在隊伍首尾來回巡邏,既擔負開路的責任,還承擔著掃尾的任務,忙碌不已的他都不時被尼克的表演逗得笑出聲。杜蘭德知道尼克是好心,想把大家的情緒帶
動起來,興許也帶有補償心理,畢竟在他的堅持下眾人才會繞道嘉興去南京,而不是去蘇州。尼克知道引人發笑的辦法有很多,但每個人笑點不同,想要通過說幾句俏皮話來實現不太可能,他中文很爛,更別說用一門不熟練的語言開玩笑。恰巧他是卓別林的粉絲
,上學的時候最大的消遣就是把喜劇大師的作品翻來覆去地看,幾乎能將偶像的所有經典橋段模仿得惟妙惟肖。雖然語言不通,但在這個世界上詼諧和幽默是相通的,大師那些極富戲劇化和喜劇效果的動作顯然就是一張通行證。眾人被尼克的動作逗得笑逐顏開,年紀小點的小文更
是鑽進爺爺懷裡笑得肩頭聳動不已。
胡蝶以前看過卓別林的電影,也曾因那精妙絕倫的詼諧動作笑得前仰後合,那時陪在她身邊的人還是……她含羞帶怨地瞟了眼正在巡邏的高大男人,很快收回眼光。
這一細微動作沒有瞞住一直在暗中觀察她的菊若,後者眼色沉了沉,沒有說話。
在當下的困境中再次看到這些幽默動作,胡蝶禁不住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就笑出了淚花。
當年雖然也是兵荒馬亂的時節,可意中人至少還在身邊,不像現在,相見不相識,只余無言。
「胡小姐,你沒事吧?」安太太原本笑得渾身顫抖,幾乎連孩子都要抱不住,正想找胡蝶借個力,結果就發現她的反常。
「沒事啊,就是尼克太搞笑了,真的跟電影里一模一樣。」胡蝶抹一把臉,將淚水擦掉,「笑的我肚子都疼了。」安太太半信半疑地哦了聲,怎麼會是因為笑的?胡蝶的眼神里明明有很深的悲傷和無奈。但她不打算繼續追問下去,生逢亂世,每個人都有那麼多悲從中來,任何一個細
節都可能引起情緒排山倒海地爆發,胡蝶興許是剛好被尼克表演的某個情節觸動到了吧。她轉頭朝尼克看去,他正在杵著一根指頭粗細的樹枝,跟鴨子似的雙腳外撇,一搖一擺地走路,臉上做著誇張的表情,還伸手摸了摸上唇邊根本不存在的兩撇鬍子。安太
太這輩子沒有進過電影院,只在路過時見過宣傳海報,上面的男人也是這般姿勢,區別在於那人穿著考究的黑色西服,尼克則隨意得多。
尼克表情嚴肅地做著搞笑動作,其他人鬨笑成一團。密林深處,遠遠傳來幾聲鳥鳴,逐漸西斜的太陽在林中撒下片片金光。不知是因為選的路實在太偏,還是日軍都集結去攻打南京,他們這一路出奇的順利,別說敵人了,就連其他人都沒看到。沿途經過的幾座房屋都是人去樓空的狀態,主人
應當是離家逃難,房子沒有被劫掠的痕迹。後來眾人決定在一家有兩間瓦房的人家休息,屋門大開,房主早已不知去向,屋內除了些笨重的傢具外別無他物。米缸和地窖都空蕩蕩的,顯然主人走的時候帶走了所有
的糧食。好在離房子不遠處有個小池塘,杜蘭德決定去碰碰語氣看能不能抓個魚什麼的,尼克立馬自覺地表示自己繼續挖無煙灶,雖說房內有現成的灶台,但附帶煙囪,生火做飯
的話,隔很遠就能看到炊煙,太過危險。即使現在沒發現日軍的蹤跡,他們也必須小心再小心,畢竟一旦正面相遇,這群老的老小的小,絕對無法全身而退。
安太太和梁妻自告奮勇地承擔起撿柴的任務,梁志成則負責照看其他老小。
菊若獨自坐在一邊,托腮看著斜陽,對大家的行動置若罔聞。
「阿杜,我和你一起去吧,順便看看有沒有野菜可以摘點回來。」胡蝶叫住正欲離開的杜蘭德。
想到自己中午采了一堆雜草回來的「壯舉」,杜蘭德不由得摸摸後腦勺,嘿嘿一笑:「那最好,我確實不認得那些奇奇怪怪的野菜。」
胡蝶盈盈一笑,隨手拿起個竹篾提籃就要走。
正在挖坑的尼克吹了個響亮的口哨,揶揄地笑著。年輕的臉龐在夕陽下充滿活力,細碎的發梢幾乎要消融在金色的陽光中。
胡蝶含羞帶俏地瞪他一眼,邁著細碎的步伐與杜蘭德一道離開。
池塘就在屋后五十米左右的位置,兩人很快就到了。雖然出來時不止尼克一個人表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但兩人並沒有如他人所想那般黏膩,而是分頭幹活。為安全起見,胡蝶就在池塘附近尋找野菜,杜蘭德脫掉上衣,做了幾個熱身動作,正準備連外褲也脫掉時,看見了蹲在樹下挖野菜的女人,一縷碎發從鬢角滑落,將她小
巧的側臉遮住一半,只看得見挺翹的瓊鼻和纖長睫毛。他想了想,還是停下脫褲子的動作,直接掬起水澆在自己身上,待身體適應了水溫后才下水。即便做足了準備工作,但剛踏進水,刺骨的寒冷還是順著褲管直入心臟。雖
然水面沒結冰,水質也較為乾淨,但溫度著實不高。幸好他下水前做了熱身,不然可能會立馬抽筋溺水。
杜蘭德打了個寒顫,雙手抱臂用力搓了搓,才深吸一口氣,一頭扎進冷水裡。聽見水聲的胡蝶抬起頭,只看見水面上激起的一片水花。她笑了笑,繼續採集野菜。這裡有不少野山蔥,她打算多采點備上,中午的時候她看見杜蘭德似乎很喜歡吃它,
吃別的野菜都一副齜牙咧嘴的樣子,只有吃到它的時候眼角會帶上一點笑意。
這個地方人跡罕至,各類植物得以完好地保存下來,數量眾多的野菜也能夠恣意生長。
沒多久胡蝶就採集了大半籃子的野菜,那邊杜蘭德才適應好水溫,剛剛開始摸魚。不過他顯然沒有胡蝶那麼順利,雖然適應了極低的水溫,但冬季魚本來就不活躍,幾乎見不到魚的身影,即便有,也很難抓住。尤其對於杜蘭德這種從小生活在城市裡的
人來說,魚要麼是用魚竿釣,要麼是用網捕撈,徒手抓魚真是頭一回。
好幾次讓魚從指縫間溜走後,他憤憤地從水裡站直身子,用力拍了下被攪得渾濁的水面。
胡蝶提著裝滿野菜的籃子走向水邊,恰好就看到他這模樣,不由得撲哧一笑。
被她看見自己發脾氣的樣子,杜蘭德有些羞惱,卻又無法發作,只得喃喃道:「我……我沒抓過魚……」「冬天本來魚就不活躍,它們也怕冷,確實很難找。不如,你去向陽的深水區試試看?」胡蝶卻沒有半分看笑話的模樣,將籃子放在一邊后,指著離岸較遠的一片水域說,「
那裡水溫比較高,可能會有魚。」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杜蘭德對她的來歷越來越好奇,怎麼看她都不像懂這些知識的人,他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是不是……那個人教你的?」「當然不是你教我的。」胡蝶立馬否定他的猜測,這一舉動讓杜蘭德又慶幸,又帶著點惋惜,「我出生在瀋陽,家中還有個哥哥。雖父親常說女子要有女子的儀態,不許我同
哥哥那般四處玩耍。但我自小與哥哥親厚,聽他說過不少趣事,所以才會知道。只是知道歸知道,真讓我做是做不來的。」
胡蝶似乎是回憶起兒時與哥哥在一起的時光,眉梢眼角都染上了輕快的笑意。在夕陽的簇擁下,她仿若密林中遠離人間煙火的精靈,將杜蘭德都看呆了。
「怎麼了?」胡蝶被他痴痴的目光看得紅了臉,捂著臉撩起水撒過去。
帶著涼意的水落到臉上,讓杜蘭德回過神,看著女人嬌羞的表情,他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猛地紮下頭,朝她剛剛指的那塊水域游去。胡蝶揉了揉滾燙的臉頰,含笑蹲下去,將野菜拿出來清洗。剛清洗了一半,只聽得嘩地一聲,水花四濺,杜蘭德赤裸著上身從水裡鑽出來,手裡抓著一尾不斷掙扎的魚。
胡蝶雀躍而起,拍著手說:「真厲害!」杜蘭德笑著把魚擲上岸,胡蝶開心地跑過去撿拾,嘴裡還念念有詞:「這魚真大,魚頭可以和野菜一起燉個湯,給幾個老人家補補身子,魚肉給孩子們吃,他們吃了會更聰
明。」
杜蘭德笑著搖搖頭,就算在逃難路上,她還是一心想著別人,真是少見的善良姑娘,跟他以前認識的那些女人完全不同。
不過這魚都被分給別人了,她自己吃啥?看來他得多抓幾條。
一念至此,杜蘭德立馬一個翻身,再次鑽進水裡。
「啊——」杜蘭德剛剛入水,就聽見胡蝶的尖叫聲傳來,他心中一緊,難道她遇到危險了?不等大腦做出決定,他的身體已經條件反射般鑽出水面,朝岸邊奮力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