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屠殺序幕
南京城內槍聲響了一整晚,房屋上的火也燒了一整晚,隨處可見逃難的人群、慘死的屍體和以燒殺搶掠為樂的日軍。由於日軍在攻佔南京時死傷慘重,因此不放過任何一
個穿著軍裝的人,無處可躲的守城官兵被一旦被發現都逃不過死亡的命運。部分官兵逃至江邊尋找出路,滯留在城內的官兵走投無路,只得丟掉槍,胡亂從倒塌的民居里扯出變裝換上,藏到普通百姓家中,還有許多人湧進了剛剛設立的國際安全
區。
一時間,安全區人滿為患。凌晨三點,胡蝶才帶著一身血腥味從醫院忙回來。日軍雖然懾於各國態度不敢將聚集許多外國人的醫院怎麼樣,但卻在外圍設置了重重關卡,既防止殘餘守軍進去避難,
也防止裡面的人藏匿守軍。胡蝶剛剛關上門,還沒來得及脫掉沾染血跡的外衣,就聽見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傳來。日軍不可能安分守己地敲門,只可能是有急事的中國人。她忙不迭地打開大門,只見
三個穿著便裝的年輕男人站在門口,其中一個還扶著傷腿,另一個左眼上結著厚厚的血痂。
胡蝶恍然大悟,他們肯定是換了軍裝的守軍,被日軍追得無處可逃,所以跑來安全區了。這段日子的東躲西藏讓所有人都成了驚弓之鳥,因此聽到敲門聲的不止是胡蝶,還有房內的其他人。孟大爺、安太太等人衣衫不整地走出來,驚恐地看著門口三個絕望的
年輕人。
見不是日軍,所有人提在嗓子眼的心都重新落回胸腔。
「求求你,讓我們進去。」為首的年輕人應該算是三人中最傷勢最輕的,只在右臂有一大塊血跡,乞求地看著胡蝶。
雖然在醫院已經見多了各種各樣的傷兵,但胡蝶還是見不得同胞如此凄慘的模樣,於是拉開門,側過身準備讓他們進來。
就在此時,杜蘭德從後邊慢慢走過來,伸出手攔在門口,冷漠地說:「沒有用的,你們不能藏在這兒,日本人不會遵守國際安全區的規定。」
胡蝶回過頭盯著他,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譴責:「阿杜!」
昏暗的燈光從杜蘭德背後射來,男人的整張臉都沉在黑暗中,胡蝶看不見他的表情:「日軍一定會搜查,地窖藏不住人,你們藏在這裡,會連累所有人死掉。」
此話一出,一直幫忙救助守軍的胡蝶有些憤怒:「阿杜,他們是浴血保衛的軍人!」見杜蘭德不為所動,胡蝶將求援的目光掃向安太太和孟大爺等人,希望得到他們的支持。可是他們都見過日軍的殘暴,對死亡的畏懼使私心逐漸佔了上風,他們不敢面對
胡蝶的目光,默默低下了頭。梁志成本想說什麼,但看到大家的反應,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把想說的話吞下去。
為首的年輕人看進去無望,也沒有繼續糾纏下去,似乎他早已習慣別人的這種態度,側過頭對同伴說:「我們走!」
剩下兩個人顯然全都以他為首,聽他這麼說,立馬相互攙扶著轉過身離開。
杜蘭德突然出聲:「等一等。」隨後走進房內。
三人面露驚訝,以為事情有轉機。胡蝶心中一喜,以為他改變主意,正要拉開門讓他們進來,就見到杜蘭德去而復返。
他走到門口,朝三人遞過去一個裝著包裹的布袋:「這裡是一些吃的,平民的衣服還有藥品。想辦法去外國人聚居地區、教會、寺廟,不要去醫院。」
胡蝶眼尖認得那是當時離開松江的教堂時,克洛德神父送給他們的布袋。
為首的年輕人深深看他一眼,鞠了個躬,接過包裹和同伴一齊離開了。
梁志成等人見事情處理完畢,便各自回房,留下胡蝶和杜蘭德二人站在廳中。
胡蝶原以為他回心轉意同意收留三人,沒想到只是給了東西還是讓他們走了,因此心中有氣,不想理他,沉著臉就往裡走。
杜蘭德拉住她的手想阻止她,胡蝶看都不看他一眼,動力甩開他的手,衝進自己房間里,悶悶不樂地坐在床上。
杜蘭德在廳中站了片刻,轉身大步走進胡蝶房中,第一句話卻不是哄她:「收拾東西,帶上藥品和食物,我們也走。」
胡蝶還在生他的氣,見他不僅沒有半分歉意,還開口就是指使她,心中怒氣更甚,驀地站起身,不快道:「去哪兒?」
杜蘭德知道她心中有氣,可是現在不是糾結這些事的時候,不由得暗自苦笑:「美國教會。」
胡蝶愣在原地,怔怔道:「這兒是國際安全區,鬼子不敢在這裡太過放肆,我們為什麼要去美國教會。」
杜蘭德深深地凝視她,伸手想撫摸她的臉,胡蝶卻迅速地躲開,不悅地看著他。
杜蘭德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認真地給她解釋:「安全區相對安全些,但是有你和安太太、還有小文三個女孩子,就不那麼安全了。獸兵,只有獸慾,不懂文明。」胡蝶心中大驚,知道他的意思,想到這些天所見所聞的日軍暴行,不由得渾身一抖。是啊,安全區也不是百分百安全,那些日本兵不就是人,是禽獸,他們什麼都做得出
來!
一念至此,胡蝶那點怒火也就不值一提,她忙打開柜子開始收拾行囊,邊收拾邊說:「你趕緊去通知安太太他們,也讓他們快點收拾東西,大家一起走!」
杜蘭德點點頭,轉身通知其他人。待所有人都收拾完后,杜蘭德帶著大家離開這座住了一段時間的房子,趁著夜色趕往離此處不遠的美國教會。得益於胡蝶的工作性質,在她表明來意后,教會的人很爽快
地同意他們入內躲避。
安頓好大家后,胡蝶伸了個懶腰,發現東方的天邊已經泛出魚肚白。她顧不上休息,就與同住在教堂里的醫生一道去了醫院。杜蘭德倚著門目送她離去,微微嘆了口氣。離教堂不遠的地方就是長江,冬日的陽光不帶絲毫溫度地穿破江面的晨霧,往日里停滿漁船的江邊一艘船都沒有,只有不計其數的難民摩肩擦踵地擠在一起,哭喊聲直衝天際。江水冰冷刺骨,即使是冬季,水深處也達4、5米,沒有冬泳經驗的話,即使是善泳者也極大可能遇難,更別說不通水性的人了。然而數萬難民卻毫不猶豫地跳下水
,只求能夠逃出生天。
一時間,難民跟雪崩似的隨著江水漂流,江面上密密麻麻飄滿了人。許多不會游泳的人下去沒撲騰幾下就沉入水底,再也沒有浮出水面。還有些人雖然勉強掙扎著游出一段距離,但最終還是因為體力不支或腿抽筋而沉了下去。僥倖能堅持
下去的人卻面臨著更危險的局面。日軍派出飛機在空中不斷掃射,造成大面積傷亡的同時還激起許多水花,吞沒了一個又一個人影。岸上的日軍也架起機關槍朝江面瘋狂掃射,直至槍管發紅彈夾見底才停
下手。
一輪又一輪的襲擊下來,碧澄的江水已經染成一片血紅。
水邊,日本兵在狂放地獰笑。
水面,中國人在凄慘地呻吟。
人間煉獄不過如此。
還有許許多多在岸邊沒來得及跳水的人被不可一世的日本兵團團圍住,他們早已被嚇破膽,連反抗的心思都沒有,只需兩三個端著槍的士兵就能夠看管住數百難民。
他們以為放棄抵抗至少能保留性命,卻沒想到更殘忍的事正在等著他們。這些被俘的士兵和青壯年被一批批的押解到碼頭、廣場等空曠地帶,他們木然地環視四周,只見一排排荷槍實彈的日本兵將他們包圍在中間。高處站著個舉著令旗的士兵
,他一揮手,正前方的日軍立刻向兩邊移去,一排端著機槍的日本兵走上前。看到這場景,再遲鈍的人都能明白會發生什麼事。膽小的縮成一團瑟瑟哭泣,膽大的紅著眼捏緊雙拳。不知是誰的一聲怒吼,所有人被壓抑的熱血都沖了出來。大家像不
要命似的衝過去和日軍扭打成團。日軍沒料到跟綿羊似的中國俘虜會突然反抗,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許多人沒拉開槍栓就被憤怒的人群撕成碎片。更多的人則手忙腳亂地開槍掃射,打倒了不少中國人,也
誤傷了很多自己人。
碼頭上頓時亂成一鍋粥。
然而手無寸鐵光憑一腔熱血的百姓怎麼可能是全副武裝的軍隊的對手,沒過多久他們就被鎮壓下來,重新抱著頭跪在空地中間。或許是怕夜長夢多,不等己方士兵為戰友收屍,令旗兵就連續揮動兩次旗子。早已架好機槍的日軍見狀立馬開火,慘叫聲在瞬間充斥整個碼頭。被團團圍住的中國人像疾
風中的野草般一層層倒下,只是他們再也無法像野草那樣立起來,只能帶著絕望與憤怒的表情重重跌落在黃土裡。
槍聲停止之後,碼頭上再無一個站著的中國人。令旗兵再次揮動令旗,一隊日軍手推木輪車從外圍小跑著進碼頭,開始有條不紊地將屍體台上車,一輛車滿后就換另一輛車,足足裝了二三十輛車。日軍將這些車推到江邊,翹起把手,面無表情地任由堆成小山的屍體墜入滾滾長江,彷彿他們丟棄的只是一堆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