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今天,還愛我嗎?
男人為什麼外遇?
因為新鮮?因為遇見真愛?因為好玩?還是因為肉體吸引?
而女人為什麼願意當小三?
因為很愛他?因為相見恨晚?因為虛榮感?還是因為寂寞?
在受到誘惑以前,我們能斬釘截鐵地說出那些冠冕堂皇又滿嘴仁義的話,我們理性地坐在計算機前,看著那些小三們的訴苦文,不留情面地發表自己的意見,罵著:「已婚的男人還去碰,活該!」並詛咒她們「劈人者恆被劈之。」
我們理智、我們理性,我們告誡自己,絕不會犯一樣的錯誤。
大家內心都有一把比戒尺還嚴格的準則,像天秤一樣自以為客觀地擺在中間,評論每個人的愛情。
然而物換星移,隨著環境與年齡的改變,那一把度量準則的尺漸漸偏移,我們越來越相信,死會可以活標,搶來了便是自己的本事。
「今天他會為了妳你拋棄原本的女友,那有一天他就可以為了別人拋棄妳你。」
曾經我們會對別人說的話,某天竟也變成了別人對我們說的話。
沒關係的,這種事情說不準,反正也許,我才是他的真愛,又或者,就算我們是在單身時相遇,有天也是會分手。
如果可以,我也想光明正大地牽手;如果可以,我也想告訴全世界我們相愛,可是沒有辦法,他的手早已經牽起別人。
我願意忍耐,也願意躲藏在暗處,如果說犧牲奉獻是愛情的第一步,那是不是我已經做到了呢?
我們如此地安慰自己。
不斷徘徊在,「為什麼男人外遇,而女人願意當個小三」的問題漩渦里。
我們到底是越活越聰明?還是越活越迷糊了呢?
第一章
我沒有想到會再次遇見他,就像是電視劇中上演的情節一樣,我真的摀捂住了嘴巴,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他。
「莫雲諳,我怎麼不知道妳你待在台北?」他淺淺微笑,像是大學時代那樣的笑容,依舊帶著不可一世的高傲神情。
「我一直都在台北呀!」我說。有些氣惱,他連我是土生土長的台北人都忘了嗎?我回問他:「倒是你,是出差?還是來台北工作?」
「我離台北這麼近,當然過來工作啦。」他笑了兩聲,眼角的笑紋深刻:「我的意思是,妳你怎麼沒有跟我說妳你的近況?」
「你不也沒跟我說你來台北了,我們半斤八兩,況且我們失聯了這麼久耶。」我故意皺起眉頭,接著彼此便相視而笑。
「當完兵后我就來了,台北真是不錯,五光十色的。」他露出如同大學時代那副不懷好意的笑容,我看著懷念,也笑了起來。
我們來到串燒店,脫下了厚重的大外套,這裡頭溫暖得很。
他點了杯可樂,我則點了梅酒,再順便糗糗他來這還喝什麼可樂,他聳肩不表示意見,多叫了幾盤串燒,聊著這幾年的事情。
「所以你已經在台北待兩年了?」二十六歲的我們,居然同在台北這狹小的地方經過兩年才偶遇!
「是啊,這邊房租真是貴到嚇死人,我們以前在大學附近租屋,五千就嚇嚇叫了,沒想到現在居然要一萬起跳。」他扯了扯領帶,我看了眼他放在一旁的公文包。
「你現在的工作是在做什麼?」
他笑著反問我:「想買房子嗎?」
「我還以為你會做有關外文的行業呢。」
「想過啊,但最後現實和理想,還是選擇現實好。」他聳聳肩,狡詐地笑說:「所以,想買房子嗎?」
「好在我有爸媽年輕時打拚打拚買下的台北房子,屋齡三十,雖然外觀有點舊,但附近有捷運,現在房價可是翻倍。」我瞇眯眼,而他的表情像恨得牙痒痒。
「我決定叫一杯小啤酒。」他對服務生招手。
「你能喝嗎?」我皺眉,糗他是一回事,他真的喝又是另一回事。
「聽完人生勝利組的話,一定要喝。」他對我使了眼色:「況且這麼久不見,只有妳你喝也太見外。」
「是啊!這樣說就對了!」於是我也多點了一杯啤酒:「不過你也別嫉妒,我還是在外面租房子住。」
「工作通勤比較方便是嗎?」
「嗯,如果住在家裡,光通車加轉車就要一個多小時,我上班的工作又很忙,沒有時間花在通勤上。」
串燒吃完了、酒瓶空了,我們兩個沉默著,誰也沒說話。我感覺到自己內心有些飄飄然,因為遇見了他,讓我想起明明沒有很久,卻真的已經過了很久的學生時光。
「不可思議。」
「妳你說什麼?」他的臉頰因酒精而泛紅,和大學時一樣,一點也沒變。
「你呀,我呀。」我的食指在他與我之間來回比劃比畫著:「你穿著西裝、我穿著套裝,明明大學只有畢業照、發表專題那幾天才會這樣穿,而今這幾乎成為了每日必備的工作服裝。」
他手撐著下巴,眼神有些迷離,我們都還沒有醉,只是酒精的奧妙就在此處,它會催化一些什麼。
「莫雲諳。」他叫了我的名字。
我對他微笑,學了他的動作,將下巴抵在手掌虎口上,撐著桌面看向他。
「妳你現在有男朋友嗎?」他問。
而我轉了轉眼珠,看著他此刻的模樣,像是回到了大學,那風光明媚的午後,我曾與他漫步在校園之中,討論著每系八卦,講著哪裡好玩,數落著一些人。
這些畫面稍縱即逝,手機屏幕傳來訊息,打斷了我們之間凝視的時光,他先坐正身體,我也才調整坐姿,滑開手機介面上的訊息,回復了幾句話。
然後抬頭看著他。
「我男友說要來接我。」
他挑起一邊眉毛,聳肩說道:「真好。」
真好。
能再遇見你真好。
我親愛的朋友。
***
五年前
「諳這個字,表示熟悉、擅長,人生就像浮雲一樣,所以我媽幫我取名為雲諳,是希望我可以熟諳人生。就算不是完美,好歹也活得精采精彩。」
「這是真的嗎?」韋涵一臉不信,狐疑看著我:「這是妳你自己說的?還是妳你媽說的?」
我故意挑起一邊的眉毛,嘴角勾起:「當然是我自己說的,但我相信我媽也是這樣想。」
「少來!」韋涵雖然這麼說,卻瞇眯起眼睛:「那妳你也幫我的名字掰一個介紹起來很威的故事,如何?」
「嗯……」我轉轉眼珠,裝作像是什麼鐵口直斷的算命師一樣說道:「韋涵,就是有點冷的意思,微寒呀!」
「靠!妳你很爛!」她用力打了我一下,而我則哈哈大笑著。
下課鐘聲響起,前方的教室門口魚貫走出幾個學生,我立刻拿起一旁的包包站起來,往人群中張望。
「真是有異性沒人性,願意等男友下課,卻不願意等我下課!」韋涵抱怨,一邊揮著手要我快滾。
「男人會半夜買宵夜夜宵給我吃,妳你只會躺在床上吵肚子餓,妳你說說看,我要等誰?」我瞇眯起眼睛笑著逼問,韋涵只能雙手作揖,我對她嘖了聲:「好了啦,晚點見。」
「確定晚點可以在宿舍見到?不會又在男友那邊過夜吧?」她不懷好意微笑著。
「當然不會。」想了下,還是別太肯定:「我再跟妳你說好了。」
「哼!見色忘友。」韋涵朝我吐舌。
我笑著往交往兩年多的男友教室跑去,張望著怎麼還不見他出現,這才發現他還坐在位置上和班上同學說話。
「澤獻!」我喊他的名字,而他先是一愣,然後才轉過頭,看著我的表情帶著一絲絲怪異。
「妳你在等我啊?」
站在張澤獻前面的女孩將頭髮勾向耳後,有些唯諾地看了我一眼。
「嗯,不是說好了下課要去逛街?」我並不是沒有察覺到不對勁,可是喜歡張澤獻的女生很多,常常會遇到此刻的這種情況,要是我每一個女生都去在意,那是在意不完的。
所以我早就學會不要過問太多,只要展現女友的大度,微笑就對了。
「那走吧。」張澤獻拿起他的包,接著轉頭看著那女孩一會兒:「明天再繼續說吧。」
「嗯。」女孩淺淺微笑,帶著些許無奈。
離開前,我多看了那女孩兩眼,她依舊站在原地,用一種殷殷盼望的神情看著張澤獻的背影。
她喜歡他的心情,在我面前也絲毫不遮掩,所以我勾起張澤獻的手,狀似親密,順帶回過頭給她一個微笑。
「幹嘛幹什麼呀?」張澤獻笑著看著我的手:「不是說不喜歡在公開場合牽手?」
「沒什麼,難得呀。」這屬於女人間的勾心鬥角勾心鬥角,不需要讓他知道。
我沒回過頭再去看那個女孩,即便感受到背後的視線灼熱不已。
畢竟我才是張澤獻的女友,不用去在乎其他心碎的聲音。
於是那天晚上,我留在張澤獻的租屋處過夜。我喜歡他撫摸我的時候,雖然那非常短暫,雖然他壓在我身上大多時刻都是閉著眼睛,但我喜歡看著他陶醉的神情,以及事後他倒在我身上的重量。
那一刻,我覺得我們的身心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接近,我會抱著他,感覺能和他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
「妳你是莫雲諳吧?」當我經過大禮堂前的廣場時,別系的幾個男生嘻嘻笑笑接近我。
我打量了他們幾個,雖然嬉皮笑臉好不正經,可是卻沒有散發出討人厭的氣息:「你們是?」
「妳你果然忘記我們了。」比較矮的男生毫不意外地說:「我們大一的時候抽過學伴,妳你記得嗎?」
塵封在我腦袋中久遠的記憶忽然浮現,大一的時候我是公關,曾經安排過幾次抽學伴的活動,當時認識了許多人,張澤獻就是因為抽學伴而認識的。
但和張澤獻交往以後,為了不讓他擔心,除了繫上一定會接觸到的同學以外,我幾乎跟所有異性朋友都斷絕了聯絡,從此我的生活只剩下上課和張澤獻。
「喔,我們那時候抽過很多學伴呢,你們是哪一系的?」我禮貌性問道,畢竟對方都還記得我名字。
「英文系,我是張元呀,那時候還是我跟妳你一起合辦的。」較矮的男生自我介紹,旁邊兩個男的則笑出聲音。
「她忘記你是誰了啦!」染著淺淺咖啡色頭髮的高個男孩笑道,眼帶戲謔。
「該不會也忘了我吧?我可是當時抽到妳你的學伴耶,雖然好像被封鎖了,哈哈哈。」另一個平頭男孩說。
「呃……」
「我知道妳你之後和企管的張澤獻在一起,哇,真的有這種女生耶,有了男友后就切斷所有的生活圈。」張元不可思議地猛搖頭。
「感覺很笨。」淺咖啡色男孩脫口而出,他是真心如此認為,表情中還帶著一絲不屑。
我瞪他一眼,平頭男孩打圓場:「不會啦,如果我女朋友為我做到這種地步,我會很開心。」
「我可不開心,壓力好大。」但高個男孩絲毫不領情,依舊掛著欠揍的微笑。
「你少說一句吧。」張元說。
「沒關係,反正有些人註定遇不到願意為他犧牲的女生,或是根本沒有真的喜歡過一個人。」我帶刺說著,高個男孩挑起一邊眉毛,卻沒有不悅。
「不是來吵架的,是想要跟妳你討論一下學伴的事情。」張元緊張地說。
「我現在不是公關了,不關我的事情,去找韋涵。」我沒好氣說,離開前不忘再瞪那個無禮的高個男孩幾眼。
高個男孩不在意,甚至用更高傲的姿態回敬我,他並沒有惡意,只是他的態度著實令人不悅。
回到寢室后,我把這件事情告訴韋涵,但她卻只是用手指卷繞著馬尾,然後比了屏幕,我將包包放到自己的位置上,走到韋涵後頭看了她的屏幕,上頭是閃亮的MSN訊息框。
「你說的那個張元,已經不知道從哪問到我的MSN加我了,說他們想要再抽一次學伴。」韋涵手指點著桌面:「都要大四了,現在還抽學伴好怪,要答應嗎?」
「隨便啊,但不要算上我。」我走回自己的位置上,脫下外套。
「哪有這樣的,如果要抽就是全班女生都要抽,團結啊!」她側身過來,抓著椅背嚷道。
「可是我有男朋友了,還抽學伴很怪。」我將外套掛進衣櫥。
「我覺得妳你才怪,都什麼時代了,誰還會交了男朋友就放棄異性交友圈!」韋涵對我這一點一直耿耿於懷。
「有啊,我呀。」
「拜託!」她再次翻起白眼。
「我只是覺得,這樣我會比較安心。」我坐到椅子上,將包包里的課本拿出來。
「安心什麼?難道張澤獻也為妳你放棄他的異性交友圈了嗎?」
我搖頭,韋涵嘖了一聲,我趕緊解釋:「因為我沒有要求啊。」
「那他有要求妳你放棄異性交友圈?」
「也沒有。」
「那所以?」韋涵兩手一攤。
我想起張澤獻每次和其他女孩單獨相處的模樣,想起那些女孩們眷戀的目光,甚至想起張澤獻有時候會去看那些女孩的「無名部落格」,或是和她們在線聊天,我心中就會感到一陣難受。
可是我不能限制男友,我相信「限制男友越多、他越會往外跑」的這句話。要多給他自由、要給他絕對的信任,這樣他的心才會有舒適的空間。
「所以我會覺得,至少我要站得住腳。」
「什麼?」韋涵蛤了一聲。
「就是說,如果有一天……」我站起來,將桌面上的課本全部放到上頭的書櫃:「如果有一天,澤獻真的做出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至少我可以理直氣壯、可以站得住腳,因為我並沒有跟其他男生有過任何曖昧。」
韋涵輕皺眉頭:「我覺得這樣子很傻,感覺像是在先做好準備一樣。」
她的話,讓我想起稍早遇見的高個男孩,沒來由心裡就生出一肚子火:「我不覺得傻,這是我的戀愛方式,就算被背叛,至少我沒背叛人。就算被傷害,至少我沒傷害人,這樣就可以了。」
「喔,可是我不希望這麼傻的妳你會受傷呀。」韋涵衝過來緊緊抱住我。
「走開,好熱!」我想推開她。
「再讓我抱一下,妳你連續好幾個晚上都沒回宿舍睡覺,我好寂寞呀!」她笑鬧著,故意捏著我身上的肉:「快說,張澤獻那個混蛋摸過妳你哪邊了?又疼愛妳你哪邊了?據實招來!」
「不要啦!我幹麼幹什麼跟妳你討論!」我嘻嘻哈哈笑著,推開了她。
「小氣呢!說一下又不會怎樣!快跟妳你最好的朋友我分享啊!」韋涵說著,便故意搖晃我的肩膀。
「那妳你為什麼不跟我分享妳你的呢?」
「我的又沒什麼,就很普通呀,我對妳你比較好奇,像妳你這樣幾乎是稀有動物的女生,張澤獻何德何能可以擁有妳你……不對,越是純真的女生,越是會被壞男人騙!」
「韋涵!」我瞇眯起眼睛。
「嘿嘿,開開玩笑嘛,妳你和張澤獻一定可以長長久久、快快樂樂的。」她揉著我的臉:「我想一定是你們上床的時候,充分感受到愛了對吧。」
我任憑韋涵抱著我,想著是否感受到愛這件事情。
當與澤獻纏綿的時候,那的確是只屬於我們的時光,我看著他的臉,喜歡他因我而衝動的模樣,這樣應該就是感受到愛的時刻了吧。
***
「莫雲諳。」
某個炎夏午後,我坐在圖書館旁的室外桌椅,拿著大扇子搧扇風,額頭滿是汗水,正看著不知所云的課外讀物。
而張元就在此時出現,這次只有他一個人,他臉上掛著微笑,沒經過我同意便拉開旁邊的椅子徑自坐下。
「我跟韋涵連絡聯絡上了,她同意抽學伴。」
「嗯。」
「嘿,我覺得妳你跟大一很不一樣耶,那時候明明很積極在討論學伴的事情,現在怎麼變得興緻缺缺?」張元饒富趣味地說。
「因為我現在不是公關,另外就是我有男朋友了。」我理所當然說。
「噢,這點啊。」張元沒辦法地聳聳肩:「不過,因為我們班男生人數恰巧和你們班女生人數一樣多,所以大家一定都要抽籤,無可避免。」
我沉默著,然後翻開書的下一頁,繼續用扇子搧扇風。
「班級決定的事情,我還是會參與的。」我抿嘴一笑問他:「所以你還是你們繫上的公關?」
「是啊,說要有始有終啦,但其實就是大家懶得再換幹部了,反正也滿挺開心的,做這個可以認識各系不同的人,累積人脈。」張元聳聳肩。
「那你累積人脈的目的是?」難道是備胎人選?
「未來的投資啊,有可能以後工作上會需要各行各業的朋友。」說這句話的他,讓我一改之前覺得他看起來隨便的印象。
「原來如此。」
「反觀妳你,還是不要把世界的全部都放在男朋友身上。」張元隨口提。
「什麼意思?」而我卻瞇眯起眼睛。
「字面上的意思,張澤獻……總之,還是要有自己的生活圈。」張元朝我後方揮手,我轉過頭,看見當時那個沒禮貌的淺咖啡頭髮高個男。
他見到我挑起一邊眉毛,高傲地走到我身邊,手插口袋。
「怎麼?又再討論學伴?」他開口問張元。
「喔,已經告一段落了。」張元起身,對我點個頭,然後朝前方走。
我原本想將視線移回小說上,但高個男的目光扎人,我抬起頭,不悅看著他。
「莫雲諳,是嗎?」他念了我的名字。
「怎樣?」
他沒多說什麼,帶著些奇怪的笑容,然後轉身跟隨張元的腳步離開。
怪人。
我在心中嘮叨。
***
「好了,各位,都快要大四了也就不用那麼講究,隨便走到前面,隨便抽就可以啦。」韋涵站在講台上,甚至連箱子都沒有準備,只把英文系男生所寫的MSN賬號紙條全部放進星巴克的紙袋裡面。
「英文系喔,他們的男生好像都長得很普通欸。」
「而且大一抽過了吧,都沒再聯絡了。」
「可是我記得英文系有幾個還不錯,都過了兩年,應該有變帥吧!」
「我知道有幾個很高的男生,好吧,希望抽到他們。」
班上女生交頭接耳,雖不積極但也沒有排斥,三三兩兩從星巴克的紙袋中隨意抽出紙條。
「好啦,回去后要加不加隨便妳你們,公關的工作就到這了。」韋涵隨意抽出一張紙條,皺起眉頭,看著紙袋裡面:「還有一張,誰沒抽?」
我意興闌珊舉手說:「最後一張就給我吧。」
「妳你也太隨性。」她走到我座位前,將紙條放在我桌上:「記得加對方。」
「妳你剛剛不是說愛加不加隨便我們?」
「哇,別人我不管,但是妳你必須加啊!」韋涵兩手叉腰:「畢竟妳你需要拓展生活圈才行。」
「我才不需要拓展異性交友圈。」
「奇怪了,又不是說異性就都有鬼,妳你需要一些異性朋友啦。」
「可是異性朋友是有鬼的開始。」我將書本放到包內:「澤獻在停車場等我,我要先走啰。」
「紙條拿去啦!」她將紙條拿起來,在我面前晃。
「不用啦。」我揮了手便離開。
來到停車場的時候,遠遠就看見戴著安全帽的張澤獻站在那,我正要喊他的名字,卻發現他旁邊站了另一個女孩。
「可以啊,禮拜五的話有時間。」張澤獻說。
「可是你女朋友……」女孩聲音很小。
「還好啦,沒事。」
「澤獻。」我出聲,那女孩嚇了一跳,但張澤獻卻老神在在,拿起放在座墊上的安全帽給我。
「那……那我先走了。」女孩點個頭,轉身往另一輛紅色機車走去,戴上安全帽,發動機車后就先離開了。
我認出那女孩是他班上的同學,最近時常看見她和張澤獻說話。
「上來吧。」他也發動了機車,要我坐上去。
在張澤獻的背後,我思索再三,還是決定問出口:「剛剛你們……在說什麼啊?」
「什麼?」因為風聲呼呼,他聽不清楚我的話。
我拉下口罩,再次喊著:「你們剛才在說什麼?」
「喔,我們系禮拜五要聚餐。」
「那她為什麼要說『你女朋友』?」
「她有這樣說嗎?」張澤獻大聲回應。
「有!」我更大聲回。
機車停在紅綠燈前,張澤獻側頭向我解釋:「可能他們怕妳你不准我去。」
「為什麼我會不準?」我從來沒有限制他去任何地方呀。
「我哪知道。」他聳肩,交通號誌燈由紅轉綠,機車再次發動。
「所以你們要去哪吃?」我又大聲地問。
「應該是熱炒吧,場地還沒決定。」
「喔……」
回到租屋的時候,他脫下安全帽,對我露出可愛的微笑說:「所以女朋友,我可以去嗎?」
「我又沒有不准你和其他人聚餐過。」我悶悶說著。
他些微彎腰,盯著我的臉看。
「幹麼?」
「鬧彆扭?」
「沒有呀。」我嘟嘴。
他親了一下我的嘴,然後笑著接過我的安全帽,放到置物箱中,回到租屋后,我們又纏綿了一次,才去吃晚餐。
***
星期五,因為張澤獻去聚餐,他不在我就不知道要做什麼。回到宿舍時,韋涵正在洗澡,於是我打開計算機,心中計算著張澤獻大概何時會回到租屋。
他有傳簡訊說如果時間不晚,他會來接我過去他那邊。
而當我登上MSN的時候,卻有個離線窗口跳了出來,我皺緊眉頭。
「妳你回來了喔?」韋涵圍著浴巾走出來,立刻接收到我陰冷的目光。「哇,幹什麼?」
「妳你還問,這是誰?」我指著離線訊息,是個我不認識的人,不,應該說,是我沒有加入朋友名單的人。
「是妳你抽到我喔?」
MSN的名稱寫藍尚恩,我不認識這名字,但我認出了他的大頭照,手插口袋站在學校池塘前,那個講話沒禮貌的高個男。
「妳你的學伴啊,妳你自己又不加,我就幫妳你加了。」韋涵說完便一溜煙逃到床上去,嘿嘿笑著說。
「我說不要加,就是不要加,妳你幹嘛怎麼擅自幫我亂作主做決定!」我氣得狠狠瞪她,順手就把這個賬號封鎖。
「欸,我只是覺得妳你何必做到這麼絕,很無聊呢!」韋涵坐正身體,一臉嚴肅。
「我也很認真告訴妳你,我不需要異性朋友,我不想讓澤獻擔心。」
「好,那我也很認真問妳你,張澤獻真的擔心過嗎?」
她的問題很簡單易懂,卻令我喉嚨一緊。
「說不出來嗎?」韋涵輕哼聲。
「我沒問過他,況且我也沒有做過任何讓他擔心的事情。」
「莫雲諳,我實在搞不懂妳你,交個異性朋友而已,有什麼好讓人擔心的?如果妳你自己心術正直,那又何必害怕站不住腳?難道是妳你自己害怕變心?」
「當然不是!」我轉過頭,看著坐在床上的韋涵,她率直的雙眼令我猶豫是否該說出實際想法。
「莫雲諳,我是妳你最好的朋友,妳你不交異性朋友,聽不見那些男生真正的想法,天真地認為愛情就只有你跟我。那我呢?難道妳你連我的話都不想聽?還是連煩惱也都不願跟我分享?」
「我……」我咬著下唇,看了下計算機屏幕的桌布,那是我和張澤獻的合照,我吐一口氣:「因為我知道自己有多難過,所以不想讓澤獻難過。」
「難過?」韋涵重複我的話。
「澤獻和很多異性都保持友好關係,我知道那是朋友,但那些朋友裡面,也有喜歡澤獻的女生,我討厭那樣,可是卻也無權阻止,這樣子讓我很痛苦。所以,我不想讓澤獻也感受到一樣的痛苦。」
聽了我的話,韋涵不敢置信地張大嘴,驚嚷道:「啥啊,所以妳你是怕如果有異性朋友喜歡妳你,會讓澤獻痛苦?」
我點頭。
「搞什麼鬼!妳你也太有自信了吧!」韋涵哈哈大笑起來:「不過也沒錯,大一當公關的妳你,的確是很多男生注目的焦點。可是我還是覺得妳你多慮了,只要自己不要釋放曖昧訊息,就可以把男女友情拉在平衡點上,一個恐怖平衡。」
「與其想辦法去維持那平衡,想辦法不要讓雙方逾越雷池,那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去結交異性朋友,別讓事情發展到那種恐怖平衡的地步。」
「吼,妳你真的是腦袋裝水泥喔!」韋涵從床上爬下來,赤腳踩著木頭梯子的聲音嘎嘎作響,叉著腰站在我面前:「那我再問妳你一次,張澤獻有在意過?他有避嫌過?還不都是妳你自己想很多,把自己限制在一個小圈圈,如果哪天發生什麼事情,再去跟人家抱怨:『我付出這麼多』、『我犧牲那麼多』這樣嗎?」
聽了韋涵的話,我微微一愣:「可是我並沒有覺得自己犧牲了什麼啊。」
「那是因為現在妳你很幸福,萬一哪天幸福瓦解,就會開始去斤斤計較自己曾經失去了什麼。」韋涵搖頭嘆氣:「可惜啊!大好的青春年華,都被妳你浪費在這段戀情上了。」
「講得好像我跟澤獻會分手一樣。」我雖笑著這麼說,內心卻揣揣惴惴不安。
不安就像顆種子一樣,在心中生了根,悄悄發芽、落地生根。
韋涵輕輕嘆氣:「妳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呢?」
不安,是會壯大的。
*
「妳你跟男友交往多久了?」站在路口陪我等林子雋來接我的他開口問。
「快一年了吧。」我回答時,呵出一口白煙,一陣寒風吹來,我冷得再次將口鼻縮進了圍巾之中。
「來台北快兩年了,我還是不習慣這邊的溫度。」他突然有感而發。
我看向他,發現他的動作跟我一樣,只是耳根、鼻子和臉頰都泛起了紅,我忽然笑了出來。
「怎麼?」他瞇眯起眼睛看我,風將他的頭髮吹亂。
「我只是忽然想起來,你會因為氣溫太低而臉頰通紅這件事情,居然一點都沒變。」
「是啊,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他聳肩,手塞在大衣裡頭。
「例如?」
「例如,我會因為太冷而臉凍到紅,或是因為看起來太過高傲,所以一開始跑業務總是不被客戶信任……」
「我覺得高傲是你真實個性吧。」
「是嗎?」他笑著挑起一邊眉毛,我感覺得出來他覺得這是讚美。
「那還有什麼沒變?」我又笑著看向他。
「妳你也沒什麼變啊。」他凝視我,令我微微一愣,接著他露齒微笑,望向前方的車水馬龍:「看起來還是那麼呆。」
「你狗嘴吐不出象牙這一點也沒變,我放心了,社會還沒磨光你的高傲。」我用手肘推了他一下。
「呆很好啊,這個社會需要一點點單純,」忽然他皺了眉頭,有些擔心地看著我:「妳你現在該不會還以男友為中心,而放棄異性朋友吧?」
「我都幾歲了,當然不會。」
「那就好,因為妳你以前奇葩的模樣在我腦中揮之不去。」他誇張地呼了一口好大的氣。
「反正那段經驗對我來說,也沒什麼不好。」我聲音變得小聲。
「妳你是說被劈腿也算是好經驗啊?」他故意加重「被劈腿」三個字。
「你真的很討厭。」我瞪他一眼:「反正現在對我來說,那段過去也已經不能傷害我,反而讓我明白很多事情,讓我在談戀愛的時候更加小心。」
「例如?」他學我剛才的口氣。
「例如當男人出現什麼行為的時候就是有問題,例如女人要相信自己的直覺,例如我知道再怎麼樣,也永遠不要全心去相信一個男人。」我如數家珍。
「妳你這根本本末倒置了啊,還是要相信真愛。」他將手從口袋抽出,在胸前比了一個愛心,接著又快速將手塞回口袋之中。
我瞇眯眼看著他:「少來,你大學的豐功偉業我可也知道不少。」
「莫再提、莫再講。」
「我是莫雲諳。」
他瞪大眼睛:「哈哈,這麼無聊的笑話妳你現在還在講?」
「不知道這無聊的笑話,當初是誰先講的齁?」
他食指在我面前比劃比畫:「不錯啊,這麼久不見,妳你還是一樣幽默。」
「那你呢?有女友嗎?」
「房仲累死了,哪有空交女友,每天都在趕業績和看人臉色。」他冷得甚至縮起脖子:「尤其冬天跑客戶才是惡夢噩夢,我快冷死了!」
「你真的很怕冷耶。」
「是啊,很怕冷。」他說,嘴裡輕吐出的白煙隨著風飄散,他的臉看起來是那麼迷濛。
「雲諳。」對面路口的黑色轎車駕駛降下車窗,對我喊著。
「啊,我男友來了。」我對林子雋揮手,回過頭看了他一眼:「我要走了。」
「對了,我們還沒交換聯絡方式。」他將手伸進大衣內的西裝內側口袋,拿出了一張名片:「再跟我聯絡吧。」
我有些感慨地笑了,也將自己的名片交給他:「好,再聯絡。」
「我都不知道妳你也有名片。」他看著我的名片挑起眉毛。
「畢竟我們是廣告業,企劃專員可是很重要的好嗎!而且身兼多職喔。」我再次看了對面的車一眼:「不說啰,我先走了,ByeBye!」
「Bye。」
我左右張望后,跑過馬路,在上車之前發現他還站在原處看著我,接著舉起一隻手對我揮手,才轉身離開。
我打開車門,坐上副駕駛座,林子雋車上充滿芳香劑的味道,我微微皺眉:「怎麼噴這麼多芳香劑?」
「今天載了一堆廠商,都是男人的汗臭味,所以稍微去味一下。」林子雋推了一下他的黑框眼鏡,對我微笑,接著放下手煞車,拉了排檔桿排擋桿,卻因為震動的關係,使得他放在一旁的手機不慎倒下。
我笑著將他的手機放正,努力想在空氣中搜尋一點點香水味道,鼻腔中卻只充滿了刺鼻的人工加料芳香。
似乎變成一種慣性,我會想去找男人是否劈腿的小細節。
「剛才那個男的是誰?」他轉動方向盤,裝作不經意地問。
我想起剛追求我時,對我溫柔至極的林子雋,頓時覺得如此疑神疑鬼、懷疑他的我實在無地自容。
「那是我大學同學,巧遇,所以他才給我名片。」我晃了晃拿在手上的名片,林子雋斜瞄了眼,露出寬心的笑容。
「很久沒見了?」他打了左轉燈,轉進通往我家的路。
「大學畢業后就沒再見過了。」
「大學的時候很要好嗎?」
很要好嗎?這可是值得深思的問題。
畢竟一開始,我們誰也看誰不順眼。
「很要好的話,就不會這麼多年沒聯絡了。」這也是句老實話。
但,要不是當年張澤獻劈腿,也許我不會有後面那些愉快的大學生活。
更不可能和他熟識起來。
看著手上的名片,感慨的情緒再次襲來,明明離大學生活才不過短短几年,卻好像已是很久以前,以前是交換MSN,現在連MSN都沒了,換成了另一種通訊軟體——LINE。
短短數年,科技、生活都改變了這麼多,那人呢?
人,是不是也改變了?
第二章
五年前
我開始發現不對勁的時候,是因為張澤獻的行程前後不一致。
「你說前幾天是和繫上同學夜唱,怎麼現在變成說夜遊了?」我在他的套房一邊折衣服一邊問。
背對我的他明顯愣了一下,接著往浴室走去,一邊大聲回:「原本是說要夜唱,但後來沒有包廂,所以就改夜遊了。」
「是喔。」
水龍頭的水流聲嘩啦啦地響,接著傳出搓揉皮膚的清洗聲,他關掉水龍頭,拿著毛巾一臉濕溽濡濕,站在浴室門邊對我說:「是啊。」
我並沒有多疑心,其實並沒有,只是我記得這件事情。
後來這樣的情況越發頻繁,說和人吃飯變成念書、說和繫上同學相聚變成社團同學,但好幾次他都能說服我是他記錯,或是我聽錯。
偶爾,他會滿臉笑意地看著手機或是計算機屏幕,但只要當我靠近,他便會迅速關閉原本的窗口。
「我在和人討論報告。」他總是會用如此正當的理由回應我。
只要我多說幾句,他便會表現不耐煩,最後反而變成是我得好聲好氣地跟他道歉。
這些不安日益擴大,但我抹去所有猜疑,因為越是在意,越是會往壞處想。
「我今天去你那睡好嗎?」我坐在圖書館邊附設的休息座椅區,與張澤獻通電話。
他在那頭沉默了下,接著說:「今天我和高中同學有約,我們要夜遊。」
「那我也一起去?」
「不,我們說好只有男生,妳你就在宿舍吧,我會隨時跟妳你保持聯絡。」
「那我可以去你房間等你。」
「……雲諳,不要這樣給我壓力,妳你在我房間等,我就會覺得必須要快點回去,不能玩得盡興。」
「可是……」
「好了,我要換教室去上課,先這樣吧。」接著他就掛掉電話。
我愣了下,也只能將手機收起來。
「莫雲諳。」一個聲音出現在我旁邊,我轉頭,才發現不知何時有人在轉角處那邊,由於對方背對著我,一時間我沒看出是誰。
對方轉過頭來,對我揚起嘴角微笑,接著拿著外文書朝我這邊的椅子走來,徑自拉開后直接坐下。
「藍尚恩?」
「嗯,妳你MSN是封鎖我嗎?」他開門見山地問。
「喔……」我咬著下唇。
「如果一開始就都要封鎖,那妳你幹嘛幹嗎加我呢?」他並沒有不悅,而是打趣地笑著。
「不是我加的,是韋涵擅自作主擅作主張幫我加了。」
「我想也是。」他將外文書放到包中:「剛才妳你在和男友通電話?」
「你聽到了?」
「沒有。」
我鬆了一口氣,但見我這模樣的他卻大笑起來:「我當然有聽到,看不出妳你挺大膽,會主動說要去男友家過夜。」
我的臉一瞬間就紅了起來,這是很私人的事情,所以我立刻站起來,有些惱羞成怒。
「嘿,莫雲諳,看在學伴的份上,我可以告訴妳你一件事情,關於妳你男友。」
我停下腳步,狐疑地回過頭看著他:「什麼事情?」
他不可一世地勾起嘴角,翹起二郎腿翹起二郎腿的模樣十分欠揍,像在命令人似地的說:「解除我的封鎖,我用MSN告訴妳你。」
「那我可以不用知道。」我轉身往前繼續走。
「我相信妳你會解除我的封鎖。」他在我背後大聲說,聲音帶著隱隱笑意。
在走向教學大樓教室的這一路上,內心的那份不安忽地湧上,關於張澤獻的一切可疑舉止全在我腦中打轉,於是我心血來潮,翻開我的記事本,上頭記載著我的課表,以及張澤獻的課表。
我決定現在就去見見他,只要看見他的臉,或許就能消除我的不安。
一路爬上三樓教室,鐘聲正巧響起,我從教室邊的玻璃往裡頭看去,很快就找到張澤獻的背影,但我卻看見坐在他旁邊的是那個女孩。
最近時常看見的那個長發女孩,女孩握著筆的手在一張紙上寫著,寫完推到了張澤獻旁邊。我看見張澤獻露出微笑的側臉,而他也在紙上面不知寫了些什麼,女孩看了幾眼,甜甜地笑著。
那些表情、那種氛圍,我並不陌生,他們之間有著什麼正在滋長。
當遇到這種場面時,女人那不可靠的第六感卻是最準確的。不過短短几秒的時間,所有一切好像都連接起來,嚴格說起來,不過就只是一個笑容,可是我卻覺得就是了,就是這樣了。
我以為我會衝進去抓著張澤獻,或是打那個女孩,做盡一堆讓別人看好戲的發泄行為,但我竟隱忍下來,冷靜告訴自己,也許是胡亂猜想,我並沒有證據。
所以我轉身,傳了訊息給張澤獻:
「我會在宿舍先睡覺,讓你今晚和高中同學好好聚會。」
我側頭,看著他從口袋拿出手機,接著我收到了「OK」的回復,然後他朝女孩露出微笑,兩人繼續上課。
於是我搭了宿舍接駁車回去,韋涵這堂還有課,我點開了MSN,滑鼠的游標在藍尚恩的封鎖處猶豫著,深吸一口氣后,終於點下解除。
藍尚恩沒有上線。
我看了屏幕右下角的時間,現在才下午而已,藍尚恩跟我說的是晚上。
所以我習慣性地開啟張澤獻的「無名」,左下角有「誰來我家」的功能,毫無意外地看見了那個女孩的「無名」,於是我點進她的部落格,隨意瀏覽了她最近的網誌內容。
在文中,明顯看出她正在戀愛,寫了她的暗戀、她的痛苦,以及當她得到響應時的喜悅。
我越看,越會將那個「他」代入成是張澤獻,想象著一切糟糕的情境,忽然忍不住就掉了眼淚。
「解除封鎖啦?」
藍尚恩的訊息跳出,我趕緊擦掉眼淚,將訊息窗口點開。
「你要說什麼事情?」
「這麼直接?妳你確定要聽?」
「不就是你說要告訴我的嗎?」
「但我想了想,妳你這樣的女生知道了,不知道承不承受得住。」
我的心臟怦怦跳,對於藍尚恩的話感到一陣不安,但還是鼓足勇氣打下:「我要知道。」
彷佛彷彿可以看見藍尚恩在計算機屏幕前,那不屑一顧的微笑,下方顯示他正在輸入信息,接著跳出來的,是我早有心裡準備心理準備卻依舊會感到痛徹心扉的文字。
「他腳踏兩條船。妳你自己也知道吧?」
分了兩句,簡短卻現實。
我的眼淚滑下來,將無名網址轉貼給藍尚恩。
「是這個女孩嗎?」
「妳你果然知道啊!所以說別傻了,永遠不要為某個人放棄自己原本該擁有的東西。」
「可是……你為什麼會知道他劈腿?你們又不是同系的。」
「這種事情,女友通常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我很常經常看見他們一起在外面吃飯,當然也見過親密舉動,多親密就不用說了。」
藍尚恩的字句在我眼前變得模糊,我趴在桌上,大哭了起來。
「妳你這時候居然在宿舍,真是難得……妳你怎麼了?」剛回來的韋涵看見我在哭,立刻衝到我身邊,很快就從屏幕中知道答案,我以為她會暴怒,會氣憤,沒想到她卻只是拍拍我的肩膀,問了我一句:「妳你想怎麼做呢?」
我茫然看著她,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要抓姦在床?還是乾脆攤開來講?要分手還是要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繼續交往?」
「我、我不知道……」我用力搖頭,腦中一片混亂。
「妳你有辦法和他分手嗎?」
我絕望地搖頭,無法想象沒有張澤獻的生活,我們在一起這麼長的時間了,我習慣身邊有他,我習慣他的體溫和他的一切。
「那妳你有辦法假裝不知道,繼續交往下去?」韋涵問。
我依舊搖頭,要我裝得什麼都不知道,我辦不到。
「難道妳你打算和他說清楚,然後繼續和他交往?」韋涵皺起眉頭:「別傻了,說清楚,如果他選了外面那個呢?妳你是不是又再傷一次?如果他選妳你呢?妳你難道真的能忘記這件事情,然後跟以前一樣,當什麼都沒發生?」韋涵刀刀見血。
「那我到底該怎麼辦?我不知道啊!」我沒有勇氣親眼目睹張澤獻被抓姦在床的劈腿現場,也不想目睹,可是我放不了手,但也無法繼續在一起。
韋涵緊皺眉頭:「我們賭一把吧。」
「賭……?」我抽抽咽咽著看著她。
「妳你去和張澤獻說清楚,說妳你知道他有小三了,告訴他,只能選妳你或是選對方。」
「那如果……如果他選了小三……」
韋涵抓住我的肩膀,認真看著我:「如果他選了小三,表示他敢作敢當,表示至少他還知道愛情是什麼,他敢承認愛外面那個。可是如果他選了妳你,就表示他是爛男人,放不開妳你卻又無法剋制自己的衝動。愛外面那個,受傷的只有妳你,但如果最後選擇妳你,卻依舊沾染外面的人,就是傷害了兩個,而且是狠狠地傷害!」
「這樣有什麼意義!最後、最後都是傷害我……」我搖頭。
「不管怎樣,妳你也都已經受傷了,總是要想辦法解決!」她用力拍了我的手臂:「我可不是個溫柔的朋友,不想看見妳你失意或是可憐兮兮的慘狀,難道他傷害妳你,妳你就活該被他傷害?想辦法讓主導權回到自己身上,他可以選擇劈腿,妳你也可以選擇離開!」
我看著韋涵冷靜的模樣,有那麼一剎一剎那,覺得她很狠心,可是很快我卻發現她雙拳緊握、渾身顫抖。
「我知道了……」其實我說出這句話,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韋涵。
如果沒有韋涵,我想我可能還是會繼續和澤獻在一起,這樣子勢必會傷得更久,也傷得更重。
*
「莫雲諳,這邊啦!」穿著白色針織上衣的韋涵一見到我,便從位置上起身對我招手。
「這一家很難訂耶,沒想到妳你訂得到!」
「哈,我電話鍵按到都快壞了,才終於讓我訂到。」她把菜單推到我前面:「網路推薦這個超好吃,我們一起Share要不要?」
「都可以呀,我沒意見。」我將外套脫掉,掛在椅背上:「對了,妳你知道嗎,我前幾天遇見藍尚恩了。」
「藍尚恩?英文系的那個藍尚恩嗎?」韋涵挑起一邊眉毛。
我將在路上遇見他,還一起吃飯的事情告訴韋涵。
「哇,真是懷念,沒想到居然會這麼巧在路上遇上!」韋涵一臉懷念:「那他還有跟張元聯絡嗎?」
「張元?我不知道,沒有問耶,怎麼了嗎?」
韋涵歪著頭,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后,害羞地說:「算了,都這麼久了,講了也沒關係!我偷偷跟妳你說一個秘密啊,其實我那時候滿挺喜歡張元的。」
「張元!妳你說那個公關?真的假的?他矮矮的耶!」我瞪大眼睛。
「哈哈,矮矮的也是比我高,也比妳你高啊。不過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講到藍尚恩才想到,那時候因為很常和他討論事情,不知不覺就……妳你懂的啦。」韋涵有點彆扭地攪拌了一下飲料。
「所以,你們那時候有曖昧嗎?」
「我是覺得有,可是也不太確定,因為之後他忽然疏離我,我覺得應該是發現我的心情吧。」韋涵嘖了一聲。
「我都不知道這一段,妳你怎麼沒有告訴我!?」實在是太震驚。
「沒什麼好說的呀,又沒發生什麼事情,況且那陣子妳你和藍尚恩也不錯呀。」
「喔,妳你是說在……」
「在張澤獻劈腿的那時候。」韋涵翻白眼:「到現在我還是要說,張澤獻是個爛人。」
「哈。」
當年,我依照韋涵說的方式去向張澤獻攤牌。
一開始他打死不認,但最後卻對我下跪道歉,說他一時鬼迷心竅,說他不是故意的,說都是那女孩誘惑他。
接著他求我再給他一次機會,保證絕對不會再犯,他用力甩自己耳光,發著我這輩子沒聽過的毒誓,然後說他還是最愛我。
愛我,怎麼會忍心傷我?
看著他那個模樣,我以為我會心軟,可是在那個當下,我的心卻降到冰點。
我的確痛徹心扉,可是卻更覺得失望。
就如同韋涵說的那樣,如果他說愛上外面的人,如果他選擇那個女孩,那至少表示他是付出愛情、就算一次愛兩個,他還是會愛人。
可是他並不是,他只是將所有錯誤都推到那女孩身上,他口口聲聲說著愛我,做的卻是傷害我們的事情。
於是多虧了這一點,我勇敢地和他說了分手。
而有趣的是,分手之後沒過多久,他就和小三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我不禁啞然,當時他的下跪與歉意,究竟又有多少真心?
但也已經不重要了。
「妳你知道那時候,藍尚恩對我說了什麼嗎?」我看著眼前吃得津津有味的韋涵,忽地開口聊起這段往事。
「嗯?他說什麼?」
「他說,如果妳你遇到的是個渣男,就請妳你好好感謝他。」
「感謝做什麼?殺他都來不及了。」韋涵用刀子在鬆軟的舒芙蕾上狠狠劃過。
「我當時也聽不懂他的話啊,還罵他只會幫男生說話,可是現在我懂了,這麼多年過去,我好像可以體會他話中的意思。」
咖啡的香氣縈繞,上頭的拉花圖案從樹葉轉換成愛心,時空好像一下子回到當時我們學校附近的咖啡廳,我看著咖啡杯里的愛心拉花,對藍尚恩說:「現在不想看見愛心。」
而他毫不猶豫、也毫不遲疑,就把他正咬著的攪拌棒放到我的咖啡之中,用力攪散,那愛心變成一團,與咖啡色混在一起,看不出是什麼的圖案。
「喂!藍尚恩!」我不悅地喊著。
「是妳你說不想看見愛心。」他痞痞一笑,將攪拌棒放回自己的嘴中咬著。
「你這樣我哪敢喝!」我將咖啡推到他面前。
「只是這樣而已欸,妳你有口水病喔?」他拿下攪拌棒放在自己的咖啡盤邊,狐疑看著我:「還是妳你覺得,這是間接接吻?」
「這……」我紅起臉,而藍尚恩則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看著我。
「我的老天喔,莫雲諳,妳你真的是有點誇張。」他搖頭,將咖啡推回給我:「妳你該拓展一下交友圈了。」
「我不是在拓展了嘛!不然就不會和你出來了。」
「我以為妳你是想問我張澤獻的事情勒!」他嘿嘿笑著。
「算是,但也不算是。反正都分手了。」我看著被攪拌過的咖啡,猶豫一下還是喝了口。
杯子放下,抬頭才發現藍尚恩正盯著我看。
「怎麼了?」
「我在想啊,如果妳你遇到的是個渣男,就請妳你好好感謝他。」
「蛤?感謝什麼啊,男生果然是幫男生說話的!」我不敢相信。
「妳你以後會明白的啦!」他兩手一攤,就不再討論這個話題。
他大概是大四的時候告訴我這句話,多年後,現在的我對於這番話已有另一種解讀。
張澤獻傷害了我,這段回憶就算現在回想起,胸口還是會隱隱作痛,可是更多的卻是一種感謝。
感謝他讓我懂得分辨愛情中的謊言,明白了被背叛是一道永遠的傷口,也讓我學會了自我治癒的能力。
被劈腿,也許是人生難得的經驗之一,讓我知道,就算是這麼痛的傷也能恢復,往後也許再也不會有其他事情可以打擊到我。
我會記得這份心痛,然後繼續過自己的生活,讓自己過得更好。以後張大眼睛看清楚就好,反正還沒結婚,在婚前發現總比婚後才發現好。
「想什麼這麼入神?」韋涵手撐著下巴,打趣看著我。
「想起一些以前大學的事情,也沒什麼。」我聳聳肩,吃下入口即化的舒芙蕾,想起藍尚恩的那張名片,嘴角不自覺泛起了笑意。
*
五年前
「所以說,如果要往山上去的話,那就一定要雙數。」張元比了二。
「你真的很迷信欸。」藍尚恩皺眉,但也沒反對。
「我也同意雙數,聽說大氣系的之前單數去,結果下山的時候變雙數。」韋涵的話讓所有人發出一聲怪叫。
此刻,英文系和我們正在策劃一場夜遊,通常是學伴搭配學伴,但也有人沒有喬好,為了避免發生落單事件,所以大家正在商量。
「沒想到莫雲諳也會參加啊。」平頭男孩叫陳友倫,他看起來不像是調侃我,只是詢問。
「因為分手了啊。」藍尚恩狗嘴吐不出象牙,我輕瞥他一眼,不再搭理。
最後在張元和韋涵的安排之下,我們共有二十四個人參加夜遊,目的就是在流星雨出現的那天,一起騎車上山觀看。
解散后,我和藍尚恩走在校園中,韋涵則要在和張元討論細節而去用餐。
「妳你要去哪裡嗎?」
「圖書館,還書。」
「那我也去吧,順便拿我預定的書。」
「我一開始覺得你是個欠揍的人。」
「喔,現在呢?」
「依然是個欠揍的人!」我打了他一下,忍住眼中打轉的淚水。
「幹嘛幹什麼,妳你還會為了那個劈腿的人哭喔?」
「我不會哭,不會在男生面前哭。」我用力吸了吸鼻子。
「妳你是不想自己的脆弱被男生看見?」
我搖頭:「男生看到女生的眼淚會心軟吧,不管有沒有愛,都會在那個當下想要擁抱對方、安慰對方對不對?」
藍尚恩歪頭想了想,坦言道:「不否認。」
「我不希望讓男生有那種感情,我不要他因為同情或是憐憫才碰觸我,我希望他的每次碰觸,都是建立在愛之上。」我瞇眯眼看向他:「所以我絕對不會讓男生看見我的眼淚。」
「這樣比較笨的男生,也許會以為妳你很堅強,就會選擇需要他保護的女人了。」藍尚恩將手枕在頭後面,掛著微笑說。
「如果一個男人,因為看不見我的眼淚,就不明白我的脆弱,那他就不是真正的愛我。」我說,而藍尚恩笑出聲音。
「也是,可是,男生沒那麼聰明。」他聳肩:「男生就是要直接接受命令,妳你要A,就告訴他妳你要A。可是女生老是喜歡丟出ABC,但其實要的是E,這麼複雜男生哪會知道啊!」
「應該很容易知道才對。」我揚起雙手想推開圖書館的門,而藍尚恩的一隻大手覆蓋在門把上,我抬頭看他,這麼近的距離才發現他真的很高,我只快到他的肩膀左右。
「不,很難知道,女生的腦袋是世界上最難解的謎團。」藍尚恩微笑。
「男生才是笨得無法想象。」我說。
圖書館裡頭靜謐得只剩下書本翻動聲音,我和藍尚恩要去的地方不同,於是就分道揚鑣。我在大眾文學區穿梭,想找些關於兩性方面的書籍。
女人什麼時候會看兩性書籍?
就是在自己的感情發生了一些波瀾的時候。
手指沿著書脊一本本撫過,尋找讓我最有感覺的書名,當我摸到一本《男人為什麼外遇》的書時,頓時停下來,最後決定翻看幾頁。
而也就在此刻,我聽見了曾經很熟悉的聲音,從最角落處傳來──
出於好奇,出於想確定的心,我朝那角落走去,映入眼帘的是可以料想到的、不意外的畫面,張澤獻和他的新女友就坐在那,背對著我,兩個人親密地看著同一本書,不時傳來嬉笑的低聲耳語。
很意外的,我的心並沒有受到多大的衝擊。
只是忽然間覺得,沒必要再去探討外遇的原因了,不管他是出於新鮮感還是愛情,總歸都是離開了我。
我毅然決然轉過身,將那本書放回書櫃之上,直接往圖書館外跑。
當我抬頭看著藍天,發現自己的眼淚又在不知不覺間滑落。
我這才知道,有時候流眼淚,並不是因為難過或是痛苦,莫名其妙的時候,也會掉眼淚。
擦乾之後,再重新開始就好。
***
夜遊的日子很快到來,應該是說要看流星雨的日子。
藍尚恩在MSN上提醒我天氣很冷,要穿多一點。
「我可不想多帶一件外套塞車箱車廂。」
經過一段時間相處,我越來越明白,藍尚恩這個男人,嘴巴很壞也很直接,可是還算是個好人。
我忽然理解到韋涵說過的,每個人都需要一些異性朋友,因為異性朋友會毫不客氣地跟妳你說真話,告訴妳你他們真實的想法。
忽然覺得,過往放棄異性交友圈、把重心全放在男友身上的自己很蠢,我應該利用所剩無幾的大學時光多交朋友、好好享受大學生活。
在停車場集合后,由張元和韋涵為首的第一台機車帶路,中間則是陳友倫,而我和藍尚恩殿後。
騎往山上的這一路上幾乎沒有路燈,我們十幾台機車,轟轟的引擎聲劃破了寂靜的夜,車頭燈代替了路燈,冷風颼颼,吹過臉頰冰冷刺骨。
我不禁打了記噴嚏,藍尚恩慢下速度。
「妳你會冷?」他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風聲吹散了他的尾音。
「有一點!」
「不是要妳你多穿一點了嗎?」他吼。
「我穿很多了!」我喊回去。
接著他將機車靠邊停,要我下車,周遭漆黑一片,原本和我們同行的機車早已經騎遠了,只看得見零星的紅色車尾燈。
機車大燈照著前方漆黑的山路,周遭伴隨著蟲鳴聲。
藍尚恩打開置物箱蓋,拿出一件羽絨外套,拉下口罩對我說:「給妳你。」
「你不是說不想多帶一件外套?」我接過外套,狐疑看向他的臉,發現他滿臉通紅:「你的臉怎麼了啊?」
「我只要氣溫太低,臉就會被凍到紅。」他將口罩拉上,坐上機車:「走吧。」
「喔。」因為放在車箱車廂的關係,所以羽絨外套散發著一些熱氣,藍尚恩個子比我高很多,穿上他的外套后的我顯得嬌小,坐上車后,我將手藏在羽絨外套之中,看著前方的藍尚恩,覺得他還真是個典型刀子口豆腐心的男人。
與大家會合之後,我們將機車停在路邊,每個人打開手機上的閃光燈,一起照著前方道路。張元和韋涵帶領我們穿過一條羊腸小道,來到一座兩層高的大型涼亭前。
「各位,這邊可是秘密景點,所以沒什麼人,但是因為非常的暗,請大家一定要結伴同行,不要走散了喔!」韋涵的聲音在前方提醒所有人:「大家先把手機燈光關掉吧,這樣子星星會看得更清楚。」
說完后韋涵朝我的方向跑來,我伸出手抓住她,而藍尚恩也跟著張元和陳友倫聚到一旁。
「很不錯吧,這樣的大學生活,是妳你以前無法想象的吧?」
「嗯,我真的明白妳你所說的了,就算交往,還是要保有自己的人際關係。」
「是呀!女孩總是要笨過一次才會變得更聰明,知道在愛情中自己的角色是什麼,可以做什麼,站好自己的位置,不讓人逾越呀!」韋涵對我眨眨眼。
我看了周遭熱鬧的年輕男女,又抬頭看向滿天星斗,最後對韋涵說:「是呀,我和澤獻在一起的時候,除了逛夜市和看電影,好像從沒有這樣出遊過。」
「還有每天窩在房間裡頭。」韋涵賊笑,我打了她一下。
「喂,這邊有好位置喔。」張元對我們兩個喊,韋涵拉著我的手過去。
這裡有片草地,他們三個男生平躺在上頭,可以直接仰天看著星空。
「躺下吧,還是妳你們嫌臟?」藍尚恩依舊是那不友善的語氣。
「我不在意,反正我身上的外套不是我的。」我說,接著便直接躺下來,彷佛彷彿聽得見身旁的藍尚恩傳來的笑聲。
韋涵也躺在我的身邊,我們五個人還真的就像青春大學生一樣,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原來世界可以這麼漆黑,夜空可以如此明亮。
當天空閃過許多道流星時,我們全都發出一陣驚嘆,那一整片黑中帶藍的畫布,閃過無數銀白光束,像是拍電影一樣誇張,滿滿的都是流星雨。
大家都在讚歎這美麗瞬間時,我瞥了眼一旁的藍尚恩。
他因冷冽的空氣而滿臉通紅,眼睛像在發光,看著天上的星空,雖然依舊帶著不屑的笑容,可是我看得出來他很高興。
這是我四年大學生活之中,記憶最深刻的一幕。
後來專題與報告充滿了我們的生活,上MSN不再是聊天,而是討論報告。
偶爾藍尚恩上線時,會跟我說聲加油,祝福我們都能順利畢業,在學校遇見的話也會稍微聊天一下,交換彼此的八卦情報,然後在不同的教學大樓前停下腳步,說了再見。
偶而偶爾三五好友也會一起約去吃飯,那時候便會找藍尚恩與張元、陳友倫他們,還曾經開玩笑地比照聯誼的方式分配位置。
「開心嗎?」看到我笑得合不攏嘴的藍尚恩這麼問我。
「滿挺開心的呀。」我聳肩笑著,看看周圍有男有女的交友圈,再次感嘆以前放棄這麼快樂的時光實在太傻了。
「開心就好。」藍尚恩說完,往椅背上一靠,和一旁的張元他們聊天。
「你呢?和女友怎樣了?」
「哪一個女友啊?」他掛起不懷好意的微笑。
「你真的是個壞男人。」我無奈地看著他。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啊!」張元在一旁搭腔。
「也是有女人喜歡好男人的好嗎?」韋涵則抗議,和張元鬥起嘴來。
「別吵了啦。」陳友倫老是扮演他們之間的和事佬。
「講真的,你和女友怎麼樣?」我又問。
「妳你知道的那一個分了,妳你不知道的那幾個也分了!」他一臉瀟洒。
「你講真的假的?」
「我對妳你說過謊嗎?」
「你從沒認真說過吧。」我盯著他看追問:「你甩人?」
「就說了,哪一個妳你要說清楚啊,我沒開玩笑的,真的很多個。」他的手指誇張地數著數。
「好,就上一個好不好?」
「上一個是對方提的。」藍尚恩總算說了句正常話。
「那你還一臉不在乎喔?」
他聳聳肩,彷佛彷彿像是在說「我是真的不在乎。」
我總是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緒,他讓我覺得,世界上彷佛彷彿沒有任何一件事情可以影響到他。
「算了,反正有一天你會遇見你很愛的女人吧。」
聽到我這麼說的他笑了。
「幹嘛幹什麼笑成這樣?」總覺得他的笑容很討厭。
「我只是覺得,天啊莫雲諳,妳你是有多單純!」
「單純?」
「會講這種話,真的是有點蠢。」藍尚恩雙手環胸,挑起一邊眉毛:「世界上沒有真愛,只有激情,還有可以相處一輩子的對象。」
「哈?」我聽了,瞬間覺得一肚子火:「藍尚恩,連我都還相信愛情,你又怎麼可以輕易說沒有真愛?而且當初是你要我相信真愛的!」
「妳你在生氣喔?」他身體些些往前傾:「這有什麼好生氣。」
「我沒有生氣!我只是覺得你不該把話講那麼死。」我也雙手環胸。
藍尚恩勾起淡淡的微笑:「好吧,就當我說錯了,這件事情就莫再提、莫再講,莫雲諳。」
這下換我笑出來:「你也有看港片?」
「怎麼可能沒看。」藍尚恩也笑。
好無聊的對話,可是那個年紀,就是會因為一些無聊的對話而笑,就是會為了一些無聊的事情生氣。
我對藍尚恩的記憶,就是他會因為低溫而臉頰通紅,他總帶著不可一世的高傲,偶然間流露出的冷漠,還有猜不透他真實想法的自己,以及那個流星雨的夜晚,屬於他的側臉。
畢業之後,由於科系不同、地區不同,好像就這麼自然而然斷了聯絡。
講得好像很容易,但一切都如此自然。
當年我們用的是網內互打免費的亞太電信,而今大家人人手拿智能型手機。當年我們是用MSN與同學保持聯繫,而今人人使用的都是LINE。當年我們在無名上撰寫網誌、分享生活,而今所有人都在Facebook上交朋友。
時代變遷,在短短几年內劇烈轉變,我們跟著科技來到現代,卻忘了把過往串起。
第三章
四年前
畢業后的第一份工作,我找的工作是網路小幫手,那一年,正是網路拍賣的流行高峰期,許多七年級生紛紛投入網拍這一行,電視上分享諸多年紀輕輕便月入數十萬的例子,但更多的是虧本的失敗,卻從來沒人知道。
我所待的是當時台灣最大的網拍服飾公司,那一年流行的還是日系服裝,每天都有好幾千筆訂單,工作室中充滿了打字聲響以及同事的咒罵聲,當然還少不了包裝貨物的聲音。
「靠!這個買家到底是要不要買啊?該不會是別的網拍品牌派來探聽敵情的間諜吧?」忍不住罵出聲的,是今天值日響應網路訊息的文小宣。
「彆氣了啦,反正不就都是那些白痴問題?」搭腔的是和我一起對照出貨單號是否有誤的房祈亞。
「快點解決,我好餓。」我擦了下額頭的汗,看了牆上時鐘:「這份工作真不是人做的。」
「不過倒是可以拿到免費的衣服,這福利還不錯啊!」房祈亞笑得燦爛,她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我們公司最熱門的商品,她曾說過,自己會來這工作的最大原因,就是因為從學生時代就很愛買這家衣服。
好不容易將早上的貨物整理告一段落之後,我們終於可以出去吃飯。
房祈亞走回位置上,用蜜粉在臉上壓了幾下,不忘塗上口紅。
她是個非常漂亮的女生,白皙的肌膚和飄逸的長發,隨時隨地都在注意自己的服裝儀容,手上的彩繪指甲也是一個禮拜換一次,與其說她是網路小幫手,我倒覺得她更像網拍麻豆。
「好啦,走吧。」房祈亞拿起一旁的凱蒂貓提袋,裡頭裝著她貼滿水鑽的手機以及大紅色的名牌錢包。
「等我回完這一個該死的網路買家,真是在找碴!好,解決!」文小宣用力敲下Enter后關掉屏幕,兩手往上伸大喊。
房祈亞和我同年,而文小宣雖然比我們大一歲,但是看起來卻像是高中剛畢業,圓臉短髮,使她的臉更顯稚氣。
我們三人進來這家網拍公司都不到一年,但比起其他連試用期都還沒滿的同事,我們已經算是最資深的員工了。
「我覺得啊,最近客訴變多了,而且大家態度都很差勁,我常常看到一肚子火。」文小宣一邊吸著麵條,一邊抱怨。
「反正對方也看不見妳你,一邊咒罵一邊回復『謝謝您的指教』就好啦。」房祈亞每次值日回復小幫手的時候,總是皮笑肉不笑地一一響應那些網路買家。
「這也是工作之一啊,我之前也會去網路發問呢。」我選擇了比較中間的回答。
「但難道妳你就不覺得他們的問題很白痴嗎?明明規則都寫清楚了,幹嘛嗎還要問?」文小宣吹鬍子瞪眼。
「對啊,多去看一下規則是會怎樣。」房祈亞翻白眼。
不過有時候,買家就算看了規則,還是會有無法確定的事情,所以才會想要發問進一步確認,可是我看了下一鼻孔出氣的文小宣和房祈亞,也只能附和她們說:「也是啦,就去看一下吧,省得添我們麻煩。」
「就說,我們是公司中最合的三個。」文小宣滿意地點頭,而房祈亞也勾起微笑當作響應。
話雖如此,但我們彼此心中應該都知道,這只是同事間友好的相處,再親近的同事都可能有隔閡,這大概就是出社會和學生的不同,那種心無芥蒂交朋友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說任何話之前,我都會先想適不適合,和她們講話也會小心翼翼,以免造成不愉快。
任何事情都不是做真正的自己,圓滑成為一種手段。
不過也不能抱怨什麼,畢竟這工作環境我也滿挺喜歡的,但卻有種不上不下的混沌感,明明是大傳系畢業,做的卻不是自己的專業,只能稍微擦到邊,一點也不暢快。
「對了,妳你們知道嗎?『無名小站』快要關閉了。」房祈亞嘆氣:「我以前可是很努力維持無名人氣,沒想到居然說要關就關。」
回想一下自己的無名,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以前和張澤獻交往的時候,根本沒有心思經營無名,分手后,偶爾才會寫一些出去玩的事情,企圖想讓張澤獻知道自己過得很好。
雖然我壓根不知道他會不會來看我的無名。
不過講到這,我才突然想到自己很久沒去看張澤獻的無名了。
在剛分手的時候,雖然我一直告訴自己別在意,但依舊無法停止想去看他無名的念頭,他去了哪裡玩,有了什麼想法,都可以從網誌和相簿上看見。
從一開始他將我的照片全數撤下,換上了那個女孩,我曾經心痛不已。之後連那女孩的照片也被撤下,他的無名充斥著運動、健身等。後來出了社會,我只有想到的時候才會去看,但那時他也很少更新了。
「最近有個新東西,叫做叫作Facebook,妳你們知道嗎?」文小宣睜圓眼睛:「我在美國留學的朋友說,那東西在國外非常紅!」
「那是什麼?」房祈亞顯然很有興趣。
「是不是類似無名的東西?我好像有聽過。」我問。
「聽說更厲害,好像可以互動,還能玩遊戲什麼的,我也不是很了解,但看來勢必會是未來的網路趨勢。」文小宣說。
「唉,沒想到無名的風光時代就這樣沒了。」房祈亞再一次嘆氣。
午休結束回到工作崗位后,我想到剛才聊天的話題,便順手打開無名,上頭的廣告果然寫著大大的「結束營業」。無名小站前幾年被另一間更大的網路公司收購之後,到了現在也面臨要關起來的命運。
所有人都將數據導出到別的網路空間,而我看著自己已經許久沒有經營的長草無名,心中不免生起一絲絲小小感慨,覺得也沒有必要幫無名搬家了。
滑鼠移到好友鏈接,那有著大學時代留下的朋友賬號,其中我先點下了韋涵,她的無名早就搬家,接著再轉而點下藍尚恩,他的無名看來也已經荒廢許久。
最後,我深深吸一口氣,在網址處輸入了張澤獻的賬號,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我還記得他的賬號。
赫然發現他的無名居然還有更新,最新的一篇寫著「拜拜,無名」。
而我看著他的網誌以及照片,意外地發現,自己的心宛如一池平靜的湖水,一點感覺也沒有了。
就在這個瞬間,我明白了什麼叫真正的釋懷。
曾經澤獻帶給我的傷害,好像隨著時間流逝,就算疼痛,卻也已經不算什麼了。我甚至可以去回想,在交往的過程中,其實我們還是曾有過一段很長的快樂時光。
於是我看著屏幕上他的照片,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按下關閉窗口。
在今天真正的、好好的地和張澤獻說再見。
***
「我快要累死了!」韋涵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喊。
「天啊,妳你也太操了吧。」我看著她美麗的臉蛋,居然出現黑眼圈。
「媽的!公關公司根本不是人乾的,我要是哪一天暴斃,一點都不需要驚訝。」她像喝水一樣一口氣幹掉咖啡,又拿出兩顆維他命維他命丟入嘴中。
「妳你那樣喝咖啡又吃維他命,不怕胃痛喔。」
韋涵擺擺手,表示不在意:「啊妳你那個小幫手做得怎樣?」
我聳聳肩,還能怎樣,就那樣啰。
「怎麼都沒有聽妳你抱怨?」她捲起一大坨義大利面就往嘴裡塞。
「看見妳你這麼累,我還抱怨自己那至少可以準時下班的工作,豈不是太白目了嗎?」我手撐住下巴,看著她難看至極的吃相。
韋涵瞇眯眼看我,嘖了一聲:「算妳你有良心。可是說真的,畢業也一年多了,妳你就真的打算繼續做那個小幫手的工作嗎?」
我聳聳肩,這不上不下的感覺我也知道,當初履歷亂投,才面試第一間公司就決定要去,一做就一年多。
「妳你以前在學校的成績比我還好,只做小幫手我覺得太可惜了,我們公司有一間合作的廣告公司正在徵人,妳你要不要去試試看?」
「廣告公司啊……」
「別猶豫了,妳你把履歷給我,我交給他們如何?」她擦擦嘴巴,看了我盤中的義大利面:「妳你不吃?」
「要吃呀。」我立刻用叉子卷了一團面,小心別被她這餓死鬼吃掉。
「我好餓,如果想減肥又不想節食,來公關公司就對了,保證妳你永遠吃不飽、睡不飽。」於是她又招來了服務生,加點一盤大的青醬雞腿義大利面。
看她從無憂無慮的大學生,蛻變為現在為工作奔波的女人,老實說我還挺羨慕,覺得這樣的韋涵閃閃發光。
***
就在我將履歷發MAIL給韋涵的幾天後,很快便收到了那間廣告公司的面試通知,於是我請了一天假,來到一處終於和大傳系有關聯的地方。
看著熟悉的面試題目,回想起大學那段念書時光,忽然感到滿腔熱忱,而也很幸運的,面試官當下確定錄用我,一切順利得不可思議。
「那妳你最快何時可以上班?」面試官問。
「可能要下個月初,現在的工作必須有個交接。」
「嗯,沒問題,那妳你今天還有時間嗎?我請人帶妳你參觀公司?」面試官雖這樣問,但已經拿起會議室裡頭的電話按下分機。
「可以。」我說,而電話那頭正巧也剛接聽起來。
「啊,現在那一組誰有空,過來會議室帶新人繞一下。」面試官手肘撐在椅子把手上。
「我過去。」對方說。
過沒多久,有人敲了會議室的門,面試官應了聲,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打開門:「經理。」
原來幫我面試的人是經理。
「帶她參觀一下吧,下個月初報到,剛好補你們那組要離開的人。」經理說。
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看向我,表情微微一愣,接著瞇眼眯眼微笑:「好,那往這邊吧。」
他一面帶我隨意走走,一面稍微介紹了一下部門跟環境,廣告公司裡頭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忙碌,有些在會議室里開會,有些在討論室製作簡單的樣本道具,有些的雙手則在鍵盤上飛舞著擬定企劃案。
「其實差不多就是這樣,啊,帶妳你去參觀我們的休息室好了。」他說完后,領著我來到面向大片落地窗的空間,這裡採光良好,一旁放著許多咖啡機,還有飲料台,也有著些零食點心,甚至還有泡麵。
「加班是家常便飯,有時候忙到連下去買的時間都沒有,就只能吃泡麵。」男人從咖啡壺中倒了兩杯咖啡,走到落地窗邊的位置:「這幾天一個大型廣告才剛結束,所以現在可以稍稍休息,但很快又有下個Case要忙,無限循環。」
「會忙到沒辦法回家嗎?」
「那可不一定,要看負責項目。話說,一直沒自我介紹,我叫林子雋。」他一邊介紹自己,一邊將掛在胸前的識別證翻過來,讓我看清楚上頭的名字:「妳你是格林公關的韋小姐介紹的是嗎?」
「我是她大學同學,我叫莫雲諳。」我微笑。
「她有說妳你很能幹,我也有跟她說我們這邊真的很操,雖然比起其他大型廣告公司還稍微好一些,不過,妳你還是要有心裡心理準備。」
我點點頭:「請問韋涵的窗口都是你這邊嗎?」
「沒錯!」他看了一下手錶:「應該差不多了,我等等還要去看場地,妳你是下個月過來報到是吧,到時候找我就可以了。」
他從胸前的口袋拿出一張名片交給我,上頭寫的職稱是組長。
「那些頭銜不用在意,我們這組有好幾個沒有職稱的『組長』,每次開會都是吵吵鬧鬧,根本不知道聽誰的。」他說完還笑了。
受他感染的我也跟著笑,然後將名片收到錢包中。
離開一樓大廳時,我回頭看了一眼高聳得彷佛彷彿沖入雲端中的高樓,終於相信自己要轉換到另一個環境了。
***
「什麼?妳你真的要走?」文小宣假裝暈眩。
「好突然呢。」房祈亞小嘆氣,但不知道是為了正在響應的買家留言、還是聽到我要離職。
「是呀,謝謝妳你們這一年多來的照顧。」我客套地對她們說。
「喔天唷,我看老闆娘好像沒有在找新人的感覺,該不會從此就要我們兩個人做三人份的工作吧?」原來文小宣擔心的是這個。
「應該不至於吧,如果這樣我乾脆也辭職算了。」房祈亞這次搖頭加嘆氣,順便多罵了一句「白痴」響應屏幕上的買家問題。
「老闆娘有說會再請人,只是我可能待不到帶新人的時候了,到時再麻煩妳你們。」畢竟這裡是目前最大的網拍服飾品牌,人手怎麼樣也要補足才行。
「那我們必須要辦個歡送會,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文小宣提議。
「是啊,好好喝一杯。」房祈亞眨眨眼睛。
「那當然好呀!」我說。
原本要去高檔的日式料理,但房祈亞說她不吃生冷食物,推薦了可以喝酒看足球賽的美式餐廳,於是我們三個女人在美式餐廳接受了幾個外國人請的啤酒,喝醉了的房祈亞和外國人聊得很開心,而文小宣則開始抱怨工作上的煩心事。
而當我們在店門口解散后,我抬頭呼了一口氣,聞到自己口中的酒味,閉上眼睛,耳邊聽見的卻都是車子呼嘯而過的聲音。
天空混濁,充滿電線、高樓、招牌,以及快速道路和捷運。
想念起大學那天,在那所謂的秘密景點看的滿天星空。
好久遠的事情,只是忽然想起。
***
「雲諳,這一次的案子妳你也提幾個企劃吧。」
在每周三的固定小組討論會時,林子雋忽然對我這麼說。
「我嗎?」
「嗯,妳你進來一個月了,也該是時候提案。」林子雋對我微笑,接著將手上的資料給我一份。
「別擔心啦,正式提案的是我,這算是一個磨練磨練的機會。」同組的另一位男生說話,他留著一頭長發與胡碴胡楂,造型卻相當有個性。
「是啊王宇城,就不要重蹈覆轍,讓新人的企劃取代你的。」開口吐槽的是田歆雯,利落的短髮配上一身中性打扮,卻不失女人味。
「靠,多久的事情還提!」王宇城老大不爽。
「別理他們。」林子雋邊說邊笑:「加油吧。」
「不過講真的,一個月也太快了,之前的新人都是兩個月左右才會讓他們提案的呀。」離開會議室的時候,田歆雯歪頭說。
「看樣子林子雋很看重妳你吧。」王宇城聳聳肩,不甚在意。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更不能辜負林子雋的期待,我在心中暗自下了決定,一定要好好做。
廣告業雖然忙碌,但和我從網路上或是朋友那兒聽來的恐怖經驗相比,我們公司算是好很多。可能是因為公司規模還不大的關係,我們加班的天數倒是沒有其他家廣告公司那麼誇張。
「所以說,這可是我精挑細選的好公司,朋友嘛,本來就是要互相幫助。」聽我說著這些話的韋涵,心滿意足地點著頭,將牛肉餡餅大口塞進嘴中。
「咦?難道不是因為剛好那間公司正缺人?」我笑著問。
「真的有挑過啦,我可不希望妳你跟我一樣忙得要命,我薪水頂多比妳你多個五千,結果忙得跟狗一樣,我還寧願少那五千,多點休息時間。」韋涵說歸說但還是算了一下:「扣掉勞健保的話,這樣一年就少了五萬,唉唷哎喲!好多!」
「這一次的提案我很沒信心,雖然林子雋說只是讓我試試看,但其實,應該是想測試我的實力吧?」
「喔,不會啦,林子雋是個好人。」韋涵淡淡一笑,眼神變得有些曖昧:「欸欸,怎麼樣,他是妳你喜歡的類型嗎?」
我皺起眉頭:「講這個幹麼幹什麼啦!」
「哈哈,就只是問一下嘛!自從張澤獻之後妳你就沒再談戀愛了,我是擔心妳你會害怕愛情。」
「嗯,應該說,我想要多交些朋友,但不會害怕愛情,總不能因為跌倒過就不再走路吧。」
「莫雲諳,我喜歡妳你的這個比喻。」韋涵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不過為什麼會提到林子雋?」我狐疑問道。
韋涵轉轉眼珠,故作神秘。
「快點說啦,怎樣了?」我戳了戳韋涵放在桌上的手臂。
「好啦,之前妳你去面試那一天,林子雋有在在線敲我,問妳你的事情,所以我就猜他是不是對妳你有意思。」
我心縮了下,不自然地順了順頭髮,然後扯出微笑問:「他問什麼呀?」
「就是我們認識多久啦,還有妳你個性如何之類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也就只問過那一次,之後就沒再問了。」韋涵瞇眯起眼睛:「所以說,他有跟妳你表示過什麼嗎?還是有感覺到什麼不尋常的氛圍?」
「都沒有。」我只是想起他要我提案的事情。
「唉唷哎喲,林子雋是個還不錯的選擇,欸,像他那樣的極品男人已經是絕版了,還不好好把握。」
「把握個頭啦,都妳你在講!」我喝了一口飲料:「那妳你呢?也沒聽到妳你在談戀愛呀。」
「別提了吧,我這麼忙,就算談了戀愛也沒空經營啦!」她擺擺手,表示自己要為工作而活。
「青春實在太短暫了。」我不禁嘆氣。
「是呀,如果大學需要念八年就好了。」
「妳你可以讀完研究所再去攻博士班呀。」我笑。
「那等到我出社會的時候就要三十歲了!女人的青春啊,真是太短暫了!雖然現在都提倡什麼熟女生活,三十幾歲也要過得很美麗很自信,我當然也同意,可是女人的青春這麼短暫,二十幾歲是生孩子的黃金期,但現在這個年代除非不小心,不然誰會想二十幾歲就生小孩!」韋涵忿忿不平憤憤不平。
「男人先成家立業沒問題啊,可是女人呢,應該要先立業再成家,不然啊,一輩子就被小孩綁住了。」我也這麼說。
我們同時看向了餐桌的另一邊,那邊正有一對家庭在用餐,看起來和我們年紀差不多,爸爸一邊滑著手機一邊吃飯,而媽媽自己顧著坐在娃娃椅上的孩子,一邊餵食一邊幫她擦手。
看著這樣的情景,我覺得有些可怕。
要我傾盡一生心力貢獻給一個家庭,擔心著孩子的一輩子,提心弔膽他的生命安全,害怕他生病……而我一輩子的生活,就都寄托在那了。
我的人生,還沒準備好對另一個人負責。
「我啊,還想測試自己的能力可以到哪?」韋涵忽然開口,她看著那一桌的夫妻,搖著頭,轉過來看著我輕聲說:「妳你看男人完全不幫忙顧孩子,說不定手機那頭還在跟小三聊天呢。」
我哈哈大笑起來,笑罵道:「妳你真的很壞心。」
「十個男人九個外遇,剩下那一個剛好沒錢沒本事,所以才無法外遇 。」她翻了白眼,招來服務生多點了白酒:「我們女人應該當自強。」
我挑眉,贊同好友的看法:「敬當自強。」
舉起白酒和她乾杯,我想面臨過被劈腿的自己,最有資格說這句話。
***
「雲諳,妳你的這份企劃發想是源於什麼?」
當我將試著寫出的企劃交給林子雋之後,他如此問我。
「嗯,就是某天坐捷運的時候,發現大家都在滑手機,窗外的天空其實正巧出現了難得一見的雙層彩虹,可是大家卻顧著用手機看世界,竟然沒人發現眼前更漂亮的風景,所以我就……」我聳聳肩。
林子雋看著企劃報告書,若有所思地點著頭。
我盯著他的臉龐,不禁想起韋涵曾說過的話,瞬間覺得有些緊張。
而此時他正巧抬頭,對上我的視線,一時間我慌張地匆忙移開眼神,而林子雋則喊了王宇城過來,告訴他:「這一次用雲諳的企劃。」
「啥!?」王宇城大聲驚呼,連我也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倒是坐在座位上的田歆雯聽了,哈哈大笑:「看!就說很容易被新人搶走企劃吧!重蹈覆轍了啊!哈哈哈!」
「閉嘴!田歆雯!」王宇城大吼,想挽回頹勢:「等一下喔,老大,你冷靜點,我那份企劃應該也還不錯啊!」
「的確不錯,可是和雲諳的相比,你的顯得太過商業化。這一次業主希望走小品方式,所以雲諳的比較適合。」
「商業化?喔,老大,廣告業就是一種商業化行為啊,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必須商業化才好賣呀,要賺錢的啊!有錢才能運轉啊!大哥!」王宇城繼續扯破喉嚨大喊。
「好了啦,這樣很難看喔,你要更加磨練才行。」繼續幸災樂禍的依然是田歆雯,其他人看他這樣也都哈哈笑著。
「總之,這次企劃就用雲諳的,但其他東西還是由你負責。」林子雋下了結論,而我依舊震驚不已。
王宇城斜眼看我:「可惡,算妳你好運!」
「那個,真是對不起……」我抱歉地說,卻讓王宇城變得更加崩潰。
林子雋笑個不停,在鏡片后的笑意讓人感覺如此溫暖。
***
這是我進公司后第一次經手的廣告案,親眼看見以前只在電視上看過的明星,也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我的工作暫時只需要準備道具、協助確認商品,林子雋監控全場,並和攝影、燈光師等協調。而田歆雯和王宇城則負責和各單位負責人員溝通及其他我還勝任不了的協調。
短短几分鐘的廣告,卻必須花將近一天來拍攝。
而田歆雯卻說最高記錄最高紀錄曾經拍過三天,就為了一個頭髮飄揚的效果,聽得我直打哆嗦。
好不容易終於完成拍攝之後,卻要回公司確認畫面,再和剪接師說明需要哪些鏡頭,還必須去找適當的背景音樂。
這件案子結束后,後頭的案子又再接踵而來,每天十點可以回家是幸運,看見天亮根本算家常便飯,但更令我意外的是,我竟樂此不疲。
這份工作雖忙碌,卻讓我開心。某天,就在我們承接下公司開業以來最大的一件廣告Case時,所有人繃緊神經準備對客戶進行簡報,我卻在站起來走往投影機時,感到頭昏眼花,接著一陣黑暗襲來,等我再次張開眼睛,才發覺已經躺在醫院的床上了。
「醒了?」林子雋輕聲問道,原本眼中帶著一絲憂鬱與擔心,在看到我醒來后,總算鬆了一口氣:「醫生說是因為妳你太累。」
我覺得好丟臉,大家的工作量明明是一樣的,但我卻先掛病號。
「對不起……」我口乾舌燥,眼角的淚水滾燙。
「沒什麼好抱歉的。」林子雋柔聲說著,他的手覆蓋在我的額頭上,輕輕撫摸。
「我搞砸了嗎?」
「怎麼會呢?妳你雖然在簡報的時候突然昏倒,但幸好田歆雯馬上就幫妳你Cover過去,別擔心,我們還是拿到了案子。」林子雋的手沒有移開,我看見他眼睛下的黑眼圈:「不要勉強身體。」
抱病上班的人大有人在,我不想拿身體柔弱這點當借口而離開工作崗位。
「對不起,以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了。」我說,揚起吊著點滴的手背,擦著自己不爭氣的淚水,血從點滴管中逆流。
「不要勉強身體。」林子雋又說了一次。
在這短短的瞬間,我覺得空氣中有一絲絲的不同,看著林子雋的雙眼,覺得似乎回到了以前和張澤獻剛相遇的時刻。
***
再一次談戀愛的時機,沒想到會這麼突然且迅速,昏倒過後,林子雋無微不至的照顧與接送,讓我再次湧起了想被愛的感覺。
所以在他對我告白的當下,我便答應了。
我不想當個被照顧的女人,尤其是在他面前病倒又哭泣的這件事,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失誤。
那些脆弱又軟弱的一面,不應該被男人看見。
尤其當所有同事都繼續在廣告業界努力打拚打拚,夾縫中求生存的時候,我卻倒了下來,那種恥辱我絕不會忘記。
那天和韋涵乾杯說著的「女人當自強」,是我的信念。
我可以因為感動而落淚,但絕不能接受軟弱而哭泣。
「妳你的手好軟。」當林子雋牽著我的手,和我靠著肩仰望夜空的流星雨時,我想起大學時代的事情。
「沒有想到可以再一次看見流星雨。」我感動地不禁脫口而出。
「以前和誰一起看呢?」他狡詐地微笑,看著我的眼神很是溫柔。
「大學同學,很多人。」我回以微笑:「你有過嗎?夜遊,男男女女那樣。」
「瘋狂的大學生活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撫摸我的手:「現在這雙手才是真的。」
「好肉麻。」我笑著說,而他已貼上我的唇。
那年,我二十五歲,雖然已不會天真地相信一段愛情便能永遠,但依然對愛情保有一絲憧憬。
然而,當熱戀期過了之後,隨之而來的便是生活,許許多多、大大小小不一樣的觀念衝突,讓我好幾次都感到疲憊至極。
幸與不幸,都在於我們是同事,工作上的衝突會帶到感情中、而感情中的衝突亦會因為工作而暫時拋到一旁。
在這家廣告公司工作了將近兩年,從當時算是打雜的升到了企劃專員,拿到人生第一張屬於自己的名片,然後,就在那個冬天的台北街頭,我遇見了藍尚恩。
第四章
我按下加入,先發了一則訊息給他。
「真是時光匆匆。」藍尚恩回復。
「世界真小,也真大。」我回。
他已讀,卻沒有回應。於是我關掉了與他對話的窗口,打開昨天寫到一半的企劃,正覺得某處發生矛盾,於是起身走向林子雋的位置想跟他研究一下。
不過卻在我靠近的時候,他迅速關掉桌面上的聊天窗口,我輕皺了下眉頭,心中雖然懷疑,卻沒開口問。
「今晚我有大學聚會。」當問題討論完后,他說了這句話。
經歷過前男友的背叛后,現在的我更容易懷疑,並不是不相信對方,只是覺得任何事情都別像從前一樣全然信任。
當時我和張澤獻幾乎二十四小時在一起,他都還可以背著我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了,而今我和林子雋下班后各自回各自的家,要偷吃豈不更容易?
「好。」以不變應萬變。
當內心有了一些些懷疑,就像墨水滴入水缸之中,只會擴散。
那天晚上我在家時,不斷按著F5更新林子雋的Facebook頁面,看著他們是否有打卡,登入了LINE打開他的窗口,說了句「我要洗澡了」,而他在回復我「OK」之後,就沒再有下文。
他真的是去和同學聚餐嗎?為什麼這麼突然?難道跟張澤獻一樣只是說謊騙我?忽然急著關掉的聊天窗口對象是誰?我該不該打電話過去呢?
我被這樣疑神疑鬼的自己逼得快要瘋掉,決定起身先去洗澡,讓自己暫時脫離負面想法。而就在此刻,屏幕右下方跳出窗口,我立刻點開。
「今天忙翻了,現在才有辦法回。」藍尚恩傳來訊息,貼了張沮喪的貼圖。
「欸,你有空嗎?聊一下?」我飛快打上這幾個字。
「怎麼了?」
我將林子雋的事情告訴他,包含我的懷疑以及張澤獻的過往。
然而藍尚恩卻響應了:「妳你懷疑的話就打電話過去呀。」
「不要,會顯得我太纏人。」
「那就去睡覺不要理他呀。」
「藍尚恩,你真的很冷淡。」
「哈哈哈。」
覺得跟藍尚恩講話只會更生氣,所以我氣沖沖回了句:「我去洗澡,掰。」
藍尚恩只回應了大笑的貼圖。
洗澡的時候依舊心煩意亂,難得不用加班,卻沒有辦法好好放鬆,心繫在男友那,所有的思想彷佛彷彿都被牽引著。
當我洗完澡出來后,首先查看計算機中有沒有林子雋的訊息,不過,卻先注意到他Facebook介面上更新了一條狀態,是他和朋友們在熱炒店的打卡,約莫十多人,有男有女。
頓時我鬆了一口氣,心情總算放鬆不少,再次覺得剛才神經質的自己很可笑。
藍尚恩的訊息再次跳出:「欸,妳你真的在生氣嗎?」
「沒有生氣啊,怎樣?」
「看妳你沒回啊,哈哈。」
「因為你真的滿欠揍的。」
「哈哈,不過講老實話,不要用過去懲罰自己。」
看見這句話,我心一揪,回問他:「我看起來像是那樣嗎?」
「這麼久沒聯絡了,我也不知道妳你現在是怎樣的情況,不過,妳你可以看一下剛才自己寫過的訊息。」
我滑動滑鼠,看了下剛才和藍尚恩說的簡訊對話,最後打出:「看起來真的挺歇斯底里的。」
「妳你才知道啊!」他又貼了大笑的貼圖。
「一切都是我多心了,他真的只是和朋友吃飯。」
「不一定喔,有可能那群朋友裡面,就有一個他的前女友。」
「藍尚恩,你真的很煩!」我貼了打人的貼圖回應他。
「哈哈,下次有空約吃飯吧。」
「嗯,好啊。」
於是我們就這樣草草結束了對話,關掉計算機后,林子雋剛好打電話來,電話那頭聽起來十分開心,我在被窩之中聽著他的聲音,覺得心安。
***
「上次那個廣告商要辦一場感謝回饋的餐會,我們公司也有受到邀請。」中午用餐時刻,林子雋提到此餐會,接著就將邀請函遞給我。
「哇,辦在這麼高級的飯店啊。」是台北開幕沒多久的六星級飯店。
「畢竟是那麼大間的公司,廣告的效益也很棒,所以大手筆。」
「我們公司要派你去嗎?」我問。
「那天晚上有其他事情,所以讓妳你過去。」他說,而我卻忍不住皺眉。
「那天晚上有什麼事情?」
「有一個新的廠商要接洽,若談成的話,又是另一個大案子。」他將筷子放下,用衛生紙擦了擦嘴。
「喔,哪間?」
「暫時保密。」
「是我耶,我是你女朋友又是同事,連這也要保密?」我有些不高興。
「就算這樣也不能泄漏公司機密,本來不就規定,在談成Case前不能告訴其他人嗎?員工手冊上有寫。」林子雋扯了嘴角微笑,而我的視線在他臉上打轉,試圖想找出些蛛絲馬跡。
卻發現似乎徒勞無功,男人說謊或不說謊,全憑他們的經驗值,再聰明的女人也不一定看得出來。
「好吧,那就我去。」我接過邀請函,內心卻始終覺得不踏實。
***
「謝謝各位一直以來的大力支持,今天不談工作,盡情放鬆、享用美食吧。」
餐會當天,廣告商大老闆在舞台上舉杯和大家敬酒,而我喝著好喝的香檳,在人群中打轉,時不時會遇見曾合作過的對象,在場的幾乎都是媒體圈的同行朋友。
整場餐會下來,發了大約二十張名片,雖說不談工作,但這種場合就是用來接洽工作。
「咦?莫雲諳!」忽然一個聲音喊出我的名字,我一愣,停下腳步回頭,不敢相信地看著前方穿著酒紅色長禮服的女人。
「房祈亞?」
許久不見的房祈亞,還是一樣那麼漂亮,在人群中就是注目的焦點。
「哇!好久不見了!」房祈亞開心地拉住我的手,她手上的彩繪指甲依舊華麗得誇張:「怎麼會在這種場合遇見妳你?」
「我們公司和他們有生意上的往來,妳你呢?還是在那邊上班嗎?」
「是呀,妳你應該也知道,我們現在拓展到實體店面了,算是和他們有間接的合作過,所以也受到邀請。」房祈亞順手拿了一杯剛經過的服務生托盤上的紅酒,喝了一口后說:「本來是文小宣要代表公司來,但她臨時有事,所以就換我啦!沒想到會遇見妳你,然後這邊真的好高檔。」
能見到以前的老同事,這種感覺還真奇妙,看來這個業界果然很小。
我想起當年歡送會分別時,房祈亞和文小宣兩人還嚷嚷說要保持聯絡,結果若不是現在遇見,我們倒是連聯絡都不會,就只保持Facebook加好友的關係。
但老實說,這樣的情況反而變得有些尷尬,我代表公司出席,戴著的面具是工作中的莫雲諳,但若遇見老同事,又會變成另一種,可是如今和房祈亞卻又不甚熟悉。
我心中正想著該如何和她分開行動,卻發現另一件更驚訝的事情。
我看見了藍尚恩,而他也正巧發現我了。
「莫雲諳,看樣子巧遇一遍之後就會不斷巧遇。」他拿著香檳走過來。
「你怎麼也會在這?房仲和他們也有生意往來?」今晚根本變成舊識相聚。
「我們老闆和他們老闆可是同窗,所以啦。」藍尚恩回頭比了一下後面那一群穿著西裝的男人們:「我們公司的人只要想參加就能來,不錯吧。」
「哇,好大手筆。」我驚呼,看見一旁笑得有些尷尬的房祈亞,立刻向藍尚恩介紹:「這是我以前的同事,這是我大學同學。」
「喔,我叫藍尚恩。」身為專業的業務,藍尚恩還不忘遞出名片。
「我是房祈亞。」她笑著接過藍尚恩的名片。
我正想再多說點什麼的時候,剛才交換過名片的某間營銷公司代表靠了過來:「抱歉打擾一下,請問妳你現在方便嗎?」
「啊……」我來回看了房祈亞和藍尚恩兩人,房祈亞先點頭,而藍尚恩則露出微笑聳肩,我對他們兩人頷首,接著就跟這位營銷公司代表離開。
「我們剛才提到了這一次的廣告,正巧這次貴公司也……」對方說明找我的理由,我則回頭望了眼被我留在原地的那兩人,然後再次戴起專業的工作面具,開始傾聽眼前可能將成為下一筆Case的商業對象。
***
交往兩周年的那個晚上,林子雋在他的套房中準備了紅酒,看完夜景后邀請我過去。
「看能不能生米煮成熟飯,然後順理成章生了孩子,恭喜達成好男人GET成就。」韋涵在訊息裡頭胡亂響應,接著又抱怨自己現在還在加班,我卻和男人廝混。
「我可不想奉子成婚,也不想這麼早結婚。」我回應她,但腦中卻不免幻想起這種可能性。
「哼,假仙,又不是沒做過。」韋涵說。
「妳你應該不會才喝一點酒就醉了吧?」林子雋微笑著拿著兩杯酒杯,殷紅的紅酒滑入杯中。
「我應該還算能喝。」我接過他的紅酒。
「我不太能喝。」林子雋說。
「騙人,不能喝怎麼家裡有紅酒?」我不禁笑說。
他只是微笑,沒多說什麼,在酒瓶空了后,幾乎一半以上都入我肚中,我才知道林子雋說的是真的,他臉頰泛紅,整個人昏醉到不行。
「你還好吧?」因酒精而使我笑個不停,我輕拍著倒在沙發上的他的臉頰,低頭親吻他的臉頰。
而他也笑著,一邊看著我的臉,輕輕吻上我的唇,接著說:「妳你跟以前一樣會喝。」
「我沒有很會……」微笑的嘴忽然僵在那弧度,話到此處我愣住了。
跟以前一樣?
「這是我們第一次一起喝酒呢。」我說。
而林子雋雙眼迷濛,微笑著說:「是嗎?」然後沉沉睡去。
***
「妳你怎麼不問?」韋涵將手上的合約交給我。
「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問。」我確認了每個蓋章處無誤后,將合約放回信封之中。
「就說,昨天你講到的是誰啊?我們第一次一起喝呢。」
「他一定會說不記得。」
「沒問怎麼知道!」韋涵搖頭,開導我:「我覺得不要太疑神疑鬼,妳你知道百分之八十的問題都是女生自己想太多,問清楚就沒事啦。」
「但百分之九十的問題,男人都有辦法矇混過關。」我又說,韋涵聳肩,一臉無奈。
「不然妳你去問藍尚恩?」
「嗯……?」
「他可以站在男人的立場幫妳你分析一下,順便問他,如果劈腿的話,會用什麼方式隱瞞女友好了。」
我瞪大眼睛:「妳你是說林子雋劈腿?」
「我沒那樣說,只是以防萬一,欸唷!不會每個人都是張澤獻,放心啦!」韋涵說著連自己聽了也沒把握的話。
見我一臉擔憂,韋涵搔了下後腦,接著說:「妳你不要自己想太多,一個人愛不愛妳你,妳你應該感覺得出來吧。」
我一臉疑惑,被愛的感覺嗎?
對我很溫柔、寵溺地看著我,就是愛嗎?
愛是這麼簡單又容易的東西嗎?
以前張澤獻也曾對我很溫柔過,也曾寵溺地看著我過,但最後,他不是也這樣愛上別人了嗎?
如果愛是那麼輕易消散,便不是愛了。
還是說,愛情本來就是如此呢?
那這樣支撐著婚姻的那份愛,究竟又是多偉大的愛?
我拿著韋涵的合約回到公司,交給林子雋的時候,正巧看見他計算機屏幕上的窗口,飛快瞄過一眼,似乎是上次大學同學聚會的群組。
「麻煩妳你了。」林子雋看了合約后,放到桌面上。
「你……」我頓了下,還是改了話題:「晚上要一起吃飯嗎?」
「今晚上次沒來的大學同學要再聚一次,所以……」他無奈的地聳肩,但我看得出他和老同學相聚很開心,況且屏幕上的窗口也說著晚上見,我知道他沒有騙我,那是場有男有女的聚會。
「好吧。」我說,卻還是偷偷記下了剛才從屏幕上瞄到的餐廳地址。
於是一到晚上,我就在偷偷躲在那間台式料理店的門口東張西望,的確看見林子雋和一群男女圍坐在大圓桌,大家都笑得很開心,看起來沒有異常、也沒有不對勁。
而我站在這裡偷看,是為了什麼?
為了我內心的不安全感?還是林子雋不值得我信任?這是被張澤獻劈腿后的影響嗎?
還是那天晚上,林子雋脫口而出的那句令人不安的話語?
「蠢斃了……」我抱怨著就要轉身離去,卻不小心撞到另一個正要進餐廳的男人。
「哇,抱……咦?妳你怎麼還不進去?」素未謀面的男人如此說,見我一臉疑惑的表情,他一愣:「啊,認錯了,抱歉。」
「沒關係。」我快步離開餐廳,回頭看了一眼,那男人正往林子雋那桌走去。
***
「有一種很老套的喔,可能妳你長得很像他的前女友?」藍尚恩狗嘴吐不出象牙。
我立刻轉寄了那天他們打卡的照片給他,尖銳地問:「你覺得這群女的之中,有誰像我嗎?」
屏幕那頭的藍尚恩已讀許久,正當我以為他要投降之時,他卻響應說:「如果要說長相的話是沒有,可是也許對他來說,是有哪些地方相似吧。」
「硬拗!」
「我可是很老實的喔,就跟穿衣服有風格一樣,人談戀愛也有風格,總是會被差不多的類型所吸引。」
「但是林子雋和張澤獻很不一樣。」
「那可能妳你喜歡的範圍比較廣吧。」藍尚恩貼了一張拍地笑的貼圖。
「你真的很煩。」
「我很認真耶。」藍尚恩雖這麼說,但我想象得到他那高傲的表情。
「對了,我有看見你和房祈亞互加好友。」
「喔,對呀。」
「怎麼樣,她是你喜歡的型嗎?」
「可能吧。」
「可能吧?講這麼含糊。」
「現在是在講妳你的事情,別扯開話題。」
「你從以前就只會挖別人的八卦,卻從來都不講自己的事情。」
「我有這麼壞嗎?」
「你有,而且現在一定在笑。」
我和藍尚恩的話題就暫停在此,稍晚,林子雋便醉醺醺地來到我的租屋,他的眼底閃過我沒見過的苦澀,輕輕吻著我的唇是那麼悲傷。
一個人愛不愛妳你,妳你應該感覺得出來吧。
我想起韋涵曾說過的話,看著壓在我身上的林子雋,他愛憐、溫柔,卻又帶著一絲痛苦。
他想看著我,卻又好幾次避開我的眼神。
而當我坐在他身上,想看著他的雙眼時,卻發現他總是閉著眼睛,我俯身想親吻他,而他卻將我壓在他的耳邊。
內心有一絲絲的,我感受到了,張澤獻。
***
「這是第幾次出錯了?你最近發生什麼事情了?」經理這個月已經是第三次走進我們這組。
「我不會找借口,是真的發生了錯誤。」林子雋彎腰道歉。
「老大最近是怎樣了啦?」王宇城皺眉。
「該不會你們有吵架吧?」田歆雯小聲問。
我搖頭否認:「我們沒有怎樣啊。」
「還是妳你不自覺,卻惹到了老大,或是給他壓力?例如逼婚什麼的。」王宇城又說。
「我沒有,我們根本沒有發生什麼問題!」我因氣憤而有些大聲,引來了經理和林子雋的注意,嚇得我們三個連忙低頭繼續處理自己手邊的工作。
「我不希望還有下一次。」最後,經理在離開前如此說。
「真的很抱歉。」林子雋對著經理的背影再次彎腰抱歉,嘆了一口很大的氣,才沮喪地坐上椅子。
田歆雯用手肘頂了下我的手臂,用眼神暗示要我過去,但王宇城卻搖頭,迅速傳了訊息給我們兩個:「男人低潮時可不想讓女人看見。」
「在低潮時,不能安慰的話算什麼女友!」田歆雯回。
那我到底該怎麼做?
「不要為了這種無聊的事情敲我。」藍尚恩超無情無義,回傳了一張外頭的大太陽照片:「我正在為了防止台灣成為下一個希臘而努力上班,妳你的小情小愛拜託自己解決。」
「欸,你只要告訴我,你希望女友怎麼做就好。」
「我會希望女友給我一點空間,我自己能處理好情緒。」藍尚恩說。
而我想了下,林子雋也是這樣的個性嗎?還是他會希望我過去和他說幾句話?
午休時刻,我走到林子雋身邊,問他是否要去吃午餐,他搖頭苦笑,臉上流露疲倦:「這一份我等等就要交給經理,妳你先去吃吧。」
「那要幫你買回來嗎?」
「嗯,也好,隨便幫我買就好了。」他說。
「連飯都不吃,這麼嚴重。」在電梯門口等我的田歆雯搖頭。
「畢竟我們能準時吃飯的時間也不多,要好好把握啊,下禮拜開始又有大案子,再一次的地獄生活!」王宇城翻白眼。
外頭的烈日毒得皮膚曬到都刺痛,我們來到一家有冷氣的水餃店,剛坐下不久,我便決定要把自己的那份買回去陪林子雋一起吃。
「也是啦,趁現在辦公室沒人,可以甜蜜一下。」田歆雯打趣說著。
「別白目地問他做得怎樣了,就當沒那回事吧。」同樣身為男人的王宇城,和藍尚恩給的意見差不多。
於是我買了水餃與酸辣湯,急切地想見到他,匆匆回到午休中的公司,卻沒看見林子雋,只剩下他桌上未關的計算機屏幕。
我將食物放在他的桌上,屏幕上有個LINE的通話窗口,上頭寫著:「您正在用其他機器通話中」,我四處張望了一下,沒看見他的人。
就算男友的手機放在我面前,我也從不會去偷看,人都有隱私。
可是也許是現下我實在是太懷疑,於是我竟不由自主地靠向屏幕,我發誓絕對不會移動滑鼠,只要看一眼屏幕上的文字就好。
正在通話那頭的窗口,顯示對方是一個女人,林子雋最後一句話是:「我沒想到妳你這麼早就結婚了。」
女人回應:「我也沒想過會再遇見你。」
接著就是他們正在通話的窗口。
這句話,蘊含著很多種可能,可能就只是好久不見的同學閑聊,但女人的第六感有時候很准,我光從字裡行間去看,也知道這並不尋常。
我的內心不禁湧起一股強烈的怒意,好像又再一次回到張澤獻背叛我的那個時候,那種心痛。
眼淚掉下來,我立刻四處尋找林子雋的身影,想要他跟我解釋這段話的意思,於是當我來到后陽台,正巧看見林子雋也掛掉電話走了過來,我趕緊擦掉眼淚,對他露出一抹勉強的微笑。
「妳你怎麼了?」
眼前的男人,陌生又熟悉,他的雙眼之中帶著些些愧咎愧疚、卻依然擔憂。
「你在跟誰講電話?」我直接問他。
「大學朋友。」
「結婚的那個?」
他驚訝地瞠大眼睛:「妳你看了我計算機屏幕上的訊息?」
「是你屏幕沒關,我可沒偷看。」我保持淺淺微笑:「所以你們說了什麼?」
「我很訝異她結婚而已,就這樣。」林子雋的表情可不像只有那回事。
「她只是你的大學同學?不是前女友什麼的?」
林子雋一愣:「我不想跟妳你說謊,是我大學女友沒錯,但就只是這樣。」
而此刻,我內心震撼無比,真相絕對不是只有這樣。
「你和她真的沒有任何關係了嗎?」
「雲諳,不要在公司談論私事,但我可以跟妳你說,畢業之後我就沒再見過她了,也沒有妳你擔心的那種事情,別胡思亂想。」
如果說,沒有經歷過張澤獻那一段,我會相信現在林子雋說的話。
可是我經歷過男人劈腿,經歷過像獃子一樣承受男人的謊言。
所以這一刻的我,對任何事情都帶著懷疑。
一點點的不對勁,我知道的,我知道他沒有說出實話,可是他說的也是實話。
我相信他,卻又不信他。
此刻我只能忍下滿腹的疑問,不在公司討論私事,這樣的事情,該是關起房門說的。
***
而之後我們並沒有再談論起這件事情,下一筆大案子也開始著手準備,再加上前陣子,林子雋說過要去談的生意也簽了合約,經理笑得開心,好像前一陣子心不在焉的林子雋都是假的。
我每天不斷更改企劃提案向廠商報告,來回奔波於各家公司之間,之後還要敲定女明星,新的Case又接著進來,所有人都忙得焦頭爛額。
基本上,有時間可以吃飯、睡覺就該感激,根本沒時間去談這件事情。
加上林子雋這段時間因為工作關係,也沒有再去參加其他聚會,我也就漸漸忘記這件事情,也沒再看過他和那女人聊天。
也許人都會稍微緬懷一下過去吧,如果張澤獻現在結婚了,我或許也會感到一絲惆悵,那種情緒無關愛情,但的確會有些感慨。
就這麼不知不覺,一路忙完眾多案子之後,竟也過了半年。
「哈啾!」
「你沒事吧?」
「沒什麼。」林子雋雖這麼說,卻又打了噴嚏。
「該不會是之前工作太忙,現在告一段落後,身體一次釋放疲勞吧?」田歆雯濃厚的鼻音從口罩後傳來。
「妳你身體真是太虛了,看看人家莫雲諳,只有剛進公司暈倒過一次,後來就頭好壯壯了。」王宇城幸災樂禍。
「人家有愛情滋潤,我有個屁?」田歆雯翻了白眼。
「妳你想要滋潤的話,晚上我可以帶妳你去夜店快樂一下啊。」王宇城呵呵笑。
「樂你個頭啦,能睡就要趕快把握,我要回去睡。」田歆雯說完后,手指在鍵盤上快速飛舞。
我倒也不是那次後身體就都頭好壯壯,當然也曾經半夜急診過,但隔天依然會裝著沒事去上班,因為我告訴過自己,不能讓自己的身體狀況影響到公事。
而半夜不舒服的時候,我也從不會告訴林子雋,因為那只是讓他擔心,他若來照顧我,我還得顧慮他是否無聊、是否疲累,那才會讓我更累。
所以我會自己就醫、自己回家,有時候忽然想到,才會告訴林子雋自己前幾天跑去急診,而他就會有些生氣,問我怎麼不告訴他。
「大忙人,妳你今晚有空嗎?」藍尚恩的訊息突然跳了出來。
「這麼臨時的約,我很難有空。」我回復。
「哈哈,所以沒空?」
「剛好一個大案子結束,所以正巧有,怎麼了?」
「想說很久不見,要不要約一下聊聊近況?」
「好怪,你該不會想跟我推銷房子吧?」我打趣回著。
「這個月業績已經到了,所以不怕。」
「是齁,你要約哪?」
「約我們第一次台北相遇的那間居酒屋如何?」
我想了一下,跟他確認:「是在長安東路那邊嗎?」
「嗯,記憶力真好。」
「你也記得不是。」
「是記得。」他貼了笑臉圖。
於是和藍尚恩約定好時間后,我轉頭看了一眼猛打噴嚏的林子雋,傳了訊息給他:「你今晚要去看醫生。」
「知道了,我會去我家樓下的那家診所看。」
「對了,我晚上要和大學同學吃飯。」
「嗯,好。」
他如此簡單的響應,這樣的溝通已經成為我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以往都會多問幾句是男是女?有幾個人?吃了些什麼?但現在變成只要報備就好。
我自己的解讀是,他也不想要我在他出去的時候,老是多問一堆有的沒的,所以相對的,他也就不會再多問我。
情人之間這樣的相處,究竟是好是壞?
但目前我們就是如此,只要能讓兩個人都感到舒服沒壓力的,就是最好的相處模式了吧。
晚上我來到那間約定好的居酒屋,藍尚恩已經在裡頭,許久未見的他看起來成熟了一些些,不過還是那一副高傲的模樣。
「喔,該不會陞官了吧?」我笑著說。
「看起來像嗎?」他故意拉了拉自己的西裝外套,而我注意到他通紅的臉頰。
「在室內你也會冷到臉發紅呀。」
「這個冬天實在太冷了,來多久我都無法習慣台北的氣溫。」他抱怨。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喝了幾杯酒,直到藍尚恩臉頰上的紅暈已經不再是冷空氣引起的時候,他忽然對我說:「妳你的酒量好像變得更好了。」
「嗯,我也不知道,不知不覺間吧。」我聳聳肩:「你不也是嗎?好像比較會喝一點了。」
「我要應酬啊,妳你還好吧?女生酒量變好有點奇怪喔,該不會是酗酒?」他開玩笑,我作勢要打他,而他笑著閃躲,接著問:「妳你現在過得怎樣?還跟那個男友在一起嗎?」
「嗯,一樣,沒有變。」我說,卻覺得心裡怪怪的。
正在思考著要不要告訴藍尚恩那件事情,卻又覺得反正他也不會給什麼好意見,而藍尚恩卻忽然拿起酒杯看著我,我也舉起自己的酒杯,和他敬酒。
一口氣喝完之後,藍尚恩憨憨笑著,看起來煞是可愛。
「莫雲諳,我交女朋友了。」
「喔?」我挑眉,拿起桌上的串燒。
以前大學時代他從來不會跟我提他和女友的事情,怎麼現在竟然會主動提起。
「我和房祈亞在一起。」
「啊?」我因為太驚訝,手上拿著的串燒掉到盤中,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笑得開心的藍尚恩,他似乎很滿意我的反應。
「想不到吧。」
「真的想不到,真的假的啦?」
「真的啊。」瞧他驕傲的。
「在一起多久了?天啊,怎麼都沒跟我說,你要追她我怎麼不知道?」
「你怎麼就篤定是我追她了,也可能是她追我啊!」
「所以是她追你?」
「我追她。」
我翻了白眼,還是不太敢相信:「真的假的啦?」
「妳你到底是有多不信任我啊,真的啊!」藍尚恩將他的酒杯推給我:「我不能喝了,給妳你。」
我一口氣灌下他給我的啤酒後,瞇眯著眼睛看著藍尚恩:「想不到啊!居然會走到一起,我不敢相信。」
「為什麼不敢相信?」藍尚恩雙手環胸。
「我沒想過我認識的人,有一天居然也會和另一個我認識的人在一起,我以前的同事和我的大學同學耶!」這世界還真是什麼都可能發生。
「只是想跟妳你講這件事情。」藍尚恩聳聳肩:「所以妳你跟男友都沒事吧?」
「幹麼幹什麼扯開話題。」我笑說,還是決定不告訴他這件事情,畢竟他才剛談戀愛,或許不想聽見別人戀愛中的猜疑:「我們好得很。」
我這麼告訴他,用連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誇張語調訴說我跟林子雋有多相愛,藍尚恩的表情看起來雖然不信,卻也沒再多問。
我再次喝了一口啤酒,最後看著藍尚恩說:「恭喜你啦!」
「恭喜什麼鬼。」他笑著,滿溢幸福。
第五章
我將藍尚恩和房祈亞在一起的事情告訴韋涵,但她小姐沒多大的興趣,畢竟當年她和藍尚恩不熟,也不認識房祈亞,於是話題很快就轉回林子雋的身上。
「所以妳你覺得他念念不忘前女友?」
「我不知道。」
韋涵嘖了一聲:「拜託,男人有沒有說謊,妳你一定感覺得出來吧!」
「妳你會不會把女人的直覺想得太准了啊?」我失笑,上次她也說,有沒有被愛自己感覺得出來。
「是真的呀,妳你知道嗎,我不相信同床共枕的另一半有無外遇,妻子會感覺不出來。女人天生有一種直覺,不是那種無意義的亂懷疑,有時候就像觸電一樣,一瞬間感受到的事情,往往就是答案。」韋涵喝了口水:「我要說的是,男人的心在不在妳你身上,妳你一定知道,只是承不承認罷了!」
「妳你又沒談過什麼戀愛,怎麼老是說得自己很懂?」我糗她。
「哎呀,雖然沒談過戀愛,但也和不少男生曖昧過啊,不過,說不定也會有直覺不準的時候啰。」韋涵往椅背一攤,努努嘴說:「張元,妳你還記得我上次說的吧?我以前也曾經覺得我和他彼此喜歡,結果到最後卻發現根本沒有。」
沒想到她會再次提到張元,韋涵從來不會重複提起過去搞曖昧的對象,看樣子這個張元她是真的忘不了。
「要不要我問問看藍尚恩,還有沒有在跟張元聯絡?」於是我好心提議。
韋涵卻像是看到怪物一樣猛搖頭:「喔,不用了,就讓他永遠在我記憶中保留那完美的形象吧,要是他現在變醜了,我的回憶就變得很可笑了。」
「是這樣子嗎?」
「嗯,不要破壞我的美好記憶。」韋涵笑著。
但我卻覺得是因為她還忘不了,不過也罷,有些事放眼底,有些話擺心裡。
反正事到如今,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時間就這樣不停向前行,和林子雋在一起也滿三年了,而跟藍尚恩則漸行漸遠,只剩下非常偶爾的時候,會在Facebook看見房祈亞PO文打卡他們出遊的照片,但也是屈指可數的次數。
我對林子雋的懷疑並沒有消退,只是隨著日子久了,隱藏在時間的洪流之下,就以為掩蓋住了就看不見。
我也曾在Facebook瘋狂找尋那驚鴻一瞥的女人圖像,從林子雋的好友名單中一個一個連結鏈接出去比對,但最後卻都徒勞無功。
我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太小心眼,太小題大做了,他們假如都已經沒有聯絡,我在吃一個前女友的醋做什麼呢?
但某天,當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時候,一個畫面突然浮現在我腦中。
那是我第一次到公司面試時,被經理叫進會客室的林子雋第一次看到我的表情很驚訝,他還私下向韋涵打聽我的過去。
接著畫面跳轉到某次我跟蹤他到餐廳外頭,一個西裝男人撞到了我,卻對我說:「怎麼還不進去?」接著卻尷尬說認錯人了,便往林子雋那桌走去。
然後,藍尚恩所說的:「每個人穿衣都有風格,談戀愛也會有風格,會不會妳你跟他的前女友長得很像呢?」
這些無聊瑣碎的小事情,在某個我和林子雋沒有發生爭吵的夜晚,忽然之間就被我想了起來。
於是我爬下床,打開計算機,再次點開林子雋的Facebook,從他的大學朋友里去連結鏈接。
該說皇天不負苦心人,還是凡走過必留下痕迹?
就在天快亮的時候,我找到了林子雋某個大學同學的公開相簿,相簿標題寫著「回味那些年」,裡頭全是他們大學四年的玩樂照片。
而就有那麼一張團體照之中,我終於看見林子雋和一個女孩頭靠著頭,相互微笑著的模樣。
我不能說那女孩和我長得很相像,我自己並也不覺得像。
可是在那一瞬間,我懂了韋涵所說的女人的直覺,我的直覺告訴我,就是她了。
於是按照照片一旁的TAG連結鏈接,我點下了這女人的Facebook,發現她發表過的每張照片、每個動態,都可以看見林子雋的留言或是按贊。
我的手指不住顫抖、牙齒打顫打戰,接著倒抽一口氣。
立刻關掉屏幕、關掉計算機,我幾乎是逃的逃回床上,將自己縮在被窩之中。
沒有的、沒事的,只是老同學按贊,只是懷念,只是祝福。
也許只是忘不了。
也許是從沒忘記過。
***
「妳你最近到底怎麼了?」林子雋不高興地將車停在路邊,表情凝重:「我哪裡惹到妳你了嗎?」
我悶不作聲,看著車窗外,自己難看的臭臉倒映在車窗上,也同時反射出林子雋失去耐性的臉龐線條。
「莫雲諳,妳你不說出來我哪會知道?」他說。
「沒什麼事情。」
「好,沒事的話,妳你就不要那個臉。」他放下手煞車,再次踩了油門往前駛。
我擦掉滴落下的眼淚,這動作雖不明顯,但林子雋還是看見了,他嘆了一口氣,在我耳中聽來卻如此刺耳。
在等紅綠燈的時候,他的手機傳來震動,他拿出來瞄了一眼,又放回口袋之中。
而那該死的直覺,在這瞬間又再次襲來!他從什麼時候開始,手機不再放在正副駕駛座間的中央,而是選擇放在口袋?
而又從何時開始,他離開公司座位的時候,一定會先關掉計算機屏幕?
我握緊雙拳,忍住脾氣,忍著不要現在問。
「明天見。」他送我到家中樓下,對我說完就要離去時,我拉住他的手。
「上來坐一下。」
「今天太晚了。」他心不在焉說著,手機該死地再次傳來震動。
「上來,我有話跟你說。」我堅定看著他,同時故意看了他放著手機的口袋。
林子雋沒有辦法,將車停在一旁,跟著我一起上樓。
他一進門,我便立刻雙手捧住他的臉,親吻他。
林子雋一愣,沒有拒絕我,卻也沒有配合我,我則趁勢將手伸進去他的口袋,拿出他尚在震動的手機,我退後一大步。
「還我。」他朝我伸手要,我卻低頭看向手機屏幕。
那一整排的訊息,全都來自同一個女人,是那個名字,我腦中浮現屏幕上的那張臉。
「你們……多久了?」我冷靜詢問。
林子雋靠向我,朝我伸手:「還我。」
「你……背叛我……多久了?」明明告訴過自己,不要在男人面前哭泣,我卻還是忍不住掉下眼淚。
握緊手中的手機,那震動、那藍光,灼燒著我。
他凝視我的雙眼,在他眼中流露出了不舍和難受。
「我沒有劈腿。」他的聲音乾澀。
「說謊!」
「我沒有說謊。」他堅定到讓我都要相信了。
「那為什麼……?」
「我……我不想……」他別過頭,伸吸一口氣后說:「我們冷靜一段時間吧。」
「因為她嗎?」
「不是因為她,是因為我自己。」
我看著他,等待他的解釋。
「妳你和她……太像、太像了,我只是走不出來,我只是沒辦法把她當成過去……」
藍尚恩所說的,那最老套的話,居然應驗在我的身上。
這是什麼東西啊!什麼爛事情都被我遇上了嗎?
我的眼淚不斷滑落,林子雋靠了過來,用拇指拭去我臉上的眼淚,看著他心痛的雙眼,我也不好過。
但是……他的雙眼中,看見的是「誰」?
他的擔憂,為的是「誰」?
從最一開始,他看見的人、心疼的人,到底又是誰?
不是我、不是我,而是與我相像的,那個在回憶里的她。
「林子雋!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怎麼可以這樣子!」我推開他,狠狠推開,讓他踉蹌地往後跌。
和大學不同的是,這一次我聲嘶力竭地哭喊、抱怨,將怒氣全發泄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他不斷對我道歉,企圖想要拉住我的肩膀,但我用力甩開。
「不愛我、為什麼還要來招惹我?」
「我……我以為我能愛妳你的。」他說,這句話更令我心痛。
「你從一開始就把我當另一個人的代替品,要怎麼愛我?」
「雲諳,我真的不想傷害妳你,我不想要……」他的手機鈴聲響起,我們兩個都一愣,我看著屏幕顯示的名字,冷笑著要他接起。
而林子雋搖頭,輕輕地搖頭,我知道他想接這個電話的,我知道我在勉強他。
我知道愛情不能勉強,我知道愛情終將消散,可是我不甘心啊!
「你接啊,接起來啊!」我咄咄逼人,而林子雋接起了電話。
我在旁邊壓抑著想尖叫的怒氣,壓抑著想搶過手機咒罵那女人的衝動,而當林子雋掛斷電話之後,他抬頭看著我。
「她結婚了,我和她並沒有怎麼樣,我們只是……比較常聯絡。」
「那種話連我都不信,你信嗎?」我吼著。
「我們想必是不能再繼續走下去了,是吧?」他的聲音很輕很輕。
「走不下去了,我沒辦法。」
他垂下眼睛,轉身朝玄關走去,當他的手停在門把上時,轉過頭,若有所思地望向我:「雲諳,其實我也感覺得到,妳你沒那麼愛我。」
「你有資格講這種話嗎?」我不敢置信。
「我是沒有資格,可是妳你自己仔細思考,妳你真的有愛過我嗎?」他說完后離開玄關,關起門。
我氣得將桌上的玻璃杯往門上砸過去,清脆一聲碎裂,破碎一地的不只是玻璃。
「啊……啊啊啊,嗚嗚……」我大聲哭著,將椅子上所有的枕頭丟到地下,揮手掃掉了桌面上所有東西。
然而當激動的情緒過去之後,我一個人頹廢地坐在地板上,不禁開始去思考,愛到底是什麼?
我真的沒愛過他?
韋涵說,一個人愛不愛妳你,是感覺得出來的。
扣除掉林子雋為了這段愛情找的借口,他是否真的感受不到我愛他?
而我捫心自問,我真的愛他嗎?
我能願意為他放棄什麼?我能為他做什麼?我能體諒他到什麼程度?
我想起好久以前的一首歌,小時候朗朗上口的,愛的真諦。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
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
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
不計算人家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
凡事忍耐,凡事要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那時候覺得愛很簡單,現在卻覺得愛很難。
我擦乾眼淚,一遍又一遍。
沒關係的。
誰不受傷?
誰不心痛?
林子雋愛的人結婚了,他也心痛,他以為自己可以愛上相像的我,最後卻傷害了我,他也心痛。
我知道他是多好的人,我知道他曾全心全意對待我。
他跟張澤獻不一樣,他沒有劈腿,我知道他沒有,我想相信他,況且,他的心一開始就不在我身上。
我刪掉了所有與他有關的照片,瘋狂的一筆一筆刪除曾與他互動的留言,下意識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刪除乾淨。
這不是誰的錯,愛情本來就沒有對錯。
只是被拋棄的那個總是比較痛苦,讓我難以呼吸。
***
我不想因為愛情上的不順遂而放棄工作,我喜歡我的工作,也熱愛這份工作,我付出了許多,不想輕易離開。
所以我打起精神,想用妝遮掩哭泣之後浮腫的眼睛,卻發現一點用也沒有,最後乾脆選擇戴上口罩,假裝成生病了去公司會比較好。
而當我一到公司,卻看見林子雋竟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坐著辦公,我經過他面前,他甚至連頭也沒抬。
「早安,妳你感冒了嗎?」田歆雯沒有發現我的不對勁,開始說起公事:「話說這一次的化妝品公司很龜毛,他們希望我們可以提供五個方案……」
而我則佯裝著喉嚨痛,一整天在公司中都不發出聲音,而林子雋也是,空氣瀰漫著尷尬難堪的氣氛,沉重得連王宇城都開不出玩笑。
沒人提起,沒人探聽。
我和林子雋背對著背,走各自的路。
***
「欸,幫我的遊戲單擊好嗎?我沒命了。」晚上十點多,藍尚恩的訊息跳了出來。
「嗯。」
我拿出手機,按下他的邀請,送了他一條命。
「謝啦!」
「不會。」
「欸?妳你怎樣了?這麼乾脆,很不像妳你耶。」
「幫你按遊戲也不行嗎?」
「沒有不行啊,只是妳你沒有多念幾句感覺很怪。」
我打了沒事兩字,卻在發送前停頓,最後按下消除,清掉這兩個根本很有事的文字。
然後改寫:「失戀。」
「失戀???」藍尚恩打了三個問號,發了一連串的驚嘆號。
「算是失戀嗎?我談過戀愛嗎?」我自嘲。
「怎麼了?」
我將事情一股腦兒地全告訴藍尚恩,就連韋涵我也都只是淡淡地說分手了,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將全部的經過都告訴藍尚恩。
也許因為他曾告訴我張澤獻劈腿的事情;也許是現下我和他已經很少聯絡;也許是我們的生活圈沒有什麼重迭重疊。
所以我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包含我的痛苦,還有,我好像沒有那麼喜歡林子雋的心情告訴他。
「也許最後,他說的那句我沒那麼愛他,的確說到我的痛處了,我明明覺得自己在談戀愛,卻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在愛人。」
我打出這句話,藍尚恩久久沒有回應。
於是我關掉與他之間的對話窗口,正準備關掉LINE訊息的時候,他的訊息卻突然又跳出來。
「莫雲諳,妳你記得我跟妳你說過的話嗎?『如果妳你遇到的是個渣男,就請妳你好好感謝他。』,我以前說過的。」
我停頓一下,還是打上這句:「林子雋不是渣男。」
「那妳你是否就更該感謝他?他沒給妳你他的心,但還是有給妳你其他東西吧?」
我哼笑一聲:「我不知道呢,也許有、也許沒有,我現在沒有很想談。」
「莫雲諳,別鑽牛角尖,去泡個澡放鬆一下,出來後跟我說一聲。」
「為何?」
「我怕妳你割腕自殺啊。」藍尚恩的話,聽起來像是玩笑卻又很認真:「我以前也跟妳你說過,永遠不要為另一個人放棄自己原本擁有的東西,同樣的,不要為了另一個人傷害自己,不值得。」
「藍尚恩,你是一個很冷血、很冷靜的人,你從以前就是這樣,好像所有事情都掌控在手中,所有事情你都不在乎一樣。」
「這樣講好過分,我有這樣子嗎?」不用看我也知道,現在的他一定是在笑。
「你是,而我羨慕你。」我打完這句話又哭了,我多想自己能變得更加冷血、更不在意這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這沒什麼好羨慕的,我也受傷過啊。」
「是嗎?」
「是啊,我只是不會表現出來,冷血很容易啊,只要妳你比較愛自己就好。」
比較愛自己?
「如果愛人太難,被愛也太難,那就先愛自己吧。」藍尚恩說,而我緊記謹記著這句話。
「你不愛房祈亞嗎?」
「說愛真是太沉重啦。」他又用這種模擬兩可的態度,而我也不再多問。
於是我聽他的話,真的去泡澡了。當我弄好一切出來后,也依約傳了訊息給他,不過藍尚恩未讀也未回應。
哼,要是我真的死了,他也不會知道。
果然男人就只是嘴巴上說擔心,實際上也不會真的關心。
但多虧了他,我的心情的確好上不少。
我拿出林子雋之前給我的紅酒,想來大概是那個女人也很會喝,但此刻,我已經不再恨了,我拿出不相稱的馬克杯,將紅酒倒入杯中。
倚靠在窗邊,看著下頭車陣川流不息的馬路,我口中的苦澀紅酒竟也在不知不覺間轉換成甘甜。
***
「歆雯,妳你可以幫我看一下這邊是哪裡有問題嗎?」
「哪裡?」田歆雯靠過來,快速瞄了一眼后說:「這邊,如果廠商想要使用這種高規格的效果,那他們提案的時候金額上就要調整。」
「但是他說這是最低價格。」我皺起眉頭,摸了下自己剪短頭髮后露出的後頸。
雖說女人一失戀就會把頭髮剪短這種話我不苟同,但頭髮剪短了后,的確是能轉換心情,畢竟換了個新造型,會有種一切重新開始的感覺。
然而剪了短髮之後,似乎就習慣了短髮,工作和洗頭都更方便,還真的省了不少時間。
「拜託,永遠都有最低價格,不過我們可以運用話術來將價格拉回水平。」田歆雯眨眨眼,滾動椅子的滑輪迴到自己的位置,將手上的報告高舉起來:「王宇城,你帶的新人勒?」
「去廁所啦,人家才剛來還沒一個禮拜,別嚇到對方,等一下跑了怎麼辦?我缺人手啊。」王宇城從組長的位子抬起頭來:「而且我現在身分身份不同了,請叫我一聲老大好嗎?」
「你以前有在叫林子雋老大嗎?還不是狗腿的時候才叫?」田歆雯毫不客氣。
「今非昔比啊,OK?」王宇城大喊。
而我們這組的人哈哈笑著,這時新人回到位置上,田歆雯立刻又滑動滾輪將椅子移到對方身邊,馬上將一迭一疊報告放在新人桌上。
「靠,田歆雯,說了不要嚇新人。」王宇城雖這麼喊,也忙得無法抽身。
我一邊笑著,一邊聯絡廠商和攝影棚,遙想當初自己也還是個新人,而今來到二十七歲,都已經成為別人眼中的資深員工了。
「我下午外出,去攝影棚那一趟。」我背起夾鏈包,拿起合約。
「沒想到現在連妳你都可以獨立完成作業了,話說,何時決定拍攝要記得寫到白板上喔。」王宇城比了下前方寫滿工作日誌行程的白板。
「知道啦,我又不是新人,走啰。」我揮揮手,看著新人頭昏眼花地聽著田歆雯交代事情的模樣,泛起一絲絲感同身受的微笑。
誰都有過新人時代,就像新生在面對學姊時一樣,總是揣揣不安惴惴不安,接著一眨眼,自己也成為了學姐,看著那些新生想念當時的自己。
我站在馬路口等待剛打電話預約的計程車,以前覺得沒有人在坐計程車,但出社會之後才發現,上班時間根本很難招到計程車,所以我們公司就和車隊合作,每個月在一定的限度之下叫車可以打折。
當我坐上計程車后,收到了藍尚恩的訊息。
「欸,妳你看這個。」他貼了一串網址,裡頭內容是單身的十大好處。
「先生,我很健康也很快樂,所以請不要三不五時再貼一堆勵志文過來了。」
他貼了個欠揍的愛心貼圖:「我是關心妳你。」
「關心?謝謝齁,我永遠記得以前你也說關心我,叫我去洗澡出來後記得報備,結果自己卻消失了?超棒的關心!」我一口氣回應。
他傳來有聲的大笑貼圖,計程車之中回蕩著欠揍的笑聲:「記仇欸。」
「總之,親愛的朋友,不用擔心我好嗎?我跟那種會為情自殺、沒了男友就沒了全世界、一蹶不振的女人們不一樣。」我順手傳了聳肩的貼圖。
「哈哈哈。」藍尚恩回復:「現在是無敵鐵金剛就是了?」
「百毒不侵。」
藍尚恩回了我一個贊的貼圖,我微笑關掉屏幕後,看著車窗外的車水馬龍。
大學時代,和張澤獻分手之後,我多出了很多很多時間,我告訴自己,不要再為了男友而推開自己的交友圈。
所以失去了林子雋,我的生活並沒有多大的變化,一樣上班、下班、和朋友吃飯、自己有自己的娛樂生活,但說我不感傷、不難過嗎?
當然有,只是這種情緒意外地沒跟著我太久。
我說不上來是自己放得比較開,還是因為真的變得更堅強,或是看得比較開了。
如果說張澤獻的傷害,是讓我練就了堅不可摧的心靈,那林子雋帶給我的,就是另一種堅強,那種不被愛的感覺,令人措手不及地掉下眼淚,從此我不會再犯。
林子雋或許心理不安,又或者覺得對我愧欠,他比我還更綁手綁腳似的,最後不知道是他的請求還是正巧人事調動,他轉去了業務單位。
雖然我們仍是在同一間公司,但見到面的機會少之又少。
漸漸地我會發現,很多事情,我一個人也能做到,也許變得稍稍冷血一些、稍稍不在乎一些,那都是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
***
韋涵一邊嘆氣,一邊將肉夾到鐵網上烤。
「小姐喔,肉都要被妳你嘆氣到難吃了。」我忍不住抱怨。
「欸,雲諳,我問妳你喔。」她漫不經心地翻轉著肉片:「我是不是很沒有魅力啊?」
「啊?」
她放下烤肉夾:「魅力啊,我有女人的魅力嗎?」
我看著韋涵紅潤的雙頰,吹彈可破的肌膚,還有那嬌嫩欲滴的嘴唇,玲瓏有致的身材后,接著大大嘆氣說:「吃肉吧,臭女人。」
「我很認真耶。」她嘟起嘴。
「我也很認真啊,妳你超迷人好嗎?」我瞇眯起眼睛狐疑問:「怪怪的,妳你從來不會懷疑自己的女人魅力,為什麼現在忽然這麼問?」
「我以前也一直覺得自己不差呀,可是仔細想想,都已經二十七歲了,卻沒交過男朋友。」
「妳你哪有沒交過,妳你明明和很多男生都曖、昧。」我吐槽她。
「我是說真心交往的那種!曖昧都是男生比較喜歡我,那種不認真的不算啦!」韋涵自己說得很有理:「反倒是,我曾經真的很喜歡的人,都沒有機會發展成想要的關係。」
我將烤網上的肉夾到韋涵碗中,不解地問道:「妳你怎麼了啊?」
韋涵默默夾起肉片,咀嚼了幾口后她說:「我最近很常夢見大學時代,夢見我和張元走在一起,然後呢,每次在夢中我都在期待對方先跟我告白。」
我原本還想吐槽她到現在還在想張元啊,卻發現她眉宇間難得露出的憂愁,便將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不過,有一次我醒來,忽然覺得很難過,不知道要怎麼形容,就是那種,啊啊──那些真的都過去了,真的真的都是青春歲月的回憶了,我已經無法改變了。」韋涵兩手一攤,顯得非常沮喪:「要是那時候我試著告白,就算被拒絕,至少也不會像現在這麼遺憾吧。」
我停頓了半天,最後還是只說了:「可能吧。」
「算了,不講這些事情,妳你最近有沒有新桃花啊?」她將話題轉回我身上,恢復以往神采奕奕的模樣。
「沒什麼耶,現在工作就是我的愛人。」
「喔不,這是什麼女強人的話啊!」韋涵兩手放在臉頰邊吶喊喊。
「是誰當初說女人當自強?」我嘖了一聲。
「哈哈哈,我現在還是覺得女人要當自強啊!就算結婚有孩子,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圈和經濟能力,還有工作!」韋涵喝下一大口啤酒,說話的音調也提高了幾分:「可是我才不會說出:『工作就是我的愛人』這種話呢,工作給我的是成就感,不是被愛的感覺!」
「都一樣啦!」我也喝了一口啤酒:「所以妳你現在到底是遇到什麼事情,才會忽然這樣懷念過去?」
通常人會開始懷念過去,就是對現在的生活不太順遂。
「最近我們公司來了一個新人。」韋涵默默說起:「他研究所剛畢業,比我小了兩歲,可是我就是覺得他……」
「嗯?妳你喜歡他喔?」
「要說是喜歡嗎?就是滿挺有好感的,我也說不上來。」韋涵憨憨地笑,看樣子是喜歡了。
「所以那個夢應該就是潛意識在提醒妳你,不要重蹈錯過張元的覆轍,加油喔!」
「加油什麼啊,我又不知道他對我的感覺,況且我還大他兩歲呢。」講到這韋涵又情緒低落了。
「妳你就先用前輩之姿指導他啊,之後趁著加班提升感情之類的,妳你以前可是公關耶,這種事對妳你來說不難吧。」
「我現在也還是公關啊,操死人的公關。總之,再說吧,乾杯啦!」韋涵高舉啤酒,我們兩個快要三十歲的女人,乾杯。
在這女人當自強的時代,男人什麼的,暫時先退到後面吧!
***
「莫雲諳,我剛好在妳你公司附近欸,要不要一起吃飯?」
在我生日前的某個冬夜,我收到了藍尚恩的訊息。
「好啊,吃好一點,我剛結束一個超大案子,累死老娘。」我快速響應。
「居然用老娘兩個字,是出了社會還是因為年紀的關係,讓妳你連用詞都失去了少女氣息?」藍尚恩誇張地貼了兩個震驚圖案。
「別鬧了,我們都快要三十了。」
「才二十七好嗎?好,的確快要二十八了。」
「所以約哪?我先訂位。」
「我去妳你公司接妳你就好。」藍尚恩說,我自然回了好,最後才歪頭想著他在訊息中寫下的「接我」兩個字?
下班時間,藍尚恩還真的就在樓下等我,我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看著那台小轎車。
「天、天啊,藍尚恩,你買車了?」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是的,所以請快上車吧,下班時間車很多啊。」有些陌生的藍尚恩對我微笑,我連他的聲音幾乎都要忘了。
雖然時常聊天,卻很久沒有見面,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是他告訴我和房祈亞在一起的時候了,當時我甚至都還在和林子雋交往。
於是我坐上了副駕駛座,繫上安全帶之後,側過頭看他:「哇,藍尚恩,你是不是發達了?怎麼買車?」
「就剛好有一些錢。」他聳肩。
又來了,又是這種說話方式,老是模擬兩可、語帶保留的,要藍尚恩把話說清楚是很難的事情。
我們行駛在台北道路上,車多擁擠、走走停停的,廣播傳來女主持人優雅的聲音,播放著各國的流行音樂。而藍尚恩好幾次在遇到紅燈停下來時,都發出輕聲嘆息,最後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怎麼了?」他問。
「我只是覺得很不可思議,大學的時候坐你的機車,現在卻坐了你開的車,時間過得好快啊。」我身體些些往前傾,從擋風玻璃往上看:「喏,現在甚至連星空都看不見。」
「光害最大的首都怎麼可能看見星星。」藍尚恩聳肩:「而且妳你想想,大學到現在幾年了啊,我們是二十一還二十二左右認識,至少也六年了吧。」
「很可怕啊,六年就可以改變這麼多了。」我說起無名小站的隕落,和Facebook的崛起,順便問他有想過MSN有一天會消失嗎?
「這樣去細數變化的話,就會覺得真的很可怕呢。」藍尚恩同意。
「你也變滿多的耶,外表沒什麼變,但是感覺就是不太一樣。」我盯著他的側臉,藍尚恩倒是沒多大的反應。
「變胖了吧。」
我瞄一眼他的肚子:「男人年紀越大身材就會越走樣,你算不錯了啦!」
藍尚恩樂得接受我的讚美。
我們將車停在高架橋下的停車場,來到市民大道附近的燒肉店,我不禁說起前兩個月才和韋涵一起吃過燒肉。
「韋涵就是以前的那個公關吧,妳你們還有在聯絡喔?」藍尚恩將白色襯衫的扣子解開,捲起至手肘。
「有啊,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嗯,我倒是很少和大學同學聯絡了,當然還是有聯絡方式,但平常沒事根本也不會聯絡。」藍尚恩看了一下菜單:「妳你要喝啤酒嗎?」
「喝啊,但你不行喔,你要開車。」
「我知道啦。」他笑。
點完餐后我們聊工作、聊近況,得知他和房祈亞依然在一起,我的內心有些百感交集,覺得眼前的藍尚恩已經不是大學那時的他了,變得遙遠而陌生。
「說到韋涵啊,我想起以前有一個八卦。」在我提起打算何時要和房祈亞定下來的時候,藍尚恩忽然轉了話題:「這妳你不要說喔。」
「我要看狀況欸。」我老實回應。
「好吧,應該也沒關係,反正那麼久以前的事情了。」
「欸欸,你也堅持一下。」
「妳你還記得張元和陳友倫吧?」
「當然記得,以前都會一起出去啊。」況且韋涵和我提起張元好幾次。
「他們兩個,其實以前喜歡韋涵喔。」藍尚恩流露出講人八卦的偷笑模樣,跟大學時代依然相像。
我聽了卻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真的假的?」
「真的啊,不然妳你以為我們真的很想抽學伴嗎?那時候都快要升大四了,還不是因為張元打聽到韋涵當公關,所以才先去跟以前有交集的妳你搭話,再順理成章要到韋涵的聯絡方式。」
「你是說……那時候他就喜歡韋涵了?」
「不過這件事情只有我知道,後來大家開始出去玩之後,張元原本好幾次都想要告白。」
「那為什麼不?」我幾乎要大喊,韋涵也喜歡他啊!
「因為啊,陳友倫先開口了。」藍尚恩不懷好意地笑:「他不知道張元喜歡韋涵,只是有一次喝酒了先說他想追韋涵,結果張元就默默地開始疏離。」
「蛤?就因為這樣?」
「可能對女生來說,跟朋友喜歡上同一個人沒關係,公平競爭就好,可是男生卻會因為這樣而退縮。」藍尚恩想了一下:「好吧,可能是表面上退縮,不過張元人很正直,他是真的縮得一乾二凈一乾二淨。」
「所以張元喜歡過韋涵?」我又再一次問。
「前後喜歡至少有半年吧,怎樣,是個八卦吧。」藍尚恩將肉夾到我的碗中:「不過張元現在也結婚了。」
「結婚了?」再次驚訝:「奉子成婚?」
「哇,一猜就中。」藍尚恩只差沒有為我的料事如神鼓掌了。
「這個年代,會在我們這個年紀結婚,不是懷孕了是什麼?」我一邊翻白眼一邊搖頭。
「看來妳你不苟同這樣?」
「我覺得任何事情還是要循序漸進的好,戀愛、結婚、蜜月期、生孩子,總是要做好準備再生孩子吧。」
「可是有時候時候到了,孩子要來也擋不住啊。」
「擋不住你個頭,根本就是男人自己不做好避孕措施的問題。」我將肉丟到藍尚恩的碗中,但這句話卻因為激動說得太大聲,導致周遭座位的客人都看了我一下。
我趕緊低下頭,默默吃著自己碗中的東西。
「哈哈哈。」藍尚恩笑個不停:「女人自己沒堅持,也有問題啊,這種事情一個巴掌拍不響啦!」
「總之,如果今天是為了懷孕而結婚,我會覺得是『逼不得已』,如果是因為相愛結婚,經過生活的相處后,夫妻間覺得時候到了,才迎接孩子的到來,這樣的婚姻聽起來穩紮穩打多了。」
「妳你說的我也同意啦,但生活中的變化往往不如計劃的啊。」藍尚恩聳聳肩:「那如果這樣說,妳你的計劃又是怎樣呢?」
「我喔,可能會想先穩固事業再說吧。」
「妳你是男人嗎?穩固事業勒……」藍尚恩挑眉。
「你才性別歧視!什麼年代了,女生也要有自己的事業!」
「妳你今天一直重複什麼『年代』耶,所以現在是什麼年代?」藍尚恩欠揍地笑。
「你好煩喔!」我再次喝口啤酒,將曾經對韋涵說過的那套理論重提一遍:「男人可以先成家后立業,可是女人成家之後,心就會偏向老公以及孩子,所以一定要先立業才能成家。如果以為嫁給一個男人就可以倚靠一輩子,安逸待在家裡相夫教子,某天卻發現老公外遇了,因為自己沒有謀生能力、因為自己青春不再,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輩子痛苦。所以為了避免未來發生這樣的窘境,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經濟能力,才能隨時想走就走!」
在藍尚恩開口要說什麼以前,我烤肉夾一夾,瞇眯著眼睛對他說:「你忘了你曾經跟我說過,女人永遠不要為了男人放棄自己擁有的東西嗎?」
「我明明是說,不要為某個人放棄自己擁有的東西,我可沒說是男人和女人好嗎?」藍尚恩搖頭苦笑。
「都一樣啦。」我將烤肉夾放下:「我啊,聽你的話,很努力地愛自己。」
藍尚恩吃著剛烤好的雞翅,沒有形象地問我:「所以莫雲諳,妳你之前說妳你不覺得自己愛過人?」
我轉了下眼珠,好不容易想起來我曾說過這句話,點頭回應:「是啊。」
「為什麼會讓妳你覺得沒有在愛人?」
「那你說怎樣的感覺是在愛人?」我瞇眯眼看著他:「像你覺得你有愛房祈亞嗎?」
「不是說了嗎?愛太沉重了啦!」藍尚恩擺擺手,而我嘖了聲。
「有一首歌,愛的真諦,你聽過嗎?」
「小時候常常唱啊,我記得國小小學的音樂老師很愛讓我們唱。」藍尚恩又點來啤酒交給我,我瞪他一眼,好像我很愛喝一樣。
他讀懂我的意思,嘴角勾起微笑:「談事情就是要喝點酒,這不是常識嗎?」
「可能你們當業務比較需要,我們廣告業可是要正正經經地好好談呢。」說歸說,我還是打開了新的啤酒。
「所以呢,愛的真諦怎樣?」
「歌詞啊,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但這裡,我馬上就不同意了:「不嫉妒還是愛嗎?還是真正的愛就是不會嫉妒?」
藍尚恩聳聳肩。
「那你會嫉妒房祈亞的異性關係嗎?」
藍尚恩搖頭。
「所以你沒那麼愛她嘛!」我故意說,但藍尚恩依舊是那死樣子,不承認但也不會反駁,就是欠揍地笑著,然後聳聳肩那樣,所以我接著繼續說:「愛要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可是回頭想想,我們真的能對交往的對象做到這樣?還是有人這樣為我們做過?」
「嗯嗯,很難吧。」藍尚恩夾起泡菜。
「這樣的愛,根本就是家人,是家人才會做得到的吧!」我大吐一口氣:「所以說,真正的愛情,真正的愛人,是不是要在結婚之後,從情人變成了家人,愛情成為親情,才是愛?成為了家人,才能真正的地凡事包容相信,凡事盼望忍耐,然後讓愛永不止息,讓愛由孩子延續下去?」
藍尚恩手上的筷子停住,抬起頭,看著我的表情瞬間有些猶豫,但很快恢復他不可一世的模樣,笑著說:「莫雲諳,妳你滿會說話的,有沒有考慮轉行當業務?」
「我很認真在講呢,藍尚恩。」我有點小生氣。
「哈哈!」
「那你覺得呢?怎樣是愛?」
「愛喔,我不知道,也不清楚。」藍尚恩聳肩,一貫地模擬兩可,但我卻覺得他這一次沒開玩笑。
「那你曾經,很喜歡很喜歡某個人嗎?」
「有時候,這種問題很難回答,很喜歡某個人,到底是要說在一起相處過後很喜歡,還是剛在一起的時候很喜歡?或是從來沒在一起,只是一直好像滿挺喜歡的?」藍尚恩難得一次丟出這麼多問題。
「當然是在一起以後,很喜歡那樣啊。」
「一定是喜歡才會在一起,熱戀期一定也會很喜歡,可是經過了生活相處,一定也會發現很多地方不適合。」
我兩手一拍:「然後就分手。」
「大概吧!」藍尚恩學我的動作。
「可是如果是婚姻,就不能這麼瀟洒,只能去磨合。」我往椅背一攤:「畢竟婚姻的維持,靠的不只是愛情而已,等年老之後、頭髮花白,還在一旁陪著自己的那種生活啊!」
藍尚恩學我的動作,往椅背一攤,意味深長看著我。
「怎麼了?」
「可是很多人外遇。」
「對,我不懂為何人總管不好自己,男女朋友時期就算了,有了婚姻,有了責任那張紙,又為什麼還要外遇?」
「可能有很多複雜的原因吧。」藍尚恩聳肩。
「我在面臨張澤獻劈腿的時候,告訴過自己沒關係,好歹我們沒有結婚,好歹這些都發生在結婚以前,所以我還算是很幸運。」
他稍稍睜大眼睛:「妳你這麼想過?」
「嗯,婚姻給了承諾,婚姻是責任,婚姻是神聖的。」我堅定地說。
「婚姻制度也是這一百年才出現的。」
「是嗎?那美國也是最近才通過同性婚姻法權,若婚姻如此不重要,為何人們要爭取婚姻。」我瞇眯眼看他:「藍尚恩,你該不會是那種……覺得外遇也沒關係的男人吧?」
「我沒有覺得沒關係,但同時也不覺得有什麼關係。」
「什麼!」我瞪大眼睛,驚訝於他的這想法:「我知道你學生時代也曾經有過重迭重疊的感情,可是婚姻不一樣啊!婚姻是有法律責任的!」
「妳你說通姦罪?」看他的表情,好像覺得我的話很可笑。
「是啊!這絕對不行的啊!」我立刻搖頭:「愛情消散是沒辦法的事情,可是婚姻是生活,不是愛消散了就能背叛,那是一輩子的生活啊!」
「那我問妳你,」他身體前傾,手肘撐在桌面:「有一天妳你老公外遇了,妳你會如何做?」
「以前張澤獻的時候,如果沒有韋涵,我可能會原諒他,繼續和他在一起。」我也將身體往前傾:「可是就跟剛才我說過的一樣,不論現在、未來,只要老公背叛我,我都會離開,而且我要帶走小孩,若帶不走,就當沒有這孩子。」
「沒有這麼容易的,莫雲諳。」藍尚恩拿起我的酒杯,然後喝下一口:「婚姻沒有那麼簡單。」
「你要開車。」我說。
「喝一口而已。」他笑著,將酒杯推回到我的面前。
堅持付賬的藍尚恩要我先到外頭等,冷風吹來,臉頰凍得疼痛,剛才的暖意都消散了。
我抬頭看著灰濛濛的天空,藍尚恩將錢包塞回大衣口袋,他的臉頰也因冷空氣而紅通起來,瞬間變回了我曾熟識的那個他。
「下次再一起吃飯吧,其實我滿常常經過妳你公司的。」
「我們公司附近是豪宅建築,很多大老闆買屋賣屋吧。」
「是啊,賣給老闆一棟房,可以讓我打混半年。」藍尚恩笑著旋轉方向盤,來到我家樓下。
「那下次約。」我說。
「下次見。」
回到家洗完澡后,我傳了LINE給藍尚恩,再次感謝他今日請客,而他回了我愛心貼圖。
這讓我不禁搖頭笑著,我是絕對不會亂傳這種愛心貼圖給異性,也不喜歡異性朋友這樣子傳送,那會讓我覺得別有用心。
可是這是藍尚恩傳給我,他有女朋友,他是我大學的好朋友,所以我覺得沒有關係,也不會多想。
但是見了藍尚恩傳來的訊息之後,我忽然想起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也不管現在幾點,立刻打了電話給韋涵。
韋涵!張元以前也喜歡過妳你!妳你的直覺並沒有錯啊,那時候,你們本來是有機會在一起的。
雖然現在張元已經結婚了,不過知道這件事情,應該會讓妳你的青春比較不遺憾一些吧。
我腦中蘊釀醞釀好了這些台詞,開心等待著韋涵接起電話。
「喂喂!太巧了吧,妳你正巧這時候打來!」韋涵接起的聲音高亢不已。
「妳你在開心什麼呀?」我笑著問。
「我跟妳你說,真的不敢相信,梁淯程跟我告白了!我們在一起了,天呀!我實在不敢相信,他居然也喜歡我!」韋涵興奮地說著,而我從一頭霧水中想起她曾說過公司來了新人。
「所以妳你交男朋友了!?」
「對呀,看樣子我比妳你先交啰,加油呀,雲諳!」她咯咯笑個不停。
「這有什麼好驕傲的……」我由衷為她感到開心,真的。
可是我心中不知道為什麼,竟覺得有些些不暢快。
現在告訴她張元以前喜歡過她,好像已經沒有意義了,她的「現在」正為了另一個人而雀躍,「過去」的已經不重要了。
原來有時候,錯過就是這麼容易,很簡單的一句話,驚鴻一瞥的什麼,原本有緣分的人都沒緣分了。
這一刻我才真的發現,曾經的曾經已經太過遙遠。
而總有一天,現在,也會變成好久好久以前。
第六章
「生病這種事情,為什麼要麻煩男朋友呢?」
我看見Facebook上一位大學同學的狀態,她在抱怨自己生病的時候,男友卻不陪自己去看醫生,這讓我想起林子雋以前也曾抱怨過,為什麼我生病了不告訴他。
我將這件事情告訴藍尚恩,剛賣出一棟豪宅的他,現在處於可以在辦公室翹腳翹腳耍大牌的狀態,所以回復訊息的速度變快了。
「女生不是都愛這樣?還有花也是啊,女生也愛收到花,可是卻硬說不需要。」所以藍尚恩回復訊息的速度變快了。
「我倒是沒有收到花過,但我覺得自己應該也不喜歡。」我正處於案子結束、下一檔案子還沒過來,所以正巧有個小空閑。
「女生都說自己不喜歡,但是收到花都笑得很開心好嗎?」
「你的意思是你送過啰?」
「送過啊,每一個都很開心。」
所以房祈亞也很開心啰?
算了,這個問題還是不要問比較好。
「女生就是有點口是心非吧,習慣就好。」我如此回復。
「生病這件事情,不是都會希望男友過去照顧嗎?」
「我不會耶。」我將自己奇怪的行為告訴他,包含林子雋曾抱怨過的那些。
「妳你不想讓他們照顧,是因為不想讓妳你的軟弱被人看見?」
我想起林子雋曾一臉心疼看著躺在病床上的我,也許……當時他想起的是那個前女友,想到這我就一肚子火。
「應該說,與其要男友來陪伴,我更願意讓我的家人照顧我,這樣我更安心、更自在。」
「是喔。」
「是啊。」
「這麼說,當時我告訴妳你張澤獻的事情,妳你是怎麼想的?」
「怎麼想?」
「妳你會覺得,不想那麼早知道嗎?或是說我太多管閑事?」
「不會,相反地我很感謝,你有時候冷漠的言語,對我也是一種幫助。」
「我有對妳你冷漠嗎?我為人應該很好才是啊!」藍尚恩說完又貼了個愛心圖片。
「你冷漠慘了,還很高傲。」我說起對他的第一印象,簡直糟糕透頂,要不是學伴抽到他,加上韋涵擅自幫我加入他的MSN,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和他有所交集。
「那時候比較尖銳,雖然現在應該也一樣尖銳,不過在客戶面前表現得尖銳一些,他才會覺得你懂得比較多。」
「是會覺得你年輕小夥子,初生之犢不畏虎吧!」我勾著微笑打這句話。
「妳你會詛咒張澤獻過得不好嗎?」
「不會,我沒那麼幼稚。」我想了想,又補上:「不過要是他過得比我差就更好了。」
「哇,最毒婦人心!」他貼了害怕的圖案。
「才不是好嗎?畢竟他劈腿在先,我當然希望他不要過太好。」
「也是,我要去開會了,晚點說吧。」
我看著他那句「晚點說」,隱隱覺得內心有股異樣的感覺。
「好,我也要去準備提案了,掰。」
離開會其實還有五分鐘,我決定利用這段時間看一下最近的聊天記錄,發現自己幾乎每天都在和藍尚恩傳LINE,一開始只有平日上班,接下來連平日下班也會,再來便是六日也在聊。
我們聊天的頻率太頻繁了,但我們聊天的內容的確也沒什麼,可是要說只有普通朋友,以這種聊天的頻率又太高。
在我煩惱的時候,已經到了開會時間。
這一次的會議包括業務部,於是我也見到了林子雋,但由於跟他位置離得遠,所以並不會直接接觸,中途他雖然曾與我對眼一次,不過在我做出反應之前,他已經先別開了臉。
不知道他和那位前女友怎麼樣了,他看著我,還會想到前女友嗎?
這樣的念頭有時候會忽然閃過我的腦海中。
「這一次日系化妝品牌的廣告,就交給企劃部的莫雲諳,大家應該也看過她的提案吧?」王宇城站在投影機前面,上頭正播放我的PPT。
我站起來走到前面,簡單介紹了一下這次拍攝廣告的重點:「日系品牌講求清亮、透明感,最重要的是廣告要有清爽的感覺,我研究過這品牌在日本的所有廣告,才會強調一定要維持它原本的元素,但也要加入新的,屬於台灣的獨有風格。」
每個人都翻閱著手上的企劃,紛紛點頭表示贊同,最後在王宇城的總結之下,這次的提案順利通過。
「妳你真的超強的,那個日系品牌是大公司,如果能順利簽下年約,可是一筆大生意呢!」走出會議室后,田歆雯欽佩地跟我說。
「簽約就要看業務部那邊的本事了。」以前我們企劃部還會負責一小部分的簽約事宜,但現在已經劃分清楚:「我們只要提案提好,拍攝不要出差錯,就沒問題了。」
「是啊!」
于是之后我開始忙這個案子的事情,藍尚恩也忙碌,常常他訊息傳到一半就消失,當然有時候我也會等到半夜才有時間響應。
可是,我們依舊每天聯絡。
他到底有沒有在跟房祈亞約會啊?還是早就分手了我卻不知道?
我趁著中間休息空檔,點到房祈亞的Facebook,看見上個禮拜還有他們出遊的打卡照片。
還在一起嘛!
不知為何,我的內心有些酸澀。
「雲諳,這邊的場景是不是有問題啊!」場助喊我,於是我匆匆關掉手機,繼續我忙碌的事業。
好不容易拍攝結束,也已經凌晨兩點,我打了大哈欠,工作人員們彼此開玩笑說:「難得沒看見天亮,還早還早。」
大家決定一起去吃宵夜夜宵,一群人來到永和豆漿,田歆雯點了超多食物,而我只叫了豆漿和燒餅油條,啊,還有韭菜盒。
畢竟我們花的是體力、腦力還有意志力啊,不多吃一點不行。
手機傳來震動,顯示藍尚恩的訊息。
這讓我瞪大眼睛,都幾點了怎麼會傳訊息來。
「不知道我是不是看錯,但是妳你在永和豆漿嗎?」
我立刻東張西望,看見對街紅路燈紅綠燈那停著一台車,是藍尚恩的車子。
「你怎麼這麼晚還在外面?」
「應酬,某主管調職,所以大家聚會,沒想到遇見妳你,工作?」
「拍攝廣告,你沒喝酒吧?」
「沒有,妳你要撤了嗎?可以順便送妳你回家。」
我看了下周遭的狀況,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我趕緊再喝兩口豆漿,拿起包包對他們說我要先離開了。
「辛苦了啊,記得明天要看毛片。」田歆雯對我擺擺手道別。
「好,你們也辛苦了。」我踩著矮跟鞋,心中莫名興奮雀躍,在這樣冷冽的夜晚,空氣如此清新,而我和藍尚恩卻巧遇了。
瞬間我覺得好像回到大學時代,抬頭看流星雨的那個夜晚。
「也太巧了吧!」我拉開副駕駛座的門,開口便這麼說。
「真的,台北其實很小啊。」藍尚恩看起來雖然有點疲倦,不過狀態很好。
車子行駛在夜晚的馬路上,暢通無比,我望著車窗外:「不敢相信平常白天這裡可是水泄不通的呢。」
「每樣東西都有不同的面貌啊。」在下一個紅燈時,藍尚恩從擋風玻璃看了下夜空:「今晚勉強看得到星星,不過沒有我們當時看得多。」
我興奮地看著他:「我剛才也想到一樣的事情耶,好久沒看見那麼漂亮的星空了。」
「在台北有點難,不過台北有另一種美景。」藍尚恩神秘地對我說。
「什麼?」
「妳你累嗎?還是可以轉去其他地方?」
其實我很累,想馬上回家卸妝、洗澡、睡覺,況且明天要看毛片,還要和廠商開會。
「還好,走吧。」
可是,我想再和他多待一會兒。
藍尚恩微笑,打了方向燈,在這個路口迴轉,往另一條開去。
一路開往山路,在幾乎無路燈,只能靠我們車頭燈來照明的山路上,我看著夜空,依舊反射來自地上的光害,導致夜空的白雲像是微微發光一樣。
藍尚恩將車停在某個平台,接著拉上手煞車,將車頭燈關掉:「看吧,人為的星空。」
我往前方的擋風玻璃一看,是台北閃耀的夜景。
這麼晚的時間,夜燈卻依舊亮得璀璨。
「哇,好漂亮。」
「妳你沒來這看過夜景嗎?」他問我。
「沒有,我可以下去看嗎?」
「可以啊。」
我打開車門,外頭的空氣讓我微微一縮,不過我馬上跑到前方,眼前的夜景實在太過閃爍。
「哈啾!」但是風吹得我打了噴涕噴嚏,正想要回到溫暖的車上時,身上突然有個溫暖的東西覆蓋了上來。
「穿著外套吧。」藍尚恩將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
我不禁笑了起來,這一幕和大學重迭重疊了。
「你比我更怕冷,看看你的臉。」就算這裡沒有其他路燈,我也可以看見他通紅的臉。
「就妳你穿著吧。」他說,肩膀與我的肩膀靠得很近。
我告訴自己,是因為他很怕冷,所以才會靠我這麼近。
我沒有拒絕,也沒有抗拒,兩個人如此靜靜地緊挨著,看著眼前其實早已無心欣賞的夜景。
***
「話說,我們這樣吃飯,房祈亞知道嗎?」
在某N次一起吃晚餐的時候,我終究忍不住這樣問。
「嗯,知道吧。」他吃下一塊壽司。
「知道吧?」我重複。
「那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啊!」
他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為什麼重要呢?」
「因為、因為……」因為這樣很奇怪。
我真心覺得我們之間實在是太奇怪了!
但是如果我先說了這句話,不就說明了真的很奇怪?
說不定對他來說,這根本沒什麼。
有些人會對老同學比較沒有防備之心,也比較沒有男女分界,畢竟在利益優先的社會裡頭,只有學生時代的朋友才更真心,令人懷念。
就像我,也因為藍尚恩是大學時代認識的朋友,所以才會告訴他很多心事,才會和他每天聊天,才會像這樣常和他吃飯。
也許是我內心開始覺得怪異,才會連帶覺得一切詭異至極,空氣中那一絲絲的曖昧,不是我的錯覺。
上了車以後我看向前面的道路,還糾結在房祈亞到底之不知道我們時常見面的事情,照理說房祈亞是我舊同事,她一起過來吃飯也是很正常,可是從來沒有,藍尚恩從不主動提房祈亞的事情,就跟以前學生時代一樣,永遠不主動提。
車內沉默了幾秒,藍尚恩開口:「我有跟她說和妳你一起吃飯啦。」
我立刻轉頭看著他:「真的?」
「嗯。」他點頭,打了方向燈。
「她沒說什麼?」
「她要說什麼?我和妳你是大學同學欸。」
「這樣說也是……」但我還是覺得很奇怪啊。
我們這樣的關係,到底算什麼?
我又是從哪個環節開始意識到怪怪的?
是從平日聊天聊到連假日也在聊天開始?或是從他開始若有似無地靠近我開始?還是從漸漸頻繁的見面開始?也許是從他會貼一些愛心貼圖開始?
一開始我都告訴自己,這些只是友情,畢竟他有女友。
但我是否從來沒有想過,那些劈腿的男人後來交往的女人,又是在怎麼樣的情況下成為了別人感情世界的第三者?
她們一開始就知道了對方有女友,還是也被瞞在鼓裡?是否很多小三們是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之下成為了小三,等到要回頭已經來不及?
我看著旁邊正在開車的藍尚恩,在心底認真自問,我喜歡他嗎?和他認識這麼久了,到現在才喜歡上他嗎?
但我用力搖頭,告訴自己,曾經被前男友劈過腿的我,知道那有多傷人,所以我不能當傷害別人的女人。
我——不能成為小三。
然而,就算我在心中發再多的誓,似乎也沒什麼用,我已習慣每天和他聊天,而他也會每天準時地敲我,我們天南地北、什麼東西都能聊。
和學生時代不同的是,出社會後的我們都多了一些世故、一點憤世嫉俗,常常批判著新聞媒體、政黨財團,藉由藉由討論這些事情,我發現我們兩個在很多觀念上非常契合。
這一點點小事情,足以讓我心情好上一整天。
他時常會提起大學時代的事情,講著某些我們已經沒有再聯絡、甚至是遺忘了的人的八卦,也提到很多大學附近的美食。
「我們大學明明就離台北不遠,沒想到這麼多年都沒再回去過。」
「畢竟那邊不是我主要的活動範圍。」
「也不是我的。」藍尚恩回。
「我好懷念那邊阿姨的臭豆腐,你知道的吧?」
「你說講話有點大陸腔的那個阿姨?」
「對,可是她不是大陸人喔。」我還記得,那間是張澤獻帶我去的,一試成主顧,之後每個月我都一定會去吃一次。
「還有蛋花麵線啊,那也很好吃。」
「我知道,發財車那個,還有一對夫妻開的小飲料店,超級好喝!」
「被妳你一講我都餓了。」他貼了飢腸轆轆的圖片。
「好懷念學生時代呀!」我不禁感嘆。
「那妳你可以去讀夜間部,再當一次學生。」
我貼了翻桌的圖片回敬。
「我今天中午會去妳你公司附近,要不要一起吃飯?」藍尚恩的話,讓我心跳漏一拍。
「你真的很常來我們公司附近跑客戶耶。」我如此回。
「之前就說過了啊!」
怪怪的,絕對怪怪的。
可是,我什麼也不能反應。
說了,就有鬼。
於是我答應他的午餐邀約,這一次他沒有開車,而是騎機車來接我。
「哇,好懷念!」我看著他的機車,居然還是大學那一台。
「不過妳你穿窄裙,我們就在附近吃一吃,怎麼樣?」他拿出衛生紙擦拭額頭的汗。
「那去吃鐵板燒好不好?最近新開一間,我都還沒機會去吃。」
「好啊。」
我們來到新開張的鐵板燒,因為才剛過十二點,所以還有位置,我們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上班族開始陸續湧入。
「還好我們早一步。」我正笑著慶幸時,卻忽然看見一道人影從大門前晃過,我不禁瞪大眼睛,用力眨了幾下,再次看清楚。
從來沒想過會在這種地方遇見前男友,當然不是林子雋,畢竟我們在同一間公司,中午遇到的機率幾率很高,我遇見的是張澤獻。
「妳你這表情是看到鬼喔!」藍尚恩開我玩笑,順著我的眼神看到自動門那站著一群上班族,他們正被服務生招呼到另一張大桌。
「靠!那個是張澤獻嗎?」藍尚恩也認出對方:「世界真小,妳你之前看過?」
我搖頭。
「看樣子可能是出公差到這附近吧。」藍尚恩說。
「沒有想到會這麼巧。」我不安地捏著手指,暗自慶幸這邊的位置很角落,應該不會被張澤獻看到。
「拜託,妳你緊張什麼啊?他旁邊又不是帶女生,而且分手也這麼久了,加上妳你今天……」他上下打量我一下:「打扮得還算漂亮。」
「還算是什麼意思!」我瞪他,不忘打他一下。
「我是誇獎妳你啊。」藍尚恩哈哈笑著。
「好,我就接受你的誇獎,你真的覺得我今天漂亮?」我可不想在還沒做好最佳準備的情況下遇見前男友,況且他當初還劈腿呢!
「很漂亮啊,很可愛。」但沒想到藍尚恩會這樣稱讚,他不像是會講這樣話的人,讓我內心像是被羽毛掃過一樣,痒痒的。
「嗯……喔。」我埋頭吃起自己的食物。
「幹麼?妳你害羞喔?」藍尚恩側頭,狡猾笑著:「難道妳你沒聽過這樣的話?」
「才不會有男生這樣說呢。」我有些臉紅地瞪著他。
「是嗎?如果是我,我每天都會對妳你說的喔。」
又來了,又是這種若有似無的曖昧話語。
「莫雲諳?」
瞬間我嚇了一跳,這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我僵硬地轉過身,看見的是那張好久不見卻一點也不懷念的臉。
為什麼他會走過來這裡!我看著他手上的飲料,啊……我後面是飲料區,難怪他會過來,天!
「嚇我一跳,沒想到會在這邊遇見妳你。」張澤獻和我說話的態度,就像個老朋友一樣,好像我們之間從不曾發生過那些難堪的分離。
「喔,對啊,好巧。」我不自然地將稍微長長的短髮順到耳後,卻不知道該怎麼接下一句話才好。
天呀,明明我就已經不在乎那些過去了啊,不是已經釋懷了嗎?為什麼現在竟還會這麼彆扭?為什麼是曾被傷害的我依舊這樣矮一階似的?
「妳你在附近上班嗎?」他又問,還拿出名片要與我交換。
老天喔,我一點也不想交換名片呀,我要舊情人的名片做什麼?就算他現在是在可以合作的公司上班,我也不想再跟他扯上關係。
「啊,這是我的名片,請多指教了。」一旁的藍尚恩不知何時也拿出自己的名片,自然地和張澤獻交換。
「喔,」張澤獻一臉莫名,看著藍尚恩的名片后問:「這個名字我有印象,你以前也是我們學校的對吧?」
藍尚恩挑起一邊眉毛:「是啊,我也記得你呀,大學時代很有名。」他故意酸他,但張澤獻只是乾笑。
「都過去了啦!」他的視線在我們兩人身上來回打量:「所以,你們現在……是一對?」
我正要反駁,但又覺得為何反駁。
就在我停頓的空檔,藍尚恩卻先笑了起來。
「看起來像嗎?」他一臉曖昧,我聽了瞪大眼睛。
「滿挺像的啊,在這個時間一起吃飯。」張澤獻笑著,我忽然發現他手上的婚戒。
「你結婚了啊?」我下意識地問。
「是啊。」他摸著手上的戒指:「我現在有一個女兒,已經兩歲了。」
「哇,那你……」
「有了女兒,想到以後她會為某些男人傷心落淚的時候,才覺得我以前……」張澤獻看著我,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歉意,就連當時他劈腿被我發現、下跪的時候,都沒有比此刻帶著抱歉的神情真誠。
他是真的後悔了,是真的在對曾經傷害過我這件事情道歉。
在這個瞬間,我內心的不安和為難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平氣和,我淡淡開口,說出了連自己也從沒想過的話:「當時,我可能也有錯。」
一段感情發生了問題,除了先背叛的那方有錯之外,兩個人一定也都做錯了些什麼,才會導致這樣的發展。
而當時的我,一昧一味覺得都是澤獻背叛的錯,覺得他是賤男人,覺得自己看走了眼。
而今,才發覺原來真正的釋懷,是面對面也能心如止水。
「那你現在……很愛你老婆嗎?」沒想到我會說到愛這個字眼,一旁的藍尚恩挑起眉毛。
「嗯,愛啊,跟妳你講這些,好像怪怪的。」他尷尬一笑,看了藍尚恩一眼:「也祝福你們。」
「謝謝。」藍尚恩深不可測的微笑,而張澤獻也回到他的座位,繼續笑談風生。
吃完這一餐之後,藍尚恩問了我趕不趕著回公司,我說還好,他便提議要不要再去茶店坐坐。
我想他是擔心我,所以告訴他我沒事,我已經不在乎了。
「我想再和妳你多說說話啊。」沒想到他這麼跟我說。
「你這樣對我說,不太好吧。」
「為什麼?」他裝得一臉天真。
「算了,也許你本來就是這樣,只是最近才顯露吧。」
「妳你在說什麼?」他又裝得一臉不明白,我知道他懂的。
我們來到一間茶店,點了兩杯綠茶,發現他一直盯著我的臉看。
「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嗎?」我摸上自己的臉。
「我只是想問,妳你真的沒事吧?」
「真的啦,拜託,藍尚恩,我都幾歲了呀!」
「我前幾個月,也在路上偶然遇見某任前女友。」他忽然提起自己的事情。
「哪一任?」
「反正就前幾任,總之我先過去和她打招呼。」
「嗯?」
「結果她哭了。」
「哭了?為什麼啊?」
「我也不知道,總之她就哭了,然後轉身跑開,我愣在原地覺得莫名其妙。」藍尚恩語調輕鬆,喝了口綠茶。
「當初是怎麼分手的?」
「好像是我說分手的吧。」藍尚恩聳肩。
「分手的理由是什麼?」
藍尚恩停頓很久,看起來不是很願意說。
「不想說?我們這麼熟了耶。」
「因為我劈腿。」他說,我則不太訝異。
「我本來就知道你和某些女生的交往時間有過重迭重疊,所以是她抓到你劈腿?」男人不劈腿是會死嗎?對愛情忠貞這麼困難?
「她看到訊息覺得有問題,我也直接承認了。」
「難怪她會哭啊,她一定很難過。」我真想打他。
「可是,妳你就已經不難過了。」他看著我,直勾勾地。
「我的確是不難過了,但不是每個女生都跟我一樣,能分得那麼乾脆。」所以我想,我還是很幸運的,比起其他被劈腿的女生,至少我離得開。
「我以為每件事情都有時效性,有些三年、有些五年,有些甚至是幾個月,等時效過了后,就是事過境遷,都不會再有任何想法或影響。」藍尚恩說。
「也許是這樣沒錯,也有可能每個人對於同一件事情的時效性不同。」我拿吸管攪拌著綠茶:「例如分手這件事情,也許你覺得是幾個月,可是對那個女生來說也許是十年,全看當時她有多喜歡你,而你傷她有多深來決定吧。」
「我並沒有想要傷害她。」
「你們男人總是這麼說,林子雋也說過不想傷害我,可是你們還是殘忍地傷害了啊!」我決定趁這個機會,暗示藍尚恩別做多餘的事情。
我感覺得到,自己對他逐漸生出的好感,可是他有女朋友、有女朋友。
他的女朋友,還是我也認識的房祈亞。
所以他不能再更進一步,不然到時我一定會無法拒絕。
只要維持現在就好,一起吃飯,一起聊天,這樣就好。
「藍尚恩,愛情不能貪心,只要一貪心就是傷害,即便你說從來沒有想要傷害過誰,可是當別人對你付出感情,就會為你崩潰或失控,這些都是傷害啊。」
「剛開始的時候,我怎麼知道會傷害呢?」藍尚恩說。
「那你為什麼不能斷了一段,再開始另一段?」我再次暗示。
他看著我的臉龐,看了好久好久。
「有時候,不是不斷,是不能斷。」他輕輕說。
他偶爾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在我面前欲言又止。
「我剛剛遇見張澤獻,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我換了個話題,因為不想看見他那樣的表情。
「什麼事情?」他抬起頭,盯著我看的眼睛很好奇。
「我之前不是說過,希望對方過得比我不好嗎?」
「嗯。」
「可是剛才看見他幸福的表情,我確定,我寧願看見他很幸福,也不想看見他不幸福。」
「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轉變?」
「也許這就是真正的釋懷吧,畢竟是曾經在一起過的人,怎麼會狠心到希望他不快樂呢。」講完這句話,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來:「我剛剛會不會太矯情?」
「妳你自己也知道啊。」
「哈哈,反正我覺得,因為我真的不在意了,所以會希望大家都可以快樂。」我用手撐著下巴:「也希望那些被你傷害過的女人們,可以真正的地快樂。」
「幹麼繞了一圈又回來婊我。」藍尚恩兩手一攤。
我們走回我公司樓下,他戴上安全帽發動機車時,我忽然開口問:「你剛才為什麼不否認我們在交往這件事情?」
「我為什麼要否認?」他笑著說。
「為什麼不?」我皺眉。
「為什麼要?」
「藍尚恩,不要這樣子。」我咬著下唇。
「怎麼樣?」他定定地看著我,就在等我說出口。
那些話堆積在我的喉嚨無法說出口,最後我只能搖頭。
「沒什麼,騎車小心吧。」
他點頭:「晚點聊。」
「嗯,晚點聊。」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覺得心中名為道德的牆,正漸漸瓦解。
第七章
行駛在國道上,我興奮地看著車窗外,這些曾經是我四年大學生活中,每次搭車都一定看見的最熟悉景色,而今卻懷念無窮。
「妳你也太期待了吧。」藍尚恩切換車道,嘴角勾起微笑。
「當然啊,畢業到現在六年了,我已經這麼久沒有回去學校,當然期待。」我坐正身體看著他:「你不期待嗎?」
「期待呀,怎麼會不期待。」他說,卻讓我心慌了下。
就因為某天晚上,我們聊天又聊到了學生時代的事情,藍尚恩便問我想不想回學校看看。
這誘因很大,畢竟大學是我度過許多快樂與悲傷時光的地方,那時候的景物至今仍歷歷在目,我當然想要回去。
「房祈亞一起嗎?」
「她又不是我們大學的學生,會無聊吧。」他輕描淡寫回應,我便沒再多問。
於是就成為現在,我們兩個人一起回大學的原因。
大學校門前的車輛幾乎都可以隨意進出,加上我們又是畢業校友,警衛伯伯還記得藍尚恩,寒暄了幾句就讓我們開車進去。
「天啊!天啊天啊!」看見熟悉的景緻,導致我一路像神經病一樣喊著,藍尚恩看我這樣更是笑到不行。
車停妥后,我踩在學校的草皮上,卻有一種強烈的違和感。
啊,我已經二十八歲了,已經距離大學好久了。
抬頭看了一下眼前的這些建築物,明明朝夕相處過四年,卻覺得它們的容貌都變了。校園中種植了許多我不認得的花草樹木,當年的小樹現在也都長大了,而學校宿舍前面甚至還裝飾了一些奇怪的氣球。
「感覺好奇怪呢。」我和藍尚恩漫步在草地上。
「怎樣奇怪?」
我看著前方,再看看周遭,接著側頭看著藍尚恩:「明明一切都沒變,卻又覺得一切都變了,以前我們走在這條路上的時候,你還是個毛頭小子,現在卻……啊,我只是感嘆青春。」
「妳你很念舊是嗎?」
「也不能說念舊,如果念舊的話,就會對前男友念念不忘啦!」我拿出水喝了口,藍尚恩對我伸手,我猶豫了一下,將自己的水交給他,他毫不猶豫地口對口喝著我水瓶中的水。
「所以妳你念舊的是自己的青春?」他將水還給我,我扭緊瓶蓋,放回包里。
「嗯,我想念大學時代的自己,當時的煩惱都不是煩惱,當時的世界就是學校那麼大。不過我也喜歡現在的自己,只是有點感嘆,人生從某個階段移動到下一個階段,這個過程感覺很短,但回頭一看卻發現那麼漫長。」
他將他的錢包拿給我:「放妳你那邊,介意嗎?」
「好啊。」
嗯,怪怪的。
可能也是我自己心中有鬼,才會覺得這樣的舉動詭異吧。
「妳你要去那看看嗎?」藍尚恩揚指比向了圖書館,我當然立刻點頭。
「我大學有很長的時間都耗在圖書館,反而出社會後不那麼常看書了。」
「工作忙碌吧,我也是啊,以前還看原文書,現在連CNN都聽不懂了。」
「你當時怎麼沒有想過要從事英文工作,薪水應該不錯呀。」我們登上圖書館的樓梯,但圖書館要在校生才能進去,所以我們只能轉戰到圖書館外的椅子。
「是不錯,但不會有我現在賺得多,所以人生的發展都是註定好的。」
「你會這樣想喔?」
「妳你不會嗎?」
「人家不都說,希望自己的選擇永遠都是最好的選擇?可是有時候,你怎麼知道這就是最好的選擇呢?又不知道另一條路的結果是什麼,怎麼就會知道那條路不是最好的選擇?」我將外套脫掉,放在椅子邊:「說不定,如果當時你選英文方面的工作,現在可就帶團游歐洲了,多棒呀!」
「那這樣就不可能和妳你相遇了啊。」他說,讓我一愣:「所以說,這是不是很好的選擇?」
我乾笑一下:「說不定我度蜜月的時候,會剛好報名到你的團。」
「妳你有對象了嗎?」他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沒有。」我說。
「所以啦。」他笑得開心。
我在校園裡頭拍了好幾張風景照片,卻在潛意識中的知道,不能和藍尚恩一起合照,而當我拍照的時候,他也會技巧性地避開我的鏡頭。
我們都知道,這樣子的我們很不尋常。
誰會每天聊天?誰會聊到睡前?誰會這樣出遊?誰會時常一起用餐?
再好的異性好友,都不會。
然而這樣的曖昧,卻讓我心中既是甜蜜卻又苦澀,那蘊藏著某一種怕被發現的刺激感。
校園巡禮完畢之後,我們逛到學校周邊,將提起過的美食全部再吃過一遍,很多東西的口味都如記憶中美味,但也有不少食物已消失不見,只永遠存在於我們記憶之中。
「還有一個地方,想不想去?」晚上七點多,藍尚恩卻這樣提議。
「你跟我想的是一樣的嗎?」
「應該是一樣的喔。」他笑著,將車轉向我們只去過一次,卻留下鮮明記憶的那片山林。
這裡依舊沒有路燈,當年騎機車的我們,現在已經坐在轎車裡面。再次感嘆歲月的流逝,而我偷偷側頭看了藍尚恩一眼,此刻和他之間產生的一些些曖昧,連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
因為我們明明都認識這麼久了呀,怎麼到現在才發生化學反應呢?
是因為時機剛好?難道歷經了社會的洗禮,此刻的我們,才終於成了會吸引彼此的對象?
以前剛認識時,我明明很討厭他的,和他成為朋友后,而今竟然成為如此的曖昧關係。
「緣分真是奇妙。」面對我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藍尚恩只是笑著回了:「對啊。」
藍尚恩將車子停在路邊,這裡依舊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他打開自己手機上的閃光燈,我也跟著打開,然後他朝我伸出手,我猶豫了片刻。
「摔倒我可不管喔。」他擠眉弄眼的,跟大學時代差真多。
所以我也大方地搭上他的手:「你可別讓我跌倒了。」
「永遠不會。」他微笑。
我們兩個走在狹窄的雜草之路上,看樣子,這些年還是有很多學生會來這兒看夜景,把雜草都踩出一條平路了。
記憶中,這條路上寬敞又熱鬧,當時我們有好幾個學生,天空也是滿天星斗,而今再來到這裡,雖和記憶中有些不同,但也相差不遠,差別最大的,當然就是此刻牽著我的手的藍尚恩。
我們來到那座兩層高的大型涼亭前,難得的是這時候沒有其他人。
「學生要晚一點,那時候我們都是十點以後才有活動,記得吧。」藍尚恩依舊沒有放開我的手,就這樣小心翼翼地牽著我,走向涼亭二樓處。
「這一次不躺草地了?」我想忽視彼此交握著的雙手,但卻找不到抽離的時間,也不覺得有抽離的理由。
「躺草地是青春大學生在做的事情,我們這年紀已經不適合了。」藍尚恩笑著,牽著我的手走到涼亭上的椅子后,才把手鬆開來。
「雖然這樣就不能跟以前一樣仰望滿天星空,不過也不錯吧。」
被涼亭上的遮蔽物擋住了大半的視野,我瞇眯起眼睛,看著藍尚恩:「這樣哪是看星星啊?」
「也是可以啊,妳你看前面。」他比了前方的夜空,將手機上的閃光燈關閉,頓時眼前那種壯麗感再次襲來。
「而且我查過天氣,昨天下過雨,草皮說不定還有些濕,會弄髒衣服。」
「沒想到你調查得如此詳細。」我走到涼亭邊的欄杆,看著眼前的星空。
「怎麼樣?這邊的星空和台北的夜景比起來,妳你比較喜歡哪個呢?」藍尚恩也走到我旁邊,手撐在欄杆上,不過他眼神卻看著我。
「呃……不一樣的感覺耶。」我不自在地用手指抓著自己的頭髮,而這時,藍尚恩的手卻伸了過來。
「妳你頭髮是一直有在修嗎?」他太過自然的態度讓我嚇傻了。
為什麼要摸我的頭髮?
沒有人這樣碰過我的頭髮,連以前的男朋友都沒有。
「喔,對呀,習慣短髮以後就覺得很方便,一直剪短這樣……」我乾笑著,覺得身體不由自主變得僵硬。
「是喔。」他彷佛彷彿又更靠近我,手指纏繞我的頭髮,而我稍稍縮了下。
「你幹嘛幹嗎啊?」
「我之前就一直想講,妳你剪短髮很好看呢。」
「是嗎?我以為男生都喜歡長發。」我側過頭看他,發現我們離得很近。
「我喜歡妳你短髮。」他說,雙眼與我對望。漆黑無比的此刻,他的黑眼珠卻像寶石一樣發亮,卻又像是深不可測的潭水。
他的手從發稍發梢緩緩移向我的臉,而我卻逃離不了,看著他的眼睛,只能任憑他越靠越近。
在他的臉就要碰到我的瞬間,我選擇的不是推開他,而是閉上眼睛。
藍尚恩的唇貼上我的,那觸感極柔軟、帶著熱氣。
此刻我的內心,想起的不是他的女友房祈亞,而是大學時候,我們兩個曾在這邊一起平躺著仰看星空的模樣。
***
「莫雲諳,我有重大的事情要宣布。」韋涵傳來訊息。
「我也有。」我回。
「這麼巧,那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見面好吧?」
我考慮了一下,將窗口跳回與藍尚恩的對話:「今天晚上有要見面嗎?」
「今天應該不行。」他回。
是因為工作,還是因為約會?
我不多問,所以跟他說好,然後答應了韋涵的邀約。
我們約在東區的義大利餐廳,那有靠窗的沙發區,韋涵在那對我招手,我正開心走過去時,卻發現她身旁還有另一個男人。
「韋涵,妳你不要告訴我……」我看著那個男人。
「快來坐下,讓我好好介紹一下!」她開心拉著我坐到她旁邊。
「我是梁淯程,常聽韋涵提到妳你。」斯文的男人對我自我介紹,聽說小我們兩歲,不過看起來比我想象中更成熟啊。
「我男朋友啦。」韋涵傻笑著,然後伸出她的右手,秀出無名指上的戒指:「再來會是我老公。」
「真的假的?妳你要結婚了!?」我大喊著,店內的人往我們這看來。
「小聲一點啦,矮唷,也差不多了嘛,我們都二十八歲了。」韋涵雙頰緋紅。
我還處在一片震驚之中:「等一下啦,韋涵,這是怎樣啦,進度也太快了吧!?」
「那妳你要問他呀,怎麼這麼快就跟我求婚。」韋涵指了旁邊的梁淯程。
「當然是想儘快把妳你娶回家啊。」梁淯程的話讓我起了雞皮疙瘩,原來看人曬恩愛這麼噁心。
梁淯程的電話響起,他接起后回了一句馬上過去,便起身親吻韋涵的臉頰:「車子擋到人家了,我去移車。」
「好,小心點喔。」韋涵說。
等梁淯程離開后,我立刻抓著韋涵的手:「妳你真的要結婚了?我還是不敢相信欸!」
「真的啦。」她咯咯笑著。
「那個說女人當自強的韋涵呢?那個說要先打拚事業的韋涵到哪了?」我搖晃她的肩膀,試圖喚回她的理智。
「女人不能只有工作啊,還是需要人愛。」韋涵抓著我的手,有感而發:「遇到梁淯程以後,我才真的體會到被愛原來這麼幸福。」
她從包包拿出一張紅色的喜帖:「所以好朋友中,妳你是我最親的親親愛的,伴娘非妳你莫屬。」
我看著手上的喜帖,一切還是好不真實。
「原來婚姻已經離我們這麼近了嗎?」我喃喃說著。
「是啊,畢竟我們都這個年紀了。」韋涵瞇眯起眼睛看著我:「妳你也是啊,有好男人就把握住吧。」
「如果對方有女朋友呢?」我用開玩笑的語氣問。
「搶過來啰。」韋涵眨眨眼:「有這樣的對象?」
「沒有,隨口說說。」我聳聳肩,將喜帖收進包包,也將所有心事藏進包包。
「所以妳你的重大事情是什麼?」韋涵問。
我的重大事情,就是藍尚恩,但我現在已經不想說了。
同時我也認為,和藍尚恩的關係,最好不要輕易告訴任何人。
「喔,我要說我升職了。」所以我講了另一個也算是大事的消息。
「哇,妳你好厲害,可是,妳你這樣變成女強人的話,男人會不敢靠近妳你喔。」韋涵看著我新名片上的職位:「這樣薪水可以加多少?」
我比了五,韋涵瞪大眼睛:「看樣子妳你真的是女人當自強了。」
「對,而我的自強夥伴跑了。」
「幹麼幹什麼這樣!」韋涵笑著抱住我。
她滿溢著幸福,我知道該為好友祝福的。但此刻,我卻覺得像是五雷轟頂一樣,曾經對我說著還想測試自己能力到哪的韋涵,即將要成為人妻,然後有一天還會成為母親。
我並不是不喜歡她現在的模樣,但名為現實的浪潮向我襲來,捲走了我內心那個青春的自己。
胸口壓得難受,我扯出微笑,恭喜著她。
***
在和藍尚恩接吻過後的一個禮拜,我們依舊每天保持聯絡,他曾來找我吃飯過一次,之後送我回家時又親了我。
我雖然好幾次想要開口問他,我們之間這樣的關係算什麼?他現在和房祈亞又如何了,卻都問不出口。
也許結束一段感情,展開另一段感情的時候,本來就會有小小的重迭重疊時光。
但我立即搖頭,這樣想是在幫他找借口嗎?
被背叛的感覺很痛,我經歷過,所以我不應該當別人的第三者。
下定決心之後,我打了電話約藍尚恩晚上吃飯,他答應了。
他一如往常到公司樓下接我,上了他的車之後,他的手卻忽然伸了過來,拇指在我的眼窩輕撫。
「怎麼了嗎?」我嚇了一跳。
「妳你黑眼圈加深了耶。」他收回手:「最近工作很累?」
「是有一點。」我拿出鏡子:「沒想到你會發現。」
「當然,我有在注意妳你啊。」他輕而易舉就說出這樣的話,反而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帶他去的地方是日本料理店,他先點了一輪,接著問我還想吃些什麼,我告訴他我想吃的都被他點到了,最後還難得地點了一壺清酒。
「我們喜歡吃的東西很像。」藍尚恩笑。
而我依稀還記得,房祈亞不吃生冷食物,所以她不吃日式料理。
當生魚片送來時,我才正要拿醬油,藍尚恩已經在我的碟子中倒入醬油,在我想好之前,他就先幫我做好了。
我們又聊著天南地北,不論過去或是現在,我順便告訴他韋涵要結婚了。
「哇,是懷孕了嗎?」他笑著問。
「不是,不過我要當伴娘。」我聳聳肩。
「妳你當伴娘啊。」藍尚恩饒富趣味看著我:「一定很漂亮。」
「你和房祈亞現在怎麼樣了?」我忽然丟出問題,藍尚恩則平淡表示:「還是一樣啊。」
「那我們……」
「我很喜歡妳你,沒有想要玩弄妳你。」他說。
「所以你想維持現狀?」我瞪著他。
他溫柔地握住我的手:「我不會讓妳你傷心的。」
怎麼可能不會?
擺明兩邊都想要,要怎麼做才不會讓我傷心?
同時我也驚訝,這種喪盡天良的話,他竟然可以講得如此順口。
而且該死的,我竟掙脫不了他的手。
我還想多感受他的體溫,所以那天夜裡,我把這一切當作是場告別,讓他上了我的床。
人說得不到的最心酸,所以做過這一場之後,也許我就能放得了手。
我一顆一顆解開他白襯衫上的鈕扣紐扣,而他則親吻著我,從嘴唇、臉頰、鼻子到耳朵,他的手從我肩膀伸進,褪去我的外套,在他襯衫尚未完全脫去之前,修長的身軀已將我壓倒在床上。
他的手伸向我的大腿,來回摸索著,接著移到我裙子的側邊拉鏈,我扯開他的襯衫。
然而當他交迭交疊在我的身上,那份令人安心的重量,更加讓我逃離不了。
他雙眼總凝視著我,依戀地親吻我的臉頰,有時緊緊抱住我,用指尖抹去我背上的汗水,輕咬我的脖子與鎖骨,而那游移至我敏感耳垂的唇,更令我不自覺嬌嗔出聲。
我從來沒有體會過如此美妙的性愛,並不是說這些技巧有多高超,或是帶給我身體上有多舒服的程度,而是……心靈上的。
從來,張澤獻和林子雋,他們都不會看著我。
可是藍尚恩不一樣,他在乎我的感受,除了眼神的接觸外,就是他每一次的輕喃,詢問我的感覺。
這一次的性愛,我以為是結束,沒想到,竟只是開始。
***
「雲諳,那篇文章妳你分享了嗎?」田歆雯側過頭問我。
「哪篇?」
「阿吉的客戶啊,說有妊娠紋組合促銷,要我們多少幫忙分享一下。」阿吉當初都還只是被當新人欺負,現在也逐漸開始獨立作業了。
「妊娠紋啊……我這邊不知道有沒有人會要。」我點開E-mai,將網址複製到Facebook,按下分享。
「我告訴妳你,意外的多。」田歆雯翻了白眼:「我們這個年紀的臉書朋友,現在都是結婚啦、小孩的照片了,我多懷念以前充滿大家放閃和自拍照的時光啊,那表示我們還年輕。」
「歲月不饒人啊。」我笑著說,不過經田歆雯這一講,我才發現還真是如此呢,Facebook塗鴉牆的確充滿了小孩子的照片,許多當年很愛自拍的大學同學,現在大頭貼也都是孩子的照片。
是大家跑得太快,還是我走得太慢?
不過清一色的,除了韋涵之外,其他人都是懷孕結婚。
這種一開始就以孩子為基礎的婚姻,真的是好的嗎?
婚姻不應該是用愛當基石,去發展之後的人生嗎?
忽然我心中一頓,藍尚恩又是怎麼想的呢?
我們這段三人行,他有想要解決嗎?
我不能陷得太深,在內心暗自決定,給他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後,如果他依然做不出選擇,那我就幫他選擇,看是我果斷離開,或是跟房祈亞攤牌。
而當我把信息在Facebook一貼出后,居然許多八百年沒聯絡只按贊的朋友紛紛開始留言,更有人私訊詢問,我才真切體會到,原來婚姻真的已經離我這麼近。
「欸,超久不見的,妳你還記得我是誰吧?」文小宣的訊息跳出來,我猶豫了一下才回復。
「當然啦,怎麼可能會忘。」我回應著客套話。
「我看見妳你分享的那個妊娠紋組合,是妳你在賣的嗎?」
「是我公司配合的廠商在促銷,我們就幫他們分享信息啰。」我打下這段字,雖說妊娠紋霜不是只有孕婦才用,不過我還是禮貌性問一下:「妳你有喜了嗎?」
「哈哈哈哈,怎麼可能!」文小宣貼了幾個大笑圖片:「我是想要買來送給房祈亞的,妳你還記得她吧。」
「房祈亞?」我皺起眉頭。
「嗯,她懷孕了呀!」
我的心臟像是被掐緊一樣,瞬間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是喔,懷孕多久了啊?」我慶幸文字不會反應情緒,也不會看見我的表情。
「應該也有五、六個月了吧,所以我想說送她這個東西,等寶寶出生之後再送別的。」
五、六個月?
為什麼藍尚恩從來沒告訴過我?
懷孕不就表示,一切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不就表示他們一定會結婚?
那麼這段日子,藍尚恩對我所做的一切又是什麼意思?
那一天,他和我上床是為什麼?
為什麼……對,他沒跟我說過他和房祈亞會分手,可是……
他到底在想什麼?怎麼會這樣子?
我顫抖著雙手,因此打錯了好幾個字。
「懷孕的話,應該三個月的時候就要開始擦了吧,妳你現在送她來得及嗎?」我即使雙手顫抖,卻還是可以打出這些無關緊要的話。
「前期她老公有買了啦,因為祈亞說快用完了,我剛好看見妳你的貼文,所以就想說送她啦。」
「她老公?結婚了嗎?」
「她早結婚了啊,在發現懷孕的時候就直接公證了。」
文小宣的字句讓我眼前一片黑暗。
***
「妳你怎麼了嗎?」藍尚恩將車停在河堤邊后,握住我的手,十指緊扣。「妳你今天很心不在焉。」
而我什麼也聽不清楚,腦袋嗡嗡作響,直直看著他。
你已經結婚了嗎?
你的手指上明明沒有戒指啊。
我知道我也有錯,在你還有女友的情況下,就和你發展成這樣的關係,可是……我沒有想到你是已婚者啊!
有太太跟有女朋友,這是完全不一樣的情況啊!
千言萬語,都化成凝聚在鼻腔的苦澀,在他面前,我強吞眼中的萬般委屈,告訴自己不能哭。
我勉強對他扯出一個微笑,他上身靠近我,親吻了我的唇。
他的舌尖鑽入我的口腔,屬於他的甘甜香氣充斥著我,讓我想要索求更多。
忽然他離開我,帶著淺淺的笑意看著我的臉,手指在我臉頰上游移。
就這樣,凝視著我好幾秒。
「你在想些什麼呢?」
「想妳你啊。」
「你的心裡,沒有一絲絲想到房祈亞嗎?」我說,忍著眼淚,連痛都不能讓他看見。
藍尚恩依舊撫摸著我的臉,另一手玩弄我的發尾,手指緩緩移到我的耳垂,順著脖子往下。
「當下的溫柔都是為了妳你。」他說。
我抓住他的手,親吻他的手心,然後推開他。
「你的身分身份證讓我看。」
也許他沒料到我會突然有此要求,但他卻也沒有拒絕,從皮夾內拿出身分證身份證,正面朝上遞給我。
沒想到這麼輕易就能知道真相,我深吸一口氣,顫抖著將身分證身份證的背面翻過來──
配偶欄上清楚寫著房祈亞,這個鐵一般的事實明擺在我眼前。
藍尚恩沒有說話,伸手拿回了身分證身份證,放回自己的錢包。
「我不會隱瞞妳你任何事情。」
「但你也沒有說!」我瞪向他。
「因為妳你沒有問啊,妳你如果問我,我就會告訴妳你我結婚了,就像現在這樣。」藍尚恩關掉車頭燈,轉過來看著我。
我激動地立刻拿起包包,打開車門就往外走。
「莫雲諳!」他喊我,也從車上下來。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你這樣比張澤獻更糟糕!比林子雋更糟糕!」我喊著,強忍著眼淚。
我不能哭,不能在這種時候掉眼淚。
過去我已經為男人流過太多次眼淚了,而今我不能哭,至少不是今天。
會演變成這樣的狀況,我承認我也有錯,可是因為是藍尚恩的隱瞞,才讓我成為了小三,即使他已有房祈亞這個共度一生的伴侶,竟還是默許了我的存在。
不是女人變成了小三,是男人把女人變成了小三。
「莫雲諳!」他抓住我的手,然後緊緊抱著我。
「不要!放開!」我喊著、掙扎著。
「我不會放手。」他說,環住的雙臂將我抱得更緊,我明白自己掙扎沒有意義,於是深深吸氣。
「好,我不跑,我們好好談談。」
他聽話地放開我,然後看著我的臉:「我以為妳你在哭。」
「我不會哭,至少不在你面前哭,我以前跟你說過。」因為男人都怕女人的眼淚,他們會因為女人的眼淚心軟,而無法狠心做出選擇。
我不要他的選擇是因為同情,不要他此刻的擁抱是因為我的哭泣,所以我不會在他面前哭,我也不會哭。
他心疼地摸著我的臉頰,試探性地靠向我,而我抓住他的手,輕輕搖頭。
「愛情,總有先來後到……」
「你可以選擇不要招惹我。」我咬著唇,而今,我都喜歡上他了。
「一開始,我只是想和妳你聊天,我也沒想過會變成這樣……如果我告訴妳你,這一切就都會結束了不是嗎,但我不想結束,想繼續和妳你接觸……」他溫柔輕撫著我的臉,從沒有男人會像他這樣,摸著我的臉,看著我的眼。
我想要他,我也一樣,內心不想這段感情現在就斷了。
怎麼辦?我狠不下心,卻也推不開他。
「我們的最後,會是怎樣?」
這有多可悲,在想到共結連理之前,會先想到結束的方式。
「我不知道,我想過很多種可能,但都覺得不可能。」藍尚恩緊緊抱著我:「能給妳你的我會給妳你,但不是妳你的,妳你也不能要。」
你能給我什麼?
而我想要的又是什麼?
在他的懷中,我茫然想著,我要什麼呢?
我想要他離婚嗎?如果他今天單身,我會想和他結婚嗎?
我不知道,我沒想那麼遠。
我只是很單純地想談戀愛,只是想我愛的人也愛我。
但為什麼現在卻會變成這樣?
我放不開他,是不是因為早知道他不屬於我?
「莫雲諳?」他放開我,依舊凝望著我。
眼前的藍尚恩,變得像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樓一樣,虛無卻又真實。
他朝我伸出的手,在我搭上的瞬間,便會消失無蹤。
他能帶著我去的地方,絕對不會是綠洲。
終有一天,我定會為他掉下眼淚,為這段戀情感到後悔。
只是不是今天。
第八章
我就這樣,成為了別人愛情世界中的小三。
成為了那個我曾經也鄙視過的角色。
當年被劈腿的我,而今卻走到這步,該說是造化弄人,還是風水輪流轉,我竟然能體諒起小三這個心酸又可憐的角色。
大多數外遇的男人,都會選擇回家,老公和老婆會攜手一起撻伐小三。
所以我一直告訴自己,我會被拋棄,我最後還是會被拋棄的。
我不早就習慣了,對方最愛的永遠不會是我,我永遠都會是他們在面臨選擇的時候,被丟下的那一個,愛情只有在想象中才是美好的。
我不斷給自己打這樣的預防針。
在我與藍尚恩數不清第幾次的愛欲纏綿之後,他回家了,而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想著回到家中的他,是否也會親吻房祈亞呢?
總有一天,他會抱著房祈亞,又抱著我。
我也曾想過,是否是因為此刻房祈亞懷有身孕,所以他才找上了我。
大多數男人外遇的時間,都是在老婆懷孕之時。
等到之後孩子出生,他們當了新手爸媽,與孩子共享天倫之樂,哪還有我擠得進去的空間?
我腦中混亂打轉,煩惱著這些事情,竟也不知覺沉沉睡去……
我夢見自己在大學時代,和藍尚恩漫步在校園之中,接著場景一轉,成年後的我們走在街上,他牽著我的手,這在現實中,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我感到好幸福,我從來不知道正大光明是一件多快樂的事情。
下一秒,房祈亞站在前方,而藍尚恩放開我的手,朝她走去,手扶著她的肩膀,另一手摸著她的肚皮。
我喊他的名字,藍尚恩回過頭,對我微笑說了:「掰掰。」
然後我就醒了,心跳劇烈、冷汗淋漓。
我顫抖,這個夢好可怕,竟然如此輕易、輕易的地就可以選擇丟下我。
不是今天,還不是今天,我不能哭泣。
於是我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呼吸後下了床,到浴室用水拍著自己的臉頰,抬頭看著鏡中的自己。
莫雲諳,不要給自己希望,不要相信任何承諾,不要以為自己會被人所愛,不要認為自己會被放在第一。
因為終有一天,我還是會被拋棄。
我終究會是被拋棄、被放棄的那一個,永遠永遠,記得這一點。
不要為了早知道的事情難過、不要被早知道的事情傷害。
所以我不離去,也不打算真的愛你。
***
「你要答應我,絕對不能騙我。」我在訊息里如此說:「像是如果你和家人有約,臨時要取消我的事情,也不要騙我說是公司有事。」
「好,我不會騙妳你。」藍尚恩貼了愛心圖案:「妳你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問我。」
我想問他,孩子是男是女?或是問他打算在哪生?名字有先想好了嗎?還有他是因為房祈亞懷孕所以才娶她,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已決定房祈亞會成為他的另一半?
他明明說了,我什麼都可以問,但是我什麼都問不出口。
我不知道問他問題的界線在哪?我不知道這些問題能不能問?問出口了後會有什麼改變?會引起什麼?
我不想讓他覺得我是個麻煩的女人,我也不想要變成最後好像是我放不了手。
「為什麼你沒戴婚戒?」我只問得出這問題。
「我沒買我的戒指,只有買給她。」
「為什麼?」
「一個戒指那麼貴,女生想要女生戴就好了。」藍尚恩的話不無道理,但若他戴著婚戒,我們也就不會走到這步。
「那生孩子的那一天,要告訴我。」我還是換了個話題。
「嗯。」
我久久沒有回復,看著屏幕發獃,藍尚恩又傳來訊息:「我今天很想妳你。」
「我每天都很想你。」
如此肉麻又無意義的愛情絮語,彷佛彷彿才能撫平我的內心。
而自從我和他這麼說之後,藍尚恩便會據實以告,而我才發現據實以告對我來說也是痛苦。
「今天下午我要帶祈亞去產檢,所以暫時無法用手機。」
「我們要去祈亞娘家,這兩天不太能用手機。」
「我有事情忙一下,晚點敲妳你。」
而我的回應,總是千篇一律,「嗯,好,你忙,忙完再告訴我。」
我就在這等待。
對兩個女人說謊太累了,所以不要對我說謊。
我可以承受這些痛苦,也是我必須承受的。
***
在拍攝日系化妝品第二季廣告的那天,藍尚恩傳了訊息來給我:「我要去醫院了。」
我先是一愣,才會意過來他的意思:「要生了?」
「對,所以暫時沒辦法跟妳你聊LINE。」
「好,沒關係。」我這樣回答。
接著,我的心臟開始怦怦狂跳。
「雲諳,導演說,這一個鏡頭如果這樣呈現,會導致主角的風采被後面的……雲諳?妳你有在聽我說嗎?」
「啊?抱歉,妳你剛才說什麼?」
田歆雯皺眉:「妳你在發獃嗎?繃緊神經啊,這是很重要的客戶耶!」
「對不起,一時恍神,我看一下……」我壓抑內心的激動情緒,將精神與注意力轉移回工作上。
接著拍攝廣告的女星發生了一件大笑話,所有在場的工作人員都笑個不停,說這個一定要放到網路上當幕後花絮,但我卻聽得心不在焉。
而後便當送過來,這家的便當非常好吃,每當要熬夜拍攝,就會訂這家便當慰勞大家,可是我卻食不下咽,田歆雯一邊問我沒事吧,一邊卻又夾走我的排骨。
「實在太累了,所以沒胃口。」我怪罪在這一點之上。
但我心知肚明,真正的原因是什麼。
等我忙完后,才看見藍尚恩的訊息簡短寫著:「我忙完了。」
我看了看時間,凌晨五點傳來,現在是六點,我回復他:「生了?」
「嗯。」他很快回復。
「是男是女?」
「女。」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打出三個字:「恭喜你。」
多諷刺,婚外情的小三恭喜他和元配原配生了孩子。
可是,我卻連一句我想看照片這樣的話都說不出口。
「我真的很喜歡妳你。」
他響應我的這句,我知道的,他是想讓我開心一些。
我們彼此都努力不去戳破,就選擇暫時讓美好的甜美假象維持著,即使其實我們都很痛苦。
「我也很喜歡你啊,很累了吧,快去休息吧,我剛拍攝完廣告,現在也要回家了。」
「好,妳你到家再跟我說。」
我看著陽光刺眼的天空,空氣中帶著黏膩的燥熱,一個提醒忽然衝進我的腦中,對了,今天好像是農曆七月七日。
我忽然笑了起來,在情人節這一天嗎?
人家都說,孩子是會自己選擇日期出生的,所以這個孩子,就是在提醒我們嗎?
我和她的爸爸,永遠也別想度過七夕情人節這一天,因為是她的生日,是家庭同樂的一天。
***
第一次看見藍尚恩孩子的照片,是在文小宣的Facebook上。
她抱著孩子,背景看起來是月子中心,她標記了房祈亞,那個孩子長得好像藍尚恩。
我好想哭,我的心好痛。
可是我不能哭,也沒有資格哭泣。
這不是公平不公平,或是愛與不愛,而是藍尚恩說過的,先來後到。我也曾當過張澤獻的第一者,在被第三者介入之後,承受了莫大的痛苦,也曾看著張澤獻下跪道歉的黯然模樣。
我可以當個第一者,將感情攤在陽光之下,但我現在卻成為了第三者,天命就是得不到專一的愛情,這痛苦我自己該承受。
人說,當小三會有報應,破壞他人婚姻的人,惡有惡報。
但我認為,在成為小三的那瞬間起,就已經得到報應了。
從此陷入在痛苦之中,陷入在嫉妒卻又不能張揚之中,像是水溝中的老鼠躲避太陽,苟且偷生。
「我今天沒有辦法跟你說話。」
「妳你怎麼了?」
「我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難受。」我在屏幕上打上這些字。
他停頓很久沒有響應,我知道他也無法響應什麼。
「所以讓我靜一靜吧。」
「好。」他簡短的響應,有太多無法訴說的無奈。
我將LINE註銷,把音樂放到最大,拿出紅酒與杯子,一個人像瘋子一樣在屋內隨著音樂擺動身軀,累了后我便去泡澡放鬆,還加了精油,喝了酒以後又泡澡,讓我的心跳飛快。
我茫然看著浴室氤氳的蒸汽,腦袋一片空白,什麼也不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猛從浴缸內驚醒,自己居然睡著了。
皮膚都泡得有些爛爛地,我嘆口氣,緩緩從浴缸爬出去,慶幸沒有淹死在自家浴缸之中。
慣性地點了下手機屏幕,我總是等待著藍尚恩的訊息,而看見他的訊息提示,我內心就會有股莫名的安心。
「妳你還好嗎?」他的訊息發送自三十分鐘前。
我看了下現在的時間,凌晨十二點半,我將身體擦乾,換上衣服,吹好頭髮,塗完乳液,一切準備就緒之後,我才滑開屏幕,響應了他:「不好。」
反正,他不會響應的,他在月子中心陪伴房祈亞,陪伴他的孩子和老婆,誰有空搭理小三的情緒?
他們早就一家三口甜蜜入睡了,我要認清自己的身分身份,自己的位置。
不吵不鬧,只能偶而偶爾耍小任性,要適可而止。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藍尚恩卻已讀,下一秒我的手機響起。
他彷佛彷彿知道了我的痛苦,大膽的地在月子中心等房祈亞睡著之後打電話給我。
我其實很高興的,笑得嘴都闔不起來了。
「你想我嗎?」我問出這種像是學生時代才會問的問題。
「我很想妳你啊,當然想妳你,想抱著妳你睡覺。」他壓低的聲音,伴隨著後頭傳來的水龍頭嘩啦啦流水聲。
然而,這種像是偷偷借來的刺激,在掛掉電話之後,空虛的情緒便會不斷在心裡沸騰著。
想抱著我睡,可實際上,你抱著的是另一個人啊。
你關心我、擔心我,但這些都只能表現在訊息中,實質上,你無法為我做什麼。
你給我的愛,好虛幻,好折磨。
「我可以去看孩子嗎?」隔天,我傳了訊息給藍尚恩。
「妳你要來?妳你確定?」
「房祈亞是我以前同事,你是我大學同學,於情於理,我既然知道這件事情,當然應該去的。」這是很理性的事情。
「也是。」於是藍尚恩傳來月子中心的地址:「妳你不要帶禮物。」
「嗯。」
可是正常來說,需要包個紅包。
我不禁啞然失笑,當藍尚恩看見我給他女兒的紅包,會有什麼反應,他能收得心安理得嗎?
可是這卻是我該做的,這是一個禮數,不管我的身分身份,這就是個習俗。
所以我來到月子中心,在電梯內不斷深吸氣,在心中告訴自己,絕對不能讓房祈亞產生一絲懷疑,絕對不可以表情崩壞。
現在是見客戶,要拿出最專業的笑容,我的任務是稱讚孩子,然後把紅包交給他們,說聲恭喜。
在他們房間的外頭,我按下電鈴,裡頭的人走動的腳步聲令我心跳加速,打開門的瞬間,是我昨天還親吻過的那個男人。
「好久不見了耶,藍尚恩。」我笑著,說謊。
「嗯。」他扯了一記微笑,側過身讓我進去。
我看見素顏的房祈亞坐在床邊,身上穿的是月子中心提供的衣服,而她的床邊有張嬰兒床,新手媽媽正逗弄著床里的小女嬰。
「莫雲諳,謝謝妳你來看我。」房祈亞看起來有些虛弱,但依舊很漂亮。
可是我還是驚訝地發現了她的改變,那個曾經和文小宣一搭一唱的美麗女孩,抱怨著網路上的客訴都是白痴,總化著濃妝,隨時都在補妝的那個女孩,曾經不斷玩手機、看時尚雜誌、手上有著指甲彩繪的房祈亞,已經不見了。
現在我眼前的她,是一個「母親」,從一個女人,變成了母親。
我舉步艱難地走到嬰兒床的旁邊,將包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一旁的沙發上有藍尚恩的居家用品,桌面則擺著房祈亞的月子餐。
藍尚恩拿了酒精給我,要我噴手心。
這樣一個很細微的舉動,就讓我知道他很疼惜他的女兒。
「人家都說,女兒是爸爸上輩子的情人,而且是農曆七月七日出生的對吧,看來這個女兒將來會和妳你搶藍尚恩喔。」我這麼說,每一句話都是心痛。
多麼可笑,我正被自己的話所傷。
房祈亞聽了,泛起幸福的微笑:「那我可真期待,最愛的人搶我最愛的人,這好為難呢。」
一瞬間難過湧現,在親眼所見后,才發現殺傷力遠高於想象太多太多。
但可怕的是,我竟然沒有罪惡感!就算看著房祈亞抱著她跟我心愛男人的孩子,我也一點罪惡感都沒有。
「妳你要抱抱孩子嗎?」當房祈亞將女嬰抱起來的時候,這麼問我。
我哪有辦法抱著你們的孩子,而倘若有一天,我跟妳你老公的事情不幸被妳你知道了,妳你回想起孩子曾經讓我抱過,還不憤恨到死?
「不了,小孩這麼小,我會怕。」所以我拒絕:「你們取好名字了嗎?」
「取了。」回應我的是藍尚恩,不過他卻沒說出小孩的名字。
糟糕,我覺得快待不下去了,趕緊從包包中拿出紅包交給藍尚恩。
「對了,恭喜你們,實在不可思議。」
奇怪的是,罪惡感這種東西是很玄的,它總是出現在不該出現的時候。
例如當我看著共同朋友的祝福、看著文小宣的祝福、看著藍尚恩以前的同學們探望藍尚恩和房祈亞的打卡記錄。
我的罪惡感,便會浮現。
而就在現在這瞬間,我的罪惡感又再次浮現了。
藍尚恩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愧咎愧疚,他收不下我的紅包。
「不用啦,幹麼什麼這樣客氣?」
他的聲音緊繃又乾澀,我的眼神輕輕晃動了一下。藍尚恩,你要繼續演戲啊,不然會被識破你心中的動搖。
「那祈亞,就給妳你啰!」於是我轉向房祈亞,順手將紅包塞給她,還摸了摸女嬰的額頭:「超可愛的啊!」
任務完成了,我給了紅包,稱讚了孩子,演足了一場戲。
「因為是祈亞生的啊。」藍尚恩這時才終於想起他的角色了嗎?
現實就是該這樣傷害我。
那罪惡感,僅只短短的瞬間,也許連十秒鐘都不到,卻壓得我喘不過氣。
但只要熬過了這十秒,我便又開始期待與藍尚恩的相會。
就算在與我纏綿之後,他會在同一個房間內一邊撫摸我光滑的背,一面打電話給房祈亞,詢問她是否一切安好,我也不會有罪惡感,甚至會故意親吻他的身體,讓他忍著不出聲。
畸形的幸福,只會變成畸形的愛情。
我,在不知不覺之間,也成為了這樣的女人。
為了自己的愛情,不惜傷害別人、傷害自己,然後藉由藉由愛他的慾望抹煞抹殺罪惡感,抹煞抹殺一切道德倫理,只為了愛他。
讓他愛我。
***
「我喜歡抱著妳你,妳你的身體很柔軟,妳你的體溫很高。」藍尚恩趴在我的身上,一邊撫摸我,一邊親吻我。
「你的體溫真的偏低呢,一般男生不是體溫都會比較高嗎?」我摸著他的臉,與他四目相望。
「我也不知道。」他笑著親吻我,淺啄逐漸變成深吻,我的情慾再一次被他挑起。
我喜歡和他做愛,那讓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而也只有和他擁抱在一起的時候,才能什麼都不去思考,讓我暫時得到解脫。
最近經常想到張澤獻和林子雋,我不免會去比較自己是否真的比較喜歡藍尚恩,我不想用愛這個字眼,它太沉重又令人心痛,也諷刺。
然而每當我想起他們,就更能察覺到藍尚恩與他們的不同之處。
他會撫摸我的臉頰,雙眼凝視著我的眼睛,彷佛彷彿看見靈魂深處一樣。
如果說愛是種看不見的存在物質,那在此刻我感受到了。
感情啊、靈魂啊、內心啊,這些虛無的東西、這些肉眼看不見的東西,卻重要到讓人費盡一生追尋,越是想確認它在這裡,就越感覺不到它存在,可是它的確就在這裡。
在藍尚恩擁抱我的當下,在他親吻我的瞬間,我很確定它就在我的心裡。
但矛盾的是,當年那些和我交往的男人們,我從沒有感受到被愛。
而今這個下半生都在另一個女人那邊的藍尚恩,卻讓我感受到被愛了。
愛,究竟是什麼?
這份愛是真實的?還是我想象的?
他若真的愛我,又怎麼會讓我躲在陰暗之處。
他若不愛我,又怎麼會讓我感受到滿腔的愛意。
我的愛情,徘徊在痛苦卻又滿溢的矛盾之中。
每當夜深人靜,徘徊在我內心的都是孤寂。
我明明這麼真實的存在,我和他的所有過去也都是真的,我們發生過的事情也是真的,可是在他的人生清單中,我依然只是假的。
他們擁有的一切生活,那些柴米油鹽醬醋茶,才是真實的人生。
我們每次的會面,都是建立在房祈亞對他的信任之下,然而,我們卻狠狠地蹧蹋糟蹋了那些信任,那些得來不易的信任。
可是,房祈亞擁有了絕大部分的藍尚恩,擁有了他的現在、未來,甚至是好久以後的藍尚恩,分一點點、小小的時間給我,不行嗎?
我不會要求更多,只求能給我一點點,不用多於她所擁有的,只要比現在再多一點。
我,好痛苦。
「你們是不是養了一隻狗啊?」我躺在藍尚恩的懷中,提起在Facebook看見的動態。
「嗯。」他一邊輕撫我的頭髮,一邊回應。
「想讓狗和孩子一起成長嗎?」
「嗯。」他撫摸我的臉頰。
「只打算養一隻?祈亞也喜歡狗嗎?」
「還會養第二隻。」藍尚恩簡短回應。
「這樣兩隻狗會不會爭寵啊?」
「所以在抱新狗之前,要先抱抱老狗,讓老狗知道我們最愛的還是牠它。」
「不過有些媽媽並不喜歡新生兒和狗在一起,祈亞可以接受嗎?」
藍尚恩吐了一口氣:「我覺得,當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最好不要提到另一個人的事情,這樣對妳你會比較好。」
「為什麼?」我抬頭看著他:「你怕我難過?」
他沒有回應,當作是默認。
「你要讓我習慣難過。」
「我不想讓妳你難過。」
「可是最後,我總歸是會難過的啊。」就跟之前討論過的一樣,就算你沒想過,我還是為了你心神不寧,最後還是會傷害我,還是會讓我難過。
「所以你要讓我習慣難過。」
他看起來有些心疼,撫摸了我的臉頰,親吻我的額頭:「難過不會習慣。」
而我回吻他,指尖從他的耳朵移至脖子,在他的鎖骨打轉,於是他再一次壓上我的身體,熱烈地進入我的體內。
難過不會習慣,但是會麻痹。
一個傷口只要戳到爛了,就不會再痛了。
你說為了不讓老狗感到難過,所以會先抱牠它,才會拍拍新狗。
可是這樣新狗很可憐。
牠它剛到一個新的環境,投入百分之百的情感,卻不能夠得到一樣的愛。
但就是所謂的,先來後到。
***
「林子雋離職了,妳你知道嗎?」我才一到公司,田歆雯便湊過來和我說這個大八卦。
「離職,為什麼?」
「嗯,原因眾說紛紜,有一說是有其他公司高薪挖角。」
「另一說則是他有了婚外情。」王宇城也靠過來碎嘴。
「婚外情?他結婚了嗎?」
「不是他結婚,是他和結婚的人妻好上了。」田歆雯補充。
「我們公司會管這種私事喔?」我有些訝異。
「雖然是私事,但也算醜聞啊。」王宇城聳聳肩,走回自己的位置上。
「不過我倒覺得無所謂。」田歆雯也聳聳肩:「我對於道德啦、倫理啦那些沒有很在意,我小時候道德與倫理都考不及格勒!」她講完還哈哈大笑。
「妳你現在寫的企劃案也不及格。」王宇城翻開她的企劃案,然後邊說邊搖頭。
「那是我不給你追,所以你故意找我碴好嗎?」田歆雯反駁。
「誰、誰追妳你!」王宇城大喊,紅著臉看起來很不服氣。
我瞪大眼睛,低聲問她:「真的嗎?」
「真的啊!」田歆雯聳肩。
中午的時候,我和田歆雯一起去吃飯,順便延續這個八卦話題。
「妳你對於他和別人發展婚外情,沒有什麼想法嗎?」田歆雯問我。
我想,大概就是那位「前女友」了吧。
但我還是搖頭,這種私事,不需要告訴別人:「我們都分手那麼久了,也沒有什麼想法,倒是妳你,剛才說什麼道德倫理的,是怎樣?」
「喔,就是劈腿啦、外遇啦,只要不是發生在我的身上,我是不會去評判的,因為有時候發生問題兩方都有責任,可是先外遇的人卻總會被當箭靶。」
「我也和妳你一樣的想法!」我沒有料到,居然會遇見相同想法的人。
「是吧,像是最近很多藝人被爆出醜聞,可是我覺得,管他們的私生活幹什麼,寫書的書寫得好最重要、唱歌的歌唱得好最重要、演戲的戲演得好最重要,我又不是和他們談戀愛,我評斷他們做什麼啊!」田歆雯吸了兩口面,又繼續說:「所以啊,我才不管林子雋跟人家婚外情,我只知道他以前帶我們這組帶得很好,之後在業務部也做得有聲有色,如果上頭真的是因為婚外情的關係開除他,我只能說實在太不知變通了。」
「畢竟公司雖然要顧形象,可是又不是跟他談戀愛,而要以公司利益為重才是,這樣嗎?」我笑著說,田歆雯用力點頭。
「對啊!雲諳,沒想到妳你是這麼開明的女生呢!」田歆雯哈哈大笑。
「那,妳你又為什麼不讓王宇城追妳你?」我跳了話題,回到他們身上。
「因為他啊,不是我的菜啦!」她擺著手,草草結束這個話題。
***
我其實之前一直就有想過,等藍尚恩的孩子出生之後,我們見面的時間勢必會減少,而很多時候,我會被擺在後頭。
然而卻沒有我想象中的少,我們一個禮拜大概會見三次面,大多的時間都是在我承租的套房中度過,偶爾會去吃飯,但最後總免不了上床。
我也曾想過,如果不上床的話,我們還能做些什麼?
好像沒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我們要隨時注意周遭的目光,以防遇見房祈亞或是藍尚恩的朋友。所以除了房間,我們幾乎無處可去。
這真的是戀愛嗎?
以前我們可以在外面吃飯,可以不用肢體接觸而天南地北的地聊天,可以抱怨我的工作也可以抱怨社會,但是現在除了上床,我們的話題多了很多局限。
我不再抱怨工作,也不再拿任何無聊小事情都和他聊,更不會與他說著我的感情觀、說著我的婚姻觀,更不可能和他提未來。
連進出飯店我們都要一前一後,連走在路上都要注意周遭有沒有認識的人。
見不到陽光,會發霉的。
我們的愛情,真的健康嗎?
「我也好想去啊……」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兩個人看著旅館電視播放的景點介紹。
那是一個充滿陽光的島嶼,所有一切看起來都是如此溫暖。
「去哪裡?」藍尚恩摸著我的頭髮。
「旅行啊。」
「妳你可以找朋友和妳你一起去。」他輕描淡寫地帶過。
「是啊……」
我們兩個陷入沉默,是啊,我說這些幹什麼呢?
我的確很想和他一起旅行,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就算說出口,也只會得到傷害。
他見我不說話,側過身看著我,忽然將我壓在身下。
「幹什麼?」我笑著看他。
「我以為妳你哭了。」
「我說過了,不會哭的。」我明白自己的立場,將自己的唇湊上他的。
不吵不鬧,當個最稱職的小三。
「話說回來,如果我和朋友去旅行,要帶紀念品給你,是不是不能留下實體的東西?」像是錢包、明信片、吊飾、裝飾品等諸如此類會留下形體的。
「嗯。」他輕輕點頭,親吻我的臉頰。
這問題是白問的,我知道。
若我想要和他在一起,就不能顯現自己的嫉妒,不能表現我的願望。
從前不屑和男友在公眾場合曬恩愛的我,不喜歡有事沒事和男友拍照的我,現在才知道這些事情是多麼奢侈的願望。
名為嫉妒的星星之火,會將我們的愛情燃燒殆盡。
第九章
在韋涵喜宴前一個禮拜,我一連好幾個半夜都在趕拍廣告,導致免疫力變弱,居然生了場大病,但我依然堅持戴著口罩每天去工作,在發燒的情況下完成了拍攝進度。
當天回到家,我感覺自己像是快死了,躺在床上頭昏眼花的,以前這種時候,我從來沒想過要找男朋友陪伴。
可是這一次,我卻不斷想起藍尚恩,如果他可以在我身邊,如果他可以陪我,那該有多好?
一想到這些,我感到鼻頭一酸,趕緊深呼吸,告訴自己不能哭。
小三沒有哭的資格,不是今天,今天還不能哭。
自行吃了感冒藥后以為隔天就會好,沒想到卻反而引發了胃痛,正巧工作也告一段落,我索性請一天假,決定到大醫院去掛急診,拿個特效藥什麼的。
我拿著手機猶豫半天,心想現在是上班時間,應該沒有關係吧。
所以我找出藍尚恩的名字,按下撥出。
電話響了許久,他壓低聲音接起:「怎麼打給我了?」
「你不方便接電話嗎?」我悶悶地問。
「我在醫院。」
「醫院?你怎麼了嗎?」
「昨天小孩發燒住院了……」
這一刻,比我當時在月子中心看見孩子還更有真實感。
他有孩子啊,藍尚恩是有女兒的。
不論現在他和我是怎樣的關係,未來他的妻小永遠都排在我面前。
「沒事吧?」於是我問,也只能這麼問。
「現在退燒了,在睡覺,等一下就能帶她回家。」他停頓一下:「妳你呢?打給我有什麼事情?」
「嗯,沒什麼啦,只是問你要不要一起吃午餐,不過你還是照顧小孩吧。」
「真的沒事嗎?妳你聲音怪怪的。」
在這種情況之下,他還能發現我的不對勁,我是不是應該感到開心?
「真的沒有啦,只是有點小感冒,你連這小地方都能發現。」我心口糾結著、痛著。
「當然啊,怕妳你覺得我不夠關心妳你。」他還開了玩笑,之後才掛掉電話。
我看著手機屏幕,上面顯示著和他聊天的窗口。
他關心我,又能關心到什麼程度?
如果他知道我現在很需要他,能放下孩子趕過來照顧我嗎?
絕對不可能的啊。
而如果他真的能放下孩子來找我,那我就會比較開心嗎?
也不會。
一個好爸爸,不等於一個好老公。
我忽然覺得,胃沒有那麼痛了,與心碎比起來,這根本不算什麼。
***
韋涵結婚那天,身為伴娘兼好友的我比她的新秘還要早到,我一面張羅著韋涵的禮服,一面幫她做臉部消水腫的按摩。
「我好幸福啊,嫁給最愛的男人,還有好友幫我按摩。」她閉著眼睛一臉享受:「對了,今天喜宴睜大眼睛,看看有沒有妳你喜歡的,我可以幫妳你引薦。」
「引薦妳你個頭啦,今天主角是妳你耶!」我順勢拍了兩下她的臉頰。
「伴娘也可以是主角之一呀!」韋涵從鏡子裡面看著我。
「好了啦,別擔心我,想想妳你自己就好了!」我湊在她臉頰邊,對鏡中的她露出微笑。
「雲諳,是我的錯覺嗎?」她的手摸上我的臉:「妳你好像變得很憔悴。」
我嚇了一跳,趕緊往後退:「大概最近比較忙,加上素顏的關係吧。」
「是嗎?」韋涵轉過頭:「可是我覺得妳你好像有一點不快樂耶……」
「不快樂?我有嗎?」
「我很早之前就覺得有些奇怪。」韋涵站起來,但因為禮服過於厚重,所以沒有辦法移動太快,恰巧這時新秘從門外進來。
「抱歉,我晚了一些!」
太好了,我趕緊要韋涵快坐好,並告訴新秘不用負責我的妝,我自己化就可以了。
「真的嗎?」韋涵狐疑。
「嗯,當然啰,主角是妳你啊,妳你漂亮最重要。」我拿起自己的伴娘服逃去另一間房。
躲進暫時獨處的房間后,我吐了口氣,看著鏡中的自己,我真的變憔悴了嗎?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我脫下私人衣服,換上白色的伴娘禮服,然後走到鏡子前,拿出自己隨身的化妝包,將臉上的底打好,簡單弄好妝后才再回到韋涵的新娘房。
韋涵看見我的妝很不滿意,堅持新秘先幫我完妝再去弄她的,我當然推託了,但韋涵說我這是在浪費時間,真是拿她沒辦法,只好坐下來讓新秘幫我補妝。
韋涵一邊玩著手機,一邊對我說話,都是一些無聊的瑣事,但最後她卻忽然說了句:「所以妳你是和誰談戀愛?」
「我沒有談戀愛啊。」
「我知道妳你有,莫雲諳,我和妳你認識多久了。」韋涵繼續玩著手機。
我尷尬地看著眼前的新秘,她對我淺淺一笑,表示把她當作空氣沒關係,新秘有耳無嘴。
「那不算男朋友。」
「為什麼?對方沒有表白?」韋涵停頓一下滑著手機的手指,好奇追問:「還是他不是單身?」
大喜之日,不用說這些。
「都不是,反正有點複雜,下次有機會再跟妳你說。」新秘補妝也正巧完畢,我起身看著鏡中煥然一新的自己,佩服新秘的功力。
「妳你下次就不會說了。」韋涵嘟囔。
「反正妳你只要記得,我還是那個女人當自強的莫雲諳就是了。」我說給她聽,也同時說給自己聽。
當賓客入座,我們站在喜宴廳的大門后準備,我回頭看了眼站在最後面、美麗動人的韋涵,她正帶著笑容在和梁淯程說話,一旁的梁淯程簡直像是傻瓜一樣,看著他的新娘不停傻笑。
「新人進場!」司儀的聲音從裡頭傳出,工作人員打開兩邊的門,美麗的泡泡灑滿會場,由伴娘與伴郎先進場,不認識的伴郎勾起我的手,對我淺淺一笑,他似乎是梁淯程的死黨,我也回他淺淺一笑,然後邁向紅毯。
當我站在鎂光燈的焦點下,身穿伴娘禮服時,身邊勾著我的人卻是一個我不認識的。
這一條紅毯之路,我走得忐忑,走得不踏實,抵達定位之後,我和伴郎分別站至左右兩側,迎接新郎和新娘。
眼前的韋涵和梁淯程,他們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周遭是賓客們的祝福與掌聲。
而我真正的愛情,卻永遠都沒有辦法攤在陽光底下。
我永遠永遠,得不到光明正大的祝福。
在這個瞬間,我痛徹心扉,也無地自容。
有東西在我的喉間直往下壓,然而胸口的那一股悶氣卻往上沖,兩股同樣強烈的氣息卡在心口,動彈不得。
二十八歲,快要二十九了,我的朋友們一個個步入禮堂。
而我呢?
我還在當別人的小三,談一段不可能有結果的戀愛。
我計劃中的人生並不是這樣,我要的也不是這樣。
我只是希望可以談一場我很愛他、他也很愛我的戀愛,我只是希望當愛情逐漸成為親情的時候,我們可以一起熬過那不冷不熱的死寂,可以一起克服所有問題,牽著彼此的手一同回家,最後陪伴對方到終老。
然而如今,我卻在一個無名的小店之中,找不到回家的路。
***
「你今天有空嗎?」我傳了訊息。
「今天晚上祈亞的同事要來,所以我必須回家。」藍尚恩這樣回我。
「那明天可以嗎?」
「明天我高中同學要來家裡看小孩,後天呢?」
不行,後天我的決心可能就沒了。
「那今天中午。」我說。
「怎麼了嗎?」
「沒事不能找你嗎?」
「當然不是。」藍尚恩停了一分鐘:「那我中午過去。」
我貼了個OK貼圖,往椅背一攤,深深吐一口氣。
中午的時候,藍尚恩在簡餐店等我,我揚起一記微笑,他已經幫我點好餐點,不需要問我,他也知道我會想點什麼。
「我有看見妳你放在臉書上的伴娘照片,很漂亮,怎麼不傳給我呢?」他問我。
傳給你又能如何?
你也只是當下看看罷了,你能存起來嗎?
你會留戀地再三回味嗎?
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合照,一切都只在記憶之中,然而記憶也是會褪色的。
「傳給你,我擔心你會亂想。」我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
「亂想什麼?」
「我穿著白紗,怕你會以為我在暗示你什麼。」
「我不會亂想。」
「藍尚恩,我只有你,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不可能去看其他人,我的心很擁擠,只容納得了一個人,所以我不明白,你怎麼有辦法在心裏面塞兩個人。」我低聲說著,握著筷子的手掐得好緊。
藍尚恩臉色一凜:「比較是沒有意義的。」
「我知道沒有意義,所以我從來不會問你比較愛誰這種蠢問題,我也不想知道答案。」我放下筷子。
不是今天,不是今天,今天還不能哭。
「我們分手吧,藍尚恩。」就連這句話聽起來都很奇怪,嚴格說起來,我們真的有在交往嗎?
藍尚恩沉默很久,盯著我看,沒有回答。
「我們分手吧,我已經沒有辦法……」桌上的食物我一點也吃不下,拿起包包就要起身,但是藍尚恩卻喊住我。
「之前妳你說過想要一起旅行對吧?」
「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現在說這個也沒有意義了。」我扯出笑容,希望在最後留給他的是微笑。
「如果是下禮拜的六日呢?兩天一夜。」
我瞪大眼睛,自從「交往」以來,我們從來不曾在周休日出去,因為周末是屬於家人的日子,況且還要過夜,這是怎麼回事?
「藍尚恩,你不用這樣……」
「下禮拜六日妳你把時間空出來,行程我來排,早上八點我會去妳你家接妳你。」他站起來,壓著我的肩膀讓我坐下。「把東西吃完吧。」
我搞不懂他在想什麼,為什麼此刻才在說旅行的事情。
看著他的臉,雖然我們很了解彼此,各方面也都很契合,可是有時候,我真的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於是,在下個禮拜六日來臨以前,我們依舊維持這樣的「親密關係」,而奇怪的是,他待的時間越來越晚,有時候甚至會到十二點,我催促著他該回家了,他才慢吞吞地穿上衣服,卻又不舍地回頭親吻我,折騰了一下后才離開。
這……算是一種延長的分手炮嗎?
因為之後就要說再見了,所以在最後想留下美好的回憶嗎?
我又開始心軟了,覺得這段關係持續下去也沒關係。
禮拜六的時候,我在家中鎖好門窗,準備去睡之時,不免想到下個禮拜的這個時間,我們就在一起了,這讓我嘴角浮現笑容。
喀喀——
我停頓了腳步,狐疑轉過頭看著大門,那傳來奇怪的聲音。
喀喀——
再一次的,外頭的鐵門傳來聲響,像是有人在敲著鐵門……不對,應該是有人用鑰匙開著我家的鐵門。
我心臟狂跳,抬頭看了時間,已經凌晨十二點多,不可能會有人來開我的門,更別說沒有人有我的備份鑰匙,門外那是誰?
戰戰兢兢,輕步來到貓眼前,我看見一個不認識的男人左搖右晃,一直企圖開我的房門。
頓時我臉色慘白,對方看起來像喝醉,但我不敢貿然開門,要是發生什麼事情怎麼辦?
我趕緊拿起手機想要求救,內心第一個浮現的就是藍尚恩,可是我一愣,禮拜六的夜晚,我不能打給他,就算打給他了,他又能來嗎?
所以我傳了LINE的訊息給他,不過想也知道不會馬上已讀,而門外的聲音又不間斷,對方似乎還沒搞清楚他開錯門,以為自己打不開,氣得捶了鐵門,發出巨響。
我嚇得全身忍不住顫抖,藍尚恩依舊未讀,忽然間我覺得好寂寞。
我明明有男朋友,卻要對外說我單身。
我的內心明明有人可以依靠,卻不能隨時隨地聯絡。
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在我脆弱的時候,他都不在,他也不能在。
我明明該是很堅強,卻在此刻那麼孤寂。
我看著毫無溫度的手機,另一頭的藍尚恩,此刻卻擁著溫暖的妻小,而我在這瑟瑟發抖,只能逼迫自己堅強,自己解決。
最後我報警,請警察將那喝醉的男人帶走,透過貓眼,我看著男人離去后,警察按了電鈴,我開了一個小小的縫,感謝他們。
關上門后,我倚靠著門邊滑落,抓著自己的胸口,而手機震動,藍尚恩傳來訊息:「剛剛不方便用手機,妳你怎麼了嗎?」
我好想哭,好想放聲大叫,最後還是只能說句:「沒有,只是要跟你說,晚安。」
咬著下唇,不能哭泣,不是今天,今天還不能哭。
但我要記得,若我不想再次嘗到這般無助、這般求助無門,那我就該下定決心。
周六早上,藍尚恩準時出現在我家樓下,我帶著奇怪的心情赴約,他幫我把行李放到後車廂,接著竟肆無忌憚地湊上前親吻我的臉。
「你幹什麼?」我驚慌地看了看周遭:「你不怕被看到?」
「這麼早,不會有人。」
「你好奇怪啊,為什麼這陣子這麼奇怪?不要我們努力了這麼久,在最後卻曝光。」在車上時,我跟他這麼說。
而藍尚恩沒有回應,車子一路駛上國道。
難道他覺得被發現了也沒關係嗎?
可是我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要給自己美夢,不會成真的。
我不是已經決定好了分手?
車子駛上國道時,我開口詢問:「我們要去哪裡?」
「花蓮。」他露出微笑:「我以前在花蓮當兵,常常去七星潭,那時候一直在想,以後要帶女朋友去那裡看看。」
「你可以帶祈亞去。」
「她不是我女朋友。」藍尚恩巧妙地避過這問題。
算了,最後的最後,我為什麼不放過自己呢?
還去提起這些幹什麼,就當作是一場不用顧慮的道別旅行吧。
花蓮的空氣清新無比,天空也湛藍得像是假的,我們站在七星潭邊,風吹得我頭髮飛揚,藍尚恩搭著我的肩,跟我說著他當兵的過往。
「所以我是你第一個帶來這邊的女生嗎?」我故意這樣問他,而他親吻我的臉頰。
「是啊。」
陽光明媚,周遭還有其他遊客,而我們就像一般的情侶一樣,在這邊看著海浪。
這就是我一直盼望的戀愛,光明正大的,在太陽底下。
我們牽著手在海邊漫步,途中我拿出手機想拍下美麗的海浪與藍天,藍尚恩接過我的手機:「我幫妳你拍吧。」
「好啊。」我將手機交給他,走到前方張開雙手。
「一、二、三。」他笑著幫我拍了好幾張,還故意在我走近的時候連拍,我氣得捶了他一下。
「不好意思,可以幫我們拍一張嗎?」一旁的情侶過來和我們搭話,藍尚恩答應了,接過對方的手機幫他們拍了合照。
「謝謝你們,需要幫你們也拍一張嗎?」情侶如此問我們,我立刻搖頭。
「沒關係。」對我們來說,合照是危險的。
然而藍尚恩卻拿出他的手機,交給對方並回了句:「那就拜託了。」
我瞪大眼睛,抓了藍尚恩的衣角。
「你在想什麼啊?」我輕聲說著。
「人家都說要幫我們照了,不照說不過去吧。」他笑著,攬上我的肩,在藍天大海的背景之下,拍了我們第一張合照。
「我把照片傳給妳你吧。」
傳了以後,他就會刪掉吧。
「嗯,好啊。」
下意識的,他的每一個行為動作,我都會解讀那背後的意思,以及之後的處理方式,這令我痛苦。
在七星潭我們拍了很多合照,這幸福感很不真實,我從沒想過,如此奢侈的願望有一天竟也能成真。
而後他帶我去吃了有名的炸彈蔥油餅,我們還去了日治時代所建的寺廟,有著濃厚的日本味道,最後我們開了很長一段路,來到六十六石山。
「妳你說過不喜歡男人送花,那我帶妳你來看一整片金針花,妳你會生氣嗎?」他兩手攤開,而我驚艷著整座山頭滿滿都是橘黃色的花海。
「天啊,藍尚恩。」我笑得開心。
這種感覺真的好幸福,他牽著我的手走過每座涼亭,我們就走在烈日太陽底下,我看著他,他看著這樣幸福微笑著的我。
途中他的手機響過好幾次,震動得讓我都無法忽視。可是那心卻有個小小的聲音像在低喊:只要這兩天就好,不要破壞我幸福的假象。
藍尚恩沒有接起過電話,我們就像一般的情侶一樣,在這拍照、擁抱,而他在最高的涼亭起霧的時候,親吻了我。
晚上我們的住處,是位在這座山裡的一間民宿,當藍尚恩去洗澡的時候,我靜靜地整理著行李,覺得一整天的夢境就要醒來。
今晚入睡之後,明天就是現實了。
「喂,要不要一起洗?」忽然藍尚恩從浴室探出頭。
「不要啦,我會害羞。」
「沒關係吧。」他大剌剌地走出來,把我拉進到浴室,將我的衣服脫掉。
當我們兩人都泡在浴缸的時候,藍尚恩的手伸到遮蔽浴室窗戶的帘子鏈子,我趕緊問他要做什麼。
「放心,不會有人看見的。」他說,帘子一拉開,出現的是滿天星斗。
「我們總是在看星星呢。」我靠在他的胸膛。
「嗯,我們跟星星很有緣。」他親吻我的頸肩。
「等一下要出去看嗎?」我輕輕呻吟。
「看星星不急,現在還有別的事情要做。」他將我的臉轉向他,炙熱的唇隨即便覆蓋上來,在熱水之中撫摸我的身體,因為高溫讓我更加敏感,我們的肌膚熱得紅透。
後來出來浴室之後,也沒有再去看星星,而是又在床上滾了幾回。
「雲諳……」當他在我身體里忘情衝刺的時候,我聽見他呢喃出我的名字。
而我卻心痛無比,我不想忘記他的聲音、他的懷抱、他的體溫或他的重量,所有的一切,我都不想放手。
激情過後,我們兩個各自躺在床的一邊,沒有說話、沒有依偎,我們各自想的東西是不是一樣?
他有沒有曾經壓在我身上的時候,腦中閃過房祈亞,或是他的女兒?
他每次和我溫存后,回到家裡親吻房祈亞,擁抱他女兒的時候,會不會想到我?
他,有罪惡感嗎?
我從床上離開,走到沙發邊拿起我的衣服,背對著他。
「藍尚恩,我們都知道,這樣繼續下去是不行的。」我穿上衣服,轉過頭看著他。
藍尚恩沒有回話,他坐在床緣邊,盯著我看。
「我們走到最後,就只有兩條路,分開,跟被發現。」我知道不會有他離婚選擇我這條路,我自己明白的,也不可能去跟房祈亞攤牌。
因為我不想傷害藍尚恩,也不想傷害房祈亞。
寧願被傷害,也不要傷害人。
雖然我的行為,已經傷害了房祈亞,可是只要不被發現,她依舊能擁有完整家庭的幸福,不是嗎?
他沒有反駁,所以在他說過的可能之中,是沒有拋棄一切選擇我的這條。
男人的心中,不管多愛外面那個,但小三和老婆的功能終究是不一樣的。
我強忍著心痛,扯出一抹難看的微笑:「不用在意我,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有家室,所以我可以……」
「妳你不要自作主張!」藍尚恩忽然對我大吼,我嚇了好大一跳,整個人都抖了下,這是他第一次對我大聲吼叫。
藍尚恩見著我的反應也嚇到,他懊惱地用力搖頭,將臉埋在手掌之間。
「我……還沒有辦法下決定,我沒有辦法決定。」他龐大的身軀,在此刻看起來如此渺小。
我走過去,蹲在他的面前,手放在他的膝蓋之上:「藍尚恩……」
他抬起頭來,我驚訝地發現,淚水竟在他眼中打轉,我內心震驚不已,他的表情難受萬分。
「我沒有辦法拋棄妻小,可能一輩子都沒辦法。」他抱住我的腰,將臉埋在我的胸前:「可是,我也放不開妳你,我不想要分手,好不容易,這麼多年了……才能和妳你走到一起。」
「你在說什麼啊?藍尚恩。」我被他的舉動嚇到,撫摸著他的背。
「我從大學時候,就一直很喜歡妳你,才會故意告訴妳你張澤獻的事情。」藍尚恩的淚水滴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想愛妳你。」
我幾乎無法呼吸,他第一次說了愛我,然而,我們卻因為相愛而要分手。
原來……他從大學時代就一直喜歡我了嗎?
那為什麼他從不跟我表白?
為什麼要讓我到了他結婚以後,才喜歡上他呢?
為什麼天不從人願,為什麼過去無法倒帶重來?
不要到了這個時候,才跟我說你愛我。
不要在我下定決心了以後,才說這些話要留住我。
能不能在我一股作氣鼓起勇氣的時候,推開我而不是抱緊我?
「藍尚恩,我也曾經很愛你、很愛很愛。」我親吻他,烙下每一個吻。
企圖將這份最特別的愛,當作是過去式。
他拋棄不了房祈亞和女兒,也放不開我。但這隻會讓他陷入更自責的痛苦掙扎里,當東窗事發的那天,那個幸福的房祈亞會如何崩潰我不敢想象。
很捨不得,可是還是要學會捨得。
我並不後悔和藍尚恩的這一段戀情,就算到死,我也不後悔。
是他讓我感受到愛,是他讓我知道一份愛可以如此幸福又痛苦、如此奮不顧身,也能如此畸形。
也許愛情里需要的是寬容,而不是審判。
我緊緊擁抱著藍尚恩,告訴自己,就是今天了吧,就是今天了。
於是我失聲大哭,這些日子以來的淚水都在此刻宣洩殆盡。
我愛你,我愛你。
可是如果不能給我全部,我就不要,我不要殘缺的你。
你選不出來的話,我來選。
我要的是可以選擇的權力,而不是被選擇。
分手,是我能給你最後的一份愛。
尾聲
其實一開始,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點。
「我回來了。」尚恩在晚上十一點多回到家,他的臉有些泛紅。
「你喝酒了?」我挺著肚子想幫他脫掉外套,但他卻拒絕。
「妳你可以先睡,不用等我。」他一邊隨意將外套丟在沙發上,一邊扯掉領帶,走到冰箱拿了冰水出來。
「反正我都很晚睡,我也想和你一起睡啊。」我打了一個哈欠,藍尚恩瞇眯眼,看起來有些不高興。
「妳你懷孕,要早點睡,這樣小孩才會健康。」他喝了一口水,走過來溫柔地撫摸我的肚子:「這樣妳你也才有體力。」
我的內心,因為他這溫柔而泛起甜蜜:「我知道了啦。」
「那我去洗澡。」他笑了,將衣服全脫在臟衣籃之中,水龍頭的水聲嘩啦落下。
我將他的西裝外套掛在衣架上,小心地將上頭的皺褶拍掉,而想起他已經積了好幾件白襯衫要洗,就順便將臟衣籃的襯衫拿起來。
但就在那個瞬間,我聞到了一股特別的香味。
我看著白襯衫,將鼻子湊近嗅了嗅,上頭真的有甘甜的香味。
我內心一揪,眼前一片黑暗,但很快便驅走了。
「尚恩,」我發出聲音,但他沒聽到,於是我打開浴室的門,他正用連蓬蓮蓬頭沖著頭:「尚恩。」
「哇!嚇我一跳。」他用水衝去臉上的泡沫:「幹嘛幹什麼?」
「你今天去哪了?」
「不是說了,見客戶啊。」他擠著沐浴乳,指著濕地板說:「妳你不要進來喔,地板濕答答的,等一下滑倒。」
「你的襯衫怎麼有女人的香水味?」我問著這句彷佛彷彿懷疑他清白的話。
「怎麼可能!」尚恩一副我問了白痴問題,只差沒有翻白眼。
於是我退後,關起門,再將那襯衫靠近鼻子聞,那香味彷佛彷彿就瞬間不見了一樣,剩下的都是我的多疑。
但是往後,尚恩開始自己清洗襯衫,他會在洗澡的時候拿著冷洗精和洗臉盆進去,將襯衫泡在裡頭,再拿去陽台晾乾。
他說,不想讓挺著肚子的我太辛苦,多少想分攤家務。
可是女人的第六感,有時準確得可怕、卻又可悲。
***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如此深愛一個人,還能和他共組家庭。
這是我這輩子最幸運、最幸福的事情。
那間大公司的酒會我原本不想去的,那天我有另一個約會,聯誼認識的小開,有錢又長得不錯,對方很喜歡我,原本想說就要可以跟對方玩玩。
可是文小宣說那個客戶很重要,一定要去,所以我決定要去多喝一點高級的酒,最好還可以釣到另一個帥哥或有錢人,那才夠本。
然後,我在酒會上遇見了莫雲諳。以前曾和她共事過一年,但也僅止於此,和她並不合拍,最後她離職了以後也沒有再聯絡。
不過那一晚最大的收穫——簡直是我人生的轉折點,居然也在莫雲諳手上,這還真是不可思議。
藍尚恩出現了,我能說那幾乎是一見鍾情,在莫雲諳介紹他的時候,我眼中誰也看不到了,只看見閃閃發亮的藍尚恩。
而後藍尚恩跟我要了聯絡方式,我們互加臉書好友,那真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我們玩遍了台北所有景點,還去山上看過夜景,他曾在大庭廣眾之下偷親我,也曾和我半夜聊天聊了三、四個小時,結果隔天兩人上班都沒有精神。
當他的臉因氣溫過低而變紅時,我會搓著自己的手心,用溫燙的體溫覆蓋在他的臉上,他會抓住我的手,對我說很溫暖。
我很愛他,這輩子不會再這麼愛一個人了。
所以當我發現自己懷孕的時候,真的非常驚喜,喜極而泣地拿著驗孕棒衝出浴室,哭著緊緊抱住他。
他稍稍愣了一下,接著回抱我,在我耳邊說了句:「太好了。」
「那我們……」
「先公證吧。」因為擁抱著,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懷孕的關係,沒有辦法減肥,所以說好了婚紗等之後再拍,婚禮也等以後再舉辦。
他買了只非常漂亮且昂貴的戒指給我,套在我的無名指上,每每看著那戒指,就會讓我幸福滿溢。
我原本想在臉書公開這個令人開心的消息,但尚恩卻阻止了我。
「懷孕三個月內都不要說比較好吧。」
「你這麼迷信喔。」我笑他,我知道他是低調的人,可是獲得了幸福,不就是會想高調公布自己的喜悅嗎?
但因為我很愛他,所以他說什麼,我都可以接受,什麼都能做。於是我一改自己高調的個性,加上懷孕后很多事情需要注意,曾經是我生活重心的臉書,居然也逐漸被我荒廢。
尚恩看了很多信息,注意哪些食物對孩子好、哪些不好,也買了孕婦專用的東西,包含了托腹帶、孕婦專用內衣褲、彈性醫療襪,以及去除妊娠紋霜等等。
我常一邊擦著妊娠紋霜,一邊指著肚皮上細細的紋路,問尚恩:「你會不會嫌棄我?」
他每次聽了,總會溫柔抱著我,親吻那些妊娠紋,然後說:「怎麼會呢?這些可都是孩子存在的證據。」
懷孕了以後我變得很愛哭,就算只是這點貼心的話,總是可以惹得我不斷哭泣,尚恩就會笑著拍拍我的背,躺在他的懷中,我便心安。
「我明天晚上要帶客戶去看房子。」
「又要看房子?」六個月的肚子還不是很明顯,我翻閱著嬰兒目錄,抬起頭問:「最近怎麼常常要晚上帶客戶看房子?」
「什麼人都有,反正有事情隨時打給我。」他這麼說。
「好,別太晚回來喔。」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保佑那客戶不難纏吧。」他笑著,靠過來親吻我的臉頰。
其實,真的就是那微小的一點,那不屬於我的味道,也不屬於他的味道。
我只聞過那一次,後來再沒有出現過。
很久以前,尚恩也曾經因為跟客戶的約定而取消和我的約會,況且他的工作本來就很難固定時間下班,我一個人煮好飯等他回來,最後卻還是自己一個人吃的機會也很多。
我每天都會和肚子里的寶寶說話,說著我多愛她爸爸,說著我和尚恩認識的過程,還說了一些我小時候的事情。
有時候等著等著,我在沙發上睡著了,尚恩回家后看了會很不高興,說讓我不要等他,這樣太累了。
「可是我不覺得累呀。」我總是笑著這樣說,覺得很幸福。
到外面餐廳吃飯的時候,他會停在餐廳門口先讓我下車,再去停車場停車,他捨不得我走那段路,但我卻想陪他走那段路,所以我會拉著他的手,對他說:「我想陪你嘛。」
這時候,他就會露出拿我沒辦法的神情,停好車之後,我們會牽著手一起往餐廳走去。
那些美好不是假的,那些相愛的曾經也仍歷歷在目。
那為何現在,尚恩會外遇了呢?
夜深人靜時,我從床上起身,看著在一旁熟睡的他,躡手躡腳走到他的床那邊,然後小心翼翼打開他的手機屏幕。
密碼。
我猜測是自己的生日,錯誤。他的生日,錯誤。
於是我關上手機屏幕,回到床上,蓋上被子。
抓緊著被單,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我知道他每次說著見客戶,有時候其實是謊言,我也知道他偶爾會趁我睡著之後悄悄離開房間,去和別人通電話。
我聽過,在某次經過時我曾不小心聽見,他竊竊私語混雜著笑聲,可是我沒有勇氣推開門。
好像推開門,就會看見自己編織的幸福……背後的真相。
有一次,他忘了關手機屏幕,我立刻趁他不注意時想偷看他的LINE,可是,他的LINE有密碼。
我只好跳出來,卻發現剛才原本沒有未讀訊息符號的LINE,現在有了一個訊息,接著變成兩個。
但是完全沒有訊息跳在屏幕上頭提示,於是我拿起自己的手機,傳了一個貼圖,他的屏幕上頭出現我傳來貼圖的提示,我趕緊又打下:「我新買的貼圖。」
同樣的訊息提示依然跳了出來,也出現我寫的那段字。
他,關掉了某人的訊息提示。
我沒有問,不能問,我們的小孩就快出生了,現在不是質問的時候。
而且有可能,那只是廣告訊息,我也會把廣告訊息的提醒關掉,光憑這些並不能證明什麼。尚恩就算再晚回家,終究也都還是會回家。
***
「我想養狗。」我說。
「狗?可是小孩快生了。」晚歸的尚恩皺眉。
「我從小就希望家裡有隻狗,現在有了自己的家,所以我想讓狗和孩子一起長大。」我摸著自己的肚皮。
「嗯,如果妳你想的話。」尚恩同意,只要我的要求,他大多都會答應。
他很溫柔,對我很溫柔。
於是我們領養了一隻狗,是吉娃娃,牠它會趴在我的肚皮上睡覺,在每個尚恩晚歸的夜晚,只有牠它和孩子陪著我。
後來我說,等孩子出生之後,我想再領養另外一隻。
「會不會太多隻,小孩和兩隻狗,我們會忙不過來吧?」尚恩摸著我的肚皮,另一隻手則摸著吉娃娃的頭。
「我想要熱鬧一些。」我扯出微笑,尚恩沒有響應。
在孩子出生那天,尚恩在急忙中送我去醫院的時候,我瞄見他正傳著訊息,這麼緊急的時刻,他還在傳訊息給誰?
但是我太痛了!痛到無暇去在意那些事情,尚恩將手機放到口袋中,握緊我的手,另一手替我擦拭額上的汗。
「我在這邊。」他說,讓我流下眼淚。
在這個當下,我的情緒變得很怪,是啊,他在這邊,他還在這邊就好。
孩子出生后,看著尚恩抱著孩子的模樣,我覺得一切就值得了,好像我活了這麼久,就是為了這一刻,看心愛的男人抱著我們的孩子。
我天真的地以為,尚恩的外遇(或者只是我的猜測)會隨著孩子出生而結束,但是當我待在月子中心的時候,他又說起今晚要開會,我忍不住開口問:「怎麼有這麼多的會要開?」
「以前不就這樣了嗎?」他幾乎沒有猶豫,立刻回答:「還是我乾脆換個朝九晚五的工作,這樣才有更多的時間陪妳你和孩子?」
聽他這麼說,好像我的懷疑都是假的,他總能說出讓我安心的話。
「孩子出生以後,開銷更大了,還是現在這份工作比較好。」我這麼說,他過來親吻我的臉頰。
「所以偶爾就是會這樣開會。」他說。
平常的上班日,他不會來月子中心陪我過夜,但下班后都還是會來一趟,星期五六日也會來過夜。
某天夜裡,他在月子中心過夜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噩夢,驚醒后忽然睜開眼睛,卻發現他不在身旁,而浴室的燈亮著,傳來輕細的說話聲。
我再一次躡手躡腳地靠向浴室,將耳朵輕輕貼在門板上。
那門板是塑料做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而他開著水龍頭,嘩啦啦的水流聲導致他的聲音有些不清楚。
「好想見妳你。」
我聽見這句話的瞬間,排山倒海的醋意、妒意、怒氣全部湧上,我趕緊跑回床上,動作輕得不讓他知道我曾起來過,連睡姿都趕緊擺得跟剛才一樣。
大約五分鐘后,他離開浴室,走回床邊將手機放在一旁,然後躺下來。
幾分鐘后,傳來他平穩的呼吸聲,彷佛彷彿一切船過水無痕,而我痛徹心扉,強忍著想要大叫、哭喊的衝動,閉上眼睛,深吸氣后再吐氣。
我猜測過好幾個可能成為尚恩的外遇對象。
包含第一個來月子中心看我的文小宣,她當年曾跟我說過尚恩不錯,是她的菜。
而當她抱著我們的孩子,一臉雀躍的表情,甚至要求尚恩幫她拍照好讓她上傳臉書恭喜我們的時候,我又覺得應該不會是她。
還有一個尚恩公司的後輩,她總是一臉崇拜地看著他,以前我們交往的時候,她曾經半夜喝酒後打電話找尚恩聊天,那時我很生氣,但尚恩卻哄著我。
不過當她帶著另一個男生一起來月子中心看孩子的時候,我又覺得不是她,她對尚恩的態度,好像真的就是對前輩的崇拜。
接著尚恩高中的學姊也來了,尚恩跟我說過,他以前和學姊交往過一段很短的時間,但當學姊的手自然擺在尚恩肩膀上時,我又覺得不是學姊,若真的是她,她不會如此大膽地在我面前表現這一幕。
之後連莫雲諳也來了,她一個人來到月子中心,我也懷疑過她,因為她和尚恩是大學同學,也許他們在學生時代曾有過什麼曖昧,只是我不知道。
「妳你要抱抱孩子嗎?」所以我故意這麼問。
「不了!小孩這麼小,我會怕。」莫雲諳慌張地婉拒,問我們:「你們取好名字了嗎?」
「取了。」尚恩說。
「對了,恭喜你們耶,實在不可思議。」她從包包拿出紅包交給尚恩。
「不用啦,幹嘛嗎這樣客氣?」尚恩搖頭推絕,他也推絕推拒了其他人的紅包,不過最後還是都被迫收下。
「那祈亞,就給妳你啰!」莫雲諳笑著將紅包塞給我,順手摸了摸我女兒的額頭:「超可愛的啊!」
「因為是祈亞生的啊。」尚恩在一旁說,笑得無比驕傲。
所以也不是她,不是莫雲諳。
我猜疑過的女人,一個個在我生了孩子后的短暫會面中,又一個個都被我推翻。
我找不出哪個才是尚恩的外遇對象,有可能那個人是他新認識的,那我就更不可能知道。
我一直陷在尚恩外遇的情緒中,一直猜忌外面的女人,但那無利於我的婚姻、無利於我帶孩子,只會將我推往死胡同。
我想過找徵信社調查,但是找了以後呢?
真的確認了他外遇之後,我又想怎麼樣呢?
去告第三者嗎?但如果到時候尚恩站在對方那邊怎麼辦?
離婚?不,我不想離婚。
我很愛他,就是因為愛才痛苦。
如果他真的外遇了,真的讓我找到證據了,那又如何?
我不想離開他。
所以我在心裡,放過自己因為愛他而生出的各種猜疑。
如果我要留住的是與尚恩的婚姻,我要守護的是與尚恩一同建立的這個家,那,我該怎麼做,就很明顯了。
所以我決定,不去探究,不去猜疑。
因為一旦真的找到了證據,而我也不打算離婚,那這樣的背叛,卻會讓婚姻產生裂痕,這傷害很難被醫治,一道牆上的裂縫再怎麼補都仍有痕迹。
我和尚恩,確實相愛過。
而今,我看著女兒的笑容,看著依舊會說著「我回來了。」的尚恩。
我由衷希望,他將這個秘密帶進棺材,如此一來,我也能將這個秘密帶到棺材內。
愛情的幸福是雙方相愛,而婚姻的幸福是找到平衡點繼續生活下去。
婚姻不是愛情,而是生活,孩子則是我們的未來。
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我趕緊看了看鏡中的自己,用遮暇膏用遮瑕膏遮住自己的黑眼圈,別讓他發現我一直在等他。
消失幾乎兩天的他回來了,我刻意抱著孩子,兩隻狗跟著我的腳邊來到門口,帶著笑容歡迎他:「你回來了啊?」
他的臉色很糟,我從來沒看過他這樣的表情,像是哭過,卻又不像哭過。
我好心疼,同時也好恨,他的難受不是因為我,他的心痛也不是因為我。
可是我不打算追究他去哪了,也不想追究。
男人在外頭累了,就會回家。
這是他今天還愛我的證明,今天還愛這個家的證明。
只要他依然知道要回家,那這個家庭就還能繼續維持下去。
白髮蒼蒼的那天,在他身邊的,依然會是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