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制衣
趙朴真並不知李知珉這邊的猜疑和掙扎,她住進節度使府後,得到的卻是上賓待遇,極好的房間,樣樣精美的擺設和床鋪蓋,滿架的書,院子里滿滿的花香,美不勝收。
應夫人每日都會召她過去,也並不瞞著她戰局,只拿了戰報給她看:「范陽軍出兵后,突厥大軍主力被牽製得很厲害,秦王這邊本來其實可以歇一歇的,但他卻採取了快攻。」
趙朴真不太懂,聞到:「快攻不好嗎?」
應夫人眼裡含了笑,拿了堪輿給她比劃:「突厥擅長馬戰擅長快攻,卻不擅長守城,消耗其實是最好打的,只要圍著他們慢慢攻,他們自己士氣就先敗了,本來三邊圍著慢慢消耗,朝廷大軍能得到歇息,這是對朝廷軍最好的方法。畢竟前些日子,朝廷大軍折損不少,消耗也有些跟不上了。」
趙朴真十分擔憂道:「那秦王殿下為什麼還要快攻?」
「這大概是秦王在對我們范陽軍表示出誠意了,朝廷打得越快越好,戰局推進得就快,作為牽制的范陽軍這邊的消耗自然就少了,這是秦王的表態了,如若秦王想要消耗我們范陽軍,那其實最好的方法就是拖著,三邊消耗,可是他現在拼著命去快攻,這樣我們范陽軍的壓力也少許多。」應夫人笑著對她解釋。
趙朴真鬆了一口氣:「那應大人應該也對王爺少了些猜忌吧?」
應夫人笑道:「我是挺驚訝的,秦王殿下若是身邊有個老謀深算些的謀士,比如前幾日的宋先生,那一定是會勸他不要這麼急著打的,太急了,他初掌軍,需要和將士們磨合,需要更多的經驗,同時……」她嫣然一笑:「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你聽說過養寇自重嗎?我一直以為他打的是這個主意,這場戰爭拖得越久,他掌握的軍權就會越多,只要節奏掌握好,保持在勝多敗少,穩步推進,朝廷就只能不斷地支持他,他才能有時間收服更多的將士的心,收服更多的百姓人望……畢竟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他真的很難再有第二次了,很可能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能超過太子的機會了,為了這一天,他應該謀劃了很久,否則不會有那麼的巧。」
趙朴真一雙眼睛看向她,心裡十分驚訝,沒想到應夫人竟然想到了李知珉的目的,應夫人笑了聲:「不要這麼看我……我太了解男人了,權力對於他們來說,簡直比什麼都重要,一朝功成天下知,功成名就的那種快樂,掌握權力的那種美味,什麼都可以犧牲,什麼都可以放棄……」
她的聲音里竟然有著一絲涼薄和譏誚,趙朴真微微有些詫異,她想應欽對她如此百依百順,難道她仍有不足?但交淺言深,她並不敢亂問,只是笑道:「那依夫人所見,如今這般戰局,接下來該如何走最好?」
應夫人款款道:「攻下青靈城,便可以消耗為主,大概三日之內,范陽軍必能攻下,我們糧草充足,以逸待勞,完全無需著急,到時候朝廷大軍也可緩一緩……另給幽州節度使龍司雲去令,令其包抄策應,慢慢消耗烏索可汗。」
趙朴真點了點頭,心裡想著怎麼給李知珉寫信。應夫人卻似乎全不在意,細細地給她說了一番戰局后,便又叫人傳了飯,和她用飯。
節度使府上用飯極為講究,倒不是有多麼奢靡,菜色簡單到幾乎能稱得上簡樸,只是做得應該很講究。一種不認識的青菜配了細細的蒜茸,炒得脆嫩油綠,味道有些像馬蘭頭,卻又更清甜一些,能吃出來用的極好的豬油炒的。一碟子切得薄薄的風雞和火腿,油脂的地方几乎接近透明,想是冬日做的,卻存到了大熱天吃,吃進嘴裡咸鮮香,別有風味,涼拌的綠豆芽撒了花生碎,爽脆香,湯是乳白噴香的豆腐魚湯。
端上來的只是兩人份的飯菜,各自分餐,分量不多,但趙朴真卻吃得齒頰留香,每一道菜都彷彿做得剛剛好,風雞火腿咸了,就有淡的青菜來配它,魚湯濃鮮,趁熱吃一筷涼脆的綠豆芽,又覺得分外趁口。再有那鬆軟清甜的青粳米飯,趙朴真還是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米,天熱本來都有些懶於進食,但趙朴真卻一連添了兩次飯。應夫人含笑道:「如今戰時,物價騰貴,因此我吩咐下去縮減用度,再則如今暑天,也不宜用太過油膩,還是清淡養生為上,所以菜色簡單了些。」
趙朴真笑道:「夫人別客氣,這挺好的,常聽宮裡的姐姐說,想念家裡家常菜的味道,想必就是這樣的吧,宮裡都是大鍋菜,反不如這好吃。」
應夫人眼睛都亮了一般,含笑看她:「果真覺得是家常菜的味道?」
趙朴真點頭道:「嗯。」
應夫人滿臉喜悅,命人又給她添了一碗湯:「這湯你多喝點,天熱,多喝魚湯好。」
等用完飯回去,趙朴真按應夫人的分析,寫了一封信,找了院子里伺候的小丫頭替她送出去給驛站住著的親衛們,他們自然會派人送去秦王身邊。
院子里的小丫頭二話不說,立刻替她辦妥當了,隔了兩日,居然收到了李知珉的回信,倒是簡單,只是「知道了」三個字,但趙朴真一眼看出來正是李知珉親筆書寫,鬆了一口氣,她之前一直擔心應夫人別有用心,雖然表面讓她送信,實則暗中截留,如今書信回來,可知消息暢通。而這幾日雖然應夫人日日見招,卻也都是要麼和她聽樂賞畫,要麼看書練字,要麼逗鳥餵魚,竟像是真的讓她陪伴解悶,並未有限制她自由的舉措,這倒是讓她放下了心來。
難倒這位應夫人,還真的是收養孩子上癮,喜歡撫養孩子?
但是她為節度使夫人,真要收養女兒,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吧。
趙朴真雖然滿腹疑慮,卻也打起精神日日和應夫人周旋。
應夫人卻是興緻越來越高,甚至還叫了裁縫來替她量身,從箱子里拿了壓箱子的布料來替她做衣服:「這些料子都是他們出去辦差,看到合適的帶回來的,有些顏色和花樣都不大合適我,所以一直白收著,正好如今給你做幾身衣服,你來挑挑。」
盛情難卻,趙朴真只得挑了幾個料子,應夫人看了下笑道:「眼光不錯,來我來給你搭配,這幾樣顏色都跳,你還都選的大花的,大部分人喜歡用赭黃、石青、松綠來壓住,不過我偏偏覺得那樣不好看,你看看,偏要用這雪青、藤黃、胭脂紅來配,這撞一撞,才出色呢,保管別人都看你。」
趙朴真本來也不過是敷衍了事,沒想到應夫人果然挑了幾樣布料來替她在身上裹著,又喚人來託了大鏡子來給她看,果然配色十分可喜,又鮮明又大膽,正合了她一貫好顏色的心性,臉上神色也多了幾分喜愛來,應夫人看她喜歡,更是高興,彷彿打扮上癮了一般,一口氣吩咐人給她四季衣服都各做了幾套,趙朴真待要推遲,應夫人只是笑道:「你莫要管,這些料子壓著也是白黴壞了。」又道:「不是什麼特別貴重的料子,我如今在邊城,不喜太嬌嫩的綾羅綢緞,騎射什麼的都太容易壞了,不方便,我只愛這織得結實的平紋布。料子里也就只毛料看著不錯,但都是他們爺幾個一年到頭沒事兒就打獵,收了不少皮子在那裡呢,並沒花錢。」
這箱子里的料子的確大多是麻和布,只是做得分外光滑結實和柔軟,和外邊的粗布糙麻料大不一樣,而毛料也都是毛極豐厚的,趙朴真推辭不掉,也就由著她了。
隔了幾日,便先送來了夏日的衣服,應夫人喜歡得忙叫了趙朴真來試,趙朴真本來在邊城,穿的都是青色的內侍的衣物,推辭不過,只得被應夫人的侍女們七手八腳服侍著換上了顏色鮮明衣裙,又梳了頭髮,這衣裙做得極為精緻,低胸廣袖,寬寬的束腰,裙幅足足裁了十六幅,流水也似地垂落著。
趙朴真被侍女們推著從屏風後走出來的時候,應夫人也被她的容光都懾住了一般,怔怔看了一會兒才笑著上前低頭替她整理胸口的瓔珞:「這瓔珞……是重新編過的嗎?看著有些年頭了,這寶珠雖然貴重,顏色卻暗了些,不大配這裙子,我那裡有串珊瑚瓔珞,配這個顏色正好。」
趙朴真笑道:「已得夫人厚賜太多,萬萬不能再收了,夫人真別客氣,我這瓔珞是自幼戴的,一直不曾離身,就不必換了吧。」
應夫人抬眼看了她一眼,含笑道:「也好,這麼就很好看了,莫要換了。」
她彷彿回憶起從前一般:「我和你這麼大的時候,新鮮衣裳都不重樣,今天這個想法明天那個想法,有時候衣服送來的時候,又已不想穿了,又讓人重新做新的,有些料子經不起下水,下過一水就覺得顏色不鮮亮了,絕不肯再穿,都賞給下人。」
趙朴真看了她一眼,遏制不住地好奇:「夫人從前家世很優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