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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惹怒

  應無咎從白家回來的時候,應夫人剛從關著柳氏的房裡出來,神色憔悴疲倦,應無咎問:「母親怎的也不歇歇?這婆子究竟是什麼人?」


  應夫人冷笑道:「真是天意,這人就是柳氏,剛才哭著給我磕頭,只求我饒她一命,當年你妹妹的乳娘,上官筠的生母,她鳩佔鵲巢,將自己親女兒頂替主子的女兒,膽大包天,結果被上官家發現后,上官家老夫人直接處置了她,將她剪舌吞炭,剁掉食指,然後幽禁起來,留著一條命生不如死,只為了預備著將來控制上官筠,可笑卻被崔氏發現了她,以為是什麼重要的人,偷了出來,藏在這南蠻流放之地,只等著將來有朝一日能用的上。這麼巧她遇見了你妹妹被崔氏擄去,她如今過得凄慘,便覺得是自己當初膽大妄為遭了報應,忽然碰見你妹妹,便以為這是上天給她機會,她當年在我身邊,也算得上有膽有識了,便將那迷藥迷倒了崔氏看守你妹妹的人,帶著你妹妹逃了出來,然後遇見了我們,可不是老天有眼!我看還真的是一報還一報,本來我一直想著找到她,一定要寸寸剮了她,如今看在她救了你妹妹一命,又已被上官家整成這樣了,且先留著她狗命,興許還會讓她和上官筠母女相認呢!」


  應無咎詫異道:「果真就巧到這樣地步?」


  應夫人道:「竟像是鬼使神差一般,連我如今也有些懷疑,你妹妹是不是當真有神靈保佑,雖然時時遇險,卻總能一線求存。」


  應無咎笑道:「這也是母親行善積德的福報,話說妹妹願意和母親一同回范陽沒?這次真是意外之喜,不如即刻啟程回范陽,想必父親也十分挂念您。」


  應夫人沉默了一會兒:「我並沒有說這事。」


  應無咎道:「是因為太晚嗎?明兒再說?」


  應夫人搖了搖頭:「你妹妹,她在怕我。」


  應無咎一怔:「害怕?」


  應夫人點頭:「她一直非常緊張,不肯換衣服,說話很慢很謹慎,一邊想一邊說,彷彿怕隨時說錯話。她當初代表秦王來遊說我們的時候,落落大方,從沒有露怯,什麼事情讓她如此緊張和害怕?明明剛從崔氏那邊逃出來,見到我們,理應感到非常放鬆和願意安睡才是,她卻連飲食都非常克制,只是換了讓她實在不舒服和不方便行走的臟鞋襪,她應該有什麼事在隱瞞我們,而且對我們非常警戒和提防。表面客氣,其實緊張得大冷天地還能看到她在出汗,讓她和我去范陽,她一口拒絕了,她明明孤身一個人,這段時間謀生肯定經過不少辛苦事,羊城究竟有什麼讓她如此牽挂?不過是個南蠻之地而已,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她連考慮一下都沒有。此外——她從前應該是對秦王殿下,不說仰慕,至少也算得上是一心為秦王,」


  應無咎對養母是言聽計從的,便問:「是不是崔氏那邊嚇到她了?又或者,以為您是上官筠的生母,所以怕你除掉她?當初您給她講那些故事,她想必猜到了您的真實身份?」


  應夫人遲疑了一會兒道:「不知道,我怎麼忍心逼她,且先讓她回白家,你查一下她這些時間在羊城住的地方,做什麼的,是不是卷進了什麼麻煩,如今我忽然說她才是我的親生女兒,上官嫡女秦王妃原本是屬於她的尊位這故事太過曲折離奇,她未必會相信,可能反而會懷疑我要謀算她什麼,再等等,橫豎咱們已經在這兒了,她走不到哪兒去。」她十分疲倦道:「從前沒找到她的時候,只希望儘快找到她,好好照顧她,等見到她了,卻發現她未必需要我,反而警惕我,遠離我,這滋味,真不好受啊。」


  應無咎笑道:「既能找到妹妹,其他都是小事,總有一日母女相認的,母親這樣好的人,妹妹一旦知道您是她生身母親,定是欣然承歡膝下的。她當初留在范陽那段時間,和母親相處得不是極好?」


  應夫人苦笑了一聲,自己收養的義子,個個和自己無話不說,母慈子孝,唯有親生的一兒一女,一個懵然不覺只以為生母早逝,一個明明就在眼前,卻不敢相認,自己命該如此。她問道:「白家那邊如何說,定了地點沒?」


  應無咎道:「定在珊瑚港,白家大船上,船名赤馬。」


  應夫人點頭:「白家既然別人稱他船王,海上自然是有實力的,定在那邊,一旦上船離港,就全在他們控制里了,想必也是擔心我們有詐,不過能讓你妹妹安心就好,明兒盡量和他們搞好關係。」


  應無咎問:「母親明天要去嗎?」


  應夫人搖了搖頭:「她非常警戒,而且看得出十分急迫想要回去,逼她太緊了,一根弦綳太緊,病了怎麼辦?這幾日的經歷可不好受,讓她好好放鬆,歇息歇息,等她回到她熟悉的地方,安心下來了,我再找機會慢慢和她說。」


  天亮了,應無咎果然親自帶著一隊剽悍人馬,護送著一頂小轎到了珊瑚港邊,看著趙朴真登船后,回絕了禤海堂送上的酬謝白銀,一聲唿哨,帶著人馬乾凈利落的走了。


  趙朴真站在船上,白素山和公孫鍔、公孫刃兩兄弟早已在那邊候著,公孫鍔看著應無咎遠去,抬了抬眉毛,帶著訝色:「應無咎?」


  趙朴真道:「是,幸得一名媽媽解救,逃亡路上遇見了應將軍,才得安全逃脫。」


  白素山已問道:「應將軍是什麼人?」


  公孫鍔意味深長:「范陽節度使應欽義子,麾下頭號大將。」


  白素山愕然:「范陽離這兒何止千里,如何到了這裡?」


  公孫鍔看向茫茫海面:「水越來越深了啊。」


  趙朴真思子心切,忙問道:「白英和七斤如何?沒有什麼事吧?」白素山忙請了她往船艙去,裡頭白夫人、白英以及抱著七斤的奶娘、環兒都在船艙里,原是要看情況安全了才出來。白英見到趙朴真激動非凡,飛撲過來抱著趙朴真便哭,眾人一陣勸解,又讓奶娘抱著七斤過來。趙朴真忙抱起呀呀伸手的七斤,看著孩子小臉,不過三日,便已覺似隔世,忍不住也紅了眼圈,且先告了罪,帶了孩子進了內室解衣哺乳,看孩子滿足吞咽,全身心依賴她的樣子,懸著的心卻漸漸堅定下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別人傷害這孩子,應夫人不行,崔氏也不行,既然這裡已經露了形跡,索性遠走他鄉,大不了重頭再來,就算窮鄉僻壤,異國他鄉,只要孩子平安,靠著自己一雙手,哪裡不行?當下卻又拿定了個主意,等喂著孩子飽足睡著后,交給奶娘,出來找了白素山、公孫鍔說話。


  趙朴真將這幾日的經歷和崔皇后的話說了一遍,白素山道:「太子側妃?」


  公孫鍔笑道:「白老闆,令愛作為商賈之女,大概連太子良娣都混不上,不過是一頂轎子抬進去,上上下下看在錢的份上叫一聲夫人,然後給你畫個太子登基后封妃的大餅,想必那崔家出來的太子妃也一定會賢良淑德,姐妹相稱,將令愛哄得將家裡的錢都貼給了太子殿下,然後令愛最好這個時候能生下皇孫最好,大位得成的時候,白先生出了那麼多錢,又有個姓李的外孫,總能得個侯爺的爵位,也算得上是一條錦繡大道的。」


  白英已經抬頭斷然道:「我不嫁!」


  公孫鍔含笑:「白小姐可要想好,太子殿下,年輕俊秀,乃是先帝聖后嫡脈,血脈尊貴,又在士林和大臣中風評極佳,仁厚穩重,若是真得了白家這一股力量鼎力相助,登基還是非常穩的,看在錢的份上,崔氏和太子妃,對你會一直很好,也會讓你生下皇孫,好繼承白家的家業,妃位是肯定有的,你這一輩子的榮華富貴,無可限量。另外,也許了女狀元之位給你,那更是名滿天下了。」


  白夫人已經道:「世家小姐們,哪個是好相與的,英兒在咱們家嬌寵著長大,一點心機都沒有,真進去,怕不是要被吃得骨頭都不剩,這明明就是算計咱們家的財產,和市井裡說的吃絕戶有什麼兩樣。」


  白素山輕輕咳嗽了聲,他卻是一貫極尊重這位糟糠夫人,人前絕不會下自己夫人面子,倒也沒說什麼,只是笑道:「原來之前叫我們殺連山來使,是為了震懾威嚇,想必若是我們再不識抬舉地拒婚,崔氏,也要以對待連山一樣來對待我們,只要不合作,那就是敵人,必要以雷霆手段震嚇斬殺,趕盡殺絕,是這個意思吧?」


  公孫鍔笑道:「依我一貫所見,世家大族,的確若此,否則無法聚集力量,太宗力倡科舉,又設節度使,就是為了牽制門閥世族,可惜如今節度使坐大,科舉又還不成器,甚至仍然被世族把持著,寒門極難出頭。」


  白素山看了眼趙朴真,虛心問道:「趙先生可有妙法使我避此滅門大禍?」


  趙朴真輕輕道:「白老闆可尋陸刺史,他自會保您全家安泰,只是如今令愛最好不宜出現人前,大人若是真不想讓女兒嫁入皇室,建議索性便讓令愛尋個安靜僻靜之地,躲躲風頭——這場奪嫡之戰,大概還要三到五年,令愛年紀還小,花期未至,尚且等得起將來雲開見月之日。」


  白素山玩味一笑:「陸刺史?他果真能保我全家安康?」


  趙朴真道:「白老闆心中有數,其實並不需要陸大人身後之人出現,白老闆也並不懼崔氏,是也不是?」


  白素山哈哈放聲大笑,笑聲里竟然有著鏗鏘之意:「趙先生果然冰雪聰明!白某人是從血海怒濤中殺出來的一條賤命,僥倖混到了今日,得了些兄弟們襄助,又有賢妻嬌女,那都是上天厚愛,我已知足,絕不敢貪圖額外之利,海船之利,我一半散與兄弟,一半分給合夥的商家,修橋鋪路,逢廟必拜,濟貧扶困,廣結善緣,但求落井不被下石而已。人過四旬,只得一女,絕不苛求兒子,天給我什麼,我就珍惜什麼,誰若不知好歹來傷我妻女,那我拼著半輩子家業不要,也必要與她不死不休!崔家這樣的破落世族算什麼東西!先前忌憚先生在她們手裡,沒有放開手段罷了,如今先生既然平安歸來,且看白某人手段,管他什麼先帝聖后的嫡脈,管他仁德如何,他既敢動我女兒,我就敢讓他登不上這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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