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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清醒

  因為有孩子,他們走得不算快,為避人耳目,他們都避開了大城鎮歇宿,而都是在野外歇宿。越往北,天氣就越冷起來。


  李知珉向來不是個多話的人,自重逢之後的坦誠和親熱以後,他又恢復了從前那大部分時候深思和沉默的狀態。雖然不愛說話,他病好以後,卻一直讓趙朴真帶著孩子和他坐同一輛大車,彷彿時時刻刻,都希望他們在自己身旁一般,哪怕是大多數時候,只是看著趙朴真哄著孩子,換尿布,哺乳這些枯燥而重複的事情。


  有一天趙朴真迷迷糊糊抱著孩子睡了過去,醒過來外邊晚霞漫天,車子已經停了下來,帘子挑開了,應該是在休整。寬大舒適的車廂內明亮溫暖,她尚未從這難得的安閑舒適的美夢中完全清醒過來,懶洋洋地在柔軟的枕頭裡轉了個頭,看到了身側李知珉的側臉,他的臉頰瘦削,輪廓清晰,嘴唇蒼白,正專註地凝視著她身側的小嬰兒。


  她這才發現身旁的七斤不知何時早已醒了,安安靜靜地吮吸著自己的手指,對著凝視著他的父親,露出了一個純摯無辜的笑容,而一貫喜怒不形於色的李知珉,這一刻也回給了他的兒子一個笑容。


  這是趙朴真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笑容,如果非要形容,就是一個十分單純的,沒有戴上王爺面具,輕鬆柔軟而溫暖的笑容。


  孩子顯然對父親的互動很是喜悅,於是又露出了更明顯愉悅的笑容來,然後將自己雪白小巧的腳丫子往空氣中蹬了蹬,然後那掩蓋在柔軟尿布裡頭的粉嫩小芽就露了出來,日光之下毫無廉恥,甚至還驕傲地挺了起來。這畫面顯然極大地愉悅了新手父親,千軍萬馬中冷靜猶如岩石的李知珉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默默看了一會兒,直到李知珉轉頭髮現了她醒來,又恢復了之前那冷靜沉著的樣子——王爺的面具又戴回了他的臉上:「醒了?快到長安了,今晚在這裡歇一晚,明天就到了。」


  趙朴真心中柔軟,也對著李知珉微微笑了下,李知珉被她這一笑,心中彷彿蓄滿了一湖的春水微微蕩漾,幾乎忍不住又要把持不住吻上去,到底礙著七斤一雙漆黑的眼珠子好奇地看著他們,控制住了自己,笑著叫人送了晚膳來。


  夜裡,李知珉卻被馬蹄聲驚醒了,坐了起來,看了眼仍然擁著七斤熟睡的趙朴真,起了身來,掀開車簾,高靈鈞已經過來道:「禤海堂帶著人趕上來了。」


  禤海堂?李知珉對這人的印象只是白素山的得力助手,一頭海上的野狼,狠絕陰冷,他皺了皺眉問:「追上來做什麼?」


  高靈鈞苦笑了一聲:「皇后那邊有懿旨到了羊城,將白家女兒許給您做妾了,要求立刻送進京,禤海堂那邊帶了白家的信趕上來了。」


  李知珉深呼吸了一口氣,再次發現自己錯算了一著。他曾經深謀遠慮,步步為謀,幾乎也沒有錯過,然而,從決定娶上官筠開始,他就似乎一直在犯錯,錯娶了王妃,幾乎錯殺了趙朴真和孩子,之後又放任趙朴真和孩子在外差點被崔氏誤打誤撞殺了,要不是神佛保佑,每一個錯,都有可能讓他萬劫不復,悔恨終身。


  如今又是納妾一事,皇帝怎麼會讓自己一直猜忌著的皇長子,來娶崔氏所覬覦的,象徵著財富和勢力的白家女兒?

  皇帝如此神來一筆,一種失控的挫敗感湧上了心頭,他看了眼閉著眼睛和七斤臉挨著臉的趙朴真,直接掀了車簾下車來,連狐氅都沒有披,慌得高靈鈞連忙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替他披上。


  凜冽的冬夜,讓他冷靜下來,他沉聲道:「帶禤海堂來見我。」


  天蒙蒙亮的時候,七斤一如既往地因為飢餓而啼哭著,趙朴真迷迷糊糊地將他攬入懷中哺乳,卻忽然發現車中少了李知珉,她忽然清醒了些,坐起來,聽到外邊仍然是安靜一片,只聽到遠處山裡傳來的呼嘯聲,車子里軟榻上李知珉的狐裘凌亂地堆著,顯然他起身得非常倉促。


  她有些不安地抱緊了孩子,側耳傾聽,忽然看到帘子一掀,簾外是李知珉令人安心的沉穩眉目:「孩子醒了?你安心帶著,我這邊有些事,小事,你別擔心,有什麼事只管叫人。」匆匆說完又放了帘子,轉身走了,原來是聽到了孩子的啼哭聲,擔心她起來見不著他而憂心,特意過來說一聲。


  趙朴真的心果然安了一半,但卻也知道定然是有急事,借著火把,她注意到外邊幾乎所有的護衛都已站著,一副嚴陣以待戒嚴的樣子,但並沒有聽到打鬥的聲音,大概還不是最壞的情形。


  等到天大亮的時候,外邊又有人送了煮好的熱燕窩奶粥來給她吃了之後,李知珉才帶著外邊的冷風回了車裡,車隊又緩緩動了起來。


  趙朴真看李知珉仍然不慌不忙地坐下來,仍然一派從容,她問道:「有什麼事嗎?」


  李知珉看了她一眼:「母後下了懿旨,宗正寺的遣婚使帶著官媒和聘禮飛馬趕到了廣州,將白家女兒指給了我做妾,即日便要送到長安。」他的聲音沉著而冷靜,彷彿一切都仍在他掌握之中。


  趙朴真吃了一驚,抬眼看向李知珉,李知珉繼續道:「自然是父皇的主意,他好辦法,自己不出面,把這事往母後身上一推,讓她擋著崔氏的怒火。我之前以為他一直猜忌我,我手裡有兵權,老二有王家在,妻族母族都已是世族,不能再增加砝碼,老三又還沒娶王妃,斷沒有納妾的禮,白家女兒不論嫁給誰都是心腹大患,所以我當時認為他應該是拖著這事,讓太子另外納妾才對。沒想到還是錯算了一點,他實在太貪心了,白氏這筆錢財,他捨不得放過,但是給誰他都要猜忌,想來想去,倒是有個眼瞎殘疾的長子能用一用,我有那等名聲在外,白家女兒真的嫁進來,就算沒有飽受凌虐,也是守活寡,不可能生出孩子來,這麼一來,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真正得到白家的支持,皇上卻可以拿捏著白家,居中取利,倒真是好計謀。」


  他聲音沉而涼,彷彿說的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趙朴真卻詫異:「什麼名聲在外?守活寡?」


  李知珉卻避而不答,垂眸道:「禤海堂帶了白素山的信日夜趕路追了上來,他已經將白英秘密送往海外隱居,願意認你為他義女,以白英的身份嫁給我,厚贈聘禮,禤海堂送嫁,順便帶些人給我在長安使喚,長安和洛陽的店鋪也都作為嫁妝陪嫁,由我調度。」


  趙朴真忘了之前的疑問,詫異道:「讓我頂替白英為妾?」


  李知珉看了她一眼:「是,他這是向我投誠,細想起來倒歪打正著,算是一條好計。這是父皇的意思,目前最好不要違逆。白家不宜暴露太早,崔氏只當是被母后截胡,不會想到白素山敢嫁個義女給我,你回去是住在長安,也無人認得你,眾人都只以為是白家女兒跟著我,對你和七斤也安全,我暫時還不能讓旁人知道我已有兒子,否則怕是要被人算計,孩子還小,安全第一。你放心,你在長安住著,不會和上官筠打照面,誰也不敢慢待你,若是有白家女兒的名頭,上官家看在錢的份上,總不會為難你。」


  有白家女兒這層掩護,的確能夠更好的隱藏和保護她和孩子,世家和皇家算計起人來,都是不死不休的,趙朴真太打眼了,曾服侍他那麼久,又在廣州生了孩子,很難瞞過有心人的眼睛,他的敵人太多,一旦被人算計出她是他的軟肋,那萬劫不復。但白英就不一樣了,船王千嬌萬寵的獨生女兒,平日里不為人所知,只要好好在長安,她和孩子都會十分安全。就是有點委屈了她,可是如今情勢也顧不上太多,再忍幾年,他必須得護好她。


  趙朴真看著他的神色,一顆心卻漸漸沉了下去,這是肯了,白家的提議其實正中王爺下懷吧?

  趙朴真瞬間想明白了,白素山縱橫商海數年,目光何等老辣,早就看出了自己的身份顯然不是王妃,不過是秦王金屋藏嬌的小星,沒名沒分的淫奔之女,運氣好生下了龍孫,卻地位低微,顯然不為王妃和上官家所容,於是一方面藉機將自己女兒出脫,另外一方面給自己一個正大光明的身份嫁給秦王為妾,還順便給王爺送了一大筆的聘禮和人。


  王爺豈有不肯之理?自己不過是這些梟雄們再一次權利交換的籌碼。至於自己姓什麼名什麼,有什麼關係?王爺恐怕早就已經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連山趙家人的親生孩子了吧?既然知道了自己失蹤,豈有不查之理?本來就只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無名無姓,沒有父母,姓什麼無關緊要。巧合之下懷了王爺的孩子,如今能頂著別人的名分,嫁入皇家,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從王爺角度來說,已是他能給自己的最好安置,自己又有了個有錢有勢力的娘家,雖說商戶門戶低微,卻有著讓五姓世家們都要覬覦爭搶的勢力,怎麼都比孤兒好吧。


  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然而鋪天蓋地的羞恥感再次涌了上來,前幾日那剛剛被李知珉找到並坦誠相待的巨大驚喜,一路上溫存體貼帶來的脈脈柔情,籌劃未來的日子,商量孩子的養育,彷彿一對最普通不過的夫婦。這一切都彷彿綺夢被冰冷的現實所擊破,讓她霍然驚醒過來。即便是如今為這個人生了孩子,她也從來沒有改變過自己卑微的身份,以及那因為先愛上了這個人而變得更卑微的靈魂,自己居然真的為了那坦誠和溫存而動搖,心甘情願作為一個每名沒姓的妾侍,被他鎖進溫柔的金籠中,從此失去了自己,只是一個生育了孩子的侍妾,每日圈在後院中,等待他的垂憐。


  而他,從來都是一個堅定不移地走在自己路上,冷靜分析著一切,利用著一切的王者。


  她並不配與他同行。


  不過是正好又用得上了,他還沒有嫡子啊——當然總是有溫情在的,畢竟第一個孩子,興許還是第一個女人,但也就僅此而已。


  她只是一個需要他保護的寵物,弱者。悲哀的是,她的確如此。在羊城創出來的彷彿光明璀璨的大好前景,經不起權貴們的輕輕一敲,便偏偏碎了。


  她垂下了睫毛,咬緊了嘴唇,目光落在了七斤粉嫩的臉蛋上,孩子剛剛睡著,滿足地咂嘴,彷彿還在吃奶。趙朴真終於聽到自己微微顫抖的聲音:「白家也助我良多,能順便幫一下,兩全其美,也好。」


  李知珉盯著她,看到她一直沒有抬眼看他,纖長的睫毛微顫,過了一會兒淡淡道:「你同意就好。」她有委屈,他卻只能暫時求全,但總有雲開月出那一日,他必能登上最高峰,給她和他們的孩子最尊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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