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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昨晚,我滿身的怨氣顯而易見,回去的話,家裡有那麼多人在,別說我不願意讓他們看見我的狼狽,就是我能夠掩飾自己,彼時也沒心思與他們敷衍。我平生第一次獨自走進酒吧。冰涼的啤酒喝下去時候,喉嚨是痛的,淡淡的苦味在口中迴繞,比之我的心情,孰苦?獨自向隅,眼淚多過啤酒。手腕還在熱辣辣地疼,它提醒我那個恥辱的時刻。我是隱忍於此刻的生活,安於受此踐踏,還是有所行動?韓志軍說的是肺腑之言,他雖非善類,但是同類,他在看著我,我可不可以被他看死?」


  昨晚上回家時候,所有人都已入睡,今天一早於揚便逃也似的離開自己的家,不想讓澍看見她的異常。她不得不在KFC吃了半小時早餐,這才不至於太早到達公司。曹玉笙上班經過她身邊的時候,下意識看了看她,尤其是她手腕上非常時髦的寬頻皮手鐲。顯然是為了遮掩手腕的烏青的。於揚也是淡淡的,招呼也沒有,只看著自己的電腦,一字一字敲出今天的日記。等她敲完存檔,裡面曹玉笙電話打出來,叫她進去一下。


  於揚進到總經理辦公室,曹玉笙親自起身給她搬來椅子請她坐在辦公桌前,還親自給她倒了一杯水,但是於揚心裡只有昨天那隻壓在皮包上的手,這隻手,於揚絕不會原諒。曹玉笙帶著歉意道:「昨天委屈你了,我也是不得已,劉局和吳總是我們的大客戶,每月要問他們拿多少材料,你應知道我們的材料商是多威風的。我們得罪不起。」


  於揚心想,那你們就可以當我三陪女了嗎?無非是不把我當人看,所以才會犧牲我,換作你們老婆孩子你們會不會跳出來?她很想「哼」上一聲的,但是何必,生氣已經被曹玉笙知道,他今天這麼做表面上也算仁至義盡,面子十足了,再要生氣,便是她於揚沒風度了。他無非是息事寧人。於揚勉強扯了扯嘴唇做微笑狀,道:「啊,沒事,沒事。」但是三歲毛孩子都聽得出她聲音里的異樣,彷彿是重感冒時病人沙啞乾澀的喉嚨里發出來的。


  曹玉笙略微沉默了一會兒,又道:「今天中午他們走,我就不叫你去了。你等下填張加班單子給我來批一下。」


  於揚明白了,這是作補償呢,便應了一聲,起身道:「曹總忙,我出去了。」


  走到外面,對著天花板長長喘了口氣,心裡一聲冷笑,要拉攏,那也要看看是誰。此刻如果賭氣不填那張加班單上去,不止是自己吃虧,最主要是曹玉笙心裡會留下印象,她於揚對之有恨了,她若是周建成的人也罷了,偏她不是,以後日子就只有更難過,不如順著他的意填了,算是把梁子揭過。不過,於揚靈機一動,找出以前每次加班的記錄,本來她以前被叫去應酬都是沒有記錄在加班的,這次不如趁機一起填了,乾脆叫曹玉笙一起簽了,這樣的話,在曹玉笙心中她於揚就是個俗物了,什麼都可以拿錢來彌補。這最好,這次過節難保曹玉笙不防她,她既然在這公司里沒上進心,不必要枉擔了這虛名,讓曹玉笙以為她是個厲害人而處處留意她,即使以後要走,在的時候還是要舒舒服服的,不能叫人趕了。


  果然曹玉笙中午送走劉局他們后批了,而且很不屑地在經過她旁邊的時候把一疊單子輕摔在於揚桌上,卻是眼睛都沒往這邊轉一下。於揚看著他的背影過去,心裡冷笑。果然不出所料,看來不是個難算計的人。也或許他的心思不會放在一個小小秘書身上。


  於揚算準了時機,大概是劉局下飛機的當兒,撥去一個電話,親親熱熱地叫聲大姐,閑拉幾句家常。對吳總這種人,於揚承認自己心有餘而力不足,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但是只要是可以說理的,有說理的地方,於揚不承認自己有什麼不如人家的地方。劉局是個大方人,閉口不提那天晚上的事,和於揚說得很開心,女人知道女人的事。


  於揚相信自己有敏銳的直覺,這個劉局可能是她的希望。所以,於揚決定必須從現在起好好熟悉公司的業務了,這樣才能接近劉局的圈子。她掏出劉局的名片,從字面上了解劉局公司所從事的業務,然後上網尋找同類公司,仔仔細細通讀其中所有的公司簡介和產品目錄,再去相關門戶網站尋找交易報價等情況,一早上下來,於揚感覺到自己推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


  然後需要了解周建成的公司了。於揚看見其他員工說起來一口一個「我們公司」的,但是於揚不知是因為進公司才三個月,還是因為真有擁有過自己自有產權的公司,所以對「我們公司」這種稱呼沒有認同感,所以想起來的時候都是「周建成的公司」。


  所以覺得曹玉笙這個角色也是滿尷尬的,周建成一直垂簾聽政,他這個總經理的角色就一直會妾身未分明,名不正則言不順,管理起來定是處處牽制,處處抵制,可他身處其位卻又不得不做事,只有硬著頭皮上了。可能這就是他時常宴請手下的原因吧,搞好關係,說話才會有人聽。不過於揚已經不再相信酒桌上會交到朋友,自己出事,跑掉最快的就是那幫酒肉朋友。


  以前,每天都有報表遞交曹玉笙和周建成,都是放在於揚處過路,於揚也是只盡收發室的作用,除了出於習慣每月仔細看一遍資產負債表和損益表,其他於揚都漠不關心。但是今天送過來的報表於揚耐下心看了,生產型企業與商貿型企業就是不同,裡面管理要複雜得多。於揚一向自詡有精密的數字記憶頭腦,大不同於多數女性的形象記憶,但是初次接觸這些數字,再加不熟悉產生數字的工藝流程,於揚看得一個頭兩個大,本來就枯燥的數字更顯枯燥。罷,還是踏實一點,先熟悉生產工藝吧,否則無法把那些數據有效聯繫起來,如編網一樣行成一個數據網。但於揚就是不明白,明明公司內部已經數據聯網,要看什麼,只要打開電腦輸入密碼就是,還要這麼浪費地列印複印出來幹什麼?據說老闆和總經理的電腦還加了密,他們可以看的某些內容別人看不到。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要經營核心內容誰都可以看,還要商業間諜幹什麼。或許是習慣吧,習慣了看白紙黑字,大概看著電腦屏幕思維活動不靈。


  於揚一向是說做就做的性格,反正下午沒什麼大事,兩個頭兒又暫時不在,便問辦公室主任要了一頂安全帽,操著手去車間看人家怎麼做。好在於揚以前開車,她一直煩高跟鞋開車不靈便,多的是舒服的軟底平跟鞋,所以進車間沒什麼大問題。


  有什麼不懂的就去問車間里的技術員,男孩子們都很喜歡給女孩子講這些,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都掏給你,只要你睜著一雙妙目認真地聽。於揚學工科的底子,三兩點撥便已入門,被電話催上去時還抱走兩本參考書,一設備,一工藝,於揚一臉熱情地道謝,但不知道看不看得進這些書,不過既然已經下了決心,看不進也得看了,總不會比讀書時候的那些三大力學叫人頭痛吧。


  回去時候人比較累,逛了一下午車間不是玩的,起碼刺耳的聲音就夠折騰人。但是原以為家裡會熱鬧滿門的,沒想到進去卻是空空蕩蕩,人跡全無,忍不住就給范凱打了電話,原來是兩個孩子都已經安排了手術,今天觀察一天,明天上手術台。澍不放心,在醫院裡陪孩子,范凱自然也跟進。


  於揚環視客廳,見茶几上攤放著兩張素描,看樣子是澍特意放顯眼處給她看的。一張一看就是她於揚,難得的是澍畫皮畫骨也畫精神,她於揚嘴角一絲淺笑帶出一臉的狡猾,像一隻微笑的狐狸,看得她自己都樂。另一張是一個陌生男子,這人說不出哪兒長得好,五官一般,但是整張畫活力四射,這個陌生男子似乎隨時會得「嘿」地一聲,朗笑著從畫里蹦出來,一看就是個熱情的人。看作畫的日期是昨天,難道是她昨晚錯過的那個老志願者?不會那麼年輕吧,看上去不老啊。不過看神情也是應該像,也就這麼活力的人才會想到騎自行車環遊,也就這種熱情的人才會做志願者的工作。於揚不排除澍畫這畫時候帶進自己的景仰,但是看看澍對她於揚神情準確的捕捉,於揚相信澍的眼光。


  就是比較不明白這種皮肉手術前為什麼還需要觀察,似乎沒有必要。但是隔行如隔山,也或許是那個老志願者於醫院的關係實在鐵,所以才會如此。看來澍最近是會住在醫院看護了。這個柔弱的女孩子將要挑起多大的責任啊。想到這兒,於揚收拾了一些東西去醫院。她經常看見陪護的人睡在走廊,或乾脆趴在病床邊。他們經費一定緊張,兩個孩子不可能住雙人間,陪護的澍有得苦頭可以吃了。不過好在有精力充沛的范凱做苦力。


  於揚拎著一大包東西進住院區,看見有幾個人進來在問詢台那邊鬧,有些人似乎天生的大嗓門,不用臉紅脖子粗,就可以聲震全摟,於揚皺著眉頭從那些人身邊經過,找到范凱電話里說的房間。果然一個大房間里放著五張床位,兩個孩子佔了兩張,其他幾個看來是做過手術的,但此刻被外面的吵鬧聲攪得睡不著,都是沒一副好臉色。


  於揚見范凱正在吃飯,心想有佳人在旁,這種醫院食堂飯看來都是香甜的。把包交給澍,道:「這裡面是一個睡袋,一些零食,十一月的天氣涼得快,你還是當心一點的好。」其實於揚心裡想的是這個澍雖然去農村援教,但女孩子的本性都是愛乾淨的,睡醫院的床和被子一定如卧針氈,套一個睡袋方便乾淨,多好。


  果然澍非常喜歡,拿著睡袋左看右看,笑道:「還是於姐想得周到。」


  於揚看一眼范凱,微笑道:「那當然,總比那些滿臉臭屁其實啥都不知的人好一些。對了,你想看什麼書,聽什麼音樂,我給你去找。」


  范凱立刻道:「某些人一臉臭屁,只會婆婆媽媽,這些書啊,MP3啊早就準備下了,你看看小男孩耳朵上掛的是什麼?」


  於揚笑嘻嘻看看他,再看看澍,見澍也是在一邊樂。這時一個病人嘀咕道:「還在吵,還在吵,昨天已經吵過一回了,今天還要吵,讓不讓我們休息了。」


  澍問:「昨天也吵了嗎?吵了多久?現在都七點多了,病人快睡覺了啊。」


  那病人道:「昨天都吵道九點多,但聽說他們占理,醫院有錯,所以醫院一直拿他們沒辦法。」


  澍道:「占理也不能影響其他病人啊,我們大家還要休息呢。不是說八點清退閑雜人嗎?難道不會用強?」


  於揚道:「誰願意出那頭得罪苦主啊。」


  澍想了想,慢悠悠道:「不,他們現在已經不是苦主了,他們試圖通過騷擾其他病人要挾醫院答應他們什麼條件,不管他們的出發點有多合理,但是這種辦法是以損害其他病人為基礎的,他們現在是在害人。」


  那個被吵得睡不著的病人聽了哼哼道:「我要可以動了,第一件事就是揮拳揍他們一頓。不過醫院領導也不是東西,問題不解決,也不對這種人採取強制措施,累我們吃苦。」


  澍起身道:「要不我去和他們講講道理,他們現在聽不進醫院裡面醫生的話,旁人又不勸,所以他們可能走極端了。」


  於揚道:「我看他們情緒激動,你一個女孩子話又說不響,可能吃虧,既然他們昨天知道九點多回去,今天也會一樣的吧。」


  澍卻是起身,兩眼精光閃爍,「我就嘗試一下,他們即使生氣,也未必會動手打我這麼個小女子。」


  於揚心想:人心豈是講道理的。但是范凱也站了起來,道:「吵什麼吵,嗓門大就是有道理了嗎?我跟著去,不信沒有講理的地方。」


  於揚哭笑不得看兩人出去,不過有澍的步子壓著,范凱無法沖得太快,所以無法氣勢洶洶,這樣也好,省得挑起對方情緒。於揚不放心,囑咐兩個小孩千萬別離床,忙也跟了出去。


  但是才到門口就折返過來,對其他三個病人的陪護道:「既然已經有人出頭了,大家也幫忙壯壯聲勢好不好?哄走這些人大家都好。他們也就幾個人,看我們人多就不吵了。」那幾個病人家屬面面相覷,最終被那個發牢騷的病人激勵了出去,於是於揚如法炮製,又去找了幾個病房的陪護。可是叫於揚嘆息的是,這些人出來是出來了,但都沒人肯領先,於揚做人思量工作,他們就在門邊等著,不過也好,見人多力量大,後面簡直不要太鼓動,裡面的陪護親戚們看見這麼多人參與,都願意出來,於是不要多久,組織出浩浩蕩蕩幾十人。


  於揚率領這麼多人過去,簡直有點威風凜凜的感覺。見澍正比畫著和那些人說話,但是那些人哪裡領情,反而圍過來沖著澍大聲叫罵,要不是范凱鐵塔一般護著,擋開那些人的手腳,可能會推搡到澍。於揚想,自己身後的人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烏合之眾,看見有人出頭才跟出來,所以指望他們動手趕人出去是不可能的,而形勢看來講理是沒用的了,難道只有動手了嗎?於揚靈機一動,壯著膽子過去大聲道:「幹什麼?要吵去門診吵去,我們忍你們一天了,再吵我們都不答應。你們去門診吵,去門診吵。」於揚不斷強調去門診吵,知道叫人氣頭上的時候硬生生地退步是很難的,要付出很大代價的,但是給他們一個選擇餘地,一個退路,事情就容易水到渠成。


  後面的人紛紛嚷道:「對,去門診吵,去門診吵。」只要不動手,很多人是願意做動口的君子的,很快「去門診吵」便響成一片,如口號一般。那幫人見犯了眾怒,好漢不吃眼前虧,嚷著:「對,去門診吵。」不甘不願地退走。


  這時候這些跟出來的人都激動起來,紛紛議論這些人的過分,自己的勇氣,反而是出頭的澍小臉漲得通紅,什麼都不說,范凱沖著於揚道:「你奸,這辦法好。」


  於揚微笑道:「要不是有你們沖在前頭,我怎麼發動得出這麼多人。澍,別生氣,這是人性。」


  澍仰頭笑道:「我緊張死了,其實我很怕的,不過以後要學學於姐的策略,有些事單靠自己是不行的。」


  於揚道:「要我的話,是沒有勇氣竄出來的,我很佩服你的勇氣。」


  范凱在一邊聽到這時,對澍道:「你今天跟老揚回去睡吧,不知道這幫人還會不會回來找你,今天再說沒大事,我看護一晚,你也可以養著精力明天對付他們兩個。」


  澍倒是爽氣,也沒扭捏,立刻答應了,於揚越看她越喜歡,以前還以為好心人有時候有點好得沒原則,遇事膩膩歪歪,黏黏糊糊,這個澍倒是有見識,人又乾脆,而不是一味莽撞,真是個難得的人。她原先可真怕澍會說出一句「趕這幫人去門診吵了也不好吧」,這樣的話,於揚會立刻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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