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中午吃飯,徐匯中真有面子,居然縣裡公檢法除了檢沒來,法院院長與公安局長都來了,交談下來才知,原來徐匯中以前是某主要領導的秘書,剛剛放地方上自己做,所以路數粗得很。其他人看見他就如看見他以前的領導,都要賣他幾分面子。
於揚特意穿得比較洋氣,但還是職業裝。看得出與法院院長大致描述案子情況的時候,公安局長況得明非常仔細在聽,等於揚說完,公安局長大聲嘀咕了句:「怎麼又是她?」這話明顯是想讓別人聽見。
於揚看了徐匯中一眼,見他沖著她微微一笑,立刻明白這個局長是徐匯中的特意安排,因為誰都知道他小舅子以前被關狗籠里的事,明眼人都心裡清楚,雖然局長大人賠禮道歉的,但是心裡可是記上了仇,這劉局是明擺著不給他面子,打狗不看主人。於揚當作不知道。落落大方地道:「同劉局合作幾年了,我們也沒想到今天不得不要走到這一步,說實話,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大家都說異地官司難打,不過看見兩位領導,我們早放了一百個心。相信會得到圓滿結局的。」
況得明道:「不用這麼費周折,這事明顯已經是經濟犯罪了嘛,屬於惡意拖欠。你不如來局裡經偵科報個案,我給你主持公道。」
徐匯中見於揚為難,忙道:「況局就是爽氣,疾惡如仇。但是他們做生意的在商言商,還是希望先把損失減少到最低才好。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不過劉局可不止欠下這一筆,還有不少呢,到時有得你收拾的。」
法院院長道:「看著辦吧,也可以民事刑事一起訴,看你們自己願意了。」
況得明問於揚:「你知道還有幾個欠賬單位?或者個人。看看還欠多少。」
於揚心想,你現在就動手,不是壞我好事嗎?便道:「況局電話反正我知道了,回去我叫他們細細查一下,把具體數目和單位或人報給您。不過還得說一聲,況局長真是疾惡如仇啊,好生敬服。」說完便與況得明碰了一杯,自己先一干而盡。求人的時候不得不老老實實喝酒。
況得明聽著滿意,也就喝了。
徐匯中插話道:「小於是我親戚,今天兩位領導這麼給我面子,幫我大忙,真是沒話說。我也與領導干一杯。」說完滿滿一杯紅酒敬上。
法院院長當即道:「小徐,你怎麼一家人說兩家話了呢?你我還講這些。不過酒還是照喝,但不是因為幫忙就要敲你喝酒,你也難得和我們兄弟吃飯,我們一醉方休。老況酒量最好,我們今天就來個三英戰呂布,看老況趴不趴下。」
來之前,徐匯中已經說和法院院長說過此事,當然是一口答應。不過過場還要走一走,這個於揚也是明白的,否則在她這個外人面前不好看。於揚知道自己此刻只要表現得爽快義氣就行了,事情都交給徐匯中去與院長切磋。
這個況得明的酒量還真是好,先是紅酒不過癮,後來喊著假斯文幹什麼,來白的,於是上了四十幾度的,一頓飯吃下來,法院院長與況得明拼得最凶,最後全撂倒,成了難兄難弟,好在他們有司機跟來,拉了就走。徐匯中等他們走後,看看於揚,道:「你原來酒量這麼好。」他舌頭有點大,但是看得出沒醉透。
於揚也是喝得興奮,再說還要與徐匯中商量事,便一拍桌子起身道:「走,找個地方繼續去。」
徐匯中看看手錶,道:「這時候還哪裡有飯店開著門,酒吧都還沒開,要不去茶館。」
於揚道:「我倒是有個主意,旁邊有個超市,對面有家公園,今天天氣不錯,不如坐公園裡喝啤酒。」
徐匯中一聽拍手叫好,抓起包就走,於揚拿了發票跟上。到超市拎一打拉罐喜力,鬥志昂揚地殺向公園。找地方坐下,於揚一點不客氣地你六罐我六罐,自己先拉開一罐,「舒服,白酒喝得胃難受。」
徐匯中看著於揚直笑:「還以為你跟個玻璃人似的,沒想到和土匪婆一個德性。」
於揚笑道:「為革命,甘拋透露灑狗血。徐鎮長,原來你是那麼有來頭,今天才知道,失敬失敬。」
徐匯中又是大笑,道:「有來頭有什麼用,我的老領導太認真,不喜歡特殊化,所以我才安排到鎮長位置,還是代鎮長,說是要到基層鍛煉過才行。唉,你說我這官當的,好不容易省下十幾萬錢,還被劉局坑了,我可是指著這錢每月的利息給老娘治病呢。我媳婦都埋怨我不會抓錢,但是我怎麼抓,才好不容易動動高利息的腦筋,就給陷進去了。看來我和錢沒緣。」
於揚道:「說實話,那天你在金行長辦公室里說出這個數目來的時候,我還真是吃驚。不過看你那麼急的樣子,看得出是辛辛苦苦的血汗錢。徐鎮長,你母親治病要多少,我先墊上,反正我這兒不是很緊。」說完,見左右無人,就拿出一個信封遞過去。
不想卻被徐匯中一把推回來,「你請客吃飯我會到,像今天一樣送個小禮物,我也不會拒絕,紅包就算了,我還沒那膽,我才三十二歲,我要前途。再說,這麼久電話打下來,我知道你也是個性情中人,何必搞得這麼俗氣的,收回去吧,否則兄弟沒得做。」
於揚非常吃驚,把錢收回包里,才道:「金行長也說他最看重前途。」
徐匯中笑笑,「前途,你知道前途意味著什麼?這個我在老領導身邊看多了,前途是好東西。」
於揚非常認同,與他撞了下罐子,道:「其實你這路子還是走對了的,跟在領導身邊,在辦公室里做,上面都是比你大的官,想做出什麼業績來顯示自己的能力都不可能,辛苦是你的,功勞是領導的。現在到地方上轉一轉,成績單上就有明明白白一目了然的數據了,還不是曲線救國?」
徐匯中道:「呀,我說你這奸商怎麼懂官場的那一套了?說得頭頭是道啊。我剛開始時候也是想不通,後來老領導與我一說我才知道,感情要我拿政績出來他才肯名正言順地提拔我啊。這好辦,劉局這件事就是老大難問題,這件解決掉,我可以上報一個成功了解國有資產轉制遺留問題。」
於揚此刻啤酒下去,人也很狂,笑道:「徐兄有所不知,這個奸商是天下最會察言觀色的人種。」
徐匯中聽了也笑得很開心,道:「小於你有所不知,這個官僚也是天下最擅長察言觀色的人種,今兒我們倒是要較量較量,看誰的段數要高一點。」
於揚仰天而笑:「先人板板,我打小就已經知道一條公理,那就是民不與官斗。可別把奸商們的輝煌經歷折墮在我手裡才好,不幹。」
徐匯中問:「好歹我也是學中文出身的,你這先人板板是什麼意思?」
於揚得意而笑:「你這中文是白讀了,先人板板是祖宗大人在上的意思。不懂了吧?」
徐匯中也是哈哈仰天大笑,道:「你這人看著倒是洋腔洋調,像是個見過世面的,不想說話行事還是抱著南方小村落的陳規陋習,一點不開化。現在連香港人的普通話都在日新月異了,你卻還是抱著小村土話不放,保守得很啊。」
於揚被他一口氣噎住,酒後的腦袋一時不好使,便拿眼睛斜斜白了一眼,卻見徐匯中得意洋洋地笑著灌酒,放下鋁罐還瀟洒地朝下一揮,意思是裡面沒了,隨後雙指使力,鋁罐尖叫一聲吃癟。於揚忽然覺得徐匯中這是在拿這鋁罐說事兒,譏諷她於揚此刻也沒話說了,只有吃癟。於揚心頭倒是有幾句尖酸刻薄的,但是再醉也是知道對方的身份,現在還不是放肆可以亂開玩笑的交情,只得道:「媽媽的,我早說過民不與官斗,不甩你。」
徐匯中「咯咯」地笑,人這一喝醉酒,平時不見的樣子都冒出來了,倒是親切可愛。他下手快,六罐啤酒一會兒就完,於揚還有一半,見此他毫不猶豫就伸手過來搶,嘴裡還叨嘮著:「民不與官斗,所以你這一罐就給我吧,我好心幫你消滅。」
於揚扔給他一罐,懶得與他爭。抬頭看天,見灰濛濛的一片,地上也是灰濛濛的,樹都還沒抽芽,只有柳樹稍有綠意。
徐匯中忽然道:「你的錢準備好了沒有?」
想到來前於士傑的承諾,於揚心裡非常有底氣地道:「有的,都準備下了。還有,我本來不是說只吃帶設備廠房的那塊嘛?這會兒還是全拿下吧,我想來想去覺得不能因為我貪方便給你添麻煩,你說得對,劉局的這塊地是你鎮里國有資產轉讓最後一條尾巴,要割乾脆割得痛快一點,大家都方便。」
徐匯中聽了點頭道:「你吃下整塊的,我工作也方便點,否則總是不理直氣壯。既然這樣,廠房已經折舊得差不多了,就免了你的錢吧,就只算地塊的,不要跟我講價,已經最低了,否則我沒法向上交代。土地轉讓是最敏感的。」
於揚點頭道:「徐兄的處理是不會錯的,不過徐兄,你下手也太快了點吧?不怕我出爾反爾?」
徐匯中笑道:「你什麼時候看見孫猴子在如來佛的掌心裡變出花樣來過?」
於揚也笑,道:「也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地盤。咱敬土地爺一杯。」
三種酒夾著喝,還真不是玩兒的,雖然還是強烈要求走回賓館的,腳步也感覺分外輕快。但是回到賓館就一頭栽倒床上,人事不知。不知睡了多久,電話進來,於揚懶得接,翻個身繼續睡,但是電話鈴聲卻是不依不饒地斷了又響,響了又響,只得扶著痛得欲裂的頭接過,「什麼事?」
「於小姐,我已經到賓館半天了,你究竟準備怎麼安排我?怎麼手機一直不接,好不容易問到你的房間,敲門你也不開?」
於揚腦袋昏沉沉的,聞言問道:「你是誰啊?」
「我誰?你替誰訂房了?我莫律師,我什麼地方吃飯?」
於揚艱難地起身打開床燈,一看時間是六點半,晚上還是早上?「哦,莫律師,我中午喝多了,吃飯你自己解決吧。對不起,我繼續睡。」說完就掛了,壓根兒忘記與莫律師有約在先,他在出差時候的飲食由於揚負責照管。
搖搖晃晃起床倒杯水喝,但是太燙,只有等著,順便摸出手機擱床頭,翻開一看,全是莫律師的未接來電。也不去管他,只想著快點喝下水睡覺。但是老天一般是喜歡與人斗享受無窮其樂的,才放下手機,手機就叮叮噹噹唱樂起來,一看是周建成的,老大不願地接起。
「小於,怎麼回事?你怎麼接待莫律師的?飯都不安排他吃?」
於揚此刻再渾也想得到莫律師向周建成告狀了,氣得一下清醒不少,什麼鳥人。便道:「中午和法院的吃飯,沒想到他們院長也來了,我能不喝嗎?不光榮一下明天還怎麼辦事?周總常往這邊跑還不知道他們這兒的規矩啊。」
周建成立刻轉了方向:「什麼?他們院長也來了?他怎麼說?會不會給我們便利?」
於揚道:「我昨天到他們最大的百貨店買了三張儲值卡,每張兩千,中午給他們一人一張,院長,和兩個經手法官。他們既然收了,話也說得好聽,應該問題不大。不過周總,我擔心這麼操作我擔不下來,干係太大,責任太重,還是你過來主導全局吧。我到了兩天了,劉局也沒找上來過,可能她現在管自己也來不及了。」其實三張卡是給了院長,況局,和徐匯中。
但是於揚嘴裡越是埋怨壓力大,頂不住,要周建成自己來,周建成卻是越放心,何況這下莫律師怒氣衝天地打電話來討伐於揚,兩個辦事人之間出現齟齬,不正是他願意看到的局面嗎?他當然還要稍稍挑撥一下的,「小於,莫律師是來替我們辦事的,你怎麼說也不能慢待了他,我暫時不過來,如果你有什麼疑問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今晚不管怎樣你還是去和莫律師吃頓飯吧,工作第一天,不要這麼率性。」
於揚毫不猶豫就道:「他又不是三歲小孩,吃飯還要我照看著嗎?往後日子還長著呢,難道我得天天對牢他這張臉吃飯?周總,我今天喝了三種酒,頭都裂開了,哪裡有力氣陪他吃飯,我是沒辦法了。他不會自己吃飯隨他去,我管不了。」於揚來之前已經考慮過與莫律師的關係,總覺得如果是鐵板一塊的話,會招老闆懷疑,所以也早就想過怎麼鬧點不傷原則的小矛盾,不想這回歪打正著了,也好,那就繼續擰下去吧。
周建成此刻也不知道是什麼表情,只是道:「小於,你這就是小孩子賭氣話了,你在外面代表的是我,是公司,千萬不要把個人情緒帶到工作中來。莫律師是我們現在的依靠,你把他當工作來對待,當最難纏的客戶來對待,你自己看著辦吧。」
周建成也沒多說,就放下了電話,於揚心想,什麼工作,叫我當莫律師這個鳥人的三陪嗎?不過就是一頓晚飯,告訴他了自己喝醉了,他應該也聽得出來,還這麼急著告狀的,真是沒男人樣。不過這個電話一打下來,水倒是涼了一點,可以喝了。滿足地喝下,舔舔乾裂的嘴唇,正想睡覺,手機又響。於揚心裡暗暗詛咒,要還是莫律師的話,哼哼。一時腦子混沌,倒是想不出惡毒的咒語來。不想卻是劉局。這下周建成沒有喚醒的那一部分腦細胞也全都活了過來,投入緊張運行。正主兒終於來了。
「小於,你說你這會兒在哪兒?」
於揚忙說了聲:「哎喲,是您哪,等一下,等一下,我找個信號好的地方。」說完把手機拿開,等了一會兒才「嘭」的一聲把洗手間門關上,這才又道:「大姐,是你嗎?剛才律師在那兒,我不方便講。要是給周總知道我向你私通消息,那就完了。」於揚不願意在劉局面前擔起責任,就只有盡量把責任往周建成那兒推,力爭脫清自己。
「那麼說你們是真的要打官司了?」劉局的話像是從牙縫裡鑽出來的。
於揚想象得出劉局現在鐵青的臉色,換誰這時候都不會有好臉色,沒人願意打官司,「是的,我昨天接到通知說叫我陪律師過來,因為我熟悉這兒。我忙給大姐打電話通知您,但是電話一直接不通,只好發了個簡訊,指望大姐能看見。還好還好,總算沒做錯。」不管劉局現在有沒有興緻聽這個,她都得把自己撇清,所以只有反覆強調。
劉局沉默了一下,道:「你住市裡還是縣裡?」
於揚道:「住市裡呢,律師講究著呢。」
劉局道:「周建成想怎麼辦?他住哪個房間?」
於揚道:「周總沒來,全權委託律師在辦。這案子我沒參與,我只負責安排律師的生活起居,不過會一直跟著他們走的,明後天什麼的到法院去了后應該會知道一點的。」
劉局道:「這龜孫子有膽打官司怎麼就沒膽過來了呢?你幫我轉告他,官司只管打,想執行,沒門。」
於揚輕道:「大姐,其實你給周總一個電話,大家把事情講明了,何必還打官司呢,時間不急,即使受理了,也是可以撤訴的啊。都那麼多年的交情了,何必走到公堂上見的。不過這是我孩子氣的想法。」
劉局淡淡地道:「再說。」便掛了電話。
不過於揚聽她說話有點虛,不知是心虛還是身體虛,但也從「再說」裡面聽出,劉局是不會打電話給周建成的,因為這時候打電話無疑是締結城下之盟,她註定吃虧,不過於揚想,最主要的怕是劉局不願意低聲下氣吧?這人就是這點怪,當楊白勞的比黃世仁還牛氣。否則知道打官司的消息了,也不用給她於揚來電話,直接找周建成不就得了?看來她也是窮途末路英雄遲暮了。
於揚不打算這會兒就把劉局的威脅告訴周建成,否則沒法解釋劉局從什麼渠道知道這個消息的現實。準備明天這個時候再找周建成傳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