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 賞畫
芙蓉城三月雨紛紛,四月繡花針。
據《全蜀藝文志》記載:「蜀土富饒,絲帛所產,民製作冰綉等物,號為冠天下。」在西漢以前,蜀綉就與蜀錦齊名。到現在有了12大類,122種豐富多變的針法技藝。和蘇綉、湘繡、粵綉並列中國四大名綉。
衣因綉而尊,絲帛「加五采之巧,施針縷之飾」,方顯珍貴。與錦相襯,錦上生花。
未出閣女兒做女紅是正事。大唐女兒家給情郎做荷包也很普遍。正應了這句「等閑妨了綉工夫,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季氏不準季英英學染技,對她的刺繡卻是鼓勵了又鼓勵。
打板子不如讓她多綉點東西,還能掙些家用銀子。季氏寡居支應門庭,拉扯大一雙兒女,連懲罰都極其現實。
季英英的繡房佔據了正房的西次間。自與趙修緣這麼隔街相望之後,季英英想出跨院的心思比什麼時候都來得急切。除了吃飯休息,繡房里支起三台綉架,季英英帶著綾兒湘兒快活地飛針走錢。
「娘子,這樣行嗎?」提問的是綾兒。她的話不比湘兒多。也並非對季英英不忠。奈何身契捏在季氏手中,季氏要她當眼線,她只能照實說。
季英英也明白,她怪不得綾兒,也肯定喜歡不起來。聽到綾兒發問,季英英抬頭瞪她:「太太說綉十卷經,可沒說不讓你們幫著綉,更沒說不能綉《心經》!你若不想綉,就去告訴太太。罰我禁足,也得說話算話!」
娘子說的也有道理。綾兒心定了,垂頭專註地繼續手裡的綉活。
《心經》字數最少,兩百來字,加上兩個丫頭幫忙,不出十天就能綉完。季英英越想越得意。她怎麼就這麼聰明呢?
這時聽到跨院院門被敲得砰砰響,季英英一聽就知道是自家哥哥,她把針插在綉架上,快活地跑了出去。
還沒到院門,就看到守門的粗使婦人開了鎖,季耀庭抱著一大卷竹紙走了進來。
「哥,想死我了!這幾天你都不來看我,快把我悶死了!」季英英抱怨著,扯著季耀庭到了黃桷樹下的竹椅上坐了,沖繡房里喊了聲,「湘兒,砌壺茶來!」
季耀庭心裡有事,望著妹妹的目光里多了幾分探究。
妹妹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紀。臉蛋白皙,沒有一點斑,不用脂粉也透出健康的暈紅。耳際覆著柔軟的茸發,像極了枝頭的嫩桃,水靈靈的讓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英英哪……」
「幹嘛?」
季英英下意識往後縮了縮身子。以她對哥哥的了解,如果不是為難事,他才不會叫自己的名字。平時都是妹啊,妹子哪,我的好妹妹呀。她很高傲地抬高了下巴:「我在娘面前發了誓的,不會進染坊,不會染東西。你也別來討我主意。我可不想一直被娘關在家裡。」
湘兒端了茶盤出來擱到了木桌上。
季耀庭朝她揮了揮手,打量了下院子,吩咐道:「拿些竹夾出來。」
院子里從樹到院牆牽著幾根晒衣繩。哥哥要做什麼?季英英低頭看到了他放在桌上的那捲竹紙:「哥,不會是娘改了主意,要我綉門帘屏風什麼的吧?我可沒工夫啊。娘說了十卷經,沒說要我綉大件。當然,也不是不能綉,放我出門就行。」
唐時盛行煎茶,蜀中山青水秀,茶山眾多,散茶已經出現。季耀庭倒了兩杯茶,笑道:「看你疑神疑鬼的。哥哥不過是想請你幫忙鑒賞幾幅工筆畫而己。」
真的?季英英總覺得今天哥哥很不對勁。她伸手去就拿桌上的畫紙。季耀庭攔住了她:「這樣看著累。掛起來看方便。」
季英英哦了聲,總算明白哥哥叫湘兒拿竹夾做什麼了。她端著茶抿著,眼神斜斜飛向遠處的趙家,模糊地問道:「哥,那天叫你辦的事咋樣了?」
咋樣?趙家當家太太,趙修緣的娘明顯不願意唄。季耀庭看著季英英想裝著若無其事,卻流露出的嬌羞,話就說不出口了:「十月初九斗錦,趙老太爺讓再織幅錦畫,他不得閑。」
她就猜到會是這樣。該死的趙修緣,也不曉得喊趙平和她講一聲,白讓她去後山赴約,還遇到只毛毛蟲。等他織完錦,看她怎麼整他。季英英腹誹著,明顯活潑起來:「哥,讓我瞧瞧,你帶什麼畫來了!」
「閉上眼睛不準看。等哥弄好了,你再轉身來看,明白?」季耀庭拿起畫站起身,叫湘兒把綾兒也叫出來,幫忙將畫夾在了晒衣繩上。
兩個丫頭吃驚地看了眼畫,被季耀庭瞪了瞪,揮手讓她們離開。
「哥,好了沒有啊?」季英英真忍著沒有轉身。只是她看到湘兒綾兒的神情很古怪。兩人朝她行了禮,紅著臉就跑進繡房去了。
「妹子,來!」
季耀庭很得意自己這幾天的成果。辛苦也值得啊!
季英英高興地轉過身,愣在了原地。晒衣繩上掛著一長排工筆畫。每一幅畫的都是男人。或站或立,有全身像還有人臉像。
哥哥這是要做什麼?
季耀庭大步走過來,拉著妹妹的胳膊走到了第一幅畫面前:「益州府盛記木庄的少東家。你知道盛記吧?他家打的傢具號稱百年牢。去年斗錦你還看中一整套紅木妝奩,大的套小的,一匣子里九隻,嵌銀絲特別精巧那個。還說要攢私房銀子買呢。記起來了吧?盛大郎今年十七,手特別巧,你瞧瞧,長得很斯文吧?最關健的是他只有兩個妹妹,都定了親。沒有人和他搶家產。他的好脾氣街坊鄰居都知道。絕對欺負不了你。」
季英英的心彷彿被針扎了一下,她打了個冷噤。
「這張畫的是咱們三道堰朱家染坊的二郎。你不是喜歡染絲嗎?當季家女兒不能學,當人家媳婦就沒問題了。朱二郎你見過的,小時侯你一腳把人家踹水裡還對你傻笑來著。如今他的個頭高高的。比哥哥還高一寸呢。他的朋友都贊他為人豪爽有俠氣。打小哥就看出來了,朱二郎在你面前只有傻氣。絕對是個粑耳朵。」
季耀庭越說越興奮。這些人里有曾經來提過親,像朱二郎。也有他四處打探來的人選。他可是下了血本。花了大筆私房銀子雇了一群閑漢去打探來的。不僅資料齊全,還請畫工精心畫了像。無論哪一個家世門戶都和季家相配,相貌性情都不錯。他甚至還考慮到對方父母。選的都是寬厚人家。
眼淚毫無預警地從季英英眼裡滾落出來。她抬頭透過黃桷樹的枝椏望向趙家的藤園。她不相信。她不信那個站在空口朝自己伸開雙臂的趙修緣不娶她。
「英英。」季耀庭說得起勁,無意中回頭,看到淚流滿面的妹妹,心就悶痛起來。他輕輕把妹妹攏進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
「讓他來親口對我說。」季英英推開哥哥。她緊抿著嘴,眼睫被淚水浸得濕透,神情倔強。
季耀庭撓了撓頭。他沒見到趙修緣呢。
「趙家忙著斗錦的事……」
「過幾日便是八月十五。娘會放我去浣花溪放花燈。我在送仙橋等他。」季英英說完,對季耀庭怒目,「不想讓我嫁給他,就讓他親口對我說,我絕不纏他!」
她說完轉身就往屋裡走,季耀庭張了張嘴,還是沒叫住她,垂頭喪氣地把畫都取了下來。
季英英走了幾步又轉身對季耀庭說道:「都給我留著,別扔了!」
「好好。」季耀庭應著,噗嗤笑出聲來。看,這就是他的妹妹,才不會為了一個不能娶她的男人要死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