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92章 洞房
兒臂粗的喜燭立在案几上。喜燭做的好,外面鐫刻的龍鳳栩栩如生。龍鱗刷了金粉,鳳羽染出絢麗多變的色彩。盤旋在大紅的燭身上,透出富貴喜慶的氣息。燈芯穩穩地燃著,在蠟心蝕出一個深陷的凹坑。中間汪著一團明亮的蠟油,被四周薄薄的蠟衣包圍著,沒有淌出來。
牛七娘已經去客房歇息了。新房裡的賓客也早已離開,只剩下一排貼身服侍的嬤嬤和婢女。牛五娘早卸了珠冠禮服,換上了薄薄的紅色大袖連身裙與對襟大袖外袍,安靜地坐在新床上看書。
趙家派來服侍的常嬤嬤得了信,小心上前稟道:「少奶奶,郎君不勝酒力,被宋將軍他們灌得爛醉如泥。太太留了他在前院醒醒酒。大概還要耽擱些時辰。」
牛七娘將手中的書放到了一旁。她站起身走到喜燭前,長長的指甲在龍燭上輕輕一劃,裡面汪著的那團熱油就順著缺口淌了出來。咕嚕流下,漸漸凝結。是膿包就得擠了,傷口才會好。她既然已經嫁了,遲早趙修緣要面對她的容貌。
「既然郎君醉了,便抬回來讓妾身服待他吧。」
常嬤嬤半張了下嘴,又覺得少奶奶此舉甚是賢良。她低聲應了,親自領著人抬了軟兜去接趙修緣。
此時,藤園燈火通明。趙老太爺帶著大兒子夫婦與趙修緣,沉著臉走進了二樓。
「祖父,你看。」趙修緣拿出鑰匙開了門,從地上撿起了散落的繩索。
看過繩子被割斷的茬口,趙老太爺沒有說話。他走到了大開的窗前。借著淡淡的月光,很輕易認出了季家所在。
夜深人靜,唯獨季家隱約還點著燈。
「稟老太爺,老爺太太,二郎君,季富套車去請了郎中,聽說季氏嘔了血昏迷不醒。季二娘在戌初就已經回了家。」趙平垂手站在門口,小聲地稟道。
趙申氏氣白了臉:「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哼,天明妾身就令人將季二娘抓回來……」
「蠢婦!」趙老太爺厲聲罵道,「要討季二娘進趙家,除了逼債,難道不能示恩?令她主動送上門來?」
趙申氏嚇得一哆嗦,惶恐地低下了頭。
趙修緣掀袍往地上一跪,咬著牙道:「祖父息怒。此事是二郎擅做主張,與母親無關。」
趙老太爺淡淡說道:「就憑那封信,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你如何想的?」
趙修緣閉了閉眼,深悔自己掉以輕心:「也許對方是要利用咱們達到他的目的。我要季二娘,他要圖謀季家秘方。各不相干。」
「做也便做了。卻叫人救了去。」趙太爺的目光變得比月光還冷,「如今你可想明白了?」
趙修緣低下了頭:「必定是送信的人救走了季二娘,示恩於季家。那把火,沒那麼巧的事。趙家……被人當槍使了。」
他突然抬起頭,臉上寫滿被羞辱利用的不甘:「祖父,事到如今,咱們為什麼不能直接索討季二娘還債?」
「事到如今……」趙老太爺長長嘆了口氣,「二郎,趙家還要名聲哪!季氏病倒,浣花染坊突然失火,損失慘重。這節骨眼上,趙家拿著明年四五月到期的欠條去逼債,你想讓所有人都認定那把火是趙家所為?想讓趙家被人戳著脊梁骨罵嗎?」
趙申氏實在忍不住,小聲嘀咕道:「難不成咱們家花了幾千貫錢,就白花了?」
趙老太爺冷笑道:「和季家已經撕破了臉,當然不能白花了銀錢。且等著吧,多少人惦記著季家秘方。對方想讓趙家背黑鍋,咱們偏要坐山觀虎鬥。等到季家山窮水盡,就是趙家的機會。」
還有機會!趙修緣暗暗捏緊了拳頭。他等就是!
這時常嬤嬤遣人來了藤園:「……二少奶奶吩咐抬了郎君回去,她親自照料。」
趙老太爺臉色變得和緩:「二郎,娶妻娶賢,取妾看色。牛五娘也許無貌,但她能帶給你的好處不是季二娘能給你的。將來……都由得你。」
「二郎明白。祖父請早些歇息。父親母親,兒子告退。」趙修緣團團一揖,轉身走了。
他本來就飲了酒,衣上又刻意灑落一起,散著滿身酒氣回了新房。
趙修緣閉著眼睛裝醉,被抬上了榻。
他聽到牛五娘溫婉的聲音。她吩咐人去端醒酒湯和熱水。沒多久,熱布巾覆上了他的臉。脂粉的香盈繞在鼻端。
趙修緣閉著眼睛捉住了牛五娘的手。纖細玲瓏的手腕,肌膚細滑。他又想起了被神秘人救走的季英英。祖父說的對,牛家這門姻親會是趙家的強助。
牛五娘注視著他清秀的面容,情不自禁想起楊靜淵如陽光般閃耀的臉。她的夫婿,絕不能比楊靜淵差。她靜靜說道:「郎君醒了?起來飲碗醒酒湯可好?」
趙修緣從善如流慢慢睜開了眼睛。
這是怎樣的一張臉!洗凈脂粉后,上半張臉潔白如玉,雙瞳清澈。兩腮上密密布滿了淺褐色的斑,像白面鍋盔里包著的紅糖濺了出來。離得近,還能看清那些斑形成的凹坑。他嚇了一跳,猛地將牛五娘的手甩了出去。
牛五娘咯咯笑了起來。她伸手摸著自己的臉頰,輕聲問他:「很可怕?」
清澈的眼裡閃爍著一種快意。因為這張臉,她所有的美好都被人視而不見。她永遠忘不了那時她如何期盼楊靜淵能發現自己的好。如今,她不期待了。她要自己做主。她的人生,再不許任何人踐踏。
趙修緣深深吸了口氣,那種不甘心的感覺更加強烈。反正是為了牛家的權勢娶她。她既然進了趙家門,就由不得她了。他鎮定下來,目光從她臉上移開,淡淡說道:「熄了燈,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