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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第260章 一眼天涯

  這時節的益州城已飄起了雪,南詔的陽光仍然明媚。


  窗口透進來的光在地上印的光影,盯得久了,都讓人目眩。因這陽光,連地牢都少了那股子陰森味。季英英將稻草挪到了那團光影里,鋪在身下坐著,眯縫著眼睛去看砌在地面上的窗戶。


  牢頭掛在腰間的鑰匙叮噹響著,提醒季英英有人來了。她抱著雙膝望向那一扇粗壯的木柵欄。是杜彥還是趙修緣?或者僅僅是送牢飯來了?

  杜彥停在了牢房門口,平靜地注視著季英英。牢婆臉上帶著諂媚的笑,解下鑰匙去開門。杜彥揚了揚手。牢婆彎腰退了下去。


  「清平大人。」季英英不太喜歡被他居高臨下地看著,站起了身。


  見她順手將粘在裙子上的稻草摘走,隨意自在的模樣,杜彥笑了笑:「你是不怕死,還是害怕生不如死?」


  為什麼會害怕生不如死?因為他有的是手段讓她生不如死罷了。季英英想起了楊靜淵。他就像這窗口灑落的陽光。好歹自己已經見過他了。


  這世間有各種緣份,也有許多錯過。那一晚楊靜淵若無緊要事,多停留片刻,他就會盯著白涯宮的動靜。也許在路上等著她的人,就不會是蚩尤。


  想那些沒用的做什麼呢?季英英搖了搖頭。看在杜彥眼中,卻是她怕了。


  「聽說你行刺白王,本官甚是欣慰。」


  季英英挑了挑眉,這才想到除了晟豐澤和赤虎,連阿寧都以為她真的刺了晟豐澤一刀。杜彥也不例外。能活的時侯,她是絕不想死的。季英英很無奈地說道:「白王殿下是習武之人呢。清平大人對我期望太高了。」


  能為己所用,杜彥對殺了季英英毫無興趣。他溫和地說道:「季娘子與本官的協議依然有效。只要你在殿前承認是白王放你逃走,本官會讓你平安回到染坊……趙大人也不會再來打擾你。」


  指認晟豐澤放走知曉織造浣花錦的自己,就是指認他對國主不忠,背叛南詔之意了。代價么就是全身而退,繼續被關在染坊織坊當奴婢。


  季英英眨巴著眼睛,很感興趣:「清平官的意思是,國主會召見妾身,和白王殿下金殿對質?」


  杜彥笑道:「不錯。事實上宮裡來接季娘子的車已經來了。如何?」


  能離開這地方再說吧。最差不過是被再送回來。現在不答應杜彥,被他灌碗葯毒死,還成了畏罪自殺。咦,杜彥怎麼就想不到用死無對證來咬死晟豐澤呢?


  季英英點頭應下:「清平官記得答應妾身的事。莫再讓趙修緣來噁心我了。」


  杜彥一笑,招來了牢婆。


  他在門口等著季英英出來。外面的陽光讓季英英停住了腳步。才半日,她就已經覺得外面的陽光更燦爛了。她嘆了口氣。


  杜彥負手站著,淡然說道:「如果你在殿前反悔,別指望白王能護著你。雖說我能殺了你,但死無對證同樣也能讓晟豐澤逃過一劫。是為下策。」


  陽光瞬間變得冰冷。季英英被杜彥的心思嚇著了。她回了神,對杜彥福了福身笑道:「清平大人算無遺策,卻讓妾身有命活著。多謝您了。」


  杜彥望著她上了牛車,被侍衛們護送著離開,輕嘆了口氣道:「大唐一介婦人都能笑談生死。病虎虎威猶在,南詔何以顧全?」


  卻是在擔憂起如果將來大唐報復,南詔該如何應對了。


  韓四爹領著楊靜淵三人挑著木柴野味進了城。看到一隊侍衛護衛著輛牛車駛來,領著三人就避到了路邊。


  牛車四周沒有遮攔,季英英安靜地跽坐在車裡。雖說沒有鐐銬囚籠禁錮,她根本沒想過在南詔的都城一個大唐人能夠逃走。


  看裝束打扮就知道是宮裡的侍衛。因要面見國主,從牢里出來時杜彥特囑牢婆給她換了身新衣。季英英穿著南詔女子的彩色花裙,面容姣好。引得道路兩旁的百姓偷偷猜測起她的身份。


  恬靜的面容和鮮艷的花裙刺激得楊靜淵的心直哆嗦。她是柔弱女子,她想活下去。他懂得。他不想責怪她。可是看到季英英拋頭露面風風光光地被護送進宮,楊靜淵心如刀絞。


  她可以選擇活著。因為她已經忘了被南詔人逼死的母親哥嫂。她也忘了他。忘了她已經是他的妻了。


  楊靜淵忍得痛苦,額頭的青筋高高凸起。腳步似有千斤重,好不容易才往後挪得半步。


  季英英隨意地觀察著四周。太和城建得方正,城中大都是低矮的房屋。街道比不得益州城寬敞平整。只有遠處的王宮多出了高樓,有威峨之姿。在這冬日,街上不少百姓都赤著腳。比起白涯宮附近的百姓,衣上的補丁少了些,更整潔。她心裡嘆氣。一國都城,連益州府都不如。


  迎著她的目光,男人們爭先恐後地盯著她。晒黑的臉上一股桀驁之氣,眼神像鷹一樣銳利。季英英又想,這是個彪悍的國家。益州府連招呼客人的小二都斯文得很。


  不經意間,季英英就看見楊靜淵了。她撐著扶攔下意識地直起身,想跳下車朝他跑去。車旁的侍衛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季英英慢慢地鬆開扶攔,又坐了回去。遠遠的,她望著他暴怒的眼神,忍著大哭地衝動沖他搖了搖頭,嘴唇開合間無聲地告訴他,不要過來。


  她看著楊靜淵後退,將自己藏在了高高的柴垛后。牛車很快就將他甩到了身後,季英英低下頭,看著眼淚一滴滴落在花裙上,慢慢洇成銅錢大小。


  楊靜淵扶著柴垛,把臉壓在了上面用力磨著。粗糙的木柴刺痛了他的臉,他恨不得將柴將他的臉皮刮下來。他真沒臉了。他不想抬頭再看她一眼。他害怕自己忍不住衝到她面前,問她將自己置於何地。這哪是男人能忍下的羞辱呢?她眼裡有著求懇。她居然求自己不要出現毀了她現在的生活。她還是季英英嗎?還是大渡河邊被南詔人高高吊起阻擋他前行,仍口口聲聲叫著他三郎的季英英?

  牛七娘先還悄悄躲在桑十四身後看,等看清楚車裡坐著的是季英英,忍不住開口要喊。


  桑十四眼疾心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巴,瞟了楊靜淵一眼。這樣的打扮,大群宮裡的侍衛護送進宮。楊靜淵說的沒錯,季英英果然和晟豐澤在一起了。


  等到隊伍過去,桑十四才鬆了手,胡亂找了個借口道:「開口就知道口音不對,裝啞巴,別亂說話。」


  這是出發前特意叮囑過的。牛七娘嘟嘟嘴,見周圍人群散開,壓低聲音道:「十四哥,看上去那些侍衛都是在保護季二娘呢。她不是被擄到南詔來的么?」


  桑十四生怕楊靜淵聽到,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叫你閉嘴裝啞巴。以後再解釋。」


  「哦。」桑十四一凶,牛七娘就乖乖地應了。


  楊靜淵像沒聽到他倆的對話似的。挑起了柴垛,示意韓四爹繼續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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