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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節 拒絕

  王士元本名朱慈煥,是崇禎皇帝的五皇子,李自成攻破北京后其三哥、四哥不知下落,王士元被俗稱為朱三太子。張煌言雖然和朱三太子沒有見過面,但作為明朝的忠臣,他見到王士元自然也會大禮參拜。 

  之前朱三太子藏身餘姚胡縉紳家中一事,張煌言也有所耳聞,曾幾次派人到他老朋友胡縉紳家中,試圖把三太子接到舟山的明軍基地中,但每次都功而返。不但沒有接到人,而且胡縉紳還屢次囑咐張煌言的秘使,讓他們不要對外宣揚。 

  對此張煌言心裡相當不滿,覺得胡縉紳沒有把三太子的安危放在心上。但他的也力進攻餘姚,帶兵來保護三太子脫離清軍控制區。在南京城下時,鄧名把記錄有爆破技巧的筆記贈給了張煌言和鄭成功,又幫浙軍訓練了幾千甲士,讓張煌言的實力遠較出兵前強大。馬逢知起義后,不敢在江蘇境內多呆,更不敢越過長江進攻江北,就帶領兵馬南下圍攻杭州。經過大肆擴充兵力后,現在馬逢知已經擁兵十萬,把杭州包圍得水泄不通。趁著馬逢知吸引住了浙江清軍的主力,張煌言就在杭州灣登陸,直取餘姚,一方面是為了呼應杭州城下的馬逢知所部,一方面也是為了來保護朱三太子。 

  張煌言並不敢說能夠頂住清軍的反撲,也不知道胡縉紳是否願意拋棄產業前去舟山,為了老朋友將來的全族安危考慮,張煌言就隻身來見朱三太子和胡縉紳。如果後者不願意離開家鄉的話,張煌言就打算秘密地將朱三太子帶走,不泄『露』胡縉紳的義舉,以免他的家族遭到清軍的報復。 

  行禮完畢后,張煌言就站起身,詢問了一番王士元這些年來的經歷,然後稍微發泄了一番心中的不滿,責備胡縉紳道:「為何遲遲不讓大王去舟山?置大王於險境,豈是忠臣孝子所為?」[ 

  胡縉紳臉上『露』出些尷尬之『色』,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而王士元則張口說道:「張尚書,是我自己不想去舟山。」 

  「啊。」張煌言嚇了一跳,略一思索變得更加生氣,繼續責備胡縉紳道:「是不是你擔心三太子會在路上遇到險情?你真是糊塗啊,我既然派人來接三太子,一定是有把握的,難道在這裡就不會遇到危險了嗎?」 

  「我覺得這裡更安全,韃子想不到我就躲在他們的眼皮底下。」依舊是王士元作答,他對外的身份是胡縉紳的贅婿。男子入贅到女家,這個身份也是極其受人鄙視的。甚至贅婿的身份可能要更差一些,是自己主動放棄祖宗,改認妻子的祖先為祖先,在這個時代一般人即使到了窮困潦倒、走投路的情況下也不願意出此下策。王士元這麼做,就會讓周圍人認定他是一個沒有出息的小人物,既然沒有人瞧得起贅婿,那自然也不會有人關注他。 

  以前幾次張煌言秘密派人到胡縉紳這裡來,王士元都拒絕與使者見面,不希望張煌言繼續與自己聯繫。今天實在躲不過了,王士元只好親自出面。他認為張煌言是想利用自己的身份做一面旗幟,號召更多的士紳、百姓起來反抗滿清統治,而王士元根本不想當這面旗幟,所以就需要讓張煌言死了這條心:「我已經改名換姓了,不是什麼大王了,只想和妻子、孩子好好活下去,還請張尚書不要苦苦相『逼』。」 

  「這……」張煌言吃驚得說不出話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張煌言本人是英雄豪傑,二十幾歲就挺身而出,冒著巨大的風險去說服已經投降清廷的武將反正。後來更親自帶兵與清廷交戰,屢敗屢戰,對清廷一次次的勸降嗤之以鼻,抵抗異族、振興中華的決心從來不曾動搖過。正因為張煌言是這樣的人,所以他很難理解王士元為什麼甘心苟且偷生,其他人也就罷了,但王士元是大明的皇子,是崇禎的遺孤。片刻后,張煌言又一次把怒火投向胡縉紳:「是你!一定是你在蠱『惑』大王,你這『奸』賊,我張煌言與你勢不兩立!」 

  「張大人小聲一些。」聽張煌言的聲音越來越高亢,王士元焦急地說道:「莫要讓周圍人聽見了!」 

  愣了片刻后,張煌言再次勸說道:「大王,這天下是您的祖業,是您的祖先櫛風沐雨得來的。現在虜勢雖然猖獗,但海內數十萬忠義之士,仍然打著朝廷的旗號,與韃子浴血奮戰。大王是烈皇的皇子,若是讓天下人知道連大王都不肯為祖業一戰,那這麼多將士心裡又會怎麼想?」 

  「那就不要讓天下人知道我是先皇皇子好了。」王士元搖頭道:「張大人,我已經不姓朱了,現在我姓王,是胡家的女婿。」 

  「可天下的忠義之士……」張煌言仍不死心。 

  「張大人口中的忠義之士,其中也包括闖賊么?」王士元眼中突然『露』出怒『色』,恨恨地說道:「這次在南京城下,張大人是不是也和闖賊合營,然後把酒言歡了?張大人口口聲聲說烈皇如何如何,可記得是誰把我父皇『逼』死的么?」 

  「倡『亂』的李賊已經伏誅,」雖然王士元的語氣中滿是責備之意,但張煌言卻騰起了新的希望,畢竟只要王士元還記得他的父皇,就還有機會說服他:「現在闖營餘孽已經歸順朝廷……」 

  「是清兵替我父皇報的仇,不是你們!」王士元打斷了張煌言,喝道:「西賊也就罷了,可隆武、永曆,為了替自己爭奪天下,為了爭奪我父皇的皇位,連闖賊都收留了,他們心裡還有我父皇嗎?」 

  「大王……」 

  張煌言還要再勸,但王士元已經不耐煩起來,站起身作出送客的姿態:「若是張大人還記得烈皇的話,就請不要泄『露』我的身世,不要連累我的岳父、妻子。」 

  說完后,王士元就轉身走回卧室中,胡縉紳則把張煌言拉出了他女婿的屋子。 

  兩人來到胡縉紳的書房裡,見張煌言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胡縉紳就勸說道:「現在天子在位,不一定需要大王啊。」 

  「當今聖上,唉!」張煌言搖了搖頭,他有心對這位多年不見的老朋友發一通牢『騷』,談談當今天子的懦弱,但想了想,又覺得這終非臣子的本份,就又打住了:「幸好江南提督鄧名,還有點宗室的模樣,令海內人心為之一振。」張煌言認為這個名字是化名,所以說起時也沒有什麼避諱。 

  「鄧名啊,」現在這個名字已經傳遍天下,胡縉紳聽張煌言說起后也是精神一振:「要說洪賊斃命真是大快人心啊,我聽說后就痛飲了幾杯。那時我還不知道鄧名是個化名,以為是太祖高皇帝顯靈,給社稷降下了一位中興良將。後來鄧名威震湖廣,陣斬胡全才后,我才聽到風聲說他其實是為隱姓埋名的宗室。直到鄧名圍攻南京的時候,我才得知他原來是少福王。」[ 

  「恐怕不是少福王……」張煌言搖頭道。他告訴胡縉紳,福王一家都被清軍抓到北京去了,以前從未聽說過有幼子漏網的傳聞,這個說法大概是誤會了:「而且鄧名也沒有自稱是少福王。」 

  「那他到底是哪位大王之後?」胡縉紳好奇的問道。 

  「不知道。」張煌言坦承道:「我猜大概是位遠支,沒有太大的號召力,所以就沒提。」 

  「張大人能夠肯定此人是宗室么?」胡縉紳有些不放心地說道。 

  「談吐不俗,舉止間自有一股天家風範,而且文督師可不是莽撞之人……」張煌言列舉了一些鄧名的表現,還有鄭成功、李來亨他們對鄧名的態度:「而且鄧名還說的一口鳳陽話,若不是宗室,一個川人怎麼會說徽音?」 

  這個其實是張煌言誤會了。鄧名是天津人,給明軍戰士們說相聲時經常用天津土語來講,而天津話和安徽話很近似。除了張煌言以外,其他很多人也認為鄧名講的就是鳳陽話。至於兩者細節上的不同,這些人要麼聽不出來,就算有聽出來的,也認為這很正常——鄧名出身的王府未必在安徽,口音當然會受到地方方言的影響。 

  「聽說天子棄國后,我的軍中也是人心浮動,將士們都私下議論,連皇上都不想為祖業拚命,我們拋灑熱血又是為了哪般?」一說起鄧名,張煌言臉上頓時生出激動之『色』:「而鄧名身先士卒,捨死忘生,見到宗室子弟親自上陣,將士們也都有了鬥志,知道天命仍在眷顧著大明,不然又何必降下這麼一位宗室呢?大家都知道,論韃子的氣焰有多麼囂張,最終我們還是能驅逐韃虜、光復神州的。」 

  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上,張煌言神采飛揚地講述起鄧名在南京周圍的種種表現,胡縉紳聽得也是心馳神往,在邊上連連感嘆:「高皇帝顯靈了,高皇帝顯靈了。」 

  「正是,只要看到宗室上陣,將士們就信心百倍,忠義之士也深受鼓舞;一個遠支宗室都能有這樣的效果,何況天子、親王?我已經上書天子,請他論如何都要擺駕迴鑾,收拾人心;我還給魯王和鄭延平去信,希望魯王能夠重返前線。」 

  說到魯王,張煌言神『色』微微一黯,不過也就是一瞬而已,又說道:「若是五皇子能夠出來振臂一呼,浙江人心必能大為振奮。」張煌言覺得,當東南士人、百姓看到三太子如神人天降一般出現在浙江,肯定會有不少人認為這是大明中興的徵兆。便是已經投身清廷的漢族官吏,恐怕也會受到極大震動:「胡兄一定要幫我,不,一定要幫大明,這對胡兄的女兒、外孫也好啊,大明中興,五皇子怎麼也是親王,令嬡不就是王妃了嗎?」 

  「張兄說得是!」胡縉紳此時也被英雄主義所感染,慷慨表示:「張兄且先回去,我明日一定苦勸大王,讓他出來號召浙江的忠義之士。」 

  「有勞胡兄了。」張煌言向著老朋友深深一拜。 

  「張兄言重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胡縉紳激動地站起身來,他和張煌言相視而笑的時候,二人眼中竟然隱隱都有淚光。 

  可惜論是張尚書還是胡縉紳,都不清楚在鄧名原來的世界里,王士元根本沒有任何反抗清廷統治的念頭,對抗清運動避之不及,唯恐引火燒身。在那個世界里,王士元每次泄『露』口風時,他的身份都會重新激起周圍人的鬥志,讓他們胸中熊熊燃起抵抗異族統治的熱情之火;論是四明山還是寧波、慈溪,王士元每一次化名避禍的藏身之所,都會有人站出來與清廷這座龐然大物殊死抗爭;再比如在鎮海,張月懷本來只是一個普通的百姓,得知房客是隱姓埋名的朱三太子后,張房東就變賣家產,要聯絡豪傑一同擁戴王士元,起來與清廷鬥爭……可惜王士元每次都讓這些破家捨命的人失望了,每次王士元一聽說別人要拋下一切幫助他驅逐韃虜,就馬上倉皇遁走。 

  與胡縉紳達成協議后,張煌言就返回軍營。第二天處理完軍務后,張煌言有些遲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在白天公開帶人去胡府——昨天王士元明確表示不希望張煌言公開他的身份,更別說抬出崇禎皇帝來。 

  就在張煌言遲疑不定的時候,外面突然報告有一位胡姓縉紳來訪。 

  「快請。」張煌言看見名帖后,心中一喜,連忙讓衛兵把胡縉紳帶進來。 

  「已經……」見到胡縉紳后,張煌言就想問對方是否已經完成了說服三太子的工作,王士元是否已經同意把姓名改回為朱慈煥。但張煌言才吐出了兩個字就立刻停住了,他看到老朋友的臉上滿是沮喪之『色』。 

  胡縉紳告訴張煌言,他女婿今天一早就帶著妻子到鄉下躲避去了,臨行前再三命令岳父不得向明軍透『露』他的行蹤,就是這件事也要等到下午才能去向張煌言報告。 

  「啊。」聽胡縉紳說完后,張煌言心裡好似打翻了五味瓶。現在王士元肯定已經離餘姚很遠了,唯一知道他去向的只有胡縉紳,顯然這個知情人也沒有告訴張煌言的打算。 

  對不忘大明的胡縉紳來說,王士元既然是烈皇的皇子,那就依然是他的君父,王士元的吩咐,胡縉紳一定不會違抗,哪怕張煌言刑訊『逼』問,他也絕對不會吐『露』一個字。而對張煌言來說,他雖然並沒有把王士元視為君父,但作為明朝的忠臣,他也絕對不會強迫親王去做什麼事,只能儘力說服,說服不了也只好作罷。 

  「既然如此,我也沒有必要在餘姚多呆了。」張煌言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看到鄧名的表現,以及他激起的士氣后,張煌言就一直幻想在浙東重複這樣的壯舉,幻想著能在浙軍中打起明室宗親的旗號,讓士兵和百姓看到頂盔貫甲的皇子親王。[ 

  張煌言下令盡量將餘姚的百姓遷向沿海,然後搬運去舟山,實在不願意走的百姓則疏散到城外避難:「再派人去杭州馬提督那裡。」 

  馬逢知已經頓兵堅城下很久了,而達素不久前已經抵達南京。張煌言覺得,如果馬逢知不能在短期內拿下杭州,那浙軍就該考慮退向沿海了。 

  「去問問馬提督,他願意不願意和我會師,然後一起攻打寧波府。嗯,再向馬提督稍微透『露』一下,就說我有辦法快速攻破寧波的城牆。」張煌言並沒有和馬逢知分享鄧名的爆破技術,畢竟對方是剛剛反正的前清廷高官,張煌言對他還缺乏信任,更擔心他的手下見勢不妙又會投降回清廷那邊:「點到為止,不要告訴他太多。」 

  …… 

  在南京,奉命增援東南的滿清大將達素在詢問過長江的江防后,對東南的局面深感震驚。 

  「江寧、蘇松還有江西的水師都全軍覆滅了?」達素早就知道情況可能會很糟,但並沒有想到居然能糟糕到這種地步。 

  鄭成功進入長江后,蘇松水師就一直避戰,可是等到鄭成功攻打崇明島后,守軍的力量只有堅守核心堡壘。為了不讓鄭軍得到水師,守軍只能自行毀掉船隻。至於南京和江西的水師,被鄧名的一場大火燒去了大半,剩下的也都被明軍繳獲,已經帶回武昌去了。 

  「是啊。」蔣國柱告訴達素,不光水師全軍覆滅,東南清軍的主力部隊也遭到重創,根本力鎮壓馬逢知的叛『亂』。幸好蘇州城池堅固,馬逢知也是倉促起兵,由於準備不足沒能拿下蘇州,聽說達素快到,他又主動退向浙江,南京周圍的局勢才趨於穩定。 

  鄧名臨走時把被俘的安慶知府放了出來,把與知府一起被俘的清兵也交還給他,讓他們帶著安慶重返清廷陣營,蕪湖等地也一概照此辦理。 

  對於這些文武官吏,蔣國柱也是一概留用——他根本不敢把這些人收押問罪,唯恐他們會和馬逢知一起狗急跳牆造反。如果真發生了這種事,南京也沒有兵力去鎮壓他們。 

  不但自己不敢處理,蔣國柱還替他們向清廷求情,說什麼這些人雖然被俘有辱體統,但卻沒有和郎廷佐一樣背叛朝廷。現在朝廷乃是用人之際,還是從寬處理為好。蔣國柱還說,若是朝廷一定要追究這些人的罪過,那將來戰敗的官員知道沒有活路,就會徹底倒向明軍。 

  此番達素帶著一萬北方的綠營南下,清廷大概還會再給他派來一支數目差不多的援軍。給他的任務是儘可能地打擊浙軍、閩軍,減少他們再次入侵長江的可能。 

  「馬逢知雖然號稱十萬,但其實都是烏合之眾,」蔣國柱和梁化鳳一個勁地恭維達素:「大將軍一旦入浙,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剿滅馬逆。」 

  「只是現在東南水師全毀,大將軍攻打舟山不太可能,」梁化鳳給達素獻計道:「以末將之見,大將軍可以向朝廷上書,請求移師福建,直搗鄭逆巢『穴』。」 

  達素聽得微微皺眉,有些不解地問道:「鄭逆不是比張逆兵力還要雄厚么?你們說我打不了舟山,卻能打金廈?」 

  「鄭逆和張逆都毫陸戰之力,所依仗的不過是大海相隔而已。」蔣國柱馬上給達素分析道:「但是耿藩(耿繼茂)水師雄厚,本來就與鄭逆在伯仲之間,這次江寧一戰,鄭逆水師損失不小,耿藩足以對付。再說還有大將軍坐鎮,鄭逆一個跳樑小丑,何足道哉?」 

  「正是,金廈與大陸不過一水之隔,兩個時辰就能渡過,只要登上金廈地面,鄭逆也就只有束手就擒。」梁化鳳臉上帶著諛笑:「江寧城下,鄭逆二十萬大軍,被末將的三千人馬就殺得潰不成軍,又豈當得住大將軍雷霆一擊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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