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 天明(上)
天亮了。
看著出現在東方的朝陽,江寧巡撫蔣國柱自言自語道。如果一切都按照計劃來辦的話,他知道現在高郵湖旁正有一場生死戰在進行。
「終於開打了,大概這兩天就會有結果了。」蔣國柱被希望和恐懼兩面夾擊,精神已經不堪重負了。除了這種矛盾的心情外,知道結果即將見分曉,又讓蔣國柱有如釋重負之感。為了支援明軍的軍費開支,江寧的藩庫早已經見底,如果再繼續拖下去,恐怕江南官場的庫房崩潰會先於蔣國柱的精神崩潰。
上次鄭成功圍攻南京的時候,郎廷佐緊急動員兩江部隊護衛城池,在南京城集中了兩萬披甲和七萬輔兵、壯丁,還有超過一萬匹的戰馬、挽馬,每天消耗的軍費高達驚人的一萬兩銀子。但這次鄧名軍隊的花銷還要在那次之上,儘管有江西巡撫和漕運總督分擔明軍的軍費,南京方面平均每天的支出仍高達一萬三、四千兩之多。
肯定要向臨戰狀態的軍隊提供足額的口糧,一般情況下,一個綠營披甲每天需要兩斤米和半斤豆子,為了鼓舞士氣還需要在戰前為每一千名士兵提供一口豬或是兩隻羊。可鄧名的要求顯然不能和一般綠營相比,他麾下的三萬軍隊採用統一標準,並戰兵、輔兵的區分。每天江寧需要提供的糧草是三萬六千斤米面,一百五十頭豬或是相當的牲口、魚類,除此以外,鄧名還指明要江寧提供大量的青菜和豆類。[
為了湊齊明軍需要的物資,兩江部隊的補給已經被壓到了最低點,所有的調動和『操』練都被取消,以便節約物資。當然,這些物資的籌措都是打著供應周培公和梁化鳳的名義進行的,各個府縣和總督衙門中不知情的幕僚都因此對湘軍怨聲載道。他們並不知道周培公的大軍其實子虛烏有,而梁化鳳的軍隊口糧也被一再縮減,實際上和其他兩江部隊一樣近乎於每天吃糠咽菜。
可對蔣國柱來說,既然兩江部隊法用來攻擊御營,那他們的用處自然法與明軍相比,犧牲他們的補給來滿足明軍所需也是不得已的事情。當豬羊不夠所需時,兩江總督衙門毫不猶豫地收集耕牛給明軍送去——最開始蔣國柱還擔心皇帝行動過快,希望明軍能有更多的準備時間,以迎戰威震天下的八旗勁旅。但到了最後,蔣國柱已經抱著一種「早死早投胎」的心態在盼望皇帝儘快抵達了。幕僚們一再指出,兩江總督衙門的財政狀況已經到了最後關頭。
一個月高強度的運輸還讓大量的車舟報廢、挽馬死亡,後期這些損耗完全是靠張朝撥給的銀兩來補充。
除了鼎力相助的南昌,湖廣也為這次行動提供了財政幫助。張長庚包攬了明軍的軍服、拒馬、長槍以及火『葯』等的需要,還緊急為明軍鑄造了一些青銅大炮和投石車。每天都有湖廣的船隻抵達南京,把成船的軍事物資卸下來交給梁化鳳,然後再由後者轉交給打著湘軍旗號的明軍。僅弓箭一項,鄧名稱每天訓練的耗損就有一萬支之多——蔣國柱知道鄧名的『射』手大概只有千人,這就說明每個弓箭手每天進行的針對『性』訓練中,每人每天『射』壞的弩箭就有十支——這差不多是一個綠營『射』手幾個月的訓練耗損。
「終於要結束了。」蔣國柱輕嘆了一聲。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去幫助鄧名對抗八旗勁旅,江南為此付出了巨大的經濟代價。如果蔣國柱不打算用暴力掠奪縉紳土豪的話,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只能勉強維持官府的運轉,估計明年稅後都法恢復正常的軍事訓練。不過只要鄧名能夠順利擊斃順治,那一切都還是值得的。之前蔣國柱曾經和鄧名面對面地討論過順治死後的政治格局,現今的皇太后肯定不願意大權旁落,而重臣如索尼、鰲拜等人的身上也刻下了太深的順治烙印,他們都絕不會同意讓順治的皇子以外的人繼位——雖然對滿清朝廷來說,選擇一個成年皇帝或許是更好的選擇。
皇太后和重臣的同盟應該能夠取得上風,壓制住其他親王和旗主的野心。當幼小的皇帝登上寶座,大清處於主幼國疑的狀態時,北京對江南督撫也就只能採用懷柔政策。若是忠於順治的勢力和覬覦皇位的人僵持不下,爭權奪利甚至發生武力衝突的話,那當然是對大清更壞的局面,但對江南督撫來說卻是大大地利好,因為這樣雙方就都需要拉攏他們。
儘管鄧名斷言后一種情況出現的可能『性』不大,堅持認為皇太后和重臣的聯盟實力遠在八旗王公之上,但蔣國柱還是希望大清皇室出現內訌,這樣蔣國柱就會獲得更大的自由,能夠在朝廷重建權威之前更好地控制江南,像張長庚一樣獲得效忠於自己的力量,掌握自己的命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完全置於皇帝或是鄧名的手中。
……
高郵湖。
「天亮了。」初升的旭日讓對壘的兩軍都發出了歡呼聲。皇營內的八旗軍官馬上行動起來,昨夜他們已經把部下士兵中大嗓門的人都集結起來,一見到日出,軍官立刻讓這批士兵登上營牆,開始向對面的「叛軍」喊話。
綉著金龍的天子旌旗在牆上升起,御營的官兵齊聲高呼,讓對面的叛軍意識到他們正在攻打的是神聖不容侵犯的天子行營。同時他們還告訴對面的叛軍,天子是仁慈的,只要他們放下武器,皇帝對他們昨晚的冒犯既往不咎。
「凡是能生擒周逆者,賞萬金,抬旗,賜精奇尼哈番;能斬周逆者,賞五千金,萬戶侯……」
御營的喊聲遙遙地傳了過來。看到叛軍穿著湖廣軍服、打著綠旗和那面書寫著「周」字的大旗,御前侍衛們又驚又怒,立刻就確定了對面的叛賊是周培公。知道了敵人到底是誰后,順治反倒放心不少。周培公年紀輕輕,驟得高位,除了少量心腹以外,在軍隊中的威信不會太高,就是死黨的數量估計也很有限,大赦和重賞雙管齊下,對瓦解叛軍會有很好的效果。
「該是打破韃子幻想的時候了。」昨天行軍的時候為了儘可能地遮人耳目,鄧名並沒有讓部下穿上明軍的軍服。反正綠營的服裝和御營的差距不小,對明軍來說足以辨識敵我,對敵人來說還有一定的『迷』『惑』效果。
御前侍衛高聲喊話的同時,那些被阻擋在御營營牆外的蒙古八旗也紛紛跟著嚷嚷起來。現在他們建制混『亂』,丟盔卸甲,「叛軍」只要發起進攻,轉眼間就能把他們輕易碾碎,所以他們能做的就是用含混不清的漢語跟著御前侍衛一起叫嚷,指望「叛軍」士氣瓦解,向周培公發起反戈一擊。
隨著鄧名一聲令下,衛士把綠『色』的三角旗從旗杆上退下,換上了鄧名軍隊特有的矩形紅旗,鄧名的衛隊也同時升起了他們的三堵牆軍旗。
隨著第一面紅旗高高升起,環繞著皇營的「叛軍」紛紛落下綠旗,脫去他們身上的湖廣綠營偽裝,『露』出了明軍的大紅戰袍。
「大明長江提督鄧」,見到周圍變成了赤幟的汪洋大海,剛才還在高聲喊叫的御前侍衛和蒙古八旗們頓時失聲。
而明軍這邊則開始了他們的回擊:「奉朝廷明令,討伐建州叛逆,棄械者免死,抗拒王師者格殺勿論。早降!」[
伴隨著明軍「早降」的喊聲,前排的明軍向被御牆外的蒙八旗殘兵發起了攻擊。這些蒙古人根本不能靠近皇營,否則就會遭到御前侍衛的攻擊;他們大都手寸鐵,也缺少能夠保護自己的鎧甲,法抵抗明軍甲兵的進攻。而且現在是白天,明軍結成戰陣『逼』上來,他們想混戰都沒有機會。
即使在這樣不利的局面下,蒙八旗的士兵竟然還不肯投降,他們肩並肩地和明軍搏鬥,拔出『射』在他們身上的箭當做短劍和匕首繼續抵抗。被長槍刺中的蒙八旗在臨死前使出全部的力氣攥住明軍的槍桿,企圖掩護身旁的同伴,給他們創造撲入明軍陣中肉搏的機會。
「這就是和我們漢人打了幾百年的塞外野人啊。」鄧名看著戰場上一邊倒地屠殺,輕聲感慨道:「他們是彪悍的騎兵,沒有馬匹時仍是很好的步兵,能這樣輕鬆地消滅他們真是再好不過。」
皇營的營牆上,滿洲軍官們冷冷地看著外面的戰鬥,成片的蒙古人被明軍割麥子一般地砍倒,一個年輕很輕的御前軍官忍不住說道:「是不是扔一些武器給他們?」
此時御前侍衛們並不知道他們正面臨著林起龍曾經遇到過的問題,不過他們做出了和林起龍同樣的選擇。索額圖正好站在這個同僚旁邊,他冷酷地說道:「御前侍衛的武器很富裕嗎?扔給他們不會被賊人繳獲嗎?」
「全軍戒備,保護皇上。」既然知道了對面是鄧名,那麼兩千滿洲八旗也就放下了一切勸降的幻想,他們把盾牌在營牆和塔樓上支好,弓箭手緊張地守在其後,準備擊退明軍對皇營的進攻。
「不許任何人靠近營牆或營門。」軍官們生怕士兵在見到蒙古人的頑強抵抗后對他們心生憐憫,對那些被明軍趕過來的蒙古兵心慈手軟,從而威脅到皇營的安全:「凡是靠近營牆的都是『亂』賊,一律格殺!」
「喳。」御前官兵回答著長官的命令。除了弓箭以外,成排的鳥銃也從盾牆后探了出來,『射』手們全神貫注地瞄準著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