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康熙(下)
明軍在九江城外的炫耀給周圍的百姓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士兵們身上考究的軍服、健康紅潤的面色向觀眾證明他們的生活條件相當不錯,與百姓心目中叫花子、乞丐、農奴一般的傳統軍人完全不同。在地頭蛇幫助宣傳后,有不少農民心動,願意考慮與明軍聯姻。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明軍許下的聘金。為了幫助軍人解決婚姻問題,鄧名撥給了任堂五十萬兩銀子的預算。任堂為家鄉極力爭取,鄧名手頭寬裕加上也確實有速戰速決的必要,讓鄧名最終決心拿出這麼一大筆錢來。
其中有十萬兩預算會用來支付各種必需的開銷,比如支付給媒婆的傭金和支付給胥吏的戶籍作假費,而剩下的四十萬兩能讓每個明軍士兵向岳父家支付一百兩的聘金。即使在南昌城,十兩銀子也可以買一個丫頭了。對附近的百姓來說,嫁一個女兒換回這麼一大筆聘金,足夠為三個兒子像模像樣地成親,不但能為兒子蓋房,還能添置一些家什。
當地很多農民家庭因為貧窮,如果不考慮換親,他們甚至沒有承擔第二個兒子成親的能力。現在雖然女孩子遠嫁四川,但夫家既然有能力拿出這麼一大筆聘金,那麼女兒也不太可能饑寒交迫,就是一般小地主都捨不得出這麼一大筆聘金。實際上,聽到明軍的聘金數目后,就是很多小地主也都砰然心動,鄭重地考慮把女兒嫁去四川,然後用聘金購買幾畝地——如果不是嫁給軍人,許多小地主都會跑去詢問婚事了。
事先鄧名已經對部下說過,他不能承擔全部的成親費用,每個軍人都會因為參與高郵湖戰役而得到五千欠條的獎金,折算成白銀就是五十兩,剩下的五十兩聘金是暫時借給他們的。不過這是一筆幫助軍人成親的息福利貸款,在未來的五十年裡他們每年都要償還一百元給政府。而那些給媒婆的額外花費就算是鄧名請客了。[
軍人對鄧名的要求沒有什麼不滿,他們私下一算,一年一百元不過相當於多交了一石的糧食罷了,並不是什麼沉重的負擔。而且鄧名還說明這種福利貸款是人死債消,如果他們在未來的五十年內不幸去世,這筆債務不會落在他們的妻兒頭上。
除了每年償還債務外,鄧名還表示可以採用另外一種償還模式,那就是讓妻子去政府開辦的工廠里工作——鄧名挖空心思地想提高婦女的地位,同時利用這部分勞動力。而他苦思的結果,就是必須讓婦女和男人一樣通過勞動獲得報酬。鄧名拿出的道理也是冠冕堂皇,他說四川百廢待興,需要製造大量的被褥、衣服、鞋襪等軍需用品,婦女參與勞動可以給軍隊很大的幫助。如果軍人同意讓他們的妻子支持官府和軍隊——比如參與勞動五年,鄧名不但會付給工錢,還可以免除他們的貸款債務。
高額的聘金讓明軍士兵處於很有利的地位,他們可以選擇那些符合他們心意的女孩子。初步接觸后,江西百姓驚奇地發現這些明軍士兵竟然識字,最少也能書寫他們自己的名字,有些聰明的軍人甚至能自己寫下聘書。
當鄧名帶著主力部隊浩浩蕩蕩地抵達九江時,任堂向他報告已經議定了幾百樁婚事,不但有小地主,甚至還有附近的百姓聞訊跑來選女婿。看起來明軍至少能在江西為三成的軍人解決終身大事,剩下的可以等明軍在湖廣長期停留時完成。
鄧名抵達九江后,當夜董衛國就來營中拜見,之前他不來見任堂也是為了避嫌,免得鄧名疑心他與明軍將領私下接觸是另有圖謀。
被俘過兩次,還有一次談判加上一次託孤,江西布政使在明軍營中比蔣國柱還要自在,整個營帳中都迴響著他開心的笑聲。
「聽說任將軍也是江西人?」兩杯酒下肚后,董衛國笑著問任堂:「不知道任將軍在家鄉還有族人嗎?若是將軍想讓他們去四川儘管說好了,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任堂搖了搖頭,告訴對方自己的親戚和族人大多都在抗清戰爭中殉國了,倒是堂叔任紅城有個年幼的兒子幸免於難,但一直下落不明。
「真是滿門忠烈啊!」董衛國肅然起敬,拍著胸脯道:「任將軍那個堂弟也是忠良之後,本官斷然不能看著忠良絕嗣,放心吧,本官一定全力尋找他的下落,義不容辭。」
「聽說任將軍尚未婚配,」董衛國唏噓了一番,話題一轉:「本官倒是知道一些大家閨秀,若是任將軍有意,本官願意做個媒人。」說著董衛國又看向周開荒:「周將軍好像也還沒有家室吧?江西士人家的女孩都知書達理、溫柔賢惠,周將軍也可以考慮一下。」
「提督有令,我軍論官兵,均不得娶小腳女子。」任堂搖了搖頭:「再說胡虜未滅,何以家為?」
鄧名就是用前一個理由,把蔣國柱的外甥女與林起龍的女兒都打發回家了。梁化鳳更是後悔不迭,連連哀嘆自己一個武將,為何偏要學著士人給女兒纏足,結果誤了女兒。
「果然是少年英雄,壯志凌雲啊,當浮一大白!」任堂的后一個理由讓大清江西布政使感慨不已,舉起酒杯向鄧名、任堂和周開荒敬了一遍,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看來得精神分裂症的人遠不止我一個。」鄧名心裡想著,舉起茶杯飲了一口茶水,而任堂和周開荒都默默地陪著董衛國喝了一杯。
董衛國知道鄧名不喜歡飲酒,就沒有勸酒。見營帳內氣氛有些冷場,江西布政使哈哈一笑,剛才他已經恭賀過鄧名高郵湖大捷,現在再次恭賀道:「提督格殺先皇,威震天下,這順治才十七年就告終了。也不知道明年會是什麼年號,更不知道這次又能在提督面前撐得了幾年?以下官之見,說不定連十七年都沒有,哈哈。」
「他精神分裂的癥狀比蔣國柱還嚴重。」鄧名想著,又微微一笑:「我覺得會是康熙吧。」
「康熙?」董衛國聞言一愣,不知道鄧名怎麼會這樣說。順治才剛剛身亡,明年的年號此時還沒有定下來;而且制定年號是朝廷最高層的決定,連尚書、旗主都沒有資格與聞。就算已經定下來了,除非鰲拜這個級別的重臣甚至皇太後派人六百里加急通知鄧名,否則他怎麼可能知道?董衛國轉眼之間就想通了,這純屬是鄧名在說笑話,他湊趣地笑道:「確實不錯,不過鄧提督也太抬愛我們的朝廷了。」
「提督為何會認定是『康熙』這兩個字呢?」聽鄧名這麼一說,任堂也來了興趣。這並不是他第一次聽鄧名提過此事,在釋放索額圖等人以前,鄧名特意去見了他們一面,並對這些俘虜說道:「順治的時代結束了,接下來就是康熙了。」
當時任堂聽到以後,想法和此時的董衛國差不多,以為鄧名只是隨口一說。或是有什麼其它的含義,比如成心做出賜給清廷年號的姿態來羞辱韃子。不過這有些說不通,對方是建州叛逆,鄧名這種羞辱方法不倫不類。[
事後任堂很快就把這件事拋在腦後,今天聽鄧名再次用這兩個字,任堂的好奇心被大大激發出來,他琢磨再三,怎麼也品味不出這兩個字中的羞辱意味,恰恰相反,正如董衛國所說,這是兩個很好的字。
「我胡亂猜的。」鄧名微微一笑,很快把話題岔開了。他講出這兩個字完全是惡作劇,沒有絲毫的用意,而且也不知道在這個歷史上清廷會不會還用這個年號;萬一清廷仍然用這個年號又會如何,鄧名也沒有思考過。
董衛國和任堂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董衛國不用說,就是任堂也不像鄧名這麼知,他們都很清楚,制定一個皇帝的年號是屬於朝廷最高層的機密,論明廷、清廷都一樣。
……
「康熙,康熙……康熙……」已經返回徐州的索額圖此時還在苦思苦想著鄧名臨別前最後的那句話。對於像鄧名這樣的大敵,被俘的禁衛軍軍官可不敢絲毫掉以輕心。索額圖白天晚上不停地喃喃自語:「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一個暗號?對我們中間誰說的?」
索額圖周圍其他禁衛軍的軍官也聽到了鄧名的這句話,他們也暗暗地琢磨,越想越感覺裡面似乎隱藏著大陰謀,說不定有叛徒就藏在他們這群御前侍衛中,正是此人向明軍出賣了皇帝的行蹤;而鄧名很可能用這句暗語給這個叛徒做出了什麼指示。說不定這個叛徒還是京師某個大人物的聯繫人。如果不能參透這兩個字的含義,那就不能識破叛徒的真面目,不能阻止鄧名的陰謀。
「康熙……,康……熙,熙……康……」遏必隆的女婿也不停地輕聲重複著這兩個字。他不可能猜到這是清廷未來的年號。雖然他的岳父有資格參與明年年號的討論,但即使岳父知道了也會守口如瓶,不會向他這個女婿流露絲毫的口風。就是索尼,也不會在清廷通告天下以前向索額圖透露。毫疑問,這兩字暗語裡面一定隱藏著驚天的陰謀,可怕的秘密。
所有的禁衛軍軍官們都心事重重,鄧名簡單的一句話,就在他們中引發了深深的懷疑和猜忌:坐在自己身旁的人說不定就是那個出賣皇帝的叛徒!
「一旦見到父親后要立刻報告此事,他老人家說不定能夠想通這個暗語到底是什麼意思。」索額圖在心裡悄悄打定了主意,其他的禁衛軍軍官也都抱著同樣的想法。
……
同時,北京紫禁城。
皇太后坐在正中,下面站著一排滿漢重臣。
「太后,節哀。」索尼越眾而出,口氣沉痛地說道。皇帝的人選已經確定,今天重臣齊聚於此,是為了決定新帝的年號。
看到索尼雙手捧著那張黃紙遞上來,皇太后的眼淚又一次涌了出來,她用手帕擦擦眼睛。太監把黃紙接了過來,畢恭畢敬地擺到案上。
「這是奴才們議定的,請皇太后聖裁。」索尼退後一步,低聲說道。
皇太后掃了黃紙一眼,沉吟片刻,微微點頭:「很好,就用它吧。擬旨,詔告天下吧。」
「遵旨。」
索尼、鰲拜等重臣紛紛跪倒在地,向皇太后叩頭。再等片刻,等詔書發出后,皇太后就要正式改稱為太皇太后。
「唉。」皇太后把那黃紙拿起來又看了看,輕輕放在御案上。從這一刻起,再沒有保密的必要了。
黃紙上面寫著兩個大字:
康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