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節 血戰(上)
出征時鄧名帶走的是一萬名戰兵和水手,加上輔兵共計一萬兩千人,乘坐七十餘只帆船。其中全部輔兵和一部分水手並沒有跟著鄧名東進,而是早已返回了成都。
「好多的船啊!」白帝城上的明軍衛兵當初看著鄧名的艦隊駛出夔門,那時它就已經是四川明軍多年不曾有過的強大艦隊;而這次駛入夔門的明軍艦隊比當初離開時還要龐大——大小船隻共有五百餘條,上面載著一萬名從四川出發的官兵,還有三萬餘名沿途招募來的丁壯,四千多嫁來四川的新娘,還有眾多的教書先生、工匠和學徒。
鄧名帶著幾個衛士乘坐的快船駛在艦隊的最前面,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奉節去拜見文安之。當鄧名已經抵達奉節碼頭,離船登岸的時候,龐大的明軍艦隊剛剛從夔門駛進來了一小半而已。除了滿載官兵的船隻外,艦隊中還有眾多承載著糧食、布匹、金屬和馬匹的大船,它們一艘接著一艘,從白帝城前緩緩駛過,向著草塘湖停泊地開去。
這一年來長江上游的航運日益繁忙,白帝城和奉節都擴建了碼頭,但白帝城的衛兵看到這麼龐大的艦隊后還是一個勁地搖頭:「白帝城和奉節的碼頭加起來也不夠用啊,後面的船只能栓在前面的船上了。」
「估計還不止一層,」另外一個衛兵指著夔門的方向說道:「你看,那邊的船還在不停地開進來吶。」[
「以前韃子強闖三峽,給吳賊運糧的時候,加起來也沒有來過這麼多的船啊,」白帝城上的士兵們看到明軍艦隊的氣象,腰桿挺得更直了:「江南還有船嗎?提督該不會把江南的船全都帶回來了吧。」
在白帝城的哨兵議論紛紛的時候,鄧名已經走進奉節的衙門,步入了文安之的大堂。早就得到哨兵飛報的文督師穿戴齊整,正襟危坐在他的太師椅上。
鄧名見文安之又是一臉嚴肅,知道自己這次多半又要挨一頓痛罵。他帶來的四、五個衛士對此也都是心裡有數,既然文安之沒有讓鄧名坐下,他們就站在鄧名背後等著必然會到來的責問。
「鄧名你可知罪?」文安之哼了一聲,喝道。
這句話聽起來好像在不少鄧名前世的電影里出現過,電影里大部分被問的人都會一臉辜,用一聲「末將不知」答回去。不過鄧名沒有這個膽量,他老老實實地低頭認錯:「末將知罪。」
「知罪就好。」文安之點點頭,厲聲說道:「朝廷的官職豈能擅自自封,上次你自任了一個江南提督,本官許了;這次你又自任長江提督,也不和本官打聲招呼,這種事傳揚開來,天下人會怎麼看你?肯定會認為你飛揚跋扈,不把聖上和朝廷的法度放在眼裡。」
「督師責備的是。」鄧名躬身領罪。
「還有這份文書,實在是太不象話了!」文安之說起不久前鄧名、李來亨和劉體純鼓搗出來的那個夷陵宣言:「他們都是朝廷的國公,你也是朝廷的大臣,結果你們湊在一起嚷嚷什麼聖上南狩,聖上的事也是你們管得著的嗎?這是罪二!還有罪三……」
文安之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你們都是朝廷的大臣!要做部下的表率,豈能斤斤計較,什麼虧都不肯吃?居然還要成立個什麼委員會來協調糾紛……現在國事艱難,你們當然應該互相謙讓,凡事各退一步,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要是官兵人人都像你們三個這樣不肯吃虧,那中興大業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完成?」
「督師大人責備的是。」見文安之停下來開始喝茶,鄧名根據經驗判斷對方大概是罵完了,他也不爭辯,翻來覆去就回答這麼一句話。
「你好自為之吧!」文安之此話一出,正式宣告他的責備就此結束。
「坐吧。」文安之招呼鄧名坐下。等鄧名坐穩后,文安之笑容滿面地吩咐道:「高郵一戰的經過,速速為老夫道來。」
……
在奉節的城牆上,衛兵們也在眺望著遮蔽江面的明軍船隊。白帝城那裡的碼頭已經停滿了船隻,後續的船隻只能紛紛向著奉節這邊靠攏過來。
運輸女營的船隻靠在了碼頭上,大批江西和湖廣姑娘踏上了奉節的土地。鄧名安排士兵駐紮在城外,讓這些軍屬住進城中去。好奇的女孩子們提著裝著她們嫁妝的箱籠,嘰嘰喳喳地穿過城門,對著夔州府城內外指指點點,大聲地議論著。
「還是都府的兵好啊,」城門樓上的奉節士兵們聽說了這些是成都的新『婦』。每次鄧名回師的時候,奉節的駐軍都能分到不少糧食和衣服,不過比起成都兵自然還是大有不如:「什麼時候提督帶著我們出夔門去就好了。」
跟在運送女營的船隻後面的,是運輸戰馬的船隻。踏板搭好后,蒙古人福爾把戰馬一匹一匹地從船上牽了下來。在長江里坐了這麼久的船后,現在福爾再也不像一開始那樣暈頭漲腦了。福爾旁邊是三堵牆騎兵隊的新兵雷火,這一路上他們二人同船,也漸漸熟絡起來,一同照顧馬匹的經歷讓他們彼此之間也有了友誼。
每一匹從船上下來的馬都要經過福爾的檢查,他本來就是蒙八旗的隨軍獸醫,高郵湖一戰的時候他作為獸醫沒有被派上前線,外圍營地崩潰后他和同伴們一起逃向皇營的方向,天亮以後蒙古人參加的戰鬥中,他還是因為獸醫的身份而被鄧名從敢死隊里刷了下去。
在福爾和其他蒙古人的精心照料下,高郵湖繳獲的四千多匹馬絕大多數都安全抵達了夔州府。路上鄧名送給郝搖旗和賀珍各五十匹,後來又送給了李來亨和劉體純各五十匹,這些戰馬都是清廷精挑細選出來的良馬,看過鄧名的禮物后四位明軍將領都喜出望外。[
「坐久了船,有點沒精神,但沒有『毛』病,休息兩天就活蹦『亂』跳了。」福爾檢查過每一匹由他負責的戰馬後,對雷火說道:「放心吧,一匹也死不了。」
「好,走,吃飯去吧。」雷火拍了拍福爾的肩膀。
安營紮寨完畢,福爾一邊吃東西,一邊又舊話重提:「提督什麼時候給我們軍銜呢?」
經過這一路的相處,蒙古人都了解了川軍的軍銜制度,他們自認為應該會被鄧名編入騎兵部隊。而據他們所知,騎兵的軍銜都比較高,這就意味著福利待遇會比較好。雖然這次鄧名既沒有給他們娶親,也沒有給他們發軍服,但蒙古人都認為獲得軍人待遇只是時間問題。
「你們只是戰俘,不算軍人,不要老想著這事啦。」一開始蒙古人提出類似問題的時候,雷火還會冷嘲熱諷幾句,但看到這些蒙古人一路上盡心盡責地照顧馬匹后,現在雷火對他們也有點同情了。他知道眼前這個福爾勤勤懇懇地工作,就是因為他想在明軍中獲得一席之地,甚至已經開始把自己視為明軍馬隊的一員。
「可我們投降了啊。」福爾瞪大了他的一雙小眼睛。根據他的理解,既然鄧名沒有殺他,又接受了他的投降,那就意味著已經把他接納入明軍部隊這幫蒙古人曾經披著盔甲去攻打順治的皇營,除了投奔明軍他們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好走。
「你們是被俘了,唔,在我們川軍里,被俘和投降是兩回事。」雷火支支吾吾地說道。見福爾眼中『露』出更多的『迷』『惑』之『色』,他大叫一聲:「吃飯,吃飯!這事我說了也不算,提督到底會怎麼安排你們,我也不可能知道啊。」
這頓飯福爾吃得並不算太好,因為他一直在想自己的前途。
四川對福爾來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作為清廷欲殺之而後快的叛徒之一,福爾知道這個陌生的世界是他唯一的容身之地:「我只會當兵,當一個騎兵,除了騎馬、當兵、給馬匹看病,我沒有其他的本事了,我連烤肉都不太會。」福爾一邊咀嚼著嘴裡的食物,一邊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為什麼俘虜和投降不是一回事?不過鄧提督肯定會讓我當兵的吧,如果不讓我當兵我就會餓死,鄧提督把我大老遠運來這個地方,不可能是為了讓我餓死吧?」
並不只是福爾一個人有這樣的疑問,幾乎所有蒙古人都有類似的擔憂,他們都是從草原上精選出來的騎手,加入滿清的軍隊后,也享受著僅次于禁衛軍的待遇。多年下來,他們除了當兵打仗,再也沒有其他的謀生手段。
而且這些蒙古人對鄧名的信譽也有所耳聞,雖然鄧名並沒有刻意宣傳,但他言出必行的名聲已經傳播到了北京相比信息更閉塞的農村,京師的人有更多的消息渠道。
北京人議論說,鄧名對敵人的俘虜也守信用,每當談到這件事時,北京人都會帶上些嘲弄的口氣。成功人士應該是言而信的,這基本已經成為了人們的共識,不過在嘲諷之餘,大家對缺乏靈活手腕的鄧名也隱隱約約有些敬佩。
蒙古人曾經幾次向鄧名詢問他們的待遇問題,希望能夠得到接納他們加入川軍的保證,但始終沒有得到。聯想起對方的好信用,蒙古人心中的擔憂變得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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