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誤會(上)
八月十五日,重慶。高明瞻在城內大擺筵席,歡慶中秋。從前天開始,告急的報告就如雪片般送入重慶城。很快全城的官兵就知道忠縣戰役已經結束,李國英親自指揮的近八萬大軍遭到慘敗,川陝總督、陝西提督帶著部分兵馬突圍,大軍已經十成去了七、八成。現在忠縣剩下的也就是五千陝西綠營,在王明德的指揮下堅守孤城,被明軍團團包圍在忠縣,估計覆滅也只是時間問題。
這麼詳細的情報主要是由明軍透『露』出來的。大明長江提督鄧明已經在距離重慶不遠的嘉陵江以東登6,肅清沿岸清軍的哨所和散兵游勇的時候,明軍有意識地釋放了不少清軍回來報告消息。
一開始還有人懷疑這是明軍的攻心之計,但高巡撫卻當眾宣稱:鄧提督雖然是敵人,但一向言而有信,既然鄧提督說川陝總督帶著幾千殘兵跑了,那就一定是跑了;既然鄧提督說王明德被包圍在忠縣法突圍,那暫時就是法突圍。
這種公然附和敵軍宣傳的做法當然引起了更大規模的恐慌。重慶城現在甲兵所剩幾,除了王欣誠副將帶回來的六百披甲外,還有些壯丁和少量甘陝綠營的新兵和山西兵,全都加起來也湊不足一千甲士,鬥志更沒法和李國英帶走的標營相比。
依靠這一千甲兵想守住重慶幾乎是痴心妄想。本來三千漢八旗還能指望,但月初孫思克返回嘉陵江后,見沒有水師可供他渡江,二話不說就拔營北上,向著保寧方向竄去了——孫思克派人隔江喊話,說他是去接應趙良棟,和陝西綠營兵和一處、將打一方去了。但明眼人都知道,當時孫將軍是唯恐鄧名尾追而來,不趕緊跑路就被堵在岸邊跑不掉了。向高明瞻喊話與其說是通報知會,還不如說是卸責任。[
因此,重慶城裡一片驚慌,好多人都琢磨著也要逃離這座空城。但高巡撫在此時表現出了過人的勇氣,大模大樣地坐在衙門裡,還敞開大門讓大家都看清他確實沒逃。而被高明瞻任命為重慶四壁提督的王欣誠副將,也異常地沉著冷靜,這兩天帶著親兵巡查城防時神『色』十分輕鬆,和城防官兵有說有笑的。
見到四川巡撫和城防提督的這種表現,重慶城內的幾千人也不再害怕,大家私下裡議論紛紛,都覺得高巡撫定然有退敵的妙策。既然重慶的正、副手都胸有成竹,其餘的人也鎮定下來,決心老老實實地按照王副將的交代去布置城防。
不過王副將的表現實在是有些太不在乎了,他既不在城外布置梅花樁,也不組織人手加深壕溝——雖然重慶人手不足,但所謂「臨陣磨槍、不快也光」,總比什麼都不做強吧?
但王副將就是啥都沒幹,今天中秋節早早就帶著親兵去衙門裡和高巡撫過節了。他手下的六百兵士是眼下重慶最強大的武力和最後的指望,但午後也開始興高采烈地殺豬宰羊,準備歡度佳節,好似在忠縣吃了大敗仗的是鄧名而不是李國英一般。
「一年最好的時候就是現在了,為什麼總有些人悲秋,這秋天有什麼可悲的呢?」高明瞻喝得面紅耳熱,對王欣誠大感慨:「兄弟我喜歡的就是秋天啊。」
「正是,巡撫大人高見,末將也是一樣啊。」王欣誠喝得也不比高明瞻少,面前的桌子上擺著新鮮的菜蔬、肥大的魚蝦:「每年中秋的時候,這魚蝦都肥了,新稻也下來了,菜蔬更是應有盡有,就連女人用的花,都品種繁多,正是極儘快活的時候啊。」
高明瞻哈哈大笑,又舉起酒杯朝著王欣誠:「王將軍請。」
「巡撫大人請。」
兩人有說有笑地一邊賞月,一邊痛飲到夜半。
眼看再也沒有酒量了,高明瞻終於談起正事。現在周圍沒有旁人,高明瞻放心大膽地說道:「總督大人的十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滅,趙將軍的援兵又遲遲不到,這個重慶就算守不住也不是你我的責任,只不過我們還是要堅守幾天,不然朝廷那邊不好看。」
「巡撫大人所言極是。以末將之見,王總兵他們在忠縣堅守,肯定也是和鄧提督議和的結果,多半是他們把甲兵都賣給了鄧提督,然後自己落一個平安。末將敢斷言,等過上十天半個月,王總兵他們就該『突圍』了,到時候不但毫傷地出來,論起來還是有功的。」王欣誠認為重慶也應該堅守個十天、半個月再放棄:「此番大敗,論起來也有總督大人扛著。我們堅守孤城直到盡糧絕,最後不得已才突圍,怎麼也不會有事的。」
「嗯,只是不知道鄧提督肯給我們幾天的時間?」高明瞻沉『吟』著說道:「這重慶一座城,怎麼也能抵得上幾千頭牛了吧?何況我們的倉庫里還有不少農具,都是嶄新的。總督大人本來想搞軍屯,後來打消了這個主意,這些農具都沒有用過呢。」
倉庫里除了農具還有生鐵、糧食、布匹,李國英存在重慶的物資足夠十萬大軍幾個月所需,實在是非同小可。
「正是,等鄧提督一過江,我們就派人去議和。若是鄧提督同意不為難我們,我們就把城和倉庫都留給他;要是鄧提督不同意,我們就把倉庫燒了再跑,想必鄧提督也追不上我們。」
除了物資以外,重慶城裡還有不少軍官眷屬,高明瞻和王欣誠也打算視情況把這些有價值的人質賣給鄧名,或是帶著一起突圍以獲得人情。
……
不過鄧名並沒有像高明瞻想象的那樣很快就渡過嘉陵江。通過審訊俘虜,鄧名知道重慶城相當空虛,所以他本以為高明瞻會再次棄城逃跑。但在嘉陵江東岸呆了兩天,重慶的清軍卻紋絲不動,高明瞻、王欣誠沒有逃跑,守軍也沒有出現大量的逃亡。
「高明瞻不跑,這件事有點古怪啊。」八月十六這天,鄧名遙望著重慶城頭上的綠旗,心裡微微有些拿不定主意。
高明瞻打算等鄧名圍城后再派心腹出城議和,現在重慶的派系眾多,他和王欣誠都怕過早行動會被人現,所以先是大力鼓吹明軍的勢大,等到明軍開到城下人心惶惶的時候,他再讓使者打著求援的旗號出城,繞個圈去找鄧名,而不必在眾目睽睽之下渡江去敵營。[
但高明瞻的表現實際上起到了穩定軍心的作用,被蒙在鼓裡的重慶守軍也因此沒有大批逃亡——要是一下子都逃光了導致高明瞻法「堅守」一段時間,也不符合四川巡撫的利益。
而鄧名更是產生了誤會,在他看來,高明瞻如此有恃恐,那很可能是清軍的援軍快到了,甚至可能有伏兵藏在重慶城內。儘管鄧名也猜到高明瞻或許是想議和,但他不能僅憑一個猜測就讓軍隊冒險。
於是鄧名下令先控制嘉陵江東面的江口,然後沿著江岸偵查搜索,而不是急於帶著七千甲兵靠近重慶這座要塞。
明軍控制了一半的江岸后,很快就開始偵查江流,掩護水師駛入嘉陵江。對明軍來說,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到嘉陵江,水文地理都是完全陌生的,所以明軍非常小心地搜索前進,而且詳細地把他們看到的都記錄下來如果將來再次進攻嘉陵江流域,他們對地形就不會是兩眼一抹黑了。
現明軍水師開始侵入嘉陵江后,王欣誠馬上把最後幾條清軍的船隻都收攏回朝天門碼頭。現在他心裡有些著急,要是等到鄧名包圍了重慶再談判的話,自己豈不是又要扣除六百甲兵的贖身費?現在王欣誠現高明瞻的遠見了,四川巡撫根本沒有重建自己的巡撫標營。債一聲輕,論是直接談判還是明軍包圍了重慶之後再談判,高明瞻都沒有什麼負擔。
雖然俘虜都說沒有見到過什麼軍屯,但鄧名依舊不太相信,他覺得李國英不可能讓重慶的輔兵吃閑飯,就繼續沿著嘉陵江向上游搜索。這既是尋找李國英的莊稼,也是為了熟悉記錄地理,更是為了排除伏兵的威脅。在小心翼翼水路並進的時候,鄧名派人回去催促后軍趕快前來重慶支援,以免被可能存在的敵軍伏兵打個措手不及。
鄧名的行動讓王欣誠急得不行,他急忙稟告高明瞻,然後把他手下的部隊派出城,沿著另一岸和明軍齊頭並進。王欣誠打定了主意,這次他一定不會再為手下付一筆贖身費,他才剛剛付過一次,要是這麼快就再支付一次,那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王欣誠的舉動讓重慶又生了一陣波動,那些軍屬更是心裡七上八下的,唯恐這是高巡撫拋棄大家逃跑的前奏。因此在王欣誠部隊出城后,前往衙門打探消息的人更多了。幸好高明瞻依舊大模大樣地坐在衙門裡,而決心分一杯羹的王欣誠也沒有跟著部隊一起走,同樣是呆在重慶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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