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壓力(上)
將近九月,鄧名才可奈何地承認李國英在重慶附近根本沒有什麼軍屯。這時明軍前鋒發現了沿江而下的清軍援軍,為首的正是王進寶。見到明軍的部隊后,清軍迅速下船轉為步行,從嘉陵江的另一側向著重慶進發。僅僅一天之後,明軍就發現清軍後方還出現了五顏六『色』的軍旗,顯然是漢八旗的監軍部隊。
孫思克帶著部隊撤退向保寧,沿途拋棄了所有不必要的裝備,付出了丟棄全部牲口和殘餘甲漢兵的代價,總算是把八旗兵基本完好地保住了。遇到王進寶乘船而來的部隊后,孫思克的漢八旗得到了補給和修養的機會。孫思克讓袁佳文弼帶上幾百個狀態尚可的八旗兵作為監軍,跟在返回重慶的前鋒部隊後面,如果王進寶能立功的話,孫思克和袁佳文弼也可以分一份功勞。
「孫思克和趙良棟手下大約有一萬五千披甲兵,其中半數都是新兵,最精銳的部分是趙良棟的親兵和他們帶來的邊兵。現在趙良棟還沒有到,孫思克身邊兵馬的戰鬥力應該較差。」鄧名從俘虜口中已經了解到李國英此次出兵的全部情況,現在既然見到了孫思克,那鄧名就明白重慶城裡前些日子確實很空虛,明軍錯失了攻打重慶的機會:「現在如果渡過嘉陵江去打重慶,就可能在頓兵城下的時候背後遭到王進寶的攻擊,太危險了。嗯,如果我們能搶在趙良棟趕到以前先打垮了王進寶,然後再去打重慶的話,或許還有機會。」
鄧名的見解並沒有得到趙天霸和周開荒的附和,他們兩個人都表情嚴肅,聽完鄧名的話後趙天霸甚至微微搖頭。
七千明軍戰兵,加上一千多水手和一萬餘民夫,這就是鄧名手頭的全部實力。這兩萬人沿著嘉陵江鋪開,並沒有攥成拳頭。今天討論下一步的戰略,但負責后軍的李星漢卻法及時趕來,必須要守在江口確保明軍的退路。[
雖然屢屢催促,任堂那邊也全力配合,但派來的三千援兵剛剛在江口附近開始下船,完成收攏也需要一些時間。
明軍的運力不足、兵力不夠,隨著大批的俘虜被運回敘州,明軍也必須從前線調回大批民夫,以防聚集在敘州的俘虜出現『騷』動。為此鄧名還下令成都再緊急動員一批部隊,不是奔赴前線而是到敘州鎮守以防萬一,同時接受那部分給成都的人力。大量的俘虜和民夫都要乘船逆流而上,而且時間還很緊,這幾乎佔用了明軍全部的運力,剩下的一些運力還要用來維持鄧名所部的補給,所以明軍的機動能力大大下降了。
以明軍目前的狀態,就算王進寶的援軍不到,只要重慶認真防守,明軍的攻勢也會相當乏力。
「我們根本沒有想到會一下子獲得這麼多的俘虜。我軍本來的設想是保障兩萬左右軍隊的機動,因為戰事緊急,一下子動員了五萬人,再加上七萬多俘虜。我們的船隻如果是供兩萬人快速移動,支援作戰是綽綽有餘的;但是現在是十二萬人,自然行動起來就和蝸牛一樣了,何況還要不停地從後方運輸糧食。幸好我們在敘州存了一些糧食,要是全都要從成都運來的話,現在船就更不夠用了,大軍肯定會被釘在地上一動都動不了。」趙天霸知道鄧名有些不甘心,也隱隱覺得要不是他前日過分小心,說不定還能在重慶城下撈到好處。現在鄧名因為不甘心而挖空心思地琢磨補救辦法——而這個辦法趙天霸認為是不存在的,他不希望看見鄧名因為後悔之前的失誤而冒險:「到處都是船隻緊張,部隊動不起來只能和清軍一樣走山路,現在渡江去和王進寶打太勉強了。就算他肯出來交戰,就算能擊退他,到時候能不能及時退回去攻下重慶呢?要是趙良棟也馬上到了怎麼辦?」
鄧名輕輕地嘆了口氣,對面王進寶的先頭部隊看起來並不多,可能只有三、四千披甲兵,鄧名面對李國英的大軍都毫畏懼,現在卻被這麼少的敵軍牽製得難以迴旋,實在是有些不甘心:「李國英的主力都被輕易地打垮了,要是能拿下王進寶和趙良棟,這重慶就是我們的囊中物了。」
「提督太貪心了。」趙天霸笑起來。
此戰由於孫思克的胡『亂』指揮,使得李國英空有大軍卻完全發揮不出力量來,川西明軍在戰場上的傷亡都加起來也就只有二百而已,卻取得了重大的勝利。僅就青壯勞動力來說,以前兩次下江南,用時將近兩年,獲得的人口都沒有這次不到一個月內獲得的多。
「嗯,你說得對,」鄧名想了想,也微笑起來:「讓我想起一個笑話。」
「什麼笑話?」周開荒立刻來了精神。
「有兩個朋友去別人家吃請,其中一個吃得實在太多了,晚上回家的時候只能挺著肚子走。迎面一陣風吹來,把他的帽子吹掉了。這人試了半天,怎麼也彎不下腰去,幸好這時他朋友跟上來了,他就招呼朋友幫他撿一下帽子;而他的朋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昂首而去。」
「哦,為什麼?」周開荒興緻勃勃地問道:「那個帽子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這傢伙只好一路踢著帽子回家了。」鄧名答道:「第二天他就質問他的朋友為什麼不幫他把帽子撿起來,他朋友說:『你彎不下腰,我也一樣啊。』這人又問,為什麼當時不告訴他,朋友回答說:『我嘴裡含了個丸子吶。』說不了話啊。」
「肉丸子吧?」周開荒點點頭:「換我也不吐。」
「嗯,我感覺趙少校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以我的飯量,一個饅頭不在話下,可是現在已經兩桶麵條下肚了,只能踢著帽子回家了,」在趙天霸的勸說下,鄧名放棄了繼續作戰的念頭,他自嘲地說道:「王進寶就是那個丸子,我們就算含得進嘴,也咽不下去了。」
「提督明白就好了。」趙天霸聽完故事就一直在笑:「這次李國英動員十幾萬大軍,別說甘肅、陝西,即使山西恐怕也是元氣大傷,他得好好養一陣傷了。」
「重慶終究是心腹大患,」鄧名現在對重慶的戰略價值有了新的評價,認為清軍對長江航運的威脅遠在之前的想象之上:「我們先退兵吧,別把趙良棟的大軍等來了。不過等我們消化完了這次的戰果,一定要再來重慶。」
「這點提督完全可以放心,我們恢復得肯定要比李國英快得多,我們安置好俘虜就能再次出兵,可是他想再湊十萬人可不是容易的事。」周開荒信心十足地說道。
「這次就是讓趙兄失望了。」鄧名帶著些歉意對趙天霸說道:「眼看趙良棟就要來了,卻沒有機會讓趙兄報仇。」
上次鄧名去江南的時候趙天霸留守,和李星漢兩人辛苦練兵。他一直記得上次被趙良棟包圍的恥辱,所以這次出征前後多次對鄧名說,若是趙良棟不來便罷,若是來了一定要讓他親手報這一箭之仇。[
「妨,我這麼年輕,有的是機會。不過提督真的打算安置好俘虜后就再來重慶嗎?」趙天霸又提出一個疑問:「重慶沒有一年時間是別想再發起大規模進攻了,可是重慶終歸是塊硬骨頭,不圍攻個一年半載,恐怕也很難打下吧?而敘州在這次戰後又多了三、四萬個光棍。」
「嗯。」鄧名低沉地應了一聲,言以對。敘州本來有兩萬七千青年男子,五千青年女子;完成俘虜安置后就會有五萬多青年男子,而女子數量不變。這種男女比例疑是極其危險的,足以引發巨大的社會問題。而成都也就是看起來稍好,比例不這麼懸殊,但找不到配偶的青年男子其實比敘州還要多得多。
敘州論是工人還是農民,他們在有了一些積蓄或是自己的土地后,就會急著建立家庭,擁有孩子和繼承人。和鄧名前世不同,前世的人有更多的精神寄託,而且人均壽命長,三十多歲未婚未嫁的人有的是。但明末完全不同,百姓對自己的預期壽命要短得多,他們在有了養家的能力后迫切地想成家。而這種想法也是官府鼓勵的,擁有穩定家庭和財產的國民才是國家堅強的支柱。
「事事憂人啊。」鄧名想起成都的糧價、行走在鋼絲繩上的工業和金融業,忍不住輕聲嘆道:「憑著敘州這種男女比例,我要是有老婆的人,我絕對不願意服兵役,不會跟著遠征,就呆在家裡好好看著婆娘,免得被人偷走了,就是每天離家久一些都不放心。」
「正是,我們有一些軍官也已經成親了,如果繼續這樣下去的話,這些軍官們遲早寧可退役也不肯隨軍了。」趙天霸補充道:「幸好提督沒有成親,大家怨氣還小些。提督定下規矩不許納妾,這樣也不至於民怨沸騰。」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過要是不去湖廣買些……不,招募些姑娘回來,再怎麼不許納妾也沒用,沒法均得了。」鄧名越想越是頭疼。在男丁問題上,成都需要更多的勞動力,可男丁需要成家;官府需要糧食、所以鼓勵墾荒,而工廠也需要人手;戰略上,重慶如鯁在喉,可是拿下它對解決川西愈演愈烈的各種矛盾卻沒有什麼幫助。商人、工人和農民都更希望向富庶的東南進攻:「趕快把這仗結束了吧,回敘州的路上我們好好想想下一步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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