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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節 報告(下)

  論是劉晉戈還是袁象,最終都沒有用「報告」這個詞,因為袁象懷疑自己聽錯了,而劉晉戈認為袁象肯定是聽錯了。 

  「今天,我是來向諸位做報告的。」鄧名走入會場后,把給他的椅子到了一邊,站在桌子後面對在場的議員說道。 

  今天整個會場都是按照鄧名的要求布置的,議員們坐在正中間,講台沖著議員們的席位,而旁聽的官員坐在兩邊。不過還是有人自作聰明地給鄧名擺了一把椅子。 

  「為什麼我不向參議院報告?」在開始報告前,鄧名首先向大家提出了這個問題,他很清楚在座的這些帝國議員都對參議院唯命是從。 

  會場里有人在竊竊私語,沒有軍人上來維持秩序。[ 

  「他們都是因為我的恩賜才能坐在參議員的座位上。」鄧名大聲地說出了自己的理由。雖然這句話出於一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之口,但在場的人都深以為然,包括那些旁聽的官員。即使像劉晉戈這樣的成都一把手,同樣很清楚自己的權利和地位是來源自鄧名:「參議員的位置我想給誰就給誰,想拿走就拿走,我和參議員的關係就像是掌柜和夥計,而掌柜沒有向夥計解釋和報告的道理。」 

  停頓了一下,鄧名對眼前的帝國議員繼續說道,他知道有很多議員都是在參議院的運作下才進入這個會場的,不過即使如此,帝國議會和民間的聯繫也更加緊密,很多人都是他所在亭的領頭人,有教師、有亭士、有商會老闆,也有單純是因為樂於助人才成為議員的。 

  「你們是都府同秀才選出來的代表——同秀才為都府提供了軍官和士兵,供應著我軍的糧秣和軍餉。剛才我打了一個比方,就是把都府的官府比作一個商行,那同秀才就都是股東,我是掌柜,而你們是股東派來查賬的人。我尊敬諸君,是因為我尊敬諸君背後的同秀才,你們是他們的代表,所以我才站在這裡,誠惶誠恐地向諸君彙報我的工作。然後由你們轉告給同秀才股東們——是否盈利、盈利幾何、又會如何分配這些紅利。」 

  「現在我開始報告。」鄧名沒有給大家太多的消化時間,低下頭開始讀起手中的文書。 

  相比給文安之的那一份,鄧名對帝國議會做的報告要詳盡得多,陣亡將士的數目,以及他們的屍體是如何安排的;本次出戰的花銷,最後又獲得了哪些收益;甚至鄧名對莽魯的身份也毫掩飾之意,直截了當地告訴議會成員這是一個冒牌貨,並向議會解釋了自己為何會策劃這樣的行動。 

  還有每年數萬兩屬於成都所有的戰爭賠償,摺合成欠條計算的話,將會是每年幾千萬元的軍費賠償,能夠大大幫助成都的經濟發展。鄧名更進一步,不但接受珠寶折算,並且讓佔領軍和楊在用這筆錢在當地購買翡翠、珊瑚、寶石、珍珠等運回四川,這些東西在緬甸的價值並不高,但只要經過成都的加工,價格就能指望幾倍、幾十倍地往上漲。 

  「或許一開始我們需要向清廷那邊出售原材,不過等打開市場后遲早要由我們自己來進行加工,珠寶加工能夠為都府帶來更多的工作機會,能讓更多的人生活在都府而不是整天琢磨著去偏遠的地方開荒。」鄧名也希望加快成都的城市化進度,更多的工人會給川西帶來更高的動員能力,而且軍訓、教育也都好安排:「和製鹽一樣,珠寶不能直接用來作戰,但都府可以從中獲得豐厚的稅收。而且對翡翠、珊瑚和珍珠進行雕刻打磨會刺激都府的工具製造,這些技術或許對都府的軍工也有幫助。」 

  不管技術上是否真能有幫助,鄧名覺得只要有稅收就不虧本。 

  帝國議員都沒有想到鄧名會這樣認真地對他們報告,不少人都聽得津津有味。當聽到進口原材料進行加工,然後向清廷控制區出售珠寶的計劃時,有個議員就忍不住問道:「要是他們不買怎麼辦?」 

  這句問話的聲音不小,鄧名停下了報告,抬起頭正要回答,但提問者已經被淹沒在一片斥責聲中了: 

  「我們有帝**隊!」 

  「你當帝**隊是吃素的嗎?」 

  其他議員的回答讓鄧名感到很滿意,就繼續自己的報告。 

  除了奢侈品以外,鄧名還繳獲了數千條火銃,其中很多都是從白文選手裡討來的。這種武器被西營認為不適合野戰,鄧名也覺得火繩槍的『射』速和安全『性』實在差得離譜,確實存在很大的問題。為了攜帶方便,這數千條火銃還被鄧名拆開,只把槍管和金屬零件帶了回來,打算以廢品的價格出售給成都的槍炮行——鄧名進一步提高了懸賞金,要槍炮行儘快研究出需明火的燧發點火裝置來。他早就給槍炮製造行業指明了方向,要他們從研究燧石入手,但直到現在還沒有一個能保證發火率超過百分之五十的設計面世。 

  永曆天子的問題是繞不開的,在鄧名要議員們提問的時候,就有人問皇上什麼時候能夠脫險回國——這個議員雖然很關心皇帝的行蹤,但聽上去他的感情很複雜,似乎並沒有盼著永曆天子回國的意思。聽到這個問題后,剛剛還氣氛熱烈的會場變得鴉雀聲。這些帝國議員幾年前還都是輔兵或農民,不善於掩飾自己的真實感受,鄧名從這些議員的臉上看到了緊張和憂慮,因為川西所有法令的開頭,幾乎都會有一句一模一樣的說明:皇上南狩,事急從權…… 

  這句話的潛台詞就是,當皇帝平安回國后,現行的四川律法就會被原先的大明律所取代,四川人已經獲得的經濟、稅收、政治等權利是否能夠繼續保持下去,完全成了未知數。 

  雖然個人的利益有危險,但川西的同秀才和帝國議員們本質上都是淳樸的百姓,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不敢讓「皇上最好是別回來了」這樣的念頭從自己的口中說出來,甚至在這個念頭剛一『露』頭的時候,就會拚命地責備自己,認為自己罪孽深重。 

  在以往的歷史上,處於鄧名這個地位上的諸侯,對這種忠君愛國思想依舊是鼓勵的。那些篡位者懲罰對皇帝有不忠言論的人,也不完全是因為虛偽,而是他們同樣不允許這種思想遭到質疑。最後諸侯會黃袍加身,這樣百姓的忠君愛國思想就得到了完美的利用。 

  「我認為皇帝陛下未必能夠在短期內脫險。」雖然在奉節鄧名信誓旦旦地向文安之做了保證,若是川西條件許可他就會再次出兵勤王。但當帝國議員提問時,鄧名就選擇了另外一種回答。他很仔細地解釋了佔領軍和楊在的許可權,並測他們不會對解救皇帝回國多麼上心。如果時過境遷,佔領軍和楊在越來越適應他們的權勢和地位,甚至可能會給皇帝回國一事製造障礙。[ 

  即使是像劉晉戈這樣對明朝天子沒有太多忠誠可言的旁聽官員,聽鄧名的分析時也有些坐立不安。因為鄧名完全沒有表現出對這種行為的鄙夷,沒有使用任何貶義的辭彙,而是站在徹底的中立立場,從川西利益的角度來分析佔領軍和楊在可能的行動——這是對忠君思想的徹底否定。劉晉戈雖然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已經感到了不舒服。 

  當鄧名告訴大家,這些協議都是他主動與佔領軍和楊在達成的,會場里更是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當時我面臨一個選擇,那就是皇上的利益和川西帝國『政府』的利益到底哪一個該擺在前面的問題。我知道這些協議對皇帝陛下回國可能不是很有利,但卻能保證川西帝國『政府』更好地拿到賠款,讓帝**人在阿瓦城下少流血,讓同秀才得到更多的就業機會。」 

  鄧名的話讓在座的人都有一種刺痛感,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戳進他們的肺窩裡面去。鄧名並沒有說皇帝失德、昏庸、棄國,所以變換忠君目標並非是什麼不道德的行為;而是在忠君和愛國之間權衡,不但把這兩者分開了,而且毫不掩飾地用價值利益來衡量。 

  「最後我選擇了以帝國『政府』、同秀才的利益為優先。」鄧名基本結束了他的報告,不過他把選擇權交給了對面的議員們:「我當時身在緬甸,所以就猜測這樣做才符合同秀才們的心意。諸君是川西同秀才們的代表,你們回家后問問鄉鄰鄉親的意見,然後表決一下。如果你們覺得我們應該花錢、流血去接回聖上,我會再次領兵出征的。」 

  結束了報告后,鄧名再次重申了一下院會的關係:「正如我剛才所說的,帝國議會是股東的代表,而參議院是夥計。為何夥計能夠否決股東的提議呢?因為和所有的商行一樣,有一些事是要靠有經驗的掌柜和夥計來完成的。股東可以提出各種各樣的設想,而掌柜和夥計來評判這些設想的可行『性』比如股東說我們高價買石頭,然後以更高的價格賣給別人吧,夥計就可以進行勸阻,這也是參議院的工作不過我們知道,這種買賣也未必就行不通。比如我們現在從緬甸買石頭,然後設法賣到清廷那邊去。所以當參議院否決帝國議會的提議時,應該給出明確的否決理由。當股東們堅持原來的意見,比如七成的議員贊成,而且在三次否決、勸阻后,堅持第四次通過,那就應該成為帝國的政策只要不違憲。」 

  說完了這些話后,鄧名就結束了他的報告並祝大家中秋節快樂。 

  返回衙門的路上,劉晉戈一直在琢磨著鄧名的話,從中他看到了鄧名對川西民心的重視:「如果帝國議會和我一條心的話,青城派那幫傢伙就沒轍了吧?他們已經罵老子罵了好幾年了。嗯,要想讓議員們高興其實不難,多搞點移民過來,就會有很多老闆支持我,不管他是哪裡人。」 

  特意從敘州趕來的袁象也有著差不多的印象,他決心再加一把力,讓更多的新移民選擇在敘州定居。看起來只要敘州的議會支持他袁某人,這個知府的位置就穩如泰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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