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節 風向(下)
李國英在遏必隆這裡沒有得到任何保證,川陝總督失望地離去后,遏必隆終於可以把他的不滿不加掩飾地盡數顯『露』出來。剛才李國英附和了袁佳文弼等人的證詞后,遏必隆就興緻勃勃地提出一個設想,那就是集中大軍掃『盪』川西,然後用繳獲的財物來彌補這次出征的費用。
既然遏必隆把這個設想說出了口,那他就是已經打定了主意並決心這麼進行,所以遏必隆並不打算聽李國英的任何意見,而只是保留的支持,並以川陝總督的身份來聲援遏必隆向朝廷提出的建議。可是這個設想卻遭到了李國英的竭力反對。
管家把李國英的禮單呈上來,遏必隆看了一眼,心中的不滿更重:「聽說李國英一向慳吝,可是我真沒想到他居然這樣不識抬舉。」
李國英送來的禮物沒有什麼稀奇的,遏必隆在禮單上面沒有看到任何川西特產。雖然遏必隆知道袁佳文弼那一夥兒人肯定有誇張之處,並估計他們的財寶不完全來自繳獲,可能有一部分是和川西賊走私得到的。但有一點毫疑問,那就是川西的瑪瑙、翡翠、象牙、寶石數量很大,就算不是青菜價,也是一筆驚人的財富。
瑪瑙、翡翠和寶石都可以用漢人以前不識貨來解釋,遏必隆問過幾個漢人珠寶商人,他們都說翡翠、寶石以前不是很值錢。只是象牙的來路有些古怪,不過西藏那邊的事誰也不清楚,有可能是藏人的獵殺大象能力有了提高,比如鐵器的流入量增大啦,這幾年發生飢荒不得不大量捕象出售啦,等;而且東南那邊還有傳言說,鄧名去了一趟緬甸和天竺,搞到了不少象牙——如果重慶的守軍把西藏和天竺搞混了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遏必隆他自己到現在也分不清楚。從地圖上看,天竺和藏區好像距離得挺近,如果天竺能夠有大象,那麼藏區有大象也是很正常的事。[
「去年我就和他說過,川西的這些東西雖然不值錢,但是我家裡的人都挺喜歡,讓他給我捎點來。」遏必隆生氣地把李國英的禮單扔到了一邊:「他三阻四非說沒有。可是高明瞻就比他實誠多了,也把他的老底給『露』了,看看重慶送來孝敬太皇太后的那塊,還不是一封信送去,說拿就拿出來了。」
「主子,奴才說句難聽的話,主子可千萬彆氣著了,」今天管家從李國英的手裡收到了一塊銀子的例錢,雖然給得不少,但和管家的期望值相差實在太遠了,虧他一聽川陝總督來了就三步並做兩步跑到門前候著。最近大伙兒話里話外談的都是川西的寶貝,太皇太后收到的那份賀禮更是過年後人們口中的重要談資。充滿熱望的管家被李國英一盆冰水澆了個透心涼:「那是康親王、安親王和幾個王爺去向高明瞻討的,李國英一聽是王爺的吩咐,那還不鞍前馬後地去辦啊。」
「哼,趨炎附勢的老狗。」遏必隆果然被氣著了,把剛扔到一邊的禮單又抓回來,『揉』成了一團狠狠地擲到了地下:「我雖然不是王爺,但也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
雖然對面的人只是個未滿二十歲的少年,但李國英戰戰兢兢,比面對鄧名時還要恐懼,因為他面對的人是大清的鐵帽子王,康親王傑書;上次康熙案發後,十七歲的傑書就能把輔政大臣罵得不敢還嘴,論如何,他都是主子,是東北大盜努爾哈赤的後代。
「這次你手下差事辦得不錯。」康親王端坐在自己的王位上,首先稱讚了覲見的李國英一聲。傑書能夠繼承這個王位,還是因為他的大伯和堂哥被先皇的臣子找了個紕漏降爵為貝勒。不過傑書可不會因為這個而感激索尼一夥兒,因為他很清楚這種行為是奴才們向親王們示威,是顯示奴才們的權力和能耐。如果康親王不是鐵帽子王,說不定這幫奴才都敢攛掇皇帝廢了這個親王的爵位。
康熙一案發生后,傑書幾次三番跑去金殿上痛罵過輔政大臣,這幫奴才仗著先帝撐腰,幾次三番地折辱親王,最後害死了皇帝,還捅出這麼一個大婁子來。看到那些輔政大臣驚恐的表情和眼中的求饒之『色』后,傑書感到自己的惡氣真出了不少。伯父被奪爵后,襲位的傑書對這些大臣也懷有深深的恐懼,王府的侍從和包衣一提起索尼那伙人就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現在傑書總算讓索尼他們明白,說到底,他們也只不過是愛新覺羅家的狗而已。
等惡氣散去后,傑書就開始修復和太皇太后的關係。他是代善而不是皇太極的子孫,從代善開始,他們家族就有不爭位的好傳統。滿人對此都交口稱讚,認為代善一族的知進退給滿洲人做了一個好榜樣,也讓所有的滿洲人都產生了一個意識,那就是爭位這事要有話好好說,上面的人不管怎麼爭都要做到願賭服輸;而下面的人不能攛掇主子為了爭這個位置來流血干一仗——爭位是主子的家事,和奴才們關。
傑書秉承家族的好傳統,並沒有對皇位有太多的覬覦之心,也很清楚他痛罵輔政大臣的時候會有很多人在邊上喊好。但真要是用武力奪位就不會有幾個滿人支持了——為了搶奪皇位讓滿人血流成河,可是不符合皇太極時代以來的滿洲傳統。
就比如那個四川的鄧名吧,傑書不確定他是不是多爾袞和太皇太后的私生子,或是被先皇搶走了老婆的小堂叔,但論他是誰,使用刀兵反抗就是大忌,是對皇太極、代善、多爾袞他們執行的不成文的規矩的背叛。論鄧名到底是皇太極還是多爾袞的孩子,這種行為就讓他失去了所有的繼承權,也不再屬於滿人集團。傑書聽說,鄧名迄今為止對滿人還不錯,在南京、重慶還有這次在杭州,都沒有染上普通滿人的血。如果鄧名或是他帶領的漢人軍隊殺害了滿人,那即使他曾經姓愛新覺羅,那也是滿人的仇人。
既然沒有爭奪皇位的心思,傑書也就漸漸收起他那咄咄『逼』人的態度,以免讓太皇太后誤會了自己的意圖——後來康親王府的人認為太皇太后已經有誤解了。這次傑書和安親王府聯合其他滿洲王公,一起給太皇太后祝賀新年,還準備了各種各樣表示孝心的禮品,就是為了讓太皇太后能夠明白,親王們只是對皇家重用奴才卻疏遠王室成員感到不滿,最多是想恢復八王議政的傳統,卻沒有絲毫和她孫子爭位的打算。至少傑書沒有,至少傑書目前沒有。
重慶及時送來的翡翠讓傑書感到很滿意,今天他特意把李國英喚來就是想表彰他一下的。此外傑書還有些事要李國英去辦:「你手裡的翡翠,都交給本王吧。」
傑書有不少堂姐妹,很多還有公主的稱號,過年後互相攀比,傑書打算送她們一些禮品,但也不願意落下一個厚此薄彼的名聲,就讓李國英趕緊把手裡的川西土產都交出來。
李國英尷尬地扭動著身體,他手裡還真沒有這些「川西土產」,那些假玉他從來沒有看入眼,而那一整根象牙既然是鄧名送的,李國英也絕對不要。這次抵達北京后,李國英也知道重慶那邊不停地送來這種「假玉」,但李國英只是提心弔膽,生怕事情敗『露』,哪裡想過讓重慶給自己送一份這種便宜貨來以備送禮用呢?
「怎麼,擔心本王不付錢么?」傑書的怒火騰地一下升上來,輔政大臣都不敢對他裝聾作啞,這個李國英以為他當了個總督就是什麼人物了嗎?
「不敢、不敢,」李國英在面對鄧名,面對夔東眾將的時候鎮定自若,寵辱不驚,但看見滿洲大太君發火后,卻是汗出如漿,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奴才手裡沒有,真的沒有啊。」
「本王都這麼拉下臉求你了,你居然敢三阻四。」傑書是真的生氣了。他這輩子還真沒求過什麼人,想要任何東西只要使個眼『色』就夠了。這次主動對李國英開口,對方卻是一個大耳光扇上來,真當康親王是死皮賴臉的叫花子嗎?
「滾!」康親王自問臉皮再厚,也不能向奴才乞討啊。
……[
把李國英轟出王府後,傑書仍是余怒未消。他本來還想栽培李國英的。不久前親王們有個計劃,那就是在平息山東動『亂』后,出動大軍討伐四川。以前四川沒人願意去是因為那裡太窮,沒東西好搶,自然沒有人願意去受累。
朝廷對四川的態度也在急劇地發生變化。以前雖然知道鄧名是朝廷的大敵,但重慶那邊總是伸手討餉,沒人會喜歡這種財政上的黑洞地區。就算明知需要付出也是心不甘、情不願。
可是現在朝廷突然關注起重慶來,還不是因為重慶能夠給朝廷帶來好處而不是單純地討要軍餉?所以討伐成都這幾個字也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官員的口中,很多人都認為雖然這樣一場討伐需要巨額的前期投入,但征服四川不僅僅有政治、軍事上的好處,除了能避免東南的財政損失,還能增加朝廷的收入。現在朝廷里的人普遍覺得,討伐四川是一件有利可圖的事情。
親王們打算率先提出一個建議,要求由親王領軍出征四川,討伐鄧名為先帝報仇。他們打算向太皇太后和朝廷舉傑書來坐這個統帥的位置。而康親王府認為,王爺需要一個熟悉四川情況的大臣做參謀。傑書本來是打算把這個重任交給李國英的,並暗示他挑頭向朝廷提議由一個親王比如傑書這樣的人來坐鎮重慶,把鄧名一舉『盪』平。
「這個奴才,聽說他今天一大早就去了一趟遏必隆那裡。」傑書自然也有自己的耳目,他派去召喚李國英的使者報告了這一點使者在李國英的驛館等了好久,親眼見到川陝總督從輔政大臣那邊回來:「他是不是以為抱上了那幾個輔政大臣的粗腿,可以不把本王放在眼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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