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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節 慘痛(上)

  永昌元年三月二十九日,得知吳三桂以陳妾被掠為理由,第一次背叛大順,回師襲取山海關后,李自成命令唐通帶領和他一起投降的居庸關兵馬,並四萬白銀的犒勞,以及吳三桂父親的手書趕赴山海關,從而引出了鞏焴敘述的第二次投降。 

  吳三桂把山海關移交給唐通后,和李自成派去的使者一起向北京進發。在第二次投降后,吳三桂在永平等地張貼安民告示,宣布他是「帥所部朝見新主,所過秋毫犯,爾民不必驚恐」。鄧名聽到此處,才明白自己把吳三桂的兩次投降混為一談,以陳圓圓為理由的叛變,原來是發生在第二次投降之前。 

  「當看到吳賊交出山海關,沿途張貼榜文後,使者以為大事以定,見距離北京已經不遠,就急忙回北京向皇上報喜。使者四月三日夜,在吳三桂紮營沙河后離開他的營地,回到北京已經是四月四日早上。當時老夫亦在其側,皇上聞報后重賞了使者,以為山海之事已經完全穩妥了。」鞏焴雖然沒有明說,但鄧名已經聽得出來,這個時候大順君臣對吳三桂的輕視已經達到了頂點,自認為已經消除了吳三桂所有的憂慮,而且只要陳圓圓在手,就可以迫使他來投降——因為這時李自成集團的人認定吳三桂是一個胸大志,而且貪圖女『色』到極點的粗鄙武夫而已。 

  「四月五日,有人報告皇上吳三桂又一次叛回山海關時,皇上還責備了報信的人,說他們糊塗,竟然把三月二十五日的事情當做剛發生的事情報告。更讓皇上生氣的是,地方上的反應遲鈍,軍機大事竟然會拖延這麼久——直到朝廷做出了反應,再次勸降了吳三桂后才報告。當時皇上痛斥牛平章,問是不是他的手下覺得天下已定,就可以怠慢疏忽了,這要不是朝廷另有能幹忠勤的官員,豈不是要耽誤了大事?當時牛平章也只有告罪,稱一定會嚴責部下,讓他們不要怠慢王事。」鞏焴敘述到這裡,已經是嘆息聲連連。 

  「沒有人想到吳三桂又叛變了,而且是和幾天前一模一樣的行動。」鄧名問道。[ 

  「誰能想到啊?」鞏焴苦笑一聲。李自成的使者前腳離開,吳三桂四日就在沙河大肆擄掠,然後星夜返回山海關,擊潰了毫防備的唐通,第二次全殲了大順駐紮在山海關的軍隊。 

  在這次叛變后,吳三桂發出了那封著名的檄文:「我父矯矯王臣,反愧巾幗女子,父既不能為忠臣,子安能為孝子,桂與父決,請自今日。」也正是這篇檄文,為吳三桂贏得了南明廣泛的稱讚。鄧名不禁想到鄭成功與鄭芝龍決斷的那封信,其中也有模仿吳三桂這篇檄文的跡象,因為直到那個時候,南明士林居然還普遍認為吳三桂有很多苦衷,是迫不得已。 

  「直到四月六日,山海關再次被吳賊襲取的消息傳來,皇上才大驚失『色』。」鞏焴告訴鄧名,當李自成發現自己被吳三桂用同樣的辦法兩次欺騙,導致前去接受山海關的大順軍隊兩次都因喪失警惕被吳三桂消滅后,才在震怒中把吳襄下獄:「皇上決議不再勸降,而是興師討伐吳三桂,徹底打垮這個反覆常的小人。」 

  「理所應當,」鄧名自問若是兩次被騙,那也論如何都不會再嘗試第三次,也一定要為被偷襲的將士報仇,但他剛才清楚地聽見,鞏焴說過還有第三次:「後來又出了什麼事?」 

  「六日皇上把吳襄下獄后,立刻傳令北京周圍的眾將,命令集結兵馬、儲備糧草,準備親征山海關,出征日期就在七天後的十三日。」說到這裡鞏焴又是一聲長嘆:「可就在十二日那天,遼東的緊急軍情送到了北京。」 

  「是什麼?」 

  「諜報,韃子於初八日從瀋陽起兵,意圖從居庸關入寇。」這個情報改變了一切,李自成在接到報告的半個時辰后,就再次下令釋放吳襄,並提前一天出兵:「除了吳襄以外,皇上還下令把崇禎的太子,吳三桂的陳妾都帶入軍中。」 

  「闖王視韃子為首敵,所以再次猶豫了,又一次動了勸降吳三桂的念頭。」聽到這裡,鄧名哪裡還能不明白,不過在出兵的時候,李自成對下一步形勢會如何演變也沒有把握,所以把他認為對吳三桂對重要的人都帶在軍中。鞏焴等人認為局面可能有四個發展方向:清兵從居庸關入寇,吳三桂中立,那樣在擋住清軍后可以挾勝勢威『逼』困守山海關的吳三桂;或是,吳三桂向多爾袞借兵,在居庸關清順對峙的時候提兵與清軍匯合,那樣的話就需要利用吳三桂重視的人質威脅他;第三種可能就是吳三桂趁順軍主力開往山海關的時候回師北京,這種情況下也需要這些人來讓吳三桂投鼠忌器;最壞的一種情況就是吳三桂和清軍達成協議,引清軍從山海關入內地。而論是哪一種情況,吳三桂都是最關鍵的人物。 

  「是的。」鞏焴點點頭。 

  李自成十二日提前離開北京,並非直奔山海關而去,而是先到通州,然後兵發密雲,指向的是居庸關而不是山海關!因為多爾袞九日從瀋陽出發后,走的也不是錦州、寧遠這條遼西走廊,而是向西進入漠南蒙古控制區,同樣是以居庸關作為突破口。 

  「十六日,皇上抵達密雲,這時又有急報傳來,韃子好像有轉向遼西走廊、直奔山海關的企圖。」鞏焴的鬍鬚微微顫抖。即使時隔二十年,他仍是記憶猶新,日子記得分毫不差:「局面正向最壞的一面發展,皇上判斷吳三桂可能已經和韃子達成協議,一旦他獻出山海關,就會和韃子合兵一處,因此皇上立刻下令全軍轉向,日夜兼程從密雲趕赴三河,直奔山海關,論如何都要搶在韃子前面切斷韃子進入山海關的通道。可我們因為繞道密雲,耽擱了整整兩天。」 

  「闖王早就知道韃子是大敵啊。」到此鄧名終於確認,李自成不但知道清軍的進攻意圖,而且非常警惕。在鄧名看過的很多書里,都稱清軍出現在山海關完全出乎李自成的意料,比如金庸先生的著名描述就是:當清軍突然出現在順軍視野里時,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順軍狂呼著「辮子兵來了」,然後就一鬨而散。金庸大師更讚歎道,辮子兵當時就是天下敵的象徵,只是一『露』臉就把順軍嚇得四散而逃。 

  但論是鞏焴的描述,還是李自成的行軍路線,都說明順軍從頭到尾都是以清軍為首要假想敵,甚至連轉向山海關對付吳三桂,都是針對清軍的軍事行動而進行的軍事調整。如果不是多爾袞在吳三桂的請求下轉向,李自成已經因為清軍的威脅而再次改變了對吳三桂的策略。 

  十七日,順軍先鋒抵達永平,吳三桂再次請求談判,李自成判斷這是吳三桂的緩兵之計,命令扣留吳三桂使者李赤仙,攻擊永平的吳軍。雖然順軍一夜未睡,但經過半天的激戰後,還是攻克了吳軍的大營;十九日,順軍先鋒抵達山海關外圍;二十日,順軍開始攻擊山海關外圍的南北翼城。 

  「二十一日,皇上抵達山海關,立刻命令軍隊繞長城而出,從一片石攻擊東羅城。東羅城是山海關通向寧遠大道上的衛城,韃子若要靠近山海關,就必須從此經過。當時探馬回報,說東羅城外還沒有見到韃子的蹤跡,皇上長出了一口氣。我記得很清楚,皇上綳了兩天兩夜的臉『色』一下子放緩了,他對我們說:『總算及時趕到了。』那時,我們都以為我們真的及時趕到了。」 

  直到二十一日晚,多爾袞的先鋒才抵達東羅城外十五里,得知清軍先鋒出現后,李自成再次下令不許休息,全軍攻擊東羅城,務必要切斷清軍同吳三桂聯繫的可能通道。 

  二十一日夜至二十二日清晨,從一片石向東羅城發起攻擊的順軍突破了城池的外圍防禦。是夜清軍聽見東羅城炮聲整天,但剛剛抵達的清軍卻不知道虛實,沒有採取任何行動,而是進一步向正在趕來的多爾袞請示。 

  而多爾袞同樣不了解山海關的情況,此刻他甚至不了解到底順軍是否已經攻入了山海關,也不知道東羅城的戰鬥是山海關戰役的尾聲、還是前奏。因此直到這個時候,形勢依然微弱有利於順軍。吳三桂的求援使者被困在東羅城內,雖然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但卻法與多爾袞取得聯絡。 

  在鄧名的前世,關於東羅城防禦戰的記載是這樣的:二十二日清晨已經攻上城牆的順軍的攻勢突然停止,並退回了一片石,大難不死的守將冷允登立刻派人聯絡多爾袞,對守住城堡的解釋是闖賊突然紛紛落城,是天助吳軍和「王師」;而在一片石戰後,進入北京的清廷組建的兵部要吳三桂為部下敘功時,吳三桂則語焉不詳,最後在兵部再三催問下,吳三桂回信說此戰的經過多爾袞心知肚明,他就不用贅述了。[ 

  「我不明白,我完全不明白。」當鞏焴敘述到這裡的時候,鄧名徹底糊塗了。 

  鞏焴沒有立刻解釋,而是反問鄧名,劉體純是否說過山海關的經過。 

  「我就知道劉將軍軍紀嚴明,整師而還,人馬幾乎沒有損失。」在慘敗中保存了絕大多數兵力,這當然是非常了不起的能力,後來懷慶等反擊,就是依靠劉體純完整的兵力和緊急從湖廣調來的袁宗弟部。鄧名對劉體純在山海關之戰中的表現極為讚賞,認為這值得大書特書,但劉體純本人對此卻從來不詳談,鄧名私下認為這大概是因為劉體純不願意談論這場慘敗。 

  「制將軍不是人馬幾乎沒有損失,是沒有折損一人一馬。」鞏意味深長的說道。 

  鄧名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因為這話徹底顛覆了劉體純在山海關中之戰中的表現,但他不能相信劉體純會是臨陣脫逃的人,如果他真的這麼做了,就絕不會繼續得到李自成的信任,和劉體純之前、之後的表現完全不符,而且就算是臨陣脫逃,又如何做得到一人一馬都不損失? 

  「因為這就是吳三桂第三次投降,嗯,用投降這個詞不對,應該用『合約』更準確。」鞏的臉上已經完全是痛苦之『色』:「皇上最後一次相信了吳三桂,而結果就是我軍的慘敗,而在慘敗發生前,制將軍已經奉命停止前進,回頭返回北京了……」 

  「你們,闖王,居然和吳三桂議和了嗎?」鄧名現在的吃驚已經不能用言語來形容了。 

  「是的,吳三桂說只要歸還太子給他,還有北京,讓他做大明的攝政王,他就和我們並肩對付韃子。對了,還有他的陳妾。」 

  「太子,北京!」鄧名站起身來,不可思議地喊起來:「這怎麼可能?」 

  「闖王同意了。」鞏語言低沉:「我們把陳妾、太子都交給吳三桂了,甚至連吳襄都願意交給他。而吳三桂說,為了證明他的誠意,可以先讓他父親留在我軍中,他只留下了太子和陳妾。還有北京,闖王都同意還給他了。」 

  這樁發生於二十二日的城下之盟見於《國榷》、《明季北略》、《平寇志》,最詳細的記載則是王永章留下的,作為在順軍中護送太子和陳妾的太監,他留下了此次李自成和吳三桂盟誓的全文。 

  「是你們的城下之盟,你們攻到了城下,怎麼條件全是有利於吳三桂的?」鄧名高聲問道,但片刻后他就反應過來:「闖王心知肚明,他不可能同時對付吳三桂和韃子,即使強攻下了山海關,他也精疲力竭,法對付近在咫尺的多爾袞了。所以對東羅城的攻擊,已經是虛張聲勢,以戰迫和了。」 

  鞏聲地默認了,山海關的對外防禦能力遠遠強於對內,李自成選擇出一片石、攻擊東羅城,而不是在拿下南北翼城直撲山海關本城就已經暴『露』了他真正擔憂的敵人,因為即使拿下東羅城,依然要面對山海關,而這正是山海關最堅不可摧的一面。連沒有去過山海關的鄧名都可以在不長的時間裡想明白這裡面的道理,吳三桂肯定也已經意識到他依舊握著重要的討價還價籌碼,而他在李自成最需要的時候用這個取得了他想要的結果。 

  「但吳三桂立刻就毀約了,你們不是被偷襲了,你們是在退兵、或者說是在調整軍隊部署的時候被吳三桂乘『勝』追擊了!」 

  筆者按:山海關之戰,有很多疑點,進程撲朔『迷』離,比如提到的李自成確定十三日誓師進攻山海關卻突然在十二日向密雲倉促出兵,隨後李自成的進軍路線,以及李自成選擇攻擊山海關的方向,一片石到東羅城攻防戰的詭異變化,還有多人提到的吳三桂和李自成二十二日誓約和它的原文等等,筆者把這些疑點一一列出,然後按照本書的測串起來,本節的上下兩部分都是借鞏的口把這個測路線說出來。因為筆者覺得,這個測似乎可以讓各種難以理解的疑點變得可以理解。至於吳三桂第一次詐降前陳圓圓為集中借口,真實目的是為了第二次詐降爭取更多的時間,這個也是筆者的理解,自認為比吳三桂是個情聖更可信一些。本節下還會涉及到一些李自成這段時間前後的疑點,如果按照清朝史官的說法,那太多疑點簡直是法理解,尤其是李自成回到北京后再次釋放吳襄、並在兩天再次抓起來處死,這太匪夷所思了;筆者以為如果本書的測成立,那麼李自成的戰略就清晰可見,各個選擇和反應、包括上面提到的釋放、處死吳襄也是理所當然讀者若有不同意見,歡迎在書評區討論,書中只是一家之言,因為這段歷史實在太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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