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目標(下)
頻繁的東征讓東南對四川的畏懼越來越重,以前明軍乘船順流而下的時候,鄧名還需要仔細斟酌每次靠岸休整的時間和地點,需要小心提防張長庚突然翻臉偷襲。但現在幾乎此必要,湖廣已經徹底沒有了在險要地點攔截明軍艦隊的可能,反正攔住了湖北綠營也打不過登陸的明軍,那明軍自然也不擔心他進行阻攔。
而在兩江,江面變得更寬,缺乏水師的清軍比湖廣清軍還缺乏阻攔明軍的手段,也就是明軍逆流回師時,清軍還有一戰的機會——在風向不利的時候,明軍需要落錨停泊。不過也就是第一次和李來亨回師的時候,江西的清軍嘗試了襲擊,以後明軍回師的時候兩江這裡的清軍變得和湖廣的綠營一樣溫順。
「現在東南的督撫已經被我們嚇破膽了,不過這也會讓他們對自己的力量更沒有信心。」鄧名對李來亨和劉體純說道,高郵湖一戰擊敗禁旅八旗,對東南綠營來說疑是一針強心劑,讓他們消除了一些對滿蒙八旗的畏懼。不過這依舊是不夠的,鄧名發現綠營依舊有普遍的畏懼八旗心理,幾十年的積威不是那麼容易徹底清除的。
除了綠營外,就是明軍對八旗也缺乏信心,上次重慶之戰看到了漢八旗的軍旗后,夔東軍就表現了出了明顯的士氣浮動。也就是袁宗第的主力營和李來亨的部分參與過第一次東征的手下表現稍好,比較豐富的戰場經歷讓前者能夠把緊張情緒控制在一定範圍內;而後者在南京城下俘虜過真滿洲,鄧名把那些俘虜給小老虎的部隊展覽了很長一段時間,讓不少人意識到就連滿洲真韃子也是和他們一樣的人而不是什麼怪獸,連帶著也消除了對蒙、漢八旗的畏懼情緒。
現在對八旗最沒有畏懼心理的恐怕就是川軍,不少浙江籍同秀才目睹過鄭成功在鎮江大破江寧駐防八旗,數萬人是高郵湖之戰的親歷者,好幾百蒙八旗在成都和敘州打工,而且重慶漢八旗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更不可能讓川軍對他們感到畏懼。[
除了向友軍介紹歷次大捷的經歷,幫助他們正確面對八旗部隊,鄧名覺得幫助東南綠營提高對清廷的信心也很重要。所以鄧名在出兵之初就和李來亨他們商量過,如果東南望風披靡,那明軍就要尋找一支擁護北京的清軍作為打擊目標。
「不能讓東南督撫覺得我們只會欺負他們,這樣他們對我們只會有越來越深的怨恨,同時也越來越沒有信心對抗北京,我當然希望東南繳納給北京的稅賦越少越好,這樣我們就能賣給他們更多的公債。」上次東征明軍攻擊了浙江的綠營,此舉替蔣國柱解除了不少來自南方的壓力,而且讓浙江綠營的態度也變得曖昧起來:「不知道李率泰、耿繼茂會不會有什麼反應,如果北京有讓耿繼茂移鎮浙江的意思,我們就要攻擊他。」
按說清廷讓耿繼茂移鎮浙江的可能『性』很小,因為浙江比福建富庶得多,而且讓一個藩王如此靠近南京也不太安全。不過鄧名對歷史的改變已經太多了,順治十六年北京認為雲貴已經底定,第一個念頭就是把耿繼茂從廣東移藩四川,不過很快又改主意將其改藩福建——這固然是為了對抗鄭成功的威脅,也是因為清廷意識到四川不同雲貴,只要認真經營那財賦充足,一旦被某個藩王奪取就可能對陝西構成嚴重威脅。
現在鄧名對長江的威脅日甚一日,北京中依舊有人在後悔當初沒有把耿繼茂移鎮四川了,最近已經有人建議把廣西交給吳三桂,讓他繼續負責防禦李定國;而孫延齡則接替尚可喜鎮守廣東,把尚可喜調入福建防備鄭成功,這樣就可以把耿藩改封四川——建議者希望把耿藩加強給重慶后,能迫使鄧名花費更多的精力保衛自己的根據地,從而減輕他對下游的壓力。不過這些聲音並沒有得到朝廷的回應,因為現在親王和輔政大臣都還想著用中央部隊把四川一舉『盪』平:以前討論移藩問題時,就有人稱四川古稱天府之國,兼有鹽鐵銅銀之利,絲綢錦繡行銷天下,正常情況下以一省之力就能供應雲貴、陝甘的邊軍糧草;雖然現在四川破敗,但也不能讓藩王入駐,哪怕是沒有治權的藩王也不行;現在除了以上的那些原因外,還多了翡翠、象牙這些土產,北京都想好了,等征服四川后,就在成都設立一個專管朝貢的大臣,把珠寶的利潤直接收入國庫。這麼重要的地方怎麼可能容藩王染指?
「耿藩前身是東江軍,跟隨滿清多年,是清廷手中最鐵杆、最有戰鬥力的漢人部隊,綠營對尚、耿兩藩還有孫延齡部的畏懼也不比八旗差多少。如果能把耿藩精銳殲滅在浙江,就能讓蔣國柱更加所畏懼,提升東南督撫對抗北京的勇氣。」
鄧名當然不知道北京那些親王和輔政大臣正在惦記他的首都,所以在聽到有耿繼茂移鎮四川威脅自己或是移鎮浙江協防兩江的倡議后,就一直很關心耿繼茂的去向。如果耿繼茂來四川鄧名倒是不怕,但和清廷一樣,鄧名也不放心有個藩王如此靠近南京:對北京來說,耿繼茂是漢人的藩王;而對成都來說,耿繼茂是滿清的藩王。
聽鄧名說到這裡后,李來亨介面道:「我倒是覺得耿繼茂不會來福建,雖然國姓爺去世,但國姓爺的大軍仍在,韃子不敢走的。我們最後多半還是沿運河向北,在鳳陽府或是山東和韃子打上一仗。」
鄧名等人已經知道清廷正調集重兵圍剿山東於七,從漕運總督衙門送來的消息看,於七的失敗已經是板上釘釘:一開始山東群起響應的時候,於七就畏首畏尾,一直不敢出動出擊切斷漕運,生怕觸怒清廷徹底斷絕了招安的後路;而今年清廷大舉增兵山東后,首先確保了漕運暢通,然後就利用運河調動部隊,先把於七以外的義軍都打散,然後四面合圍於七的主力。在清軍調兵遣將、步步緊『逼』的時候,於七閉門不出,簡直稱得上是坐以待斃,現在於七的盟友都被擊潰,主力也被清軍團團圍住,連轉移的機會都沒有了。
估計七月中旬、最遲月底之前,山東清軍就能徹底打垮於七,而清軍乘勝南援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現在長江兩岸是重要的商貿區,為鄧名提供了大量的財政收入,幫助他繼續大力扶持四川的商行,而且還是東南督撫的收入保證,讓鄧名能夠獲得充足的低息貸款。因此鄧名並不希望在長江兩岸爆發戰鬥,把長江兩岸打爛會讓鄧名失去大量的收入、影響大明國債銷路。
論是鄧名還是委員會其他的成員,都不希望戰火蔓延到長江水道來,現在明軍就在南京附近休整,而沒有繼續向蘇州、崇明方向進軍,只要一聲令下明軍就可以從揚州進入運河地區——運河兩岸的貿易基本壟斷在林啟龍手中,崇明從中獲得不了什麼收益,所以大規模軍事行動會對運河流域造成什麼影響鄧名並不關心——委員會就沒有一個成員關心,況且擊敗山東清軍還能起到保護南京、振奮東南綠營士氣的目的。
「是的,就等張尚書的消息了。」鄧名需要崇明和舟山幫他偵探山東的敵情,同時監視李率泰和耿繼茂的動靜:「如果山東清軍表現出奔赴南京的意圖,我軍就要立刻進入運河。北京現在肯定也知道我們再次屯兵南京城下了,不知道他們會作何反應。」
……
北京,正如東征軍的將領所料,清廷確實已經受到明軍再次兵抵南京的消息。
「這次鄧名還不是自己來的,他還把夔東賊都帶來了。」要是鄧名自己來,清廷或許都不會這麼緊張,因為鄧名在前三次東征中都表現得很克制,沒有在地方上大肆抄掠——雖然蔣國柱、張長庚和張朝一個勁地叫苦,不過從東南依舊能滿足最基本的漕運看來,鄧名還是以王師自居的,沒有把長江流域禍害得太慘。
五月初得知鄧名威脅江南后,清廷第一個念頭就是讓山東的兵馬趕赴揚州,不過山東於七剛剛被徹底圍住,眼看就能一勞永逸地把這個隱患拔出,半途而廢實在太可惜:這次於七從頭到尾都被招安的煙霧『迷』『惑』,老老實實地呆在根據地里,死到臨頭還心存幻想,依舊等著朝廷去招安他,直到清軍發起總攻才大夢初醒。要是清軍在這個時候撤圍南援,於七肯定不會再次坐以待斃。
再說鄧名的進展也實在太快,轉眼就再次兵臨南京城下,讓清廷根本來不及從山東戰場抽出部隊。
「如果鄧名和前幾次一樣,只是收集一番糧草就退兵的話,那就不去管他。」和鄧名一樣,北京也不希望在長江兩岸爆發連番大戰,由於明軍擁有水上優勢,殲滅鄧名的可能『性』很小,可一旦開戰肯定會把長江兩岸打個稀巴爛;大批外省清軍開入長江流域作戰,不管明軍是不是被趕走了,賦稅肯定是不用指望了。援軍給地方官府的攤牌,加上官兵的搶掠,破壞只會比鄧名的軍隊更嚴重,就好比上次鄭成功侵入長江,讓鎮江徹底變成一座空城的並不是明軍而是清廷的援軍,要知道這還是本省部隊,如果是山東的援軍開進去,很可能整個鎮江府都找不到活人了。
鄧名的習慣愛好,現在北京也有了解,看上去完全沒有再江南建立根據地的念頭,只是努力地向四川搬遷人口——兩害相權取其輕,反正也阻止不了鄧名逃竄,那能夠讓戰火遠離長江水道自然是最佳選擇。不過這次鄧名帶來了夔東軍,就讓北京擔心其中出現變數,這些人說不定會和鄭成功一樣,不是認真地搬遷人口,而是琢磨著要換片根據地。
「讓遏必隆幫助康親王,繼續全力圍剿於七。」討伐於七的主將沒有任何意外地由傑書擔任,而遏必隆和李國英一起在康親王帳前效力,留在北京的三個輔政大臣沒有多久就得到了一致意見,他們會做兩手準備:「如果鄧名和前幾次一樣,老老實實回四川去了,那別讓軍隊下江南了,大兵去一趟,三、四年都別想恢復。」[
如果入寇的明軍全數西返,那山東的軍隊也會按照原計劃西進,在四川尋找一塊地方作為決戰的戰場,這樣就避免了對東南賦稅重地的破壞。而假如只是鄧名帶著川軍回去了,夔東軍卻獨自留下、試圖開闢根據地的話,北京覺得依靠江南自己的力量差不多就能把他們趕出去。鄧名一直不在江南立足,這固然有他的習慣問題,但也能說明東南督撫還是有一定抵抗能力,如果東南完全自衛能力北京覺得鄧名也不可能不動心。
最大的危險就是鄧名打算幫夔東軍開闢根據地,就好像他之前幫馬逢知搶了崇明島一樣。不過崇明島歸根結底還是一座海島,而且這兩年來馬逢知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向陸地上發展的能力——既然崇明對江南的賦稅不構成立刻、直接的威脅,北京也沒有必要派出大軍增援,可以聽任東南自己設法解決,就像對待舟山、金、廈一樣。
但若是這次夔東軍打算在南京周圍開闢根據地,或是嘗試把馬逢知從崇明島上接出來的話,那形勢就會完全不同。那就是對東南賦稅重地的直接威脅,清廷不希望在長江兩岸爆發大戰,但如果明軍緊『逼』上來的話,北京也沒有任何選擇只能全力迎戰。如果真有必要,就是把藩王從福建、廣東等地都調回來也要把明軍趕出兩江。
「如果鄧名留戀不去,或是打算切斷揚州漕運,或是打算攻陷蘇州,山東兵馬就要立刻南征,哪怕為此讓於七多活兩天也得由他了。」
輔政大臣發急件前去山東,通知康親王、遏必隆預做準備,等候北京的進一步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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