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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放棄(下)

  閩軍從金、廈撤退三天後,清軍才登上了廈門的土地。拜託黃梧的福,清廷把自己的造船廠和船隻都燒了,作為重災區的福建現在連綠營水師的訓練用船都不夠了,更別說戰艦了。在鄧名的前世,由於鄭瓚緒和陳蟒等人直接投降黃梧,所以清軍才有了登陸威脅廈門的資本,而現在黃梧手裡只有那些零星叛逃過去閩軍散兵游勇,舢板都是才繳獲的,所以直到鄭經已經撤退得空一人,泉州這邊才察覺到有些不對。在進行了一番激烈的、關於閩軍到底是逃走了還是企圖誘敵的爭論后,黃梧和施琅派出了第一艘舢板,然後是第二艘…… 

  鄭經撤離廈門十天後,禁海令的倡議者黃梧和施琅並肩踏上了廈門港,拜黃梧所賜,這二人的座艦是一艘隆慶年出品的老古董——其後製造的新銳戰艦都編入了滿清的水師,而廈門海大敗后,清廷發瘋一般地把自己的水師斬盡殺絕,這首老爺爺級的船機緣巧合才得以倖免。 

  禁海令雖然給鄭成功造成了一定的麻煩,不過就鄧名所知,至少在鄭成功去世前,閩軍還離揭不開鍋很遠。而且為了反制禁海令,鄭成功開始收買地方官府、胥吏協助走私,收入下降毋庸置疑,但就靠禁海令能把閩軍餓死么?鄧名對此非常懷疑。 

  明初也有禁海令,為了打擊方國珍余部,明廷對海外島嶼的人口搬遷工作同樣嚴厲,充滿了百姓的血淚。其中的功罪鄧名不好和周圍一幫大明文武深究,但明廷從來沒有忽視過水師建設,而且也只是針對難以控制的少量島嶼,而不是綿延整個海岸線;發展到後來明廷的片板不許下海政策也更像是類似鹽鐵專賣的國家行為,而不是為軍事服務。 

  而清廷前古人的自毀水師、禁止漁、鹽,甚至連山東都在禁絕範圍內,這種舉措給清廷水面力量帶來的損害難以評估,除了沿海地區生靈塗炭外,清廷本身也因為這一舉動而遭受嚴重損失——光禁海地區的賦稅損失就是個天文數字。[ 

  「鄭逆逃走時把東西都毀了。」施琅在廈門轉悠了一圈,這次由於沒有鄭瓚緒帶走的大隊降軍的威脅,鄭經撤退得比較從容,對廈門的造船長、倉庫、港口進行了徹底的破壞。施琅檢查完廈門的設施后就斷定,幾十年內就休想威脅澎湖了——在鄧名的前世,施琅攻擊澎湖用的還是倒戈閩軍的降軍、降船,此外還有很多耿藩的船隻,其中不少就是通過廈門的未遭到破壞的造船廠生產的。 

  對於黃梧的禁海令,施琅最初也沒有太多的不滿,雖然這可能會給清廷造成嚴重的破壞,但好處就是沒有了水師和造船能力,朝廷也不會『逼』著他們兩個去打鄭成功了——上次聽說鄭成功在南京慘敗,施琅和黃梧鼓起勇氣想去佔便宜,沒想到剛剛遭遇慘敗、軍心士氣都在最低谷的鄭成功還是這麼厲害,又是一場空前的慘敗——回來后黃梧和施琅一商議,這次有達素這個鰲拜的密友在前面頂著,朝廷不會窮追戰敗的責任,但下次就未必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誰想到鄭成功這麼早就死了啊。」現在提起此事,黃梧也頗有些後悔,廈門海大捷后,黃梧和施琅都估計再有兩三年,朝廷可能就會好了傷疤忘了痛,『逼』他們再次去攻打廈門。就算朝廷的注意力被鄧名吸引走了,過上幾年估計鄭成功也會再次去攻打南京或是廣州,導致朝廷震驚,然後注意到福建綠營養了很久該用一用了。 

  如果朝廷因為震驚或是自信,而著他們去打鄭成功的話,施琅和黃梧估計就算不死在戰場上,也得被朝廷殺頭,所以啥都別說了,咱們先把朝廷的水師都毀了再說吧。未雨綢繆的黃梧和施琅不但把船隻毀了,連造船廠都燒了,漁業也荒廢了,這樣將來就算朝廷想重建水師,都沒發造船、沒地方招募水手。若是一切都要從頭開始,軍費花費巨大,估計北京肯定會爭論不休,沒有幾十年吵不出個結果來。 

  至於封疆禁海,施琅和黃梧可不是北京那幫沒見識的滿洲人,這招肯定困不死國姓爺,不過讓鄭家收入大大減少還是做得到的,這樣閩軍的恢復速度就會慢很多。熬個幾十年,黃梧、施琅哥倆都含笑老死在了病床上,那海疆的事情就愛誰誰吧。 

  可沒想到他們兩個歲數大的還活蹦『亂』跳的,年富力強的國『性』爺倒先走了,黃梧雖然沒信心對付鄭成功,但和初出茅廬的鄭經比劃兩下的膽子還是有的。 

  「若是不把五省的水師都燒了,若是鄭瓚緒他們都來投奔我們,這澎湖好像能打了啊。」黃梧越想越是心痛,雖然鄭經現在還年輕,但台灣是有漁民、有海運的,過上十年、八年,新一代的水師人才就會成長起來;而大陸這邊禁海令一下,就是再過百八十年,海軍也休想憑空冒出來。 

  「還把船廠都燒了。」施琅也是一臉的喪氣,當初黃梧提出禁海令的時候,施琅也幫著搖旗吶喊,說這是困死鄭成功的良策,現在已經頒行全國了,還靠血腥屠殺把沿海地區的百姓反抗都鎮壓了下去,現在總不能一看鄭成功死了就翻重來吧,對朝廷明說:當初我主張燒船是怕你們讓我出海去打國姓爺,現在國姓爺死了,我有出海去打他那個年紀輕輕的兒子的信心,所以咱們重修船廠、造點船給我立功去吧。 

  「不過不管怎麼樣,這還是大功。」黃梧和施琅收起去欺負年輕人的念頭,決定回去就和李率泰一起向朝廷表功,不管怎麼樣,他們算是把金門、廈門都收復了,能證明朝廷沒有白白招安他們了。 

  …… 

  撤退的鄭經自然不會有心情把這件事及時通報給舟山,而且現在鄭軍對張煌言的觀感也很微妙;但閩都李率泰、藩王耿繼茂就完全不同了,把明軍從近岸驅逐是件了不起的大功。 

  上次得知鄭成功死訊后,耿繼茂、李率泰、黃梧、施琅他們就聯名上奏,為自己表功:耿繼茂才移鎮福建兩年鄭成功就去世了,這當然說明他威名遠播,在耿繼茂看來鄭成功就是驚懼而死的;李率泰的說法則是他治軍有方,讓鄭成功隙可乘;而黃梧的說法就是他禁海令陰險毒辣,讓鄭成功一夜白頭,最後鬱鬱而終。甚至連廣東的吳六奇都要摻呼一下,說他禁海得力,格盡職守地把廣東的禁海區域擴展到了幾十里,更認真地摧毀了全粵的船隻,連廣東水師自己的舢板都不放過,導致廣東『亂』民就是想抱著木桶去投奔鄭成功也做不到,讓鄭成功徹底法來廣東募兵打糧,給他抑鬱的心情以決定『性』的一擊。 

  這次收復金、廈后,李率泰、耿繼茂、黃梧和施琅競相誇耀自己起到的巨大作用,忙不迭地向清廷報喜,稱沿海明軍已經遠遁海外的不『毛』之地,清廷可以集中力量對付長江流域的鄧名了。 

  這些喜報都是用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北京,而且還是公開的捷報而不適合秘奏,途徑南京的時候,兩江總督衙門就抄送發往江南、江西的下屬府縣,很快其中的一份就擺上了位於鎮江城外的鄧名案頭。 

  報告送到時,鄧名正在招待張煌言極力的名士張岱吃飯,大明兵部尚書也在場作陪。匆匆看完這份公開的捷報后,鄧名就把它遞給了張煌言,見張岱臉上有好奇之『色』,鄧名不假思索地告訴了對方捷報的內容——雖然張岱沒有出言詢問,不過鄧名覺得這種消息完全沒有保密的必要,很快就會傳遍整個江南。 

  「這些鼠輩,在給北京的奏本里拚命吹噓自己的功績,」鄧名冷笑連連,鄭成功去世后,黃梧、施琅、吳六奇誇耀爭功的嘴臉他也見過了:「等拿到這幾個賊后,連口供都省了,直接把他們自己寫的奏章甩他們臉上,然後宰了祭奠國姓爺。」 

  「提督說的好!」幾個川軍的高級將領也都在場,穆譚首先大聲叫好。 

  「可是,萬一他們也掏銀子買了戰爭債券怎麼辦?」任堂慢條斯理地問道,本來鄧名想把他留在四川,但他聲稱自己和兩江士人關係很好,最後說服了鄧名帶他一起來。 

  張岱聞言微微一愣,他剛進軍營,對鄧名和他手下只有一個大概的了解,也從張煌言那裡聽說了戰爭公債的事:「這是諷刺挖苦嗎?」張岱心中生出一個疑問,不過在他看來這不太可能,雖然江南士人對這位國公的印象不佳,但即使如此也不會有人在面前這樣出言不遜:「應該只是一句心之語,」張岱迅速在心裡給任堂的發言定了『性』:「年輕人啊,還是不懂得說者心、聽者有意。」[ 

  「那延平世子呢?這次金、廈失守,其實對清廷功勞最大的應該是延平世子吧?」周開荒嘴裡塞滿了食物,剛才鄧名、任堂、張煌言和張岱有說有笑,趙天霸和穆譚也禮貌『性』地微笑,而周開荒一直在忙著挑揀好菜。現在討論到了軍事,周開荒總算找到了他感興趣的話題,他現在心裡滿是對趙天霸和穆譚的鄙視,因為他知道這兩個人其實也聽不懂張岱講述的那些儒學話題,當然,不懂裝懂的還有一個,周開荒想到這裡又瞄了保國公一眼——雖然咱不懂張老先生講的東西,但誰和咱一樣聽不懂,咱還是看的出來的。 

  「延平世子還是太年輕了啊,」鄧名雖然贊同周開荒的看法,但鄭經和黃梧、施琅、吳六奇的根本區別就是一邊是自己人、一邊不是,就好比蔣國柱再能幹,在鄧名心目中的價值也不可能與他這些年輕的同伴相比一樣:「將來他會後悔的,而延平郡王的在天之靈,等看到延平世子有出息后,也就會消氣了。」 

  「譚詣、譚弘叛變的時候,提督也就是延平世子這麼大吧?」穆譚說了一句。 

  「呵呵,情況不同的。」鄧名連忙謙虛,不過心裡頓時笑開了花。 

  張岱察言觀『色』,對鄧名的好感上了一層,顯然這個年輕人城府不深,雖說部下當面恭維有些近諛,不過哪個官員的屬下不公然阿諛上司呢?而且這麼一句恭維就能讓鄧名『露』出明顯的喜『色』,說明他還是一個對自己要求比較嚴格的人,普通官員對這種程度的馬屁早就免疫了。 

  「誰說的?」任堂馬上反駁道:「鄧提督當時二十了,延平世子督師金、廈的時候才十九,明明比人家大了一歲!而且帶著兩千個殘兵敗將逃命,能和統帥十萬大軍相比嗎?讓鄧提督去試試看,說不定還不如延平世子,而換延平世子來對付譚詣,也就未必比鄧提督差了。」 

  「嗯,嗯。」鄧名的好心情被任堂散去了一半,不過也不好意思爭辯:「任兄說的對。」 

  「不對,」周開荒知道任堂喜好抬杠,來到四川后因為鄧名沒什麼規矩,這『性』子更是得到了自由發展,但周開荒作為親歷者,還是忍不住替鄧名分辨道:「提督親自去誘敵,這膽『色』還是很了不起的。」 

  「咦,不是明明是趙天霸『射』箭斷後的嗎?」見居然有人開始和自己抬杠,任堂大喜之下立刻忘記了這是張岱的招待會:「而且我記得很清楚,你說提督當時跑了不到兩里路,就累得要昏過去了,趙天霸一邊『射』箭退敵,還要一邊拽著提督跑,差點就沒跑回來。」 

  「我沒說差點跑不回來。」周開荒臉漲得通紅,其實他說過的,當時為了形容情況的驚險,周開荒還好一通添油加醋,不過那時雖然說得過癮,現在被任堂當著鄧名面提起就有些不舒服了。 

  「你說了!」任堂把筷子放在桌子上,比出一個手指縫來,高舉著給大伙兒看:「……你說後面的追兵距離提督就還有這麼一點,提督當時累得已經趴在地上動不了了,多虧趙天霸神勇過人,『射』完一箭就伸手拖一把提督,當時把你看得是急壞了,只是軍令在身,雖然焦急但就是法出去幫趙天霸一臂之力。不過正是因為你臨危不『亂』,最後才能痛殲譚弘的大軍……」 

  「我當時確實不夠強壯,但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吧?」鄧名有些生氣的說道,他很確信這既是周開荒說的,很多評語一樣的段子具有周開荒特有的風格特『色』:「而且你當時明明躲在幾裡外,怎麼看得見李星漢那邊的事?你這不都後來是聽來的嗎?」 

  「原來你沒看見啊?」穆譚目光炯炯地盯著周開荒,這個故事是周開荒給他和任堂一起講的:「那你和我們兩個說的那麼真。」 

  「提督這話欺心了啊。」周開荒感到面子被削了,大聲地反駁道:「提督你怎麼知道我沒親眼看見,我眼力好著哪,隔著幾里算什麼?我在山上。」 

  「是在山上的林子里。」剛才周開荒形容自己的武勇時,趙天霸笑呵呵的聽得十分開心,現在他覺得有必要出來幫鄧名說句公道話了。 

  「那也是山上!」雖然趙天霸的口氣很婉轉,但周開荒見穆譚和任堂眼中的懷疑之『色』更重了,他不得不奮起保衛自己的尊嚴和名譽,嗓門也愈發地大起來:「江邊一覽余!」 

  「胡說!」鄧名法容忍這種對自己肆忌憚地污衊:「你要是能看的清路,從山上下來的時候還摔了好幾個跟頭對了,我差點忘了,那是晚上!天都黑了,你能看見啥?騙鬼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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