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相識(下)
眼前的人影一晃,接著就聽到北京人大叫一聲,摔向一邊。而這時高雲軒也已經騰空而起,躍起的同時他胸腹用力,人已經像向後弓起來,就要把這聚集了全部力量的一棍向敵人劈頭打下。
「哈。」那個年輕甲士嗔目向撲過來的高雲軒噴出一聲怒吼,雙眼也驟然瞪圓,雖然有數次格鬥經驗,甚至還上過戰場。但在那一瞬間,高雲軒好像感覺對方眼中『射』出的厲『色』變成一種有形之物,和對方的吼聲一起撞到自己臉上,而且來勢兇猛好像力量大得要把人生生開一般,魂魄被因為這一瞪而動搖了。
甲士剛剛正手一揮馬鞭把北京人砸了出去,在他瞪視高雲軒的同時,馬鞭已經反手閃電般的抽了回來,撞在高雲軒的肋下。手中的木棍脫手飛了出去,人如同陀螺一般急速轉了幾個圈,然後一頭摔向地面再也爬不起來,連呻『吟』聲都微不可聞。
「這是大將!」看到師兄撲地不起,邢至聖目瞪口呆地盯著對面的五個頂盔貫甲的武士,剛才他和高師兄得出類似的的判斷,那就是對方是武將的親衛,不過他還認為這個年輕的帶頭人可能是親衛的指揮。不過現在邢至聖有了新的判斷,因為他看到那些揚州綠營都換上了一副獻媚的嘴臉,而且對方身上驟然生出那股殺氣時,雖然距離很遠,一瞬間邢至聖都有身體發軟、四肢僵硬的感覺。
「真不堪一擊。」為首的鐵甲人意興蕭然的說道,他身後四個衛士中的兩個快步走向前方,他們沒有去制服已經退到牆角、一臉駭然的邢至聖、吳月兒等人,而是把那個倒在將領腳前的北京人從地上揪了起來;位於他左面的鐵衛把刀換了一下手,然後兩個鐵衛從兩旁一人擒著他一條胳膊,把他夾到了武將面前。[
這時兩江綠營的已經把這個人的腰牌從地上拾起來,恭恭敬敬地奉到武將眼前,被俘的這個北京人和他官銜相同,而且也都是一省的提督標營親領,而且對方是馬兵千總而他是步兵千總,論起來對方還比他稍高。
「直隸提標馬兵千總?」武將冷冷地問道,還譏諷了一句:「如此不濟?」
被俘的綠營軍官三十五、六,正處壯年,他本來垂著頭,聞言不禁抬起頭,怒道:「沒吃飽,手裡沒刀,有種讓老子披甲再戰。」
「你不是對手,太差了。」武將哈哈一笑,全然沒有把對方的挑戰放在心上,接著他就伸手去指還在地上趴著的高雲軒:「這又是什麼雜碎?」
「啟稟周將軍,他們是山東義軍。」司馬平見過這位武將,知道他是鄧名麾下大將周開荒,他趕快湊到周開荒身後小聲報告道。
「他們是山東綠營!他們自己說的。」遠處抱著傷腿的段庚辰也大聲嚷嚷。
「怎麼可能是山東綠營?」周開荒嗤笑了一聲,他一門就看到了遠處全身戒備的吳月兒,因此本以為這是同情清軍的本地江湖人士:「不過他們怎麼和你們打起來了?」
「他們認定我們是清兵,」司馬平一心給周開荒留個好印象,急忙解釋起來:「嗯,沒錯,我們就是清兵,但他們不知道我們身在清營身在漢,所以就認定了我們是壞蛋,這幾個北京佬才是好人。」
「而北京人向我招呼,這白痴就以為我也是壞人。」周開荒微微一笑,聽到這裡他已經完全明白:「既然是山東義軍,那我就帶走了。」鄧名交代過,若是有山東義軍出現,立刻帶去見他。
不過張俊乾他們還是有些糊塗,司馬平就轉過去和兩江綠營的人仔細解釋起來,至於在邊上瞎嚷嚷的段庚辰,司馬平知道一時片刻根本說不明白所以暫時不去搭理他。
遠處幾個敵人到底在說什麼,邢至聖根本聽不清,就算距離近他也聽不懂揚州話,吳月兒抱著受傷的師兄,這四個山東人退到了角落裡準備做最後拚死抵抗。因為敵人沒有立刻『逼』上來,他們就又一起向遠處的高雲軒望去:後者這時已經能一點點地把氣吸進肺部了,剛才那一馬鞭打得他半身麻木,好像連呼吸都做不到了。
高雲軒距離周開荒的距離並不遠,剛才後者問出那聲「直隸提標馬兵千總」時,動不得的高雲軒還以為周開荒實在諷刺對方的冒充太拙劣了,但聯繫後半句好像又另有所指。
雖然江南話和四川話都沒法懂,但周開荒和司馬平那三言兩語還是用的官話,儘管帶上了四川和江南腔,但痛楚中的高雲軒模模糊糊好像聽見他們說自己的同盟就是真的清兵。
「如果他們是清兵,那對面就是明軍了?」高雲軒雖然呼吸時火辣辣地疼,但仍竭力嚷了一聲:「我們是山東義……」
喊到這裡,高雲軒的聲音就戛然而止,又變成了倒抽涼氣聲。
這嗓子提醒了躲在牆角的邢至聖,他飛快地琢磨師兄的用意,突然恍然大悟,既然逃不掉,那自然只有威『逼』利誘一條路了。
「我們是山東義軍,」邢至聖在遠處大喊道:「對面的贏爪牙聽好了,我們是奉於七於爺之命給保國公送禮去的,保國公已經知道我們來了,要是你們敢動我們一根寒『毛』,保國公就把你們殺個精光!」
周開荒已經向前邁步,打算去和對方打聲招呼,不過邢至聖的兇惡威脅讓他楞了一下:「送禮,送什麼禮?」
「是啊,送什麼禮呢?」邢至聖也被問得愣住了,他身上就幾兩碎銀子,倉促之間也沒有地方去尋找適合保國公身份的禮物;不過邢至聖素有急智,更看到對方的動作一滯,意識到了敵人心中的猶豫,他不敢斟酌太久,忙沖著身邊的吳月兒一指:「山東美女一名!」[
周開荒背後的一個衛士面『露』訝『色』,嘀咕道:「提督什麼時候有這名聲了?應該是送給穆中校的吧?」
而另外一個衛士則認真地大量了下吳月兒,對方滿臉黑黃,還有做出來的褶子:「這就是山東美女?」在第三次東征前,有很多人山東人拚命地說山東妹子的好話,而這個衛士也是一個心懷憧憬之人,但現在則失望之情溢於言表:「那不美的得是什麼樣子?」
……
「你們是明軍。」邢至聖蠻有把握地對張俊乾說道,誤會總算解開了:「那你們為什麼打我們?」
「我么不是明軍。」張俊乾冷冷地說道,他是江南督標步兵千總,不過這個身份沒有必要告訴一個俠客。
「那你們是明軍。」邢至聖指著司馬平說道。
「我們不是明軍!」不等司馬平回答,不遠處抱著腿坐著的段庚辰就搶先答道,他憤怒的目光依舊在吳月兒身上盤旋,在他看來這種悍『婦』活著就是浪費糧食,唯一的用處就是剁了包饅頭:「明明是你們先打我們的。」
「但你們也不是清軍,對吧?」邢至聖感到自己有有些糊塗了。
「我們就是清兵。」司馬平嘆了口氣,他又發現一個和段師弟智謀相當的人物了,頓時全身被一種熟悉的感覺所籠罩,那是一種「千言萬語、不知該從何說起」的絕望感。
「那他們是明軍?」邢至聖臉上又都是『迷』『惑』了,他最後指了一把周開荒:「那他們為什麼不打你們?你們不是清兵么?」
司馬平沉默不語,他突然意識到這不是自己的師弟,他沒有幫對方理解這個宇宙的義務,而段庚辰仍在憤怒地反駁:「誰規定明軍就一定要打清兵了?你家的規矩嗎?」
這聲反駁讓司馬平又輕嘆了一聲,但邢至聖臉上的『迷』『惑』卻散去了一些,好像段庚辰的邏輯正是他能理解的哪一種:「在山東就是這樣。」
「可這是江南,不能按山東的規矩來!」段庚辰的咆哮聲越來越高,兄弟正在幫他小腿打夾板:「江南的規矩就是見了北佬就打!」
「哦。」完美的解釋,邢至聖關於剛才那些怪事的疑問都迎刃而解,再也沒有任何『迷』『惑』。
……
留在店裡的除了鬥毆的兩群人外,還有剛才那個讀書郎,剛才打成一鍋粥的時候,他曾為之說情的幾個人奪路而逃,而把他們帶著的小孩扔在身後。結果為了保護這個小孩,讀書人也留下來了。
「虎毒不食子,他們怎麼捨得把孩子扔了?」事情平息,讀書人還在憤憤不平。
此時司馬平跑到高雲軒身邊噓寒問暖,聽到這聲后奈地看著這個年輕讀書人:「這不是他們的孩子,是他們想帶走賣掉的,所以我們剛才才要他們留下抵債。我們是打開門做生意的正經俠客,不是喪盡天良拆散人家骨肉的土寇。」
這個年輕讀書人是安慶人,剛剛離開家打算沿著運河旅遊,一番遊歷后,讀書人就會對這個社會有基本的認識,再也不是兩耳不聞外事的學子;這也是他們在進入污濁不堪的官場『摸』爬滾打前,非常有必要的一段歷練。
「你們想救這個孩子回家?你們知道他家在哪裡?」
「我們不知道……」司馬平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對面的這位不是有勇謀,而是還沒有經過遊歷,不然就不會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而是立刻明白他們勒索小孩也是為了賣掉掙錢。
不過這樣一個才出門遊歷的年輕書生,司馬平和遠處旁聽的張俊乾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殺機。在經過官場的鍛煉后,士人就會成長為東林、閹黨的棟樑,執掌這個國家,到時候就輪到軍官和俠客聽不懂士人在講什麼了,什麼該說,什麼該帶進棺材里根本不用丘八和俠客來提醒。不過但眼前這位年輕士人,除了良心一所有,應該也不懂什麼是保密,可是需要他守口如瓶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這是個讀書郎,」高雲軒在背後輕嘆了一聲:「是讀書人啊。」
「高大俠說的是,」司馬平回過頭,輕聲贊同了一聲:「要不我讓他發個毒誓吧。」
高雲軒沉默了兩秒,他聽出司馬平的言不由衷,不過並沒有進一步為士人求情,而是搖搖頭:「他知道的太多了。」
「所以去四川好了。」一個周開荒的衛士突然『插』嘴道,他盯著那個安慶人說道:「四川需要教書先生。」
司馬平和張俊乾一起盯著這個明軍衛士:「不會讓他跑了吧?」
「放心,我會和兄弟們交代清楚的,他敢跑就打斷他兩條腿,讓他躺在床上過夔門,」川軍士兵盯著那個讀書人:「他留下來是為了保護這個孩子,命不該絕。」
……
五個山東人、一個安慶人跟著周開荒走出店外,立刻就被道路上明晃晃的寒光晃花了眼,看到周開荒走出來后,上百名明軍甲士一起轉身向他行注目禮。周開荒回了一個禮,今天鄧名開會討論什麼談判底線問題,周開荒對此興趣不大就出來巡查各營,正好撞上了這件事。
這是明軍的常備騎兵連,他們身上的裝束都是統一的,頭盔也都一般二,而周開荒有權打造一副符合他心意的特殊頭盔,這也是高級軍官的特權之一。這些常備騎兵和三堵牆一樣接受了牆式衝鋒的訓練,他們的坐騎大都也是四川騾馬行提供的年輕戰馬,身上的裝備更是花費了成都的重金。
隨著周開荒一個揮手動作,上百名明軍騎兵都翻身上馬,常備騎兵一個接著一個,跟在周開荒背後行軍。沒有人或馬發出聲音,只有密密麻麻的的馬蹄聲,和上百甲兵身體顛簸時發出的甲片鏗鏘之聲。
嘩、嘩、嘩。
一向自問膽大的高雲軒等人,聽著這有節奏的金屬碰撞聲,再看看甲騎一張張毫表情的面孔,不知不覺的竟然也都忘記了交談,一路默默言地跟著來到了明軍大營。當天,這幾個於七的使者就見到了保國公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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