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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故人(一)

  第一百六十六章 故人(一)


  慕雪瑟走近一看,只見那些青花瓷碗里盛的水或多或少,各不相同,按碗中的水位從高到低擺成一排,敲擊出的聲音輕脆動聽,仿若琉璃破碎,珠翠相擊。仔細一聽,敲的是首《長相思》。


  慕青寧見慕雪瑟過來,忽然停了手,轉身進了屋裡,片刻后拿了一物出來,遞到慕雪瑟面前。慕雪瑟接過一看,是一支紫玉洞簫,這支紫玉洞簫,玉色剔透,質地光潔,簫尾掛著的流蘇顏色已老,透出陳舊來,一看就是有些年頭的物件。


  慕青寧笑著示意她,「你吹,你吹。」然後又在長案邊坐下,拿起兩支筷子輕擊青花瓷碗,曲調一變,變做一首《紫玉簫》。


  慕雪瑟淺淺一笑,執簫在唇邊,和著青花瓷碗輕脆的敲擊聲,吹奏起來——


  ……襄王自是春夢,休謾說東牆,事更難憑。誰教慕宋,要題詩、曾倚寶柱低聲。似瑤台曉,空暗想、眾里飛瓊。余香冷,猶在小窗,一到魂驚……


  悠長的簫聲,和著猶如山泉叮咚的敲擊聲,如同柔風吹拂鮮葉,溺水輕卷落花,泉水潤澤頑石,驚鳥輕鳴長夜。玉山別莊里的下人,都不由得停下手裡正乾的活計,仔細聆聽這動人心魄的曲子。


  慕雪瑟心中微衰,是否曾經,慕青寧也曾同某個人一起合奏過這首曲子,這曲子里的驚艷和相思,惆悵與遺憾從慕青寧的輕敲中泄露出來。曾經的那個人,是否就是慕雪瑟的生身父親?

  她重生已近一年,卻始終沒有調查出她的生父到底是誰,慕青寧當年的感情就像一個謎一樣讓她苦尋不解。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從她將這支紫玉洞簫拿在手裡的一瞬間,她就認定這是她父親的東西,否則慕青寧瘋了之後,任何物件都沒帶在身邊,為何獨獨會有這一支掛穗已老的紫玉簫。


  一曲終了,慕雪瑟想要將紫玉洞簫遞還給慕青寧,慕青寧卻按住她的手吃吃笑道,「你拿著,你拿著。」


  慕雪瑟的眼眶瞬間濕潤,這是慕青寧第一次贈予她東西,從來她來看她,慕青寧都只是自顧自的發獃或者玩樂,極少有看她或者同她交流的時候。


  很多時候,慕雪瑟看著慕青寧,都覺得像是在看一個夢,一個做夢的人。她彷彿不屬於這個塵世,她只活在自己的夢裡,以至於她本人都縹緲的得像是一個無法觸及的夢。


  只有今日,慕雪瑟第一次感覺到她們母女之間的交流,感覺到自己終於觸及到慕青寧的內心裡的某個點。


  從玉山別莊回來的路上,慕雪瑟一直沉默地握著手裡的紫玉洞簫,丹青不禁納悶地問她,「小姐,青寧姑奶奶看起來像是對你越來越親近了,你怎麼反而不高興呢?」


  「我只是在想,青寧姑姑當年到底為什麼會瘋。」慕雪瑟嘆氣道,是因為被始亂終棄受不住打擊么?


  丹青沒有說話,她進府的時候,慕青寧已經瘋好多年了,所以她自然是什麼也不知道。


  忽然,她摩挲著紫玉簫的尾端有一小片凸起,她拿近細看,心中一驚,這簫尾雕刻了一個蛇形圖案,竟是和浮生原來手腕上的刺青一模一樣。


  丹青也看見,驚訝道,「小姐,這是——」


  「好好查一查這圖案的來歷。」慕雪瑟淡淡吩咐道。


  這在這時,馬車外傳來一陣琴聲,彈奏的曲子極為動聽熟悉,她立刻喚道,「浮生,停車。」


  駕著車的浮生一拉馬韁,將車停了下來,慕雪瑟戴上雪白的冪籬,扶著丹青的手下了馬車。她向四處看去,尋找那琴聲的來處,遠遠的,她看見京城三景之一的月湖邊的水榭外圍著一群人,琴聲就是從那裡傳來。慕雪瑟急急地走過去,丹青連忙跟在她的身後。


  前世,慕雪瑟聽過一次這首曲子,那是她從忠義侯府逃出來,想要去荻蘭圍場向九方痕告密的時候。


  那時,她遍體鱗傷,已經奄奄一息,如何還能徒步行走那麼遠去到荻蘭圍場。後來,她遇到了一個女子,她的車駕剛好經過她的身邊,發現了倒在路邊奄奄一息一的她。


  她還記得剛醒過來時候看見的那一張臉,秀鼻修眉,下頜尖尖,一雙鳳眼,左眼角有一顆小小的淚痣,那是一張傾城傾國,令天地失色,日月無光的臉。她的聲音也很好聽,如空谷鶯鳴,夜半清風。她沒有問她為什麼會如此狼狽,也沒有問她是誰,只是問她想要去哪裡。


  她告訴她自己要去荻蘭圍場,女子沒有多問,只是微笑地答了一聲好。


  她送她去荻蘭圍場的路上,慕雪瑟聽她彈過這首曲子,饒是她當時痛苦不堪,卻也是被這首曲子稍稍洗凈了心底的灰暗。


  那時她抱了必死的決心,所以也沒有問過女子的名字身份,因為她怕是沒有機會報答她的善心了。


  卻沒想到,她居然有輪迴重活一世的機會。


  可是她重生之後,卻是如何也查不到前世最後給過她那一絲溫暖慰藉的女子是誰,此恩,此情,一直是她心裡的遺憾。


  如今竟然在這裡重新聽到這首曲子,怎麼能不讓她欣喜若狂。


  她站在人群之外,那琴聲越發的清晰入耳,聲聲清越,纏綿悱惻,低回處如流風回雪,清冷處如崑山玉碎,溫婉處又如香蘭泣露,弦弦撥心,聲聲撩人。


  慕雪瑟執著手裡的紫玉洞簫放在唇邊,和著琴聲的聲音吹奏起來。簫聲漸起,琴聲似乎頓了一頓,但又立即和著洞簫彈奏起來。


  朗朗青天之下,琴聲痴纏,洞簫幽幽,兩聲相和,交織參錯,竟有一種蒼茫恢弘之感。這曲訴得不是情,也不是怨,而是滄海桑田,世事變遷,縱橫千古,蕩氣迴腸。


  原本圍著月湖水榭的人群,紛紛回過頭來尋找吹簫之人,看見戴著雪白冪籬的慕雪瑟,全都一齊讓開了一條道路,直通向那水榭。


  慕雪瑟一邊吹著洞簫一邊慢慢走向水榭,她看見水榭里擺著一把琴,彈琴的是一位同樣戴著雪白冪籬的女子。只見那女子抬起頭看過來,隔著一層雪白的冪籬,慕雪瑟彷彿能感覺到她那溫和又熟悉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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