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一章 波雲詭譎（二十一）
第七百三十一章 波雲詭譎（二十一）
「可這些本就是人生必須經歷之事不是么？」九方夢冷冷道，「我們憑什麼剝奪他感受人生的權利？只因為我們需要他，他就該沒有人生？」
浮生與江楓和江明他們不同，江楓和江明都是在理智的考慮之後才做出追隨慕雪瑟和九方夢的選擇的。而浮生是懵懂的，是盲目的，是被動的，他從來沒有深思熟慮地選擇過，他的一切不過是順勢而為，因為他懂得思考，也不懂得為什麼要思考，他的一切只憑本能。
縱然二十年過去，這一點，他依舊沒變。
「母親從一開始就錯了，」九方夢抬頭，她的目光穿透著暗沉的夜色，彷彿能夠看見二十幾年前，慕雪瑟在南越時遇見的那個獨獸一般的少年，「若是她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讓浮生懂得這個世界，她就不該拋棄他，若是她終有一天會拋棄他，她就該教會他看清這個世界真實的樣子。」
「呵呵，原來她也會錯！」九方蝶冷笑，「真是可笑，在所有眼中，她可是從來不會犯錯的！」
「我們不過凡人，母親亦然，自然都會犯錯。」九方夢又笑，「做錯了事情就該受到懲罰。」
「你想怎樣！」九方蝶冷冷道。
「不如你好好地告訴我，為什麼要偷盜龍髓，又送給莫涯。」九方夢冷下臉，「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若是你老老實實地告訴我，我會考慮對你溫柔一點。」
「我高興，我樂意，我就喜歡做讓你們想不通的事情。」九方蝶譏諷地揚起嘴角，「這就是理由。」
「不說是么？」九方夢冷笑一聲，她的聲音染上幽冷的意味，「沒有關係，你知道玄國皇宮裡有一座私牢么？你知道莫涯曾經是熙國的西廠廠督么？聽說詔獄里那各種各樣聞所未聞的審訊手段都是他想出來的，想必玄國皇宮裡這座私牢的審訊室也不遑多讓。妹妹你都想試上一遍，我也沒有意見。」
她轉頭向著江明下令，「把她關進皇宮的私牢里，今日我累了，明天我再好好地審問她！」
「是！」江明幾人立刻就押著九方蝶飛身翻
留下九方夢一個人獨自站在帝都城的南門外，許久之後，她仰頭望著夜色下巍峨的城牆，飛身躍起，翻躍城牆的瞬間，她忽然就覺得有些疲憊，她的人生總是立著一堵又一堵的高牆，她拚命想要翻躍，可是這些阻礙似乎永無盡頭。
她在這漫漫長夜之中獨自行走著，走在帝都寂靜無聲的長街上，帝都城中所有的百姓都在安然入睡，沒有人知道就在剛才，離他們近在咫尺的皇宮發生了一場未遂的政變。
皇宮的御林軍也已經恢復了正常夜間巡邏的秩序，各司其職，一切看似與昨天沒有任何不同，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但是九方夢知道，有很多東西都變了，莫煜變了，莫瑜變了，離軒變了，她和莫涯之間也變了。
她懷揣著一個只怕已為莫涯所知的秘密，惶惶不知所措，如今她和莫涯之間讓她覺得無比尷尬。她不知道該繼續像從前一樣假裝他是自己的良師益友，保持曖昧模糊的距離，還是該乾脆退得遠遠的，不讓自己痛苦，也不讓莫涯為難。
她悄悄回到甘泉宮去拿勝邪劍要回藍楹宮的時候，路過了莫涯的書房，書房還亮著燈，燈光把人影打在窗戶糊得明紙上，影影綽綽，不知道是誰的影子，也許是莫煜，也許是衛海，但是九方夢就直覺一定是莫涯的影子。
她在窗外痴痴地看著那影子許久，幾次差點想推開窗戶看一眼裡面的人，確認他真的安好，但是終究還是下決心舉步離開。
她剛剛微不可聞地走了一步，書房裡的人卻是說話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就再也回不了熙國了。」
莫涯已經知道了九方蝶被她抓回來的事情，她的一切都沒逃過他的耳目。
「我知道。」九方夢輕輕笑。
「你真傻——」莫涯嘆息，他們之間不需要多餘的言語，他就能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也明白，她做這一切，並不需要他向她道謝。
「我如今無家可歸了，你願意收留我么？」九方夢笑問道。
「只要你想，這裡就是你的家。」
莫涯的聲音帶著撫慰的魔力，九方夢剛才還煩亂的心情瞬間明朗起來，她道，「多謝。」
然後縱身而起，用輕功飛離了甘泉宮，飛離了莫涯所在的書房，她怕她再說下去，會忍不住推開那扇窗。
她知道不能，莫涯的溫柔和包容並不是因為愛她。
***
暗夜之中，浮生一路疾行，他讓自己遠離了帝都城，一路往東，沒有目的卻堅定地往前走。
他離開九方夢之後，猶豫了很久，他到底要不要去救九方蝶，九方夢拋棄了他，可是九方蝶還需要著他，那樣他的人生就不會失去目的，他的心就不會茫然。
可是不行，他知道不行，若是他去找九方蝶，那麼剛剛他又何必要忍受那放手之痛，九方夢為他所的選擇將毫無意義。
他雖然還不太明白九方夢的意思，但是直覺告訴他，九方夢是為他好，所以她放手讓他自由，他終是不忍辜負她的一片心意。
那麼天大地大，他又該去哪裡？
他在一片林蔭道上停住腳，四顧茫然。
忽然，他看見路邊的草叢中倒著一個身量不過十三四歲的小女孩，他走過去，那個小女孩緩緩抬起頭看他，她的臉很臟，一雙杏眼卻是極亮，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他。她很虛弱，可是她卻沒有開口向他求助，那雙極亮的杏眼中是看透人心涼薄的透徹。
浮生也靜靜地凝神她，他覺得她的眼神十分熟悉，到底像誰？
他想起來了，不是慕雪瑟，不是九方蝶，也不是九方夢，她像他自己，二十幾年前南越的路邊困獸一般的自己。
那天，他遇見了慕雪瑟，人生的第一束光明。
他緩緩向著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東方天際漸漸露出一抹白，破曉已至，黑夜終將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