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二章 兵戈（十一）
第七百四十二章 兵戈（十一）
莫煜會成為玄國的基石，而莫瑜會是莫煜手中的一柄利刃，為他開疆闢土，保家衛國。玄國在他們手上一定會延續太平，再現盛世，他們的身上寄託了莫涯所有的期待和信念。
「皇上——」莫煜扶著莫涯的手開始輕輕顫抖，這個男人為了玄國放棄了太多太多的東西，愛情，自我，人生。
他忽然開始惶恐，他開始隱隱畏懼著那把他一心嚮往的龍椅，皇權帝位從來都不是那麼簡單，那代表了很多東西——帝王大業，家國天下，一旦背負，就不能放下，那會成為他一生的宿命。他還沒有坐上去，肩上就已經覺得沉重。
可是他真的能做好么？他真的能做到么？他能夠成為跟莫涯一樣捨棄所有的聖主么？若是他做不到，他那豈不是會負了這個把一生都交付給大玄天下的男人？負了他的犧牲，負了他的雄心壯志？
彷彿看出莫煜心中所想一般，莫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莫煜，你之前是不是覺得朕很不公平，莫瑜在江城犯了那麼大的錯，最後甚至差點謀反，朕仍然願意一次次地給他機會。他現在統率大軍去了西北，只要他得勝歸來，只要他有心，他手握兵權一樣可以捲土重來再與你一爭帝位。」
「不，」莫煜搖頭，「莫瑜是最適合統率玄甲軍的人，也是西北一戰最適合的主帥人選，公不公平從來不是由我一個人說了算。」
他已經懂得了在考慮利益得失之前，要先考慮家國天下。
莫涯笑了，「其實朕之前一直都不想選你，因為莫煜你不懂感情，雖說帝王無情，但若是真的無情，又如何體察百姓之情，如何體會臣工之心？但朕最後還是選擇了你，朕很慶幸如今的你變了，你終於懂得了真正的得失。」
不在個人，而在天下。
「朕是不會選錯人的。」
莫涯語氣淡淡，可是莫煜卻能感覺到肩那那不可承受之重，那是莫涯將要交付給他的東西。
他已經決定要接下，不是因為他想要，也不因為個人利益，而是他想要繼承這個男人的意志，撐起這大玄天下。
「可是為什麼皇上不告訴小九這件事？至少你該讓她知道。」莫煜問，「她只剩下不到三年的生命，至少你們——」
「不，只有她，只有她一定不能知道。」莫涯臉色一變，猛地抓緊了莫煜的手，「既然她的生命有限，又何必讓她為朕傷心。」
「那為什麼你不回應她的感情，你明知道她愛你！」莫煜不解地問，「皇上你明明心裡也有她，難道你希望你們兩個人相互抱憾著死去么？」
「莫煜，那毒已經嚴重侵蝕了朕的六腑，朕可能撐不到一年。」莫涯苦笑。
莫煜一驚，莫涯搖頭道，「所以朕是一定會死在她的前面呢，而她也許還有救。所以朕絕對不能回應她的感情。小九太重感情，朕一旦回應她，這份感情就會成為她的桎梏，束縛著她，讓她永遠都無法再去愛別人。」
他再次用力抓緊了莫煜的手，莫煜感覺到自己骨頭傳來的陣陣疼痛，「所以莫煜，答應朕，一定不能讓她知道這件事。」
他們都懂九方夢，若是九方夢一旦知道了莫涯的身體狀況，她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向莫涯表明自己的感情，逼得莫涯無路可退，不得不回應。她就是那樣的人，至情至性，烈火一般灼熱卻動人。
莫煜咬緊牙關看著莫涯那張略略有些疲態的臉，可是莫涯怎麼辦，他背負起了大玄江山，他放棄了慕雪瑟，放棄了自我，放棄了延續血脈的機會，他幾乎放棄了一切，最後仍要什麼都沒得到的死去么？
明明他可以自私一點，在九方夢的事情上只要他自私一點，沒有人會責怪他，可是他卻沒有這麼做。
莫煜忽然明白，莫涯對九方夢的愛，也許不止是少許，也許並不是因為慕雪瑟，也許並不比莫瑜或者他少。
只是他愛得太深，藏得太深，太過隱晦，讓人難以發覺。
「莫煜，答應朕！」莫涯緊緊地盯著他的雙眼，眼中充滿了懇求。
莫煜嘗到了自己嘴裡的血腥味，終究是艱難地開了口，「好。」
莫涯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他放開了莫煜的手，他道，「莫煜，你現在去找離軒，你告訴他，只要你登基為帝就會下令赦免南家，你會滿足他的心愿，給他重新振興南家的機會。這樣，他就一定會答應領軍出征西北，救援鄆都的。」
莫煜一怔，「為什麼皇上你當初不直接赦免他？」
那樣離軒就不用解散北嶺鐵騎，朝廷就不會失去一員大將，現在就不會是無將可用的局面。
「因為朕從一開始就打算好要把他留給你。」莫涯緩緩道，「朕時日無多，而你還很年輕，一旦你繼位，你的手中只有莫瑜這一柄利刃是不夠震懾那些蠢蠢欲動，充滿野心和慾望的大臣的。所以朕把離軒留給你，只要你向他施恩，他就會忠於你，為你披荊斬棘，沙場征戰。」
所以，莫涯根本就不是放不下心中的仇恨，那些仇恨，他早就放下了，所以他才能容下離軒這麼多年。他所做的一切，是每一位英明的帝王都會為自己的繼承人所做的，為他掃清障礙，為他留下賢臣能將，他走的第一步都是計算好的。
武將重恩明義，重振南家一直都是離軒的心愿，卻始終在莫涯手上求而不得，一旦莫煜為他達成此願，他必然會對莫煜忠心不二，效犬馬之勞。
而莫涯也相信離軒絕不是那南晏之流，會擅權攬政，禍亂朝綱，就算他是，莫煜也不是痴傻的懷帝，會任人擺布，更何況朝廷里還有一個莫瑜，這就是制衡。
莫煜發現他總是小看眼前這個男人，又或者說他從來就沒有看透他，他的強大令人畏懼，他的心懷令人欽佩，他的智謀令人自愧不如。
「去吧。」莫涯向著莫煜揮手，「去找離軒吧，他會成為你手中另一把利刃。」
「是。」莫煜從書房退了出去。
莫涯走到窗邊，去看那片落光葉子的藍花楹，輕輕微笑道，「看不到你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