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端茶賠罪
兩人帶著丫鬟出了花廳,走了一段路之後,宋宜笑想起來問:「今兒六小姐沒有來嗎?」
她記得蘇家這對姐妹花素來都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但今日卻只蘇少菱一個人在,不免有點奇怪。
蘇少菱笑著解釋:「六姐姐前兩日貪吃冰碗,有些咳嗽,想著今兒人多,可別傳了人,是以就告罪沒來。」
「這天雖然已經入了夏,究竟還不是很熱,咱們又是女子,冰碗還是不要吃太多的好。」宋宜笑聞言,關切道,「六小姐可要緊么?我聽說咳嗽吃枇杷葉子煮的水會好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心想這蘇少茉果然是個不省心的,女子性陰,體質原就弱於男子,極易積累寒氣在體內——這可是會影響到子嗣的!
「家裡有枇杷露,六姐姐吃了之後確實好多了。」蘇少菱溫言軟語的含笑答,「二哥也說讓我們不要吃多冰食,只是六姐姐一時貪嘴,忘了分寸。」
宋宜笑雖然覺得蘇少茉不拿身體當回事,但她跟蘇家姐妹的關係,到底還停留在互稱夫人小姐的地步,這會也不好多說,遂岔開話題道:「說到我之前住的含霞小築,三月份海棠花開的時候,真真是雲蒸霞蔚美不勝收!可惜這會花已經謝得差不多了。」
「好景難留。」蘇少菱似被這話勾起了心緒,娥眉輕蹙,輕聲道,「我在家裡是最小,時常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呢,結果一轉眼,卻也定了親了。」
宋宜笑本來就覺得她定的親事,不是非常理想,這會又想起來她方才在花廳外跟自己說受不了來一個人賀她一回定親,不免懷疑她對姬紫浮不滿意。
只是這件事情,宋宜笑沒有置喙的餘地,戳穿了反而尷尬,是以想了想,就含笑道:「在家裡做女孩兒習慣了,一朝要出閣,終歸是要惶恐的,我那時候,心裡也患得患失了好久呢!」
她卻不知道這話正中蘇少菱下懷——蘇少菱之所以走出花廳,請她帶自己去含霞小築看看,可不僅僅是為了給她解圍,也是為了幫哥哥蘇少歌分憂,嘗試拉攏宋宜笑!
這會聽了宋宜笑的話,她故作訝然道:「宋夫人當初也患得患失?不至於罷?我聽說,您與簡公爺乃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
說到這裡紅了紅臉,低下頭,「我也不是說姬世子不好,只是我……我以前也沒跟姬世子說過話,卻不知道彼此性情是否合契。」
「青梅竹馬?」宋宜笑對於傳聞頗為無語,「我幼時頗遭過一些變故,哪可能與夫君青梅竹馬?不過數面之緣罷了。」
「那夫人與簡公爺?」蘇少菱好奇的問了一句,旋即又賠罪,「我沒有其他意思,就是常聽人講您跟簡公爺乃是天作之合——還請夫人不要怪我多嘴!」
「其實我那會是接到了大姐的帖子,去參加了一回上巳宴。」宋宜笑想了想,覺得自己跟簡虛白的結縭經過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何況蘇少菱瞧著也不是會出去到處傳揚的人,便大大方方道,「回去後過了些日子,就接到了太後娘娘的賜婚懿旨,要不聽傳聞,我倒一直以為是大姐替夫君相中了我呢!」
蘇少菱先入為主,一直以來都認定了簡虛白不能人道,這會宋宜笑的坦然相告,在她看來,是明顯缺乏恩愛夫妻提到對方時那種情深義重的纏綿,心下不禁升起一抹同情,暗道:「簡虛白對宋夫人再好,可為人夫者不能盡丈夫的責任,更遑論子嗣?如今宋夫人在人前始終保持著端莊大方,卻也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
不過憐憫宋宜笑的同時,她也感到暗暗心急,「這麼久了,只是反覆確認宋夫人與那簡虛白之間貌合神離,可要怎麼時候才能幫得上二哥?」
正頭疼之際,忽聽宋宜笑寬慰道:「我雖然跟姬表哥也見得不多,但聽夫君平常提起,道姬表哥性情爽直,照面時說話也極和氣,料想不是難相處的人。何況七小姐你才貌雙全又溫柔體貼,姬表哥見了你,哪能不如獲至寶?」
其實仔細想想姬紫浮雖然素有紈絝之名,倒也沒有什麼明顯的劣跡——之所以他一跟蘇少菱定親,大家都替蘇少菱惋惜,主要還是因為他固然沒有惡行,卻也沒有什麼美名。而蘇少菱卻是堪稱楷模的賢淑秀美,兩人又是門當戶對,這一對比,難免顯得姬紫浮配不上蘇少菱了。
只是姬蘇聯姻已成定局,這樣的話跟蘇少菱講了也只會讓她覺得失望與難堪,宋宜笑思來想去還不如說點好聽的。
「我怎麼把這事給忘記了?」蘇少菱聞言,卻是眼睛一亮,暗忖,「我將嫁的姬紫浮,與簡虛白乃是嫡親表兄弟,雖然說他們關係不是很好,又政見不同,但終歸是親戚——往後這宋夫人也要喚我一聲表嫂的,還怕沒有名正言順來往的機會?」
她出身大家,幼承庭訓,對於婚姻雖然也有這年紀女孩兒的種種美好期盼,卻更懂得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
所以固然覺得姬紫浮是個一事無成的紈絝,但也沒覺得嫁給他多麼委屈——當然也不會很嚮往就是了。
可這會倒是有點滿意這門婚事了。
宋宜笑哪知道蘇家兄妹對於自己夫婦的關係,竟然有那麼大的誤解?
這會看出蘇少菱明顯心情變好,還以為自己的安慰有了效果,心裡卻是鬆了口氣。
她們邊走邊說了這麼久,眼看含霞小築已然在望,陸釵兒卻領著丫鬟追上來了:「賓客們到得差不多了,祖母即將移步入席,怕你們誤了時辰,著我來找,沒想到你們已經過來了。」
「有勞六小姐了!」宋宜笑與蘇少菱聞言,均微微頷首,以示感謝。
陸釵兒卻只簡短道:「應該的。」
接下來她沒再主動說話,只沉默的引著路。
這模樣顯然是不想跟兩人多言,宋宜笑與蘇少菱見狀,也不怎麼作聲了。
片刻後到了設席的地方,宋宜笑跟蘇少菱的席位卻是分開的,兩人也無意移到一起,是以道了聲別之後,就按著衡山王府的安排各自入座了。
「不知道前院那邊這會怎麼樣了?」酒過三巡之後,宋宜笑倚案支頤,打量著周遭喧嚷的場面,想起之前婆婆交代的任務,暗忖,「既然衡山王府不會招狀元郎為婿,那賀樓獨寒若真是裴義姐的良配,倒也是件好事——義姐的青春確實不宜再拖下去了!」
正沉吟之間,肩頭忽然被拍了下,她一驚,回頭卻見是袁雪萼——精緻的妝容掩不住通身的疲憊,忙拉她坐:「快吃點東西墊一墊,這邊兩碟點心我都還沒動過。從方才就看你忙得團團轉,可算能歇一歇了?」
「哪裡能歇?」不想袁雪萼卻扶著她肩頭,有氣無力的低聲道,「祖母讓我來喊你呢——那個玫瑰酥快給我來一口,我到現在什麼都沒吃,光顧著陪娘跟祖母招呼人了,真真是餓得頭也暈眼也花!」
宋宜笑關切道:「你也傻,揀個她們愛聽的話題讓她們說去,趁機吃上幾口不就成了嗎?」說話間已從旁取了雙乾淨的牙箸,夾了個玫瑰酥給她,又把一碗蓮子羹推了推,「這個才上來我還沒碰,你喝兩口潤潤嗓子!」
「你去後面的暖閣吧,祖母叫你趕快去呢!」袁雪萼咽下玫瑰酥后,喝了小半碗蓮子羹,總算恢復了些精神,這才想起來自己的差事,忙催促道,「放心,娘跟四妹妹也過去了——聽說四妹妹剛才在花廳外為難你來著?我猜,多半是祖母想讓四妹妹給你賠個罪。」
既然韋夢盈在場,那麼即使太妃有什麼算計,恐怕也是不足為懼。
宋宜笑對自己親娘的慈愛程度不敢保證,對親娘勾心鬥角的手段卻是信心滿滿的。
聞言叮囑了句:「待會可能上冰碗,那個你別吃了,你這會乏著,吃冷的容易傷身體。方才蘇七小姐還跟我講,蘇六小姐今兒個沒來,就是因為吃了冰食呢!」
又整了整衣裙,這才帶著錦熏退席。
到了袁雪萼說的暖閣,果然衡山王太妃、韋夢盈、陸蔻兒都已經在了。三人都沒帶丫鬟婆子進來,見狀,宋宜笑想了想,也讓錦熏留在外面,獨自走了進去。
進門之後,立刻發現她們之間的氣氛頗為僵硬,太妃端坐上首,耷拉著眼皮望著地上的青磚,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韋夢盈一雙妙目則是水波盈盈,似笑非笑的打量著斜對面的陸蔻兒;而陸蔻兒在繼母的注視下顯然有些不安,正心不在焉的望向不遠處的博山爐。
爐中火光明滅不定,一縷似梅似蘭的幽香,隨著裊裊煙氣,氤氳滿室。
見宋宜笑進來,太妃不待她行禮就喊了坐,宋宜笑卻仍舊挨個見了禮,才在末位上坐了,恭敬道:「聽袁姐姐說,太妃娘娘召見,不知有何吩咐?」
「是有一件事情要與你說開了!」太妃難得用這樣溫和的語氣和她說話,到這兒掃一眼正低頭揉衣角的陸蔻兒,神情冷了下來,「蔻兒,你自己做的事情,還不快點老老實實的招供,求善窈寬宏大量?!」
宋宜笑心想袁雪萼還真說中了,果然是想讓自己跟陸蔻兒冰釋前嫌。
她其實沒有很怨恨陸蔻兒,畢竟如陸蔻兒所言,衡山王府終歸養她一場,這種恩與怨糾纏的賬,最是難算。
要命的是,即使當時以為算清楚的,將來未必不後悔。
所以還不如不要算得一清二楚,順著心思來反而乾脆些。
如今太妃擺出低姿態,宋宜笑覺得趁這個機會化干戈為玉帛也好,心念一轉,已打起了原諒陸蔻兒的腹稿。
——卻見陸蔻兒站了起來,先看一眼太妃,再看向宋宜笑,眼神里分明有些不情願,但許是不敢違抗祖母,到底朝宋宜笑福了福,才道:「善窈,實在對不住:我方才犯糊塗,對你多有冒犯。說起來,之前你遇刺靜養時,我也動過一些不好的念頭,委實對不住你!」
說到這兒咬了咬唇,道,「不過我那時候三番兩次求見簡表哥,卻也不是像你想的那樣有什麼不堪的目的。只是受了沒了的崔表妹的託付,想趁你不便之際,跟簡表哥說些你的壞話。」
「這樣的目的還不算不堪嗎?」上首衡山王太妃端起茶碗,冷冷呵斥,「善窈這孩子是在王府長大的,跟你們一塊日日上著女學,什麼品行才華,你不知道?卻因小崔氏那三言兩語,就上趕著去敗壞她名譽——虧得燕國公明察秋毫沒理你!」
宋宜笑存了和解之心,此刻自然要遞梯子:「太妃娘娘實在言重了!正如太妃所言,我與四郡主乃是女學里的同窗,彼此的性情品行哪有不知道的?四郡主素來直爽,怎會是心存齷齪之人呢?說來說去,都是小崔氏之過,從中挑撥離間,才使我們好好的同窗之間生出了種種誤會。」
她其實不大相信陸蔻兒所謂「受了崔表妹託付」,才會想方設法跟簡虛白接觸——不過崔見憐死都死了,已無對證,如今她又有意揭過,索性也就順著陸蔻兒的說辭,把責任都推到崔見憐頭上了。
太妃見她這麼說,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又掃一眼陸蔻兒,見她緊緊抿著嘴,站在那裡,很難堪的樣子,不悅的喝道:「還愣著做什麼?!」
「是!」聞言,陸蔻兒深吸了口氣,轉身到旁邊迅速沏了盞茶,放到描金漆盤裡,雙手端起,恭恭敬敬的端到宋宜笑面前,「以往對你多有怠慢得罪之處……」
她賠罪的話才講到一半,聲音突兀的低落了下去,人也晃了晃,漆盤一歪,原本要奉與宋宜笑的茶水立刻滑落,「砰」的一聲,陸蔻兒卻比茶碗更先一步倒在了地上!
宋宜笑看得目瞪口呆,只道她是不滿被迫來跟自己賠罪,生生氣暈了過去,惟恐太妃下不了台,正打算說幾句圓場的話,忽覺自己腦中也是一暈——她想忍住,可是暈眩之感驟然之間如潮水上涌般,一波接著一波,僅僅片刻之後,宋宜笑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隨即控制不住的一頭栽向地面!
失去所有知覺前的剎那,她腦中一閃而過的,是不遠處博山爐上冉冉升起的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