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真相一角
蘇少歌聞言臉色頓變,過了一會,忽然起身,走到皇後跟前,端正的跪了下去!
皇后吃了一驚:「少歌?」
「姑姑,咱們這回恐怕……」蘇少歌說到這裡,也有些承受不住打擊的合了合眼,方繼續道,「恐怕是栽大了!」
蘇皇后愕然:「什麼?」
「顧韶與裘尚書定有三日之約。」蘇少歌伏在姑母膝前,低聲道,「昨天是第一日,外臣不知宣明宮中情況,所以顧韶不會給金素客他們太多指使,必定是讓他們以觀察為主,待出宮之後,將這一日以來,在宣明宮中的見聞與姑姑的應對,盡數稟告給了顧韶,才由顧韶指點接下來的行動!」
也就是說,「按照常理,金素客他們今日怎麼也該有點作為!可這會都什麼時辰了?他們馬上就不得不告退出宮了——竟然毫無異常,只能說明,顧韶什麼都沒告訴他們,又或者,顧韶讓他們隨便混過這三日!」
而不管顧韶是沒有指點金素客等人,還是告訴金素客他們混日子,都證明顧韶對於太子登基,有著絕對的把握!
否則他就是再有城府再沉得住氣,這樣的關頭又怎麼可能置身事外?!
蘇皇后只覺得腦中一陣暈眩——被蘇少歌眼疾手快扶住,又緩了好一會,才倉皇道:「可顧韶哪裡來這個把握?!」
蘇少歌抿著唇沒作聲,其實他根本不需要回答,皇后自己就知道:眼下除了顯嘉帝,還有什麼人能保證,繼承大位的,必是太子?!
「他病危的這些日子,白天黑夜我都是親自守在榻前,只有必須親自跟代國商議事情時,才會暫離!」蘇皇后靠在侄子的臂彎里,眼望殿頂,只覺得整個人都了無生趣了,喃喃道,「太醫請脈時更是回回不落——我只道,他是真的不行了!誰想……誰想……」
她舉袖遮面,不知道是嗚咽還是自嘲的哭出了聲,「我以為是我對不住他,夫妻一場,數十年相守,為了趙王能夠登基,我竟起了謀害他的心思!不想,從開始就落在陷阱里,被算計的那一個,原來是我!!!」
皇后語聲凄厲,難掩憤懣——她是真的傷心,這段時間以來,固然在代國長公主的勸說下,她已經下定了必要時弒君的決心,但對顯嘉帝始終是愧疚的。這會卻被告知,整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皇帝設的局,而她那些糾結彷徨輾轉難寐,不但毫無意義,興許還會被皇帝的眼目詳細觀察,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一五一十的稟告給顯嘉帝!
蘇皇后的心情可想而知!
這一刻被欺騙被試探的羞辱感,甚至壓倒了事敗的恐懼!
「所以姑姑現在不能光顧著傷心!」但蘇少歌沒時間慢慢安慰她,只能扶她坐好后,重新跪了下去——這個姿勢便於他與皇后悄言卻不顯得冒犯——沉聲說道,「畢竟,趙王還那麼年輕,他是您唯一的兒子,您不能不替他著想!還有長興!姑姑,長興的性情,要沒人護著,往後天知道會受多少委屈?!」
蘇皇后被侄子提醒,胡亂擦了把臉,又吸了吸鼻子,卻露出一個慘笑來:「只是,現在該怎麼辦?!陛下既然設了這個局,只怕你這會來見我,他也已經知道了!」「知道了也沒關係。」蘇少歌冷靜道,「陛下若是這會就想要對付蘇家,早在侄兒才進殿時,就該有人來了。既然沒有,可見陛下暫時還不想動手,應該是目前的局勢,還不能讓陛下滿意!」
皇后聞言,又嗚咽起來:「他稱病靜養,放任儲君之爭愈演愈烈,是年初就開始的,到現在算算都已經足足半年了!看笑話看得還不夠嗎?還不滿意,是要等著我們撐不住了,依著代國的意思動手,然後,他好趕盡殺絕?!」
「姑姑您冷靜些!」蘇少歌見狀,只好溫言安撫了她一陣,見她情緒稍微穩定點了,才道,「既然整件事情都出自陛下之手,那麼早在今日姑姑命人出宮召我來時,想必陛下已然得知!但陛下還是許我順順利利的來了這兒,且與您私下見面,可見陛下縱然有意引蛇出洞,卻也存心給咱們家留了一線生機的!」
又說,「爹因為烏桓之事,已經讓陛下寬恕過一回了。陛下這回仍然願意手下留情,看得不是您跟他的夫妻之情,又是什麼?姑姑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蘇皇後知道侄子這番話其實很牽強,姑侄兩個順利照面也許確實是顯嘉帝放任的,但顯嘉帝憑什麼斷定蘇少歌一來就懷疑顧韶,繼而懷疑皇帝的所謂病情嚴重呢?真正的事實,恐怕是皇帝自覺大局在握,根本不怕皇後跟侄子見面能翻出什麼風浪來!
甚至樂得讓蘇家姑侄合謀之後,多做幾件天怒人怨的事兒,方便他秋後算賬!
但被蘇少歌這麼一說,皇后反倒真的冷靜下來了:「你說的不錯,眼下不是哭天抹淚的時候——只是迄今為止,咱們雖然沒有直接對陛下下手,卻也做好了打算了,甚至還想把陛下的宮嬪……」
栽贓顯嘉帝被戴綠帽子這種事情,皇后覺得到底不適合跟侄子講,是以頓了頓之後,沒有繼續講述的意思,只道,「一旦陛下不打算繼續演下去了,把這些事情攤開來,要賜死我,乃至於剝奪長興跟趙王的金枝玉葉身份,也是理所當然!至於蘇家……那就更不要說了!」
「但謀害陛下的計劃,大抵出於代國長公主殿下!」蘇少歌卻意味深長道,「姑姑也是被代國長公主殿下竭力勸說之後,才勉勉強強的噤了聲——不是嗎?」
皇后怔了怔,會過意來,眼神中閃過一抹寒意!
——哪怕到現在,她對顯嘉帝也始終有感情的,否則不會聽說自己被騙后感到傷心難捺。不過對於代國長公主這個小姑子嘛,她雖然不像崔妃那樣,恨之入骨,關鍵時刻扯了代國做替罪羊,卻也沒什麼心理壓力!
卻不知道此時的代國長公主府內,代國長公主正把玩著一隻精雕細琢的象牙盞,嫣然淺笑:「也不知道我那皇兄躺夠了沒有?他要是再不起來,他撐得住,他那個心肝寶貝庶長子,可要先受不了了——誰叫皇兄當年慧眼識寶,偏揀了衛氏嫡長女給他做正妃呢?平常只覺得這太子妃為人精明果敢,不想坑起自己丈夫來,也是一樣的乾脆利落不手軟!」
與她隔案而坐的正是駙馬姬蔚觀,聞言輕笑了一聲,道:「太子妃的做法確實出乎意料,萬沒想到此番最先從顧韶看出破綻的,竟然是她!」「所以說崔氏生的這個兒子根本就配不上做我大睿的儲君!」代國長公主把象牙盞拋回几上,微微傾身,朝駙馬肩頭靠去,語氣慵懶道,「連他髮妻都比他果斷能幹,這大睿要是當真交到他手裡,往後也不知道會被敗成什麼樣子?!」
姬蔚觀不動聲色的任憑妻子靠著,端起茶碗淺啜一口,笑道:「這樣不是才好嗎?他要是跟陛下當年一樣英明神武,咱們想易儲,談何容易?」
「說的也是!」代國長公主偏頭想了想,坐直了身體,整理了下雲鬢后,忽然皺眉道,「只是陸鶴霄固然不爭氣,皇兄卻素來偏愛他得很!你說……眼下這情況,皇兄會不會因為擔心他,提前收網?若是那樣的話,咱們之前的安排……」
姬蔚觀聞言思索了會,搖頭道:「應該不會!」
代國長公主詫異問:「為什麼?」
「陛下這回親身上陣設局,把皇後跟太后都算計了進去,如果僅僅是為了給太子清路的話,我以為是犯不著的。」姬蔚觀把茶碗放回几上,溫言道,「畢竟說句誅心的話:陛下從來不是迂腐不知變通的人,不是嗎?」
顯嘉帝當然不是不知變通的人,不管是他當年前腳對先帝信誓旦旦會善待手足孝敬申屠貴妃等庶母,結果轉過身來,先帝梓棺還沒出宮呢,就速度宰了伊王之外所有的異母手足;還是眼下的親自裝病引蛇出洞,嚴格來說都不符合一位君王的身份——但他就是這麼做了!
所以顯嘉帝如果只是想為太子掃清登基的障礙的話,完全沒必要這麼麻煩,只要把代國長公主夫婦、蘇家、裘漱霞等牽頭之人幹掉,剩下如霍耽、黃靜亭雖然身居高位,但無論勢力、手段、影響都是翻不起大浪來的。
至於說沒有理由,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當年那四十來個皇子帝女合家伏誅時,顯嘉帝難道就是一聲不吭開殺的嗎?
哪個不是被扣了一堆罪名,罄竹難書的程度叫不.明.真.相的圍觀黎庶爭先恐後的喊「殺得好」?!
這種小事對於上位者來說是根本不需要考慮的,有得是底下人幫忙完善周全。
代國長公主沉吟道:「你是說……?」
「太子受陛下言傳身教近二十年。」姬蔚觀曲指輕叩幾面,眸色漸深,意有所指道,「憑心而論,處置政事的手段還是不錯的——然而帝王之術上就差太多了!無奈陛下身有痼疾,惟恐天有不測風雲,無法放手讓他磨礪。」
頓了頓,「陛下這回為了太子,已經是六親不認,可見這些年來,雖然陛下一直都能從病危中好轉,卻也著實到了強弩之末!」
他嘆息道,「十有八.九,這是陛下最後一次為太子力挽狂瀾了!」
姬蔚觀唏噓道,「除非陛下當真即將駕崩,需要太子立刻入宮承位。否則,陛下絕對不會輕易『好轉』,必要讓太子殿下好好感受下,自古以來稱孤道寡者,榮耀之下的艱辛與痛楚!」
所以,顯嘉帝怎麼可能提前結束?
代國長公主長鬆口氣,微笑道:「皇兄一番愛子之心,實在叫我感動——也叫我放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