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冊封縣主
太后嗚咽了好一會,才在顯嘉帝的勸慰下收拾起情緒,強打精神問了下經過,也深感為難:「依著太子對你的信任,提醒他往後防著太子妃倒也不難,難就難在太子還年輕,若因此對太子妃存了罅隙,往後連帶著對鍾陵也生出厭棄之心,這卻不好了!」
「這種事情跟旁人說都不行,兒子只能請教母后了!」顯嘉帝苦笑著給太后斟了盞茶水,低頭時眼中卻已平靜無波,他的身體他自己心裡清楚,憑怎麼不甘怎麼不放心,也早就私下發泄過了,今日與太后坦白,倒更擔心太後年紀大了接受不了。
如今見太后冷靜下來,皇帝也迅速恢復如常——實際上,連怎麼處置太子妃,皇帝也有了計較,這會說來,不過是尋個理由修復與太后之間的母子關係。
只是太后不知他的盤算,倒是認真考慮了好一會,才給出意見:「太子妃平常進退有度,對太子也十分上心,早先小崔氏不懂事那會,太子妃也是忍讓為主的,可見大家子里出來的女子到底不一樣——就算她這會心計勝於太子,依哀家想,這也是因為他們是少年夫妻,太子又一直被你護著,沒經歷什麼風雨。等以後年長了,斷不可能繼續對太子妃言聽計從的。」
頓了頓,太后又道,「最主要的是,你屬意太子,而眼下太子膝下除了鍾陵之外沒有其他爭氣的子嗣。這種眼節骨上,東宮宜穩,不可輕動!」
說到這裡,她輕聲道,「皇帝,你覺得呢?」
「母后所言極是!」這也是顯嘉帝的打算——母子兩個對望一眼,心照不宣:皇帝雖然撐不了幾天了,太后卻老當益壯,哪怕太子妃的親婆婆崔貴妃已死,嫡婆婆蘇皇后與東宮關係尷尬,往後做了母后皇太后也必然不好太管著他們,太后這個親祖母,卻可以起到督促太子妃的作用!
太后的身體若一直好端端的話,撐到鍾陵郡王長成還是有指望的。
到那時候若還不放心,臨終之前找個理由處置掉太子妃,也就是了。
當然顯嘉帝之所以願意放太子妃一馬,其實也是為太后與太子的關係考慮:這祖孫兩個原本是非常親近的,卻因代國長公主之故出現了罅隙,皇帝眼下已經沒有時間給他們慢慢調解了,固然太後作為太子的親祖母,哪怕皇帝不在了,太子也不可能對太后怎麼樣,但皇帝到底更希望他們能夠恢復融洽的。
「母后聽說我活不長后,已經沒了心思反對太子登基,且將太子妃託付給母后,我再暗中留下遺詔,命人待鍾陵長成后再交與太子。將來太子曉得母后終歸是疼他的,料想也不會再有什麼芥蒂了。」顯嘉帝想到這兒,暗鬆口氣,心神一松,腦中頓時一陣劇烈的暈眩!
「我的兒,你怎麼了?!」太后還在斟酌對太子妃的處置是否恰當,眼角瞥見他情況不對,大吃一驚,慌忙探手扶住,正要喊人進來,顯嘉帝卻虛弱的擺了擺手,低聲阻止道:「母后不可——爭儲之事堪堪落幕,我還得撐上些日子,否則人心不穩,這會萬……萬不可……不可……傳、傳出我出事兒的消息!」
……清熙殿上,太後為皇帝憂心忡忡、六神無主之際,未央宮,長樂殿內,蘇皇後母子也正相對黯然。
「陛下已經幫你向晉國長公主說好了。」良久的沉默之後,蘇皇后強顏歡笑道,「過兩日就會封聶舞櫻為縣主,賜婚與你。」
皇后看著趙王——不,這會應該稱肅王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心頭一陣酸澀,她慌忙別過臉去,以掩飾自己的情緒,「肅王府已經在動工,你可去看過,可滿意嗎?若是不滿意……」
「肅王府很好。」肅王淡淡開口打斷了她的話,「何況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皇后聞言臉色一白,嘴唇囁喏片刻,想說點什麼安慰他,可搜腸刮肚卻也想不出來什麼合適的話語,淚水卻控制不住的紛紛落下——丹墀下的肅王聽到壓抑的啜泣,抬頭望見,瞳孔縮了縮,到底放緩了語氣:「橫豎那府邸也不會住太久,母后……皇後娘娘不必太擔心了,何況那府邸是陛下親自發話修建的,工部怎麼敢偷工減料?」
頓了頓,又說,「何況我也不在乎這些……」
察覺到皇后聽了這話,哭得更難過了,肅王合上眼,過了會才道,「要麼我派人去問問聶表妹,按她的喜歡改一改?」
他近來其實很不想看到聶舞櫻,倒不是說不喜歡這位身世尷尬的表妹了,只是肅王雖然不像太子那樣,自幼得到顯嘉帝無微不至的照拂與偏愛,卻也是在眾星拱月里長大的——論年紀他還比太子小了足足一輪。
十三歲的少年乍逢打擊,還是被親爹親自過繼給從未見過的伯父的打擊,肅王到今天都沒能回過神來,只覺得萬千情緒堆砌胸中無處發泄也不知道該如何發泄,少年人與天潢貴胄的雙重尊嚴,都讓他本能的想要躲藏起來,免得看到那些形形色色,或譏誚或憐憫的眼神。
尤其是後者,倘若出自聶舞櫻的話,年少的肅王沒有辦法想象那是什麼樣的殘酷?
若非今日召見他的是他親娘,他根本就不會進宮。
可如今為了安慰蘇皇后,他只能提到聶舞櫻了——果然皇后聞言,悲意稍斂,胡亂擦了把臉之後,忍住淚水,靄聲道:「是該這麼做,到底她將來是女主人,你不在意,她可未必不在意,總要問過她的喜好才好。」
皇后之所以主動提到聶舞櫻,自然是想著兒子這回栽了這麼大的一個跟頭,如今唯一能安慰他的,大約就是可以娶到心上人了。
實際上之前不僅僅晉國長公主不想要肅王做女婿,皇后也不想要聶舞櫻做兒媳婦,畢竟聶舞櫻的身世,在頂尖貴胄中間早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誰家肯給兒子娶個父不詳的私生女?
可皇后現在倒很滿意聶舞櫻了——這女孩兒身世再尷尬再不好聽,晉國長公主對她的寵愛卻是毫不摻假的!
在奪儲中輸得一敗塗地的肅王,現在非常需要晉國長公主的支持與庇護!
「這對比翼棲連理枝血玉簪,出自魏宣宗時名匠葉珠夫之手,魏末時作為我青州蘇氏之女的嫁妝,陪嫁到西涼沈家。」蘇皇后將早就準備好的紫檀木匣從矮几下抽了出來,木匣約莫一尺見方,匣面雕著並蒂蓮與比翼鳥,側邊是纏枝牡丹花葉,四角包了金箔,金箔上各嵌著一顆夜明珠,華貴卻古樸,透露出分明的歲月氣息。
打開后,但見匣中墊著的錦緞上,赫然是一對罕見的血玉簪,鮮艷如血,精緻非常:簪身渾圓,簪頭上為比翼鳥,下為連理枝,羽毛栩栩、枝葉如生。
皇后望著這對血玉簪,眼神中透露出追憶,「那時候西涼沈家立三子沈藏鋒為繼承人,沈藏鋒自幼與鳳州衛氏嫡女定親,這對簪子在他們成親之前就被送到了衛氏女手裡。後來衛氏女與沈藏鋒雖然經歷魏末雍初的亂世,卻也恩愛一世,白頭偕老。」
她把匣子遞向肅王,「沈藏鋒的孫女出閣時,又將這對簪子帶回青州蘇氏,時隔兩百餘年,便作了我嫁與陛下時的壓箱底之物。如今我也將它作為給聶舞櫻的禮物,盼望你們往後,能與沈藏鋒及衛氏女一樣,縱然經歷波折,亦能太平如意,安享兒孫滿堂之福!」
紫檀木匣與蘇皇后祝福的話語轉達至晉國長公主府後,晉國長公主摩挲著匣身,唏噓良久,方命人將聶舞櫻喚到跟前:「好生收著,這對簪子,不僅僅本身價值連城,亦是皇后一番苦心!」
聶舞櫻小心翼翼的接住:「是!」
長公主同意女兒收下比翼棲連理枝血玉對簪,等於是半公開的允諾了婚事。
不兩日,太后懿旨降下,封裴幼蕊、聶舞櫻分別為景敏縣主、景慧縣主。
景敏跟景慧都不是縣名,而是純粹的封號——本來皇家只打算給聶舞櫻冊封縣主的,冊封的唯一原因也就是怕肅王沒面子。
畢竟肅王爭儲失敗已經處於低谷了,這時候再給他娶個私生女的正妃,哪怕別人知道他跟聶舞櫻原就兩情相悅,也難免覺得這位曾經的皇帝嫡子已墜入塵埃,連個正正經經出身的王妃都娶不到了,只能屈就一個父不詳的所謂「義女」。
但從顯嘉帝補償的心理,以及為肅王的將來考慮,聶舞櫻卻是最合適的人選。
所以只能給聶舞櫻提身份了,無奈聶舞櫻父不詳,「養母」又已貴為長公主,唯一能提身份的方式,只能冊封她本人。
作為「義女」,當然要比親生女兒低一級,因此只封了縣主——但皇家的態度已經表現出來了:肅王妃儘管身世尷尬,卻是受到皇室承認與重視的。
而將她許給肅王,也絕對沒有瞧不起肅王的意思!
只是懿旨才擬好,晉國長公主聞訊之後卻親自進了趟宮,找到顯嘉帝商議:「如今幼蕊也在我膝下,與舞櫻朝夕相處情同嫡親姐妹,如今只封舞櫻卻不封她,雖然那孩子素來懂事,絕不會因此生出什麼想法來,可我瞧著卻怪可憐的。」
區區一個縣主,外人看來尊貴,對於皇家來說不過是一道旨意、每年一份俸米的事兒,皇帝一向敬重晉國長公主,聞言自是不假思索的應下:「那就一起封縣主罷!」
如此,裴幼蕊沾了聶舞櫻的光,從裴小姐成了景敏縣主。
不過雖然有很多人羨慕她的好運,裴幼蕊本身其實沒有很高興,場面上謝了恩之後,依然足不出戶的守著父孝,言談舉止一如往常,絲毫沒有因為得封縣主喜出望外、恃寵生驕的意思。
有羨慕嫉妒恨的人私下議論她傲慢,一介父母雙亡、與兄嫂也不親的孤女,何德何能受到晉國長公主這樣厚待?
但晉國長公主聽到這樣的傳言后卻冷笑出聲:「我就是喜歡幼蕊這樣不為富貴所動的氣節,那起子稍微抬舉下就輕狂得恨不得上天的東西,才不配我上心哪——何況誰說幼蕊是孤女?義母難道就不是娘了?!」
長公主這番話傳出去后,裴幼蕊反倒落了個「沉穩純孝」的名聲,雖然她年歲在這時候算長的了,而且至少也要孝滿后才能出閣,但明裡暗裡試探長公主口風,透露出提親之意的人家倒多了起來。
只是裴幼蕊不管來提親的人是誰,一律借口孝期無心談論婚嫁,統統拒絕——長公主捨不得說她什麼,想著自己橫豎現在身體不錯,還能護她幾年,遂也就這麼算了。
倒是聶舞櫻,縣主之封后不幾日,聖旨下來,賜婚肅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