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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七章 娶妻娶德

  肅泰帝悄然進入肅王府後院時,聶舞櫻都已經安置了——本來她經過長途跋涉之後,身體就比平常虛弱了許多,很需要休息幾日。


  誰知道才回來就接到了生身之母被逼自.盡的噩耗,精神受到打擊不說,弔唁也消耗著本就不多的體力,這還休息個什麼?

  今日又是進宮又是去燕侯府,如此一番奔波,到了晚上自然覺得疲憊不堪,所以早早就睡下了。


  待被肅泰帝邊搖邊輕聲喚醒,聶舞櫻迷糊了好一陣,才悚然一驚,下意識的坐起了身,詫異道:「你怎麼來了?!」


  「聽內侍說你今兒個去了皇祖母那邊之後,似有些不大高興,怕你受了委屈,所以趁夜出來看看。」肅泰帝現在身上穿著一套內侍的常服,顯然是喬裝打扮溜出來的,他摸了摸聶舞櫻披散下來的長發,又替她把坐起來時滑下去的被子拉了拉,柔聲道,「到底怎麼了?」


  「她說……」聶舞櫻借著帳外的燭火,清楚的看出丈夫眉宇間的疲憊,想到這些日子的巨變,肅泰帝作為旋渦的中心,壓力可想而知!如今半夜三更的還要為自己偷跑出宮,她心裡很是難受,越發不想給他添麻煩,所以頓了頓,故作輕描淡寫道,「她說了些往事,我其實都不大記得了。」


  只是她本來就沒什麼城府,肅泰帝與她是結髮夫妻,朝夕相處最熟悉不過,自是一眼看出妻子在撒謊了。


  他夜半出宮,時間緊急,沒功夫慢慢哄,心念一轉,就道:「你最好一句句的跟我說一說,不然回頭咱們著了皇祖母的道兒都不知道。」


  聶舞櫻聞言果然變了臉色:「太皇太后頂多針對我,你可是她的嫡孫!」


  「天家親情自古稀薄,你看代國皇姑還是三哥的嫡親姑姑呢!」肅泰帝心想妻子果然在自己那位皇祖母跟前受了委屈了嗎?他心裡沉吟著,柔聲說道,「這種事情都說不準的。」


  聶舞櫻被嚇著了,再不敢隱瞞,忙把經過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末了憂心忡忡道:「你說太皇太后她有沒有其他用心?」


  「豈只是有用心?」肅泰帝聽得面沉似水,嘿然道,「這是惟恐咱們跟燕侯夫婦掐不起來呢!」他此刻確實很不高興——肅泰帝對簡虛白當然是含著戒備乃至於敵意的,但他是個分得清輕重的人,眼下不管是為了大局考慮,還是為了自己的安全,他都不能跟簡虛白翻臉!

  而太皇太后在這眼節骨上,通過聶舞櫻,向他轉達「你連自己結髮之妻都護不住」,這是幾個意思?

  肅泰帝雖然性情比起顯嘉帝要開朗不少,也平和得多,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毫無脾氣。


  尤其他的成長過程里,太皇太後跟他的接觸還沒有蘇家多——他對蘇家尚且心懷防備,何況是太皇太后呢?


  此刻頓時無數想法湧上心頭,定了定神才道,「皇祖母這是存心離間,你不要理她!你我結髮夫妻,你正位中宮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咱們將來的孩子,也是合該受冊為儲!」


  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肅泰帝抬起頭來,扶住妻子的肩,沉聲道,「不過我也跟你說實話,眼下我沒有能力承諾,以後後宮只你一個。」


  自古以來,帝王三宮六院是常態,前雍時候的永平帝,據說與閨名「如繪」的蘇太后,可謂是一生都如膠似漆,但即使是永平帝的後宮,也是有過一位貴妃一位昭儀,以及若干低階宮嬪的。


  即使那些人都是擺設——肅泰帝對自己目前的處境,以及將來可能達到的程度,有著非常清醒的認識。


  他知道他在後宮這個問題上,不可能為妻子力爭到底。


  他沒有那樣的能力。


  現在沒有,以後也沒有——即使他真正大權在握,不需要看任何人的眼色了,可蘇太后還在。


  肅泰帝雖然對聶舞櫻真心實意,然而他終究不是為了兩情相悅可以放棄一切、可以無視生身之母的人。


  所以他必須作出一定程度的讓步,否則蘇太后只怕會第一個親手弄死聶舞櫻!


  畢竟沒有一個母親,會喜歡給自己兒子帶去巨大壓力與麻煩的兒媳婦。


  肅泰帝只能向妻子保證兩件事:后位與儲位。


  如果聶舞櫻是衛皇后,此刻必定會長舒口氣,甚至對丈夫心懷感激。


  然而她不是——所以儘管知道丈夫自己也很無奈,她神情還是迅速的黯淡下來,落寞道:「我知道。」


  「聽說你今兒還去了燕侯府,見了宋表嫂?」肅泰帝看她這個樣子,心裡也很是難受,但他眼下也想不出來什麼安慰的話,只不住撫著她散落肩頭的髮絲,沉默了會之後,他決定岔開話題,「你跟表嫂說這事了嗎?表嫂可說什麼?」


  「我沒跟表嫂說,我怕她妊娠在身,還要為我操心。」聶舞櫻搖了搖頭,道,「不過表嫂跟我說了長輩們的許多事情……」


  她頓了頓,才繼續道,「我本來要找四哥去問個究竟的,現在倒覺得,根本沒臉見他了。」


  肅泰帝沉吟了下,大致猜到宋宜笑跟她說了什麼,伸手握了握她臂,安慰道:「那些都已經過去了。如果燕侯還不能釋懷的話,今日宋表嫂又怎麼會接待你呢?」


  「那些內情,之前太皇太後跟大姐他們,都沒跟我說。」聶舞櫻望著帳外的燈火,神情有些埋怨有些厭煩,「他們話里話外,反倒有些攛掇著我恨上燕侯府的意思——」


  她說到這兒住了嘴,眉宇之間掠過一抹難過:其實聶舞櫻真正感到不高興的,倒不是察覺到嫡親外祖母以及異父兄姐,試圖唆使自己做給晉國大長公主報仇的急先鋒。


  畢竟人都是偏心的,聶舞櫻自己覺得沒臉給生身之母報仇,卻可以理解他們對燕侯府的怨恨。


  但這些人一邊試圖利用她,一邊又覺得她不會有什麼好下場——這叫她心裡是個什麼滋味?

  清江郡主他們雖然不像太皇太后那樣直接把話講出口,然而言談之間,總是自然而然流露出「妹妹你這樣的出身,哪兒承受得起母儀天下的福澤?這會子好了,恐怕你是活不長了」。


  那種隱秘的憐憫與惋惜,委實讓聶舞櫻感到發自肺腑的厭惡。


  只是之前因為不願意向宋宜笑求助,她沒有說。


  此刻到了丈夫面前,她忍不住吐露一二,又感到很茫然,「蟲奴,咱們往後,會與燕侯府鬧翻嗎?」


  肅泰帝靜靜凝視著妻子,溫和道:「你不願意跟他們鬧翻嗎?即使燕侯親口逼死了岳母?」


  他故意咬重了「岳母」二字,提醒妻子,那是聶舞櫻的生身之母。


  「我不知道。」聶舞櫻沉默了很久,才道,「如果只為了我娘的事情的話,我覺得,沒那個必要……本來就是娘有錯在先,何況四哥他當初那麼做,也是為了保全我跟大姐他們,站在他的立場上,能做到這麼多已經很不容易了。如果換了我是他的話,我覺得……我可能會什麼都交給端木老夫人做主,然後再不去想這件事吧?」


  「假如只因為我是娘的親生女兒,所以就不問青紅皂白的報復四哥四嫂,那麼四哥四嫂的子女親人,往後是不是也有理由來報復我呢?」


  「如此冤冤相報何時了?」


  「娘去了,四哥說,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我覺得這樣很好,不管是我們這一輩,還是我們以後的子孫,都不需要再糾纏前人的恩怨,不必背負長輩的負擔,可以有自己的生活與樂趣。」


  「如果以後到了地下,見到娘,她責備我對她不孝的話,我也認了。」


  她抿了抿嘴,抬眼看向肅泰帝,「當然,這只是從我個人而言。因為我不懂得朝堂的事情,如果你需要與他們鬧翻……」


  聶舞櫻輕輕嘆了口氣,「我當然站在你這邊——我只希望,以後如果可以的話,你可以對四嫂手下留情!我出閣之前,她是陪我最多的。我在閨閣里時認識的人,幾乎全是出自她的引見。如果沒有她的話,那段歲月,我一定會過的很寂寞。我不想她有什麼不好……當然,四嫂總是沒有你重要的。」


  「皇祖母他們總以為,你這樣的性情,是做不好一個合格的皇后的。」肅泰帝靜靜聽著,到這兒,亦輕嘆著握緊了她的手,溫言道,「實際上,這是因為她們勾心鬥角多了,見過的齷齪多了,將最簡單的道理忘了:娶妻娶德!」


  「你的賢德與寬容,足以當得起長樂殿上的那個座位。」年少的皇帝溫柔的看向結髮之妻,「明日我會約燕侯見面,與他坦白一談!」


  聶舞櫻怔了怔,不禁紅霞滿面,無措道:「我……」


  開了口,卻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其實不是沒有聽過誇獎的話,兩人成親后,肅泰帝也時常稱讚她。


  但那些大抵是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語罷了。


  卻是第一次聽到丈夫這樣認真正式的,說她「賢德」與「寬容」。


  聶舞櫻感到不知所措,她從來不覺得自己「賢德」或「寬容」,因為她一直不希望肅泰帝有其他女子伺候,為此她甚至隱秘的希望丈夫不要做皇帝,她甚至對於將來打理好一個後宮都沒有信心——肅泰帝這麼誇她,很難不讓她認為是在敷衍或者欺騙。


  但丈夫的態度卻是那樣的肯定與鄭重……


  聶舞櫻有點恍恍惚惚的送走了丈夫,再轉回內室,才想起來自己忘記問,丈夫約簡虛白坦白一談,要談什麼呢?


  而他們又是否可以談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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