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少俠蔣雲燕
大曆朝都城的集市分南市與北市,南市商號林立、酒樓眾多,車馬如龍、富貴繁榮;北市則以小商販居多,吆喝叫賣、雜耍賣藝,市井雜儈往來穿梭,亦是熱鬧喧囂。
蔣雲燕這兩天遊逛於集市,南市、北市通通逛了一遍,像個剛剛進城的土包子。
此時,他正蹲在龍寶齋的大門口嗑瓜子。龍寶齋在大曆朝首開了物品拍賣的先河,僅僅成立兩年,便顧客雲集、財源恒通。
龍寶齋闊氣,連裏麵的夥計也自覺高人一等,這不,看見一個蹲在店門旁邊嗑瓜子瞧熱鬧的人,便拎起掃帚攆人:“去去去,一邊蹲著去,往人家門口嗑瓜子皮,招不招人煩。”
蔣雲燕連忙起身,揚起略帶歉意的笑容:“對不住,對不住,我沒注意,汙了貴寶號地界,來來來,掃帚給我,我來清理。”
此人直起身來,夥計才發覺他身量很高,蜂腰猿背如凜凜鬆姿,眉目清朗似暖日驕陽,他語意誠懇、笑容真摯,帶出年輕人的赤誠與單純。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夥計見此人客氣,又不似販夫走卒或市井混混,語氣也緩和了不少:“內什麽,你是外地人吧,這都城中的商鋪門前都是有講究的,可能多一塊碎紙,就破了一天的運勢。”
蔣雲燕將手上的一包還熱乎的糖炒栗子揣到夥計懷中:“啊,這樣啊,我確是剛來都城,不懂這些規矩,多謝小哥提醒,這是剛在李記排隊買的栗子,您收著,聊表歉意。”
夥計被他鬧得有些不好意思:“你蹲這裏幹什麽呢?有什麽熱鬧好看啊。”
“我聽說你們龍寶齋可以拍賣東西,嗬嗬,原來沒聽說這個行當,挺好奇,就來看看。”青年用手搔了搔後腦勺,麵上有些赧色,活脫脫是個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
夥計向來以在龍寶齋做活自傲,見到這個鄉巴佬優越感頓生,自然想顯派一二,回頭看了一眼鋪麵中正在理貨的掌櫃,將蔣雲燕往邊上帶了一帶:“我們龍寶齋在這都城中你去打聽打聽,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為何,因為我們做了別人從來沒有做過的買賣,拍賣,你懂什麽是拍賣嗎?”見青年搖頭,夥計十分滿意,“拍賣就是,就是比如你拿一袋栗子到我們龍寶齋,這袋栗子的底價你定為10文錢,那麽在拍賣會上,我們就把你這袋栗子進行全麵展示,如果有人買,就從10文錢起價,買者都可以加價,最後價高者得。懂了嗎?”
蔣雲燕琢磨了一下,懵懵懂懂的問道:“你們龍寶齋還拍賣栗子啊,一袋最高賣出了多少錢?”
夥計真想一記栗子敲在這個鄉巴佬腦袋上,看著挺精明的,原來是個傻麅子:“我打個比方啊,比方,不是百兩以上的東西怎麽能進我們龍寶齋。”
“哦,嗬嗬,這樣啊,對對對,開這麽大的店麵,怎麽可能拍賣栗子。小哥,這麽無本萬利的生意,是你們東家想出來的?可真是厲害!”青年豎起大拇哥,一臉欽佩。
“那自然是。”
“你們東家這麽厲害,小哥若學來一二成,日後定會飛黃騰達,前途不可限量啊。”
“啊,那也得見得到我們東家啊,哎,自打龍寶齋開張我便在這裏做活,也沒見過東家一次。”夥計頗為懊惱沮喪。
“拍賣會的時候也未曾露過麵?”
“是啊。就連最重要的春拍.……”夥計還想說些什麽,就被一句低沉的聲音打斷,“小五子,你的活要是幹完了,就去廚房劈柴。”
夥計聞聲打了個激靈,回頭點頭哈腰的向說話的人迎了上去:“掌櫃的,掌櫃的,這人在咱們門口嗑瓜子,我將他打發走,現在我去廚房,馬上就去。”
夥計狠狠地瞪了一眼蔣雲燕,一溜煙跑進了龍寶齋。
龍寶齋的高掌櫃打發了多嘴多舌夥計,目光深沉盯著一身布衣的蔣雲燕。蔣雲燕向高掌櫃欠了欠身,露出個真摯且燦爛的笑容,轉身不慌不忙地沒入人流之中,誰也沒有看到他轉身後眼露的冰封。
入夜,微風不涼不燥,似有若無包圍著萬物,隻有經過廊角掛著的風鈴的時候,才漏了些許蹤跡,襯得暗夜更加幽靜。
禮王府迎來一位訪客,身姿如鬆、容顏如玉,正是白日裏蹲在龍寶齋門外的蔣雲燕。
此時他舍了布衣,穿上了尋常的華服,麵上收起燦爛的笑容,低垂著眼瞼回著禮王尉遲軒的問話,他每說的一個字都在肚子裏嚼爛了才吐出來,麵前的這個禮王的氣場太過強大,眼神太過鋒利,不得不讓他提起十二分精神應對。
“先皇長子令我們嵩山派私下探查天下巨賈,掌握其弱點、要害,拉其入夥,有了這些錢袋子,待先皇長子起事時,便如虎添翼,一舉將先皇太子一黨殲滅,匡扶正道,令天下清明,使百姓安樂。沒想到,還未.……”
“還未起事,便遭圈禁。”尉遲軒抿了一口清酒,抬眼看向蔣雲燕。
“是。”蔣雲燕避開目光,應了一聲,“上個月,我師父收到先皇長子的密信,讓我們聽令於王爺,助他脫困,完成大業。”
“嗬。”尉遲軒輕笑出聲,嘴角都未彎一下。如今他兄長登基,減賦稅免徭役,疏河道修水利,實施新政富民強軍,天下已然清明,百姓也得安樂,這些所謂的武林正道卻還要助尉遲重脫困,挑起紛爭,爭奪皇位,不顧蒼生死活,隻為一己私欲!
“既然皇長兄將你們交給我,那麽就將你手中的東西交出來吧。”尉遲軒淡淡然,對那本記錄天下巨賈陰私秘事的冊子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
蔣雲燕翻起眼睛,看了一眼尉遲軒,略作遲疑。他探查過麵前這位一直沒有過多表情的王爺,雖然他現在備受冷落,這兩年毫無作為,但此前他卻手腕了得,玩弄權術,翻雲覆雨,讓大家都忘記了當時他隻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尉遲軒此番並未對嵩山一派有過多禮遇,對他們手中的砝碼也似不感興趣,但他的內心是否真如他表現出來的一樣?他在這幾年中是否生出異心?將他們手中的砝碼交予尉遲軒是否妥當?這樣一個心思深沉,摸不清想法的人,不怪蔣雲燕遲疑猶豫。
“曹公公,送客吧。”尉遲軒落了酒杯,淡淡吩咐。
“是。”曹公公馬上應聲。
“王爺,”蔣雲燕單膝跪了下來,“王爺莫怪,此冊所錄之事,廢了嵩山近十年的功夫,嵩山派出近千名暗探潛入天下巨賈的各條關係鏈中,可謂嘔心瀝血而得之。嵩山派對先皇長子赤膽忠心,對此能助其得勢之物珍之重之,但今見此物似並未得王爺重視,所以才有所猶豫,萬望王爺見諒。”蔣雲燕一番話說得懇切,雖然跪著,卻也不卑不亢。
“既然如此金貴,那就等本王救出皇長兄,你親自給他好了。”
蔣雲燕心中一驚,嵩山派如果招了禮王厭棄,今後與先皇長子相處,一定會受到禮王的幹擾,搞不好得不到擁立之功,還會反受其害。思及此,蔣雲燕的脊背又沉了沉,今晚第一次表露臣服之態:“王爺,嵩山派心係天下百姓,且不忍看到龍脈受辱,願助王爺營救先皇長子,從此鞍前馬後,願為驅使。”
尉遲軒如玉的手指一下下點著桌麵,並不言語。蔣雲燕起身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恭敬地擺在桌上,略一思量,又從腰間抽出另一個冊子遞了上來。
“這一本是嵩山密探花了七年的時間收集到的各地巨賈的秘辛,因先皇長子蒙冤受禁,我派隻得韜光養晦,靜待時機,故而此事終止了幾年,而這一本,是一個月前收到先皇長子的密令後,又重新探查的近幾年來新崛起的富商,僅僅探查了一個月,掌握的信息極少,均記錄在這個冊子中。”蔣雲燕細細解釋。
尉遲軒拿起那本新冊漫不經心的隨手翻閱,見其上記錄了不少富商的基本信息,在一些不明事項上還打了問號,標明待查。忽然“龍寶齋”的字樣撞入眼中,這家商鋪做的是拍賣的營生,前些日子有人拿著據傳是他母親的手鐲在此拍賣,遇上了這種倒黴生意,龍寶齋處理得倒還算得當,想來幕後操作之人也有幾分手段。尉遲軒翻閱的手沒有絲毫停頓,卻已經將龍寶齋的信息都納入眼中,林林總總的信息後用紅筆注了一行字:龍寶齋東主不詳,待查。
“聽說你前幾日救了參知政事洛長林家中的三小姐?”尉遲軒邊翻冊子,邊隨口問道。
蔣雲燕心中一驚,他秘密下山入都城,連嵩山派中也沒有幾人知曉,一路上掩蓋行跡,並沒有發現有人跟蹤盯梢,沒想到還是沒有躲過禮王的耳目。
蔣雲燕是聰明人,今晚他試不出禮王深淺,隻有臣服一條路可走,既然選擇臣服,就不能讓主子猜忌,他老老實實地回答:“是,屬下用暗器驚了洛府的馬車,假意救了洛府夫人與小姐,為的是攀上洛家的權勢、關係,打進都城貴族圈子,探聽各路消息,以助先皇長子脫困。”
“恩。”沒有任何評價,隻一個恩字。
尉遲軒敲打完蔣雲燕,另引了話題,“你們在都城有多少人?”
“很多高官府邸都有我們的人,都城中的高檔酒樓、妓院也有,但與要員能直接接觸上的人不多,總計有近二百人。”
“繼續查探,有事與曹公公聯係,這塊令牌你拿著,憑此令牌可調動我手下一百武者,助你行事。”尉遲軒連消帶打,繼而拋出點恩惠,安撫人心。
蔣雲燕果然受用,欣然領命,退出了屋子。
腳步漸遠,曹公公撥亮了燭火:“王爺,此人可信?”
“此人所言無一不真,態度無一不假,能審時度勢,但假麵太重,不可信。讓人繼續跟著即可,小角色,翻不出天。”尉遲軒映著燭火,拿起了桌上的兩本冊子翻看起來。
竹林深幽,風過綠濤翻湧,由遠及近帶起一波嘩響。幾匹駿馬奔襲而來,揚起漫天塵土。
忽而,其中兩人從馬上飛身而起,刀劍相交迸出火花,刺耳的金屬碰撞聲頻繁響起,兩人身形交錯之間如兩片疾風中的落葉,挪轉騰移間攻守交換,不分上下。
驟然,用劍的青衣客輕挑劍鋒,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攻向用刀的紫衣青年,紫衣青年攜刀來擋,速度卻慢了半刻,一揮落空,再揮劍光深寒已至心口,他急忙側身而躲,堪堪避過心口位置,劍鋒冰寒刺向了左臂。誰料,正在這關鍵時刻,青衣客擰了方向,寶劍在空中劃了個弧度,收回身側。兩人雖過了不下百招,卻不過須臾之間,刀劍入鞘,兩人落地,相視大笑。
“雲燕,剛才那招刁鑽,我避無可避,甘拜下風,下回我們比拳腳,就不信次次輸給你。”紫衣青年朗聲道,正是都城紈絝之首洛梓文。
贏了比試的青衣客臉上掛著爽朗的笑:“梓文兄根骨極好,若是從小潛心修煉,功夫一定在我之上。好,下回我們就比拳腳,輸了的人必須喝二斤小刀燒。”
“成!就這麽定了。仲博是見證人。”洛梓文向馬上的另一人流裏流氣的挑眉。
“別帶上我,輸贏已然定局,二斤小刀燒一定會進了梓文的肚子,他喝多了,還累得我照顧,不妥不妥,我不做這個見證。”白馬上的人麵如冠玉,一句玩笑話也說得雅致端方,正是與洛梓文焦不離孟的曲仲博。
曲仲博與關晴鶴翻身下馬,四人在竹林邊的亭子坐下。洛梓文、曲仲博、關晴鶴是都城青年俊傑中堅不可破的鐵三角,如今又加上了一個嵩山派的蔣雲燕。救了洛府母女的蔣雲燕俠肝義膽,為人又豪爽真摯、不拘小節,還習得一身上乘武功,令同樣習武的洛梓文與其相見恨晚,引為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