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陰謀(二)
這次大小孟氏出手狠絕,已經行了險招,若事成,韓墨兒遭妓院男倌兒奸汙,還要背上淫蕩寡廉的罪名,有眾人指正,她百口莫辯,那個視禮義廉恥大於天的刻板父親一定不會細究事情原委,會帶著對她深深的失望躲入自己的方寸之中,全權讓大小孟氏處理此事。韓墨兒若想活著,隻能選個老弱病殘遠嫁他鄉,若尋死,在皇室選妃之前大小孟氏也多得是手段留她一命,選妃之後,韓墨兒是死是活,就要看大小孟氏的心思喜好了。
思及此,韓墨兒心中怒意翻滾,若不是自己穿越而來,占了種種先機,原本的那個韓墨兒可能就被這樣的陰私、齷齪的手段毀了一生,身邊皆魑魅魍魎,冤屈訴說無門,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獨自以弱小心靈承受世間所有的醜陋與肮髒,隻能孤弱無依的哭泣,在混沌與黑暗中看不到一點光亮!
韓墨兒用力攥緊拳頭,頃刻,又緩緩鬆開,她壓下心中盛極的怒意,眼中深寒退了幾分,換上了幾分清明:“你可知他們讓你與私會的女子是誰?什麽府邸?”
“啊?不知,我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子,他們說事成之後給我贖身,他們讓我幹什麽,我便幹什麽,其他的,他們沒與我說過。小姐,小姐,我知道的都說了,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求你放了我吧。”
韓墨兒看著地上涕淚交加,連聲懇求的男子,淡然道:“放了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你若能讓他二人認下你所說的是事實,我就放了你,他們許你什麽,我分毫不差的都給你。但,若他們不認,我便再廢你雙腿,然後將你送官、下獄,哦,你還不知他是誰吧?”韓墨兒指著齊子睿,“柳州第一首富齊子睿你可聽說過?你下獄之後,他動動小指頭就可以讓你在獄中生不如死,讓你後悔今日沒有全力以赴,沒有讓他們認罪!”韓墨兒愈說話愈寒,最後還帶上幾分笑意,寒森森地入骨,讓地上的男子嚇出了一身冷汗。
“我,我一定讓他們認罪,讓他們認罪!”男子反複保證,頭磕在地上咚咚作響。
韓墨兒垂下眼簾,靜默了片刻,手指在腿側一下下的輕點,這是她思考時特有的小動作。片刻後,她與齊子睿、翠枝低語了幾句,隨即吩咐護衛“將他二人弄醒吧。”
兩桶冰水兜頭澆下,車夫與婦人一個激靈轉醒過來。
“誰指使的?”韓墨兒簡明直白,不繞彎子。
被困的兩人看了一圈院中站的護衛和地上以奇異姿勢躺倒的白麵男子,麵上均顯懼色,車夫顛三倒四地說:“大小姐,你說什麽呢,我不明白啊,大小姐,我家中今天有事,這婆娘病了,鄰居,鄰居給我帶話,讓我回家看看,我,我心中著急,這不,駕車途中繞個道,回家中看看,看看就走,不能耽誤大小姐入宮的,大小姐你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對對對,我今天病了,肚子,肚子疼,疼得厲害,讓他給我買點藥回來,大小姐,大小姐我們錯了,您心善就饒了我們一回吧。”婦人馬上接口,膝行著向韓墨兒身邊靠去,被齊子睿一腳踹倒。
“你們這黑心爛肺的,你們怎麽敢!怎麽敢!這個時候了還敢狡辯脫罪,說,是誰指使你們的,是不是……”
“舅舅!”齊子睿的話被韓墨兒打斷,車夫與婦人這麽短的時間內就能找到借口,看來是事先早就商量好,對過口供的,萬一事敗,以此脫罪。此事是何走向尚未明朗,現在就在眾人麵前猜疑到大小孟氏身上去,恐事後讓她們拿了把柄,借此生事。
韓墨兒嘴角擒上一抹笑,讓車夫打了一個寒顫。在車夫眼中,現在的韓墨兒是陌生的,那個愚蠢又自大、狂妄又懦弱,聽不出真言假語,看不出眉眼高低的女孩,被眼前這個氣勢淩人、睥睨無雙、掌握乾坤的女孩所代替,令他生畏。
“可是這男倌兒已經全招了,對口供的時候怎麽把他忘了?”韓墨兒擒笑溫言,似一點也沒有動怒。
“啊?他,他,他說的都是假的,他是,他是,對,他是我們的仇家,他說的都是陷害我們的!”車夫還算有幾分急智,立時找到了一個拙劣的借口。
“你胡說,我不是你們的仇家,是你們找到我,說讓我汙了一個女子的身子,再跟你們做一出戲,你們答應我事後就給我贖身,還給我一千兩銀子,讓我回鄉,現在,現在你們怎麽能矢口否認!”男子急了,費力得偏過頭去,向車夫大喊。
“我沒胡說,小姐,我沒有胡說,他與我家婆娘有舊仇,就是來陷害我們的!”車夫扯著脖子大聲地向韓墨兒解釋,一副委屈模樣。
“對對對,對對對,他是來陷害我們的。”婦人也連聲附和,一時間院子中吵鬧異常。
齊子睿被吵得心煩意亂,大聲喝了一聲:“住嘴!都他媽給我住嘴!”隨著他的聲音,護衛們上前扼住了幾人的脖子,頓時院子中清淨下來。
“你們別吵,誰說得是真,誰說的是假一會自然分曉。”韓墨兒走到伏在地上的男子麵前蹲下,“你說一會會有人來撞破你我奸情?那你可願與我演場戲,證明一下你說的是真的,順道也給他們定定罪?”
“願意,我願意,小姐,你讓我怎麽演,我就怎麽演。”男子似抓住救命稻草,連聲應諾。
聽到韓墨兒的話,車夫和婦人瞪圓雙眼、麵露慌張,他們對視了一下,覺得大事不妙,剛要說話,就又被雙雙劈暈,丟到了後麵的柴草房中。
“將他的手臂扶正吧。”
黑衣護衛應聲拽起地上的男子,兩下便扶正了他卸掉的手臂,在男子的痛呼聲中,“嗤”的一聲表示嘲諷。
男子洗過臉,理過頭發,又恢複了唇紅齒白的樣子,他畏畏縮縮的弓著身子,低著頭不敢與韓墨兒對視。
“吱呀”木門再次開啟,一個與剛才被綁婦人身形有幾分相似的女人由翠柳陪著進到院中。
女人見到院中形勢,怔愣一下,隨即還算鎮定的給齊子睿福了個禮,又向錦衣加身的韓墨兒屈身福了一福。
“這是善掌櫃家中的管事王嬸,小姐你看可還行?”翠柳問向韓墨兒。
韓墨兒點頭:“今日要麻煩王嬸與我演場戲了。”
王嬸沒有見過韓墨兒,不敢隨意答應,她轉頭去看齊子睿。
“你就按小姐說的辦,她說怎麽演,你就怎麽演,要好好演,演好了重重有賞。”齊子睿給了明確答複。
王嬸是個精明的,隨即利落地應下:“小姐言重了,什麽麻不麻煩得,有什麽需要我辦的小姐盡管吩咐,我一定全力以赴。”
韓墨兒溫和的對王嬸笑笑,轉頭問齊子睿:“舅舅,我們請的人也快到了吧?”
未時剛過,這個僻靜巷子中的小院內空無一人,地上零零落落的幾束新草與荒枝交雜,偶爾傳出幾聲蛐蛐的叫聲,昭示著這是一個難耐的午後。
“咚咚咚”緊閉的紅漆木門外傳來幾聲敲門聲,打破了巷子中的寂靜。一個淩亂的腳步聲在院子中響起,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了門旁,“吱呀”門被從裏麵打開,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婦人露出臉來。
她賊頭賊腦的向左右張望了一番後,拉了立在門外的一個上了些年紀的老嬤嬤進了院子。
“成事了嗎?”老嬤嬤進門第一句話便問。
“成了,成了,我們辦事嬤嬤您放心。”婦人連忙答複,對老嬤嬤有幾分恭敬。
她引著老嬤嬤往院子中心走,老嬤嬤忽的止住了腳步,目光犀利地看向婦人:“你是錢三的媳婦?錢三呢?”
“啊,我是錢三的媳婦,幾年前在街上咱們還遠遠的見過一麵呢,呦,當時您那氣派,就像哪位府上的老夫人一樣,嘖嘖嘖。”
“廢話少說,錢三呢?”
“茅房呢,完蛋東西,一緊張就往茅房跑,馬上就過來了。”婦人提起錢三撇撇嘴,看到老嬤嬤斜睨著她,馬上又換上了恭敬的嘴臉,“咱們到屋裏去看看?”
老嬤嬤心中一直掛念屋內情形,並未與她過多糾纏,推門進了主屋。
屋內窗戶緊閉,稍有昏暗。左側一張簡易木床上,一個女子麵向裏躺在那裏,被子拉在臉上,隻漏出散亂的墨發。
屋內站著一個白麵男子,頭發、衣飾都有些淩亂,見老嬤嬤進來局促地搓了搓手。
“還沒醒?”老嬤嬤壓低了聲音。
“沒醒。”男子也低聲回到。
“破了身子了?”老嬤嬤又問,聲音稍揚。
“是。”男子邊答邊拿出一塊雪白的帕子,帕子上沾了幾塊暗紅色的血跡。
老嬤嬤接過,看了一眼便揣在了懷裏:“可以知道一會怎麽說?”
“啊,錢嬸教了,一會我就說與這女子已經偷偷苟合了三月有餘,我並不知他是未出閣的小姐,隻當她是浪蕩的恩客,每次接我來此偷歡。”
“恩,好,一會等她醒了,你就照這麽說。錢家媳婦,把大小姐弄醒吧。”
“嬤嬤!”白麵男子急切的道,“嬤嬤,我作了這等傷天害理之事,隻為了離開妓院,回返家鄉。你們當真不會食言,此事之後給我贖身,並給我一千兩白銀?”
老嬤嬤麵上已顯出不耐之色:“那是自然,我們高門大戶,不差你那點銀子,再說,五百兩銀子不是已經揣進你兜裏了,趕緊做好你自己的事,我們定不會食言。快點,把大小姐給我弄醒了!”
她話音剛落,屋子右側一張很隱蔽的屏風後麵發出了一聲爆喝,隨即屏風被踢到,光線打了過去,兩個帶著滿臉恨意的男人的漏了出來。
其中一個男人快步走了出來,一巴掌砸在老嬤嬤臉上,老嬤嬤捂著臉震驚地叫了聲:“老爺?”
與此同時,床上的女子掀開被子蹦了起來,老嬤嬤定睛一看,這哪裏是韓府大小姐韓墨兒,分明是她的丫鬟翠柳。翠柳腰間足足纏了十幾圈棉布,隻為了躺在床上顯得滾圓,與韓墨兒更加貼合。
老嬤嬤已完全被現在的場麵驚呆,腦中隻有反反複複出現的“完了!”二字。還沒等她回神,屏風後的另一個男子風一般的旋來,一腳將她掀翻,這腳用了十成十的力氣,老嬤嬤一口血吐了出來,疼得麵色灰白,手腳打顫。
打人的是韓誌清,踹人的是齊子睿。
當韓墨兒從白麵男子口中得知會有人上門捉奸,便將計就計設了此局。她讓翠柳去找善掌櫃尋一名五十歲左右的妥帖婦人扮演錢三的媳婦,她賭錢三的媳婦與來捉奸的人不甚相熟,可以含混過關,事實證明,她賭贏了。
韓墨兒還讓舅舅齊子睿派人去韓府請她的父親韓誌清,韓誌清被稀裏糊塗的請來,齊子睿將事情向他七七八八的講了個大概,將韓墨兒的謀劃都安到自己身上,隻說韓墨兒被他救下,正歇在耳房中。
韓誌清聽後,哪裏肯信,直呼荒唐,見齊子睿明顯不悅,又改口一定是誤會。
可他被架著坐到屏風後,聽到了那個老嬤嬤與白麵男子的對話,還哪裏容得他不信!韓誌清一輩子活得簡單,一心鑽在文獻部頭中,從未與人勾心鬥角,就算被動裹挾其中,也是糾不到本,溯不到源,吃虧也好,受益也罷,均糊裏糊塗。
今天,他近距離的目睹了一場如此卑鄙的構陷,自己的女兒險些遭人奸汙陷害,人心能如此險惡,靈魂會如此肮髒,他在屏風後的手一直是抖得,他第一次生出將人剝皮抽筋的恨意,扒開骨肉看看他們的心是不是**惡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