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被迫成為有誌青年
韓誌清頂著越發**的日頭進了宮,他一個從二品的翰林院掌院學士,並不能隨時覲見聖上,層層通報送了上去,所幸沒有多久就等來了聖上的召見,這是否與如今他為禮王準嶽父的身份相關不得而知。
進了禦書房,韓誌清僅瞥了一角黃袍就趕緊跪拜行了大禮。
嘉惠帝很是和善,命人給韓誌清賜了座。
韓誌清坐在了椅子上,一抬頭才看見皇上身旁還坐了一位身著月白色祥雲團紋袍服的男子,定睛一看,哪裏是別人,正是自己準女婿——禮王殿下。
韓誌清嚇出了一身冷汗,忙又跪倒為禮王行禮。嘉惠帝哈哈大笑:“還以為你端起嶽父的架子,沒想到卻是個眼神不濟的。快坐吧,你與禮王以後便是自家人了,不用如此慌張。”
韓誌清爬起,又重新坐在椅子上,窺了一眼禮王,見他麵上冷漠疏離,並沒有瞧他一眼,似是屋中沒有自己這個人一樣。
“韓愛卿所來何事啊?”嘉惠帝這兩日政務繁忙,連著幾日都宿在禦書房。昨日皇後專程來與他商量禮王妃患病一事,剛剛說了兩句,便被政事打斷,要務當前,嘉惠帝自然將女子嬌弱患病這等小事拋在了腦後。
“聽說你女兒病了?太醫怎麽說?不會耽誤婚期吧?”見到韓誌清,嘉惠帝終於想起了準禮王妃患病一事。
“魏太醫和其他幾個太醫都給小女診治過了,說患了久咳症,沒有幾個月的調養,恐不能痊愈。”
嘉惠帝嘖了一聲,皺起了眉頭:“怎麽偏這個時候生病,魏太醫也說得幾個月之久才能痊愈?”
“是。”韓誌清規規矩矩的回答。
“傳魏太醫,朕要問問他到底怎麽回事。”嘉惠帝口氣不善,他與皇後聯手才逼著尉遲軒同意馬上娶親,沒想到在這檔口新娘子卻病了,看來婚期又得往後推,尉遲軒這小子一年有大半年混在武林,不知會不會又找什麽借口托著遲遲不肯成親。
正在暗忖之時,張公公彎腰俯首說道:“啟稟聖上,昨日魏太醫與皇後娘娘一同覲見時,曾與老奴說,韓府二小姐確實患上了難愈之症,即便悉心調養,恐也會傷及根本,虧空了身子。”
“什麽!傷及了根本,虧空了身子?”嘉惠帝這段日子一直自得於將禮王的婚事處理得妥當,沒想到今日一切卻都化為了泡影。現在已經不是推遲婚期能夠解決的問題了,傷及根本意味著什麽他自然知曉,他怎會允許一個身子虧空、不善生養的女子做禮王妃。嘉惠帝心中有氣,便將火發在了韓誌清身上。
“你知道皇後是怎樣甄選得這門親事?品貌言行、才華情致,還有……,罷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
“還有府第身家。”帝王雷霆震怒之時,韓誌清就已經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了,聽到聖上說了半截話,他心中默默地補上了後半句。果然母親說得沒錯,聖上確實看上的隻是我無所權勢的清流身份,看來確是可以為墨兒爭一爭的。
“聖,聖上,臣,臣家中還有一嫡女,是嫣兒,韓嫣兒的姐姐,尚,尚待字閨中。”韓誌清一句話說得磕磕絆絆,好在算是表意明確。
嘉惠帝一滯,隨即指著韓誌清大罵:“你,你,韓誌清,好你個韓誌清,你的書都讀到了狗肚子裏了,禮王他身份貴……”嘉惠帝壓下即將脫口之言,“禮王是朕的皇弟,他的親事怎可由你隨意指派!韓誌清你以為你是地痞惡霸,還是市井流氓,還搞強買強賣,你想胡亂塞給朕一個什麽東西,朕就要應承什麽?”
“聖上,我.……”
韓誌清有心解釋,嘉惠帝卻無心理會:“韓誌清你知不知道你錯過了什麽!親事就此作罷,韓誌清罰俸一年,閉門思過三個月,還不趕緊滾出去。”
韓誌清此時已經渾身脫力,雙腿抖得像篩子一樣,他顫顫巍巍的挺起脊背,剛要叩別而出,卻聽到一直未言一句的禮王開了口。
“等等,”毫無溫度的聲音傳來,“你府上二小姐叫韓嫣兒?”
此言一出,室內的三人皆靜。
嘉惠帝與張公公無聲的對了一個眼神。
“他這是在關心自己的親事?我沒聽錯吧?”
“聖上,您沒有幻聽,老奴也嚇了一跳,他這一問實在匪夷所思,老奴身上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這是壞了腦子?親事他從未上心,怕是他的嶽家是韓誌清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吧?”
“是啊,一提婚事,禮王就冷臉,沒想到今個兒竟自己過問起來了。”
“中邪了?”
“聖上,看來男大不中留啊,禮王其實是在意自己的親事的,隻是臉皮薄,一直蹦著呢。”
“一聽自己的親事吹了,就急了?”
“對對對,繃不住了,急的自己救場了。”
嘉惠帝與張公公眉來眼去,殊不知這些暗忖若讓尉遲軒知道,估計會氣得吐血而亡。
韓誌清是最先回神的那個,怎麽,禮王到現在還不知道未來的禮王妃叫什麽嗎?
雖然奇怪,他也不敢過多思量,匆匆回答:“是,韓府嫡次女,我的二女兒,正是韓嫣兒。”
“哈哈哈,恩,翠枝,你怎的也學翠柳說不過就動手啊,翠枝,開宴了,開宴了,咱們趕快過去,不然皇後娘娘要怪罪的,咱們快去嚇一嚇韓嫣兒,她今天定然覺得我這個粗鄙的姐姐不能出席,走走走,帶你去看她目瞪口呆的樣子,別氣了,別氣了,一會我少喝一杯水酒,以當賠罪可好?”
黏膩慵懶又有些討好的聲音又仿至耳畔,帶著那天禦花園中蓬蒿的清芬籠罩而來,讓尉遲軒又憶起了引自己分神的聲音。
為討幾壇水酒,刻意的伏低做小,言辭脈脈、盈耳生動。玩笑促狹間,完全沒有主仆之分,打趣丫鬟失了分寸,又得厚著臉皮去哄,黏膩婉轉、似水如歌。這樣的女子,在尉遲軒的認知中是不存在,世間女子,美的、醜的、端莊的、嫵媚的,不過皆是軀殼,隱藏著萬般心思的,他見過太多後宮嬪妃的爭鬥,見過大宅婦人的陰私,愚蠢狠厲、目光短淺、唯利是圖、不擇手段,凡此種種讓他早就失了對於男女之情的向往,如今同意成親,也不過是府裏多個擺設,對於他並無過多影響。
但為何在聽到“韓嫣兒”幾個字時,他的記憶便一下調動起來,迅速地尋到了禦花園的那個午後,那個帶著七分笑、三分壞的聲音中也提到了“韓嫣兒”這個名字,她說她是“韓嫣兒”的姐姐,難道就是韓誌清口中想要推銷給自己的女兒?
咳,嘉惠帝的眼神已經在尉遲軒的身上轉了三百圈,見他遲遲沒有了下文,隻得輕咳了一聲以做提示。
尉遲軒回神,心中又訝異自己的分神,麵上卻不漏半分,平緩的再次確認:“韓府二小姐隻有一位姐姐?”
“啊?對,是,嫣兒僅有一個姐姐。”韓誌清現在已經不能考慮禮王問題的初衷了,他的腦子全亂了,隻能問什麽答什麽。
尉遲軒“恩”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恩?就一個恩就完了?恩是什麽意思?恩代表什麽?嘉惠帝滿頭問號,見尉遲軒又恢複了冰山臉,隻能與張公公兩兩對望。
張公公也是一臉糊塗,禮王今天實在是太怪異了,本就難猜的心思如今更加難以揣測了。
見於尉遲軒連問了兩個問題,嘉惠帝實在不能不重視,他試探地說道:“要不,朕就同意了韓卿的提議,賜韓府嫡長女為禮王妃,按禮部擬定日期即日完婚。”
嘉惠帝和張公公一直窺著尉遲軒的臉色,見話說完了,尉遲軒的麵容也沒有一絲變化,齊齊舒了口氣。
這便是默認了,嘉惠帝想,然後便高興起來:“韓愛卿,怎的還跪著呢,起來起來,坐吧。”
韓誌清改成了韓卿,現在又改成了韓愛卿,伴君如伴虎,實是真理。
“皇後對你家二小姐讚譽極佳,想來你的嫡長女也一定是和碧隋珠、不遑多讓啊。”
韓誌清在下聽得惴惴不安,額上密密實實出了一層汗水。
“聖上,小女,小女無明珠之貌,無奪錦之才,但,但心思良善,品行,品行端莊,恪守婦道。”
“哈哈哈,韓愛卿莫要過於自謙,你父親為先帝帝師,學問致達、家風嚴謹,自不必說,再觀卿爾,領一院之責,為朕分憂,方正賢良、殫精竭慮。卿之子女,又怎能不是傾世明珠?”
嘉惠帝已經全然忘了自己剛剛罵韓誌清書讀到狗肚子的話,而從來沒想過能得到聖上如此褒獎的韓誌清,卻越發坐立難安,聖上啊,我真不是自謙,句句屬實,不,不算屬實,還美化了不少。
此番對話在嘉惠帝以為的君臣相得中落下帷幕,韓誌清失了魂兒一樣回到韓府,府中眾人自然翹首以盼,得到答複後,祖孫三人皆大歡喜。
孟老夫人連聲頌佛,阿彌陀佛不離口,孟淑娟就實惠多了,奉了十多種瓜果到家廟中,連磕了三個響頭,韓嫣兒掙紮著想起身去譏諷韓墨兒,隻不過理想很豐滿,身子很乏力,試了幾次隻得作罷。
韓墨兒得知後心情平靜,也無歡喜也無愁,細致地交代翠枝為齊子睿傳遞的消息後,將自己關於房內一直未出。
寫字、畫畫、看話本,就連平日裏很少碰的女紅也秀了幾針。韓墨兒放空情緒,填滿時間,不想不思,就當自己從來沒有過逃出韓府的機會,也就不會有計劃落空後的失落與不甘。
半日碌碌,一夜安穩,韓墨兒第二日醒得極早。她推開窗扉,清晨微涼的風夾著水汽撲麵而來,晨曦的微光在天邊劃開一個口子,將出的流光將葉子上的露珠渡上瑩華,晶瑩潤透好似巧奪天工的珠玉,隻這一刻,它是真美,帶著畢生的吟唱美得決絕,而下一刻便會被烈日灼傷,幹癟枯萎,從有到無,不留一痕。成也光芒敗也光芒,會恨嗎?應該不會。生命如斯,如不能更改,便恣意享受,在陽光初透時,展現最美的身姿,用最美的姿態換一句不悔,也算值了。
韓墨兒櫛沐在晨曦之中,以最美的姿態。
事已至此,韓墨兒選擇毫無怨念的接受。在韓府虎狼環伺、危機重重之下,自己尚能找到安身立命之法,去了王府自然也能為自己辟一塊天地,護自己與身邊人安枕無憂。
嫁人雖不是心中所願,但也沒什麽可怕的。尉遲軒若行止有度,我便相敬如賓;若冷酷暴躁,我便相敬如冰;若三妻四妾,我便投其所好,為他娶一院子女人;總之我與他經緯分明,各不相擾,各自安好。
本來已經存了告老還鄉、享受餘生心思的韓墨兒,被迫又成為依靠奮鬥改變命運的有誌青年,她深吸了一口氣,默默給自己打氣。
來吧,尉遲軒,本王妃拿得是勵誌、救世的大女主劇本,你隻不過是萬千配角兒中的一個匆匆過客,看本王妃怎樣書寫劇情,塑造光焰萬丈、不可一世的不朽之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