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回門(二)霧散見花容
日光由淡薄慢慢轉至明亮,禮王府又迎來了一個清晨。
今天是禮王與王妃三日回門之日,韓墨兒睡眼惺忪任由著翠枝、翠柳為自己梳妝。
翠枝、翠柳盼這一日已久,早上起來兩人便有些癲狂,燃著熊熊鬥誌,無所不盡其極的將韓墨兒打扮成誤入凡塵的九天仙女,力求韓府眾人隻看一眼就能吐血身亡。
裝扮確實有些過了。
韓墨兒上身著淺淡的橙紅色繁花壓枝走金線交領上裳,下身同色係長襲紗裙緯地,滿繡百合杭綢段帶係於腰間,移步間上等玉佩與琉璃葫蘆掛件叮當作響,靈動清越。外披月白色籠煙沙,嫋嫋娜娜,如煙似霧,襯得蠻腰贏弱,身材纖細,楚楚動人。
一頭錦緞般的墨發用多子石榴鑽石簪挽成了發髻,左側發箕下插著扇形多彩水晶發飾。臉上畫著嫵媚的梅花妝,眼角用粉色膏脂勾得微微上挑,眼波流轉魅惑撩人;兩頰淡掃胭脂,襯得白皙的肌膚幾近透明;唇上不但上了口脂,還壓了銀粉,光線下似有流光,熠熠生輝。
天姿國色、風華絕代。
韓墨兒看著鏡中的自己,心中不住的歎氣,翠枝翠柳將好東西一股腦的裝扮在她身上,好看是好看,就是太過花哨。
她將頭上的多子石榴鑽石簪換成了皇後娘娘所賜的燕子振翅簪,又脫下繁花壓枝走金線交領上裳,換成曇花暗紋錦服,最後又淡了口脂中的銀粉,珠光似有又無,惹人遐思。
終於收拾妥當,在翠枝、翠柳的埋怨的目光下出了門,早早的立於廊下等著尉遲軒。
不多時,尉遲軒由廊角轉出,迎麵而來。
他如自畫中走出,滿紙水墨山川的靈秀鍾於一人,匯聚在他身上。深藍衣擺上雲紋如流水一般閃動,朝暉映出一張俊美如鑄麵龐,眸如寒星,鼻梁陡直,嘴唇削薄,矜貴得十分銳利凜冽,令人不敢逼視,又挪不開目光。
韓墨兒被尉遲軒閃瞎了眼睛,問個安口齒都不利索,被尉遲軒冷睨了一眼也不生氣,顏狗是沒有尊嚴的。
韓墨兒雖知尉遲軒答應了自己的請求,但卻怕這個萬年冰川不知如何與自己假意親熱,還需耳提麵命一番,臨時抱抱佛腳。
她臉上帶著三分討好:“王爺可知到韓府如何行事?”
“不知。”
你看,我就說你不知道吧。“王爺如常行事即可,隻是在看我的時候將你的眼神放軟一點,柔情蜜意一點,然後,我說的話你別反對,我做的事你別抗拒就行了。”
韓墨兒在心中記著時間,大概一分鍾後,尉遲軒“恩”了一聲,表示同意,韓墨兒心中石頭落地,忽然覺得這個萬年冰川也沒有那麽難以接觸,挺好哄的。
“那咱們現在練習一下?王爺你柔情的看我一眼?”韓墨兒想把佛腳抱得緊一點,想來考試成績也能更好一點。
尉遲軒帶著不可置信的怒視看過來,韓墨兒打了個寒戰,剛才的想法我收回,這冰川哪裏不難相處,又哪裏好哄。
馬車兜兜轉轉不多時候便入了韓府所在的巷子,可剛入巷子,馬車的速度卻陡然慢了下來,車外不知因何,人聲鼎沸。韓墨兒挑簾而看,不看不要緊,一看差點認為自己眼花重影,韓府門前裏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百姓,大家踮腳伸脖,將目光重重疊疊的落在馬車之上。
“怎麽這麽多人?”韓墨兒不解。
尉遲軒竟然笑了,笑中帶著點奚落:“人們怕是不相信女山匪一夜之間變成了都城第一美女,等著一窺究竟呢。”
是了,韓墨兒這幾日兩耳不聞窗外事過得清靜,殊不知都城朝野流言四起、喧囂塵上。
韓墨兒進宮請安之後,皇後娘娘親封“都城第一美女”,賞雙燕振翅簪,這是多麽匪夷所思、不可思議、令人震驚的事情,怕是能編入大曆朝十大怪誕之中。
那個肥大扁胖的韓墨兒整天招搖過市誰人沒見過,怎麽一朝嫁人就成了都城第一美女?不是皇後娘娘得了失心瘋,就是邪佞的韓墨兒用了蠱術。三天之內,坊間已有一百多個韓墨兒覲見皇後的版本,以至於很多人守在廣源書局等待南柯先生的新作。
眾人無不想親眼所證“都城第一美女”的風姿,待禮王夫婦三日回門之時,大家一早就守在了韓府門口,後來人越聚越多,整條巷子水泄不通,一些頭腦靈光的還賣起瓜子花生,所得頗豐。
王府車架出行,頗具陣仗,多名下人隨車而行,見阻而疏,倒也讓馬車磕磕絆絆的行至韓府門前。
尉遲軒先行下了馬車,韓墨兒心中暗暗後悔,早知道就按翠枝、翠柳早上給自己的裝扮出門了,閃瞎幾人,下次就無人敢再亂看熱鬧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挑起馬車簾子,探出半個身子。
“哇!”
“臥槽!”
“怎麽會?”
“不可能!”
“我是不是瞎了!”
“她是韓墨兒?”……
一時群情激憤,大家驚歎之餘似乎略有怒氣,怎麽的,假想敵變得花容月貌心裏不平衡了?
驚怪聲此起彼伏,韓墨兒在車上有些神遊,動作便顯得遲緩。此時,一隻玉白修長、指節微突的手伸至麵前,韓墨兒回過神來,那是尉遲軒的手。
這隻手在成婚當日,拉她進入萬丈紅塵;今日,這隻手又將帶給她什麽?
韓墨兒抬眼相望,尉遲軒臉上扯出了一個極不自然的笑,這哪裏是笑,隻不過是勾勾唇角。即便如此,韓墨兒也心生暖意,這個別扭卻聽話的男人在履行承諾,夫妻一體,一致對外的承諾。
韓墨兒搭上那手,傾身緩緩下了馬車,然後還了尉遲軒一個笑容,燦若星河。
韓府眾人已在門口迎接,此時卻無人言語,他們比看熱鬧的百姓還要驚訝,這,這,這是誰!!!
微風輕動,裙袂飛揚。麵前人容色灼灼、一派風華,而她自身卻不自知,周身散漫的風流意態,若清雲之閉月,若流風之回雪。與身邊俊逸出塵的青年站在一處,一個深凝,一個淺笑,微弱的情愫勾纏,周圍的景致都被虛無,隻有他們相視的畫麵,隻一瞬便覺萬年深。
終於,當尉遲軒收回目光,將瞬間而變的不耐眼神投向韓府眾人時,大家才醒悟過來,紛紛下跪行禮。
在孟老夫人將跪不跪之時,韓墨兒趕緊上前扶住:“祖母,您這是要折煞孫女啊,您快快起來。”
韓墨兒如今不必再扮癡傻輕狂,現在裏裏外外百餘號人看著,她自是要大方得體、尊老愛幼了。
孟老夫人也是慣會做戲的,隻是今天她被韓墨兒外貌的巨變驚嚇過度,此時她看著韓墨兒如見神魔,一時有些思路不暢,言語諾諾,詞不達意。
孟淑娟和韓嫣兒不但驚呆了,還氣瘋了。麵前的女子怎麽可能是肥胖癡傻的韓墨兒?她們裏裏外外,上上下下的端詳韓墨兒,恨不得在她身上撕出幾個口子看看她的心肝脾胃是否是原裝,可是左右端詳、仔細辨認卻還是失望了。
這個女子就是韓墨兒。原來的韓墨兒隻是過於肥胖,卻不醜陋,眉眼豔麗、皮膚細滑,隻是脂肪過多,將五官擠壓變形,看起來肉欲橫流,惹人生厭,便無人再願意多看一眼。
眼前的這個韓墨兒還是從前的眉眼,麵容卻舒朗精致、輪廓分明,無一處不顯示這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
韓嫣兒還跪在地上,手指緊緊地攥著裙角。禮王並沒有很快的讓眾人平身,韓墨兒還在和祖母廢話,她恨不得馬上起身躲到自己的院子中去。
今日她拖著病體早早的起床,打著精神沐浴梳妝,穿最美麗的衣服,化最精致的妝容,戴最華貴的首飾,隻為今日在禮王麵前一展風姿,讓他傾慕,讓他遺憾,讓他將此中所憾傳導給韓墨兒,使其嚐盡婚中苦楚。
韓嫣兒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等待禮王,其中另一層原因可能連韓嫣兒自己也未曾細糾。韓嫣兒從不願相信自己是不甘的、是吃味的,不過是個無權無勢、惹人厭棄的禮王,即便長得好點,哪堪比錦繡前程讓人渴望?可是當韓墨兒確定要替自己嫁給禮王之後,她越來越多的想到閨中姐妹們對禮王容貌的讚歎,對他言行的迷戀,對他整個人的癡迷。韓嫣兒常常幻想,若自己真嫁了禮王,這些姐妹會十分羨慕嫉妒自己吧,每每想到此處,她便強迫自己停下,自己對自己裝作滿不在意甚至鄙視的樣子。
直到…她真正的見到傳說中的禮王。禮王從馬車上下來,眼神隻在韓府眾人身上一撇,眼風森寒,卻直中韓嫣兒心扉。她木木愣愣,心中隻有一念:原來世界上還有這般俊美的男子!那眉、那眼、那鼻、那唇,那形容舉止,那氣度神采,無不臻於完美,讓人心生愛慕,卻不敢有半分的褻瀆。
直到…那隻修長瑩潤的手被另一隻白嫩柔荑搭上,韓嫣兒才頓然歸魂,那是誰?韓墨兒!?
同樣震驚的還有韓瓊兒,她是韓府第一個認識到韓墨兒不是草包的人,可她卻未將韓墨兒真正放在眼裏。不是草包又如何?還不是殫精竭慮的在大小孟氏手下討生活,即便有能力躲過幾次陷害,最後還不是做了韓嫣兒的替嫁,今後萬事都要依仗娘家,日子也將牢牢地掌握在大小孟氏的手中。
可現在她清楚的明白,她一直以來都小看韓墨兒了,能不惜將自己的身材麵貌、名聲閨譽棄之不顧,肯定不是討一份生活,保命嗎?隻有保命才會下如此血本吧?而今日,她為何又敢以“真麵目”示人了?而且在短短三日之內,就得到了皇後的賞識和禮王的愛慕,韓墨兒是否已經強大到可以與大小孟氏抗衡了?
韓瓊兒帶著心思,諱莫如深的跪趴著,表現得異常的恭敬。
韓墨兒拉著孟老夫人的手,一一看清了韓府眾人的表情,才去扶了韓誌清起身,此時,尉遲軒也終於開了金口,令眾人平身。
大家一路將禮王夫妻二人讓至中廳,尉遲軒與韓墨兒坐了主位之後,眾人才各自落座。
此時,韓墨兒忽然想起,幾月前自己為了安慰洛景甜,曾言當禮王妃也有好處,那便是可以看到大小孟氏和韓嫣兒在自己腳下叩首行禮,大快人心。如今看來,確實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