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掌家(二)
“行,等著。”韓誌清讓小廝報過來一個盒子,盒子一打開,滿滿一盒子大小不一、字跡不同的紙條呈現於前。
韓墨兒一張一張的看過,順便將紙條上所陳之事按要緊程度分了類。
“父親,這些條子我都看了,有一些是必須馬上要處理的,拖不得的,要不,我幫您處理,您看如何?”
“啊?”韓誌清被此言嚇了一跳,“你來處理…”韓誌清信不過韓墨兒,覺得一個剛剛出嫁,從未理過庶務的女子怎能處理好這些紛亂錯綜的事物,又不好直接拒絕,怕傷了女兒的麵子。
韓墨兒哪裏不懂韓誌清在猶豫些什麽:“父親,我雖經驗尚淺,但在王府這些日子,也有嬤嬤教習如何打理庶務,今天就權當讓我練練手可好?不過父親您也不要擔心,定不會出差錯的,今天隨我回來的仆婦中有一位常嬤嬤,她便是我這方麵的教習嬤嬤,有她助我,不會出岔子的。”
“你在王府學習處理庶務了?”韓誌清眼睛放光,這說明禮王有將庶務交給韓墨兒打理的意思,這同時也意味著禮王真的將韓墨兒當作了自己的家人,韓誌清一直擔心禮王會漠視韓墨兒,兩人明為夫妻,實則格格不入,現在他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本來也不拿庶務當回事的他,大咧咧的道,“既然這樣,墨兒你就放開手腳,拿這些事情練手,錯了也無妨,誰還沒有個過程。”
“那我就先可著緊急的處理了,父親把你的小廝借我用用,我需要他去傳人。”
韓誌清揮揮手,一切全憑韓墨兒處置。
不多時,韓誌清的院子中站了十幾位管事,這些人低著頭,卻用餘光互相掃著。來之前她們都得了吩咐,要盡最大的努力為難這位出嫁了的王妃,不讓她妥妥當當的處理好府中的這些事物。
韓誌清院子中的動靜自然有人會馬上傳到大小孟氏的耳中,自打韓誌清的小廝出去尋人,大小孟氏便派了親信吩咐各處的管事,要盡量的為難韓墨兒,出了嫁的女兒還要插手娘家的庶務,自然要給她個下馬威嚐嚐,不僅如此,大小孟氏這些日子早就對韓墨兒恨之入骨,能得這樣一個機會整治她,她們真是求之不得。
韓墨兒在院子中設了一個位置,身後站著翠枝與常嬤嬤。自打韓墨兒坐到了椅子上,韓誌清就覺得心頭一震,剛剛還在自己麵前撒嬌的小女兒,一下子變成了通身威儀、神情穩重的禮王妃。
韓誌清身上帶著病,不好勞累,簡單交代了幾句便回了房中,隔著窗戶暗中關注,打算隨時給韓墨兒助陣撐場。
韓墨兒翻了翻手中的條子,聲音淡淡的啟口:“各位都是家中的老人,韓府的事情也都看在眼裏,不管怎樣,那都是主子們事情,你們就隻管辦好差事即可,最近大家多有煩勞,我雖嫁了人,但也是韓府的女兒,今兒個就代表韓府的主子賞大家每人一匹杭綢錦緞,算是慰勞。”
一匹杭綢錦緞十餘兩,價值不菲。但這些管事們為韓府辦差,或多或少都有些油水,拿十兩銀子置辦衣服也不是難事。雖然不缺這個錢,但誰也不敢明目張膽的置辦一套杭綢的衣服,一則怕與貴人們穿得一樣,衝撞了貴人;二則怕人揣測自己中飽私囊,生了事端。而如果料子是主子賞的,那就另當別論了,穿出去不但氣派,還有麵子,所以韓墨兒賞的東西真是賞到了大夥的心裏,大夥齊聲謝過,麵上有了喜色,心中的抵觸與戒備也少了幾分。
“今日我處理這些庶務,是替父親分憂,但個中情況也不甚了解,有處理得不妥之處,也請各位多與我說說,要不這些壓著不辦或辦錯,是要耽誤府中事物的,如若出了大的紕漏,遲早板子是要打到你們身上的,會否丟了差事也未嚐可知,所以今日就拜托各位了。”
韓墨兒一席話點醒了這其中不少人,今日她們都是得了吩咐來給韓墨兒使絆子的,但如果真使了絆子,以韓墨兒那個蠢笨的資質,將事情棄之不辦,或者胡亂指揮,到夫人接手掌家的時候,紕漏若出得過大,板子還得打到自己身上,管事這職位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一個不查就會讓人頂替了去。
當下,幾個聰明人心中就有了主意,絆子是一定要使,不能得罪了夫人,但要怎麽使,程度如何,就要見機行事了。
韓墨兒拿起條子,由急至緩一件一件處理。
第一件便是采購冰磚。每逢冬季,大戶人家都要采購、存貯冰磚,以備盛夏解暑降溫。冰磚在大曆朝是件奢侈品,所以韓府每年采購冰磚的費用不菲。
條子上寫明今年的冰磚已經存量極少,請示是否再次采買冰磚。今年夏季著實炎熱,采購的冰磚不夠用也屬正常。
“現在冰磚已然不夠用了,除了老夫人屋子裏還正常供應外,老爺、夫人、小姐、少爺們的都已經減半,姨娘…姨娘的冰磚已經停了,實在是不夠用了,如果不馬上采購,府裏的冰磚也就隻能維持兩三日了。”一個三十多歲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穿著頗為體麵的女管事說到。
韓墨兒看著女管事報上來的采買清單點了點頭:“今夏酷熱難耐,為保祖母和父親、母親安康,是應該適當的再采買一些冰磚。”
聽韓墨兒如此說,女管事一直繃著的臉上鬆弛下來,還微微地帶出了一點輕慢。
“不過,”韓墨兒又說,“這冰磚是得買,不過這賬也得查查。”
聽聞此話,女管事驚訝的抬頭,縮在袖子裏的手也緊張地握了起來。
韓墨兒拿著冰磚采購、發放的記錄冊子一頁一頁的翻看:“從這記錄上看,今年采購的冰磚的斤數確實與往年一樣,今年天熱,冰磚用得快些也正常,不過…”韓墨兒抬眼看了看女管事,“以這冊子中記錄的每天向各個院子發放的冰磚數量,怕是府中存冰應該還能照常發放半個月,而你卻說,從十天前就已經酌減了各院的用冰量,即便這樣,也隻能再頂兩三天了。”
女管事吸了一口氣,穩了穩心神回道:“王妃,今年給各個院子發放的冰磚總數確實與所購斤數有所出入,那是因為上個月張姨娘管家的時候,曾去地窖清點了冰磚庫存,她離開的時候,一時不查沒有將降溫的格擋放好,以致一部分冰磚融化。”
“哦?張姨娘親自去地窖查庫存?”
“是。”
韓墨兒在心中歎了口氣,這個張清華看來確實沒有管家的才能,像這種物品做好入庫與出庫即可,何須親自清點,張清華應該是受了什麽人的鼓動,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鑽入了別人做的局中。
“既是有損耗,為何在記錄上沒有體現?”韓墨兒語氣分毫不見指責,卻讓人心中驚懼。
“是因為…因為還未來得及記錄。”女管事說得心虛。
此筆損耗沒有記錄自然是孟淑娟指使,當初她得孟淑娟吩咐與他人一起做了局,讓張清華出了大紕漏,還逼得張清華用私房錢補了這次的損失。在張清華屢屢出錯被卸了掌家之權後,孟淑娟又令管事將此筆記錄抹去,無非就是算準了無人會再查此賬,將損耗的記錄抹去,自然張清華所賠的銀兩也不用入賬,這筆錢落入誰的腰包再清楚不過了。
本想著無人會查此帳目,即便查看也不會核對得如此仔細,以天熱用冰甚多為借口就能糊弄過去,誰料到韓墨兒竟然將今年和去年的用冰量及用冰時間進行比對,核算出了其中的貓膩。女管事頭上已經冒出了一層細汗,她還想繼續解釋幾句就看見翠枝在韓墨兒耳邊低語了一番。
自韓墨兒問起冰磚一事之時,翠枝就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院子,何時回來的也未引起眾人主意。
韓墨兒聽了翠枝帶回的消息點了點頭,她將冊子交給常嬤嬤,望著女管家淡淡的說:“這應該是上個月的事情了,為何到今天還沒有記錄?你當值多久了?是不懂規矩,還是疏懶怠惰,亦或想中飽私囊?”韓墨兒責問。
女管事頭上冒出了一層細汗,她一下子跪了下來,慌張地答道:“王妃,王妃,我哪裏有那麽大的膽子,就是,就是最近府中無人掌家,我們做起事來就有些忙亂,就將此事忘記了,真的,王妃,就是忘記了,我真沒有其他想法啊。”
“沒有其他的想法?”韓墨兒翻起眼看著女管事,“那張姨娘賠得那銀子在哪裏?”
“啊?”女管事終於知道了翠枝在韓墨兒耳邊說了什麽了,她以為韓墨兒不住在府中,應該不知道此事,她原本打定的主意是今天回去就馬上回稟了夫人,讓夫人將張姨娘的賠款入了府中的大賬,這樣即便韓墨兒事後知道還有比賠款,雖然未體現在冊子上,但賬上有入賬的記錄,最多她就承擔一個未及時記錄的罪責,韓墨兒也奈何不了她。但哪知道自韓墨兒一開始過問此事,翠枝就悄無聲息地出去打探消息,現在韓墨兒追查這筆賠款,真的將她逼上了絕路。
女管事驚懼韓墨兒的心思何時變得如此縝密,事到如今她隻能硬著頭皮垂死一搏,她賭韓墨兒這個已經嫁出去的女兒,不會去查娘家府中銀錢出入的賬冊,別說她身為王妃,就算是普通大戶人家的出嫁女遇到這種情況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做不出查賬這等沒有體麵的事情,她韓墨兒也必定畏懼人言,沒可能不怕世人背後戳她脊梁骨。
女管事一個頭磕在地上:“王妃,銀子已經早早就入了府中的大賬,隻是我忘了記錄,求王妃饒了我這一次。”
女管事千算萬算忘記了韓墨兒從小就是被別人戳著脊梁骨長大的,韓墨兒端茶喝了一口,唇邊生出了一朵燦爛的笑,聲音不大卻足夠讓所有人聽到:“去查府中大帳,我在這裏等。”
女管事驀地抬頭雙目瞪圓地看著韓墨兒,像是從來都沒有認識過她一樣。
“對了,”韓墨兒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叫住韓誌清的小廝,“我記得去年夏季連天下雨,溫度不高,各院中用的冰磚不多,應該有結餘,所剩冰磚如何處理的,又為何沒有體現在今年的記錄上,你去查一查大賬中可有體現。”
女管事一屁股坐在地上,她隻覺得天都要塌了。
一直站在韓墨兒身後沉默不語的常嬤嬤看著坐在那裏神態自若的自家王妃抬了抬眉毛,將脊背挺得更加直了,唇邊眼角都生出了幾分驕傲和自豪。
最後,女管事自己承擔了所有罪責,她心中清楚不能供出孟淑娟,孟淑娟是韓府主母,又心狠手黑,為求自保一定會讓她死的更慘。
女管事的二十大板是當著所有人的麵打的,一下一下似打在眾人的心頭,事到如今,在場的人誰還不知現在的韓墨兒已經今非昔比,那個傻傻愣愣如跳梁小醜一般的女孩形象越來越模糊,模糊得好像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
女管事及其所有親眷都被韓府發配,眾人在心中為她鬆了一口氣,好在王妃並沒有將其送官,不然女管事這條命就真的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