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二更】屢屢琴音
大年三十,月朗星稀,炮竹聲連天,一浪壓過一浪。
禮王府中兩個紮著總角的小丫頭一蹦一跳地往後花園跑去。
下台階時其中一個小丫頭因心急還摔了個跟頭,不過小丫頭眉頭都沒皺一下,趕緊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又向前跑去。
邊跑便問旁邊的夥伴:“春妮兒,你一會表演什麽節目啊,據說王妃可喜歡小孩子了,小孩子表演節目,都給大紅包。”
另一個也邊蹦躂邊說:“我唱家鄉的小調,我娘說我唱得好聽哩,你呢?”
“我,我翻花活,我能翻三十多種花活。”
“嘿嘿,你可真厲害,咱們快走吧。”
“快走快走。”
兩個小丫頭一路蹦蹦跳跳來到泉室。
還未走近便有溫暖的燭光和嬉鬧的笑聲從屋中傳出,推門而入,笑鬧聲更大。
夥房的張嬤嬤正唱完一曲家鄉的戲曲,引得掌聲雷動。
王妃讚了一聲“好。”
“唱得好!張嬤嬤有把好嗓子,很有韻味,快賞!”韓墨兒坐在主位上笑著稱讚。
翠枝拖著一個紅絨布托盤至張嬤嬤身邊,張嬤嬤取了托盤中的一個福袋子,笑嗬嗬地說到:“謝王妃賞,祝王妃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哈哈哈哈,眾人又笑:“張婆子,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是祝壽時候說的,你也不紛紛場合。”
張嬤嬤笑罵:“那吉祥話都被你們說完了,我這大字不識一個的還能說什麽。”
“不管說什麽,都是為年節添得一份喜慶,我都愛聽。”
韓墨兒舉起杯,敬了眾人一杯。
眾人恭敬的喝了,又慫恿下一個人上去表演節目,拉拉扯扯間笑語歡聲,滿室欣然。
韓墨兒淡淡笑著,慢慢飲著,與眾人同樂。
但如若有人細細留心,仔細觀察,便能看到她笑容之下的淺淺淒色,眼眸深處的幽幽哀情。
曾幾何時,韓墨兒為了這個在王府中的第一個新年精心籌備。
為了讓那個清冷的人沾染一些煙火之趣,下足了功夫,做足了準備。
期盼著在煙花綻放那一刻能看到他由心而發的笑容。
那笑容如跑過冰原的雪水,如初綻的春花,如蝴蝶初振的羽翅。
是一切美好的源頭,是韓墨兒的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可如今,一切夙願成空。
短短數月前的旖旎,恍惚已如隔世。
自己好似做了一場美夢,醒來後臉上還帶著笑容。
現實逐漸清晰,美夢逐漸抽離,笑容逐漸消失,唯留無限的遺憾與失落。
想要重新墜回夢裏,又恐已追不上殘影,連那份留戀也會殆盡。
終剩自己孑孑,不論夢裏還是夢外。
韓墨兒低聲喃喃:“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隨即飲了杯中之酒,看向場中正在翻花的小丫頭,笑著說到,“這個好,賞個大包。”
泉室的歡聲隨著夜風傳入禮王的院子,幾個值守的小廝向著那個方向眼巴眼望的伸著脖子。
這院子裏規矩森嚴,即便心有怨言,誰也不敢私下抱怨。
隻能滿目向往地互相對個眼神,大家便都心知肚明,皆是天涯淪落人。
天涯淪落人中也包括禮王尉遲軒。
博雅齋中滿室清冷,尉遲軒身前放著張古琴。
他隨手撥弄,音律淒涼落寞,與他此時心境十分相似。
曹公公站在尉遲軒身側勸道:“王爺你晚膳用得太少,要不然現在加點夜宵?”
“大廚房不用留人了,讓她們去王妃那裏參宴吧。”尉遲軒落寞而言。
曹公公也不清楚現在自己是個什麽心思,一方麵心疼尉遲軒落落寡歡,一方麵又覺得如今情形實在有趣。
什麽時候見過凜然鋒利的禮王用過這種腔調說話,簡直就如不得寵的小媳婦,哀哀怨怨隻能自傷。
曹公公時悲時喜,哭笑不得,十分精分。
“我讓她們給您煮盤餃子再去。”曹公公說話間便出了屋子。
尉遲軒拿起壓在迎枕下的話本子,隨手翻動起來,小聲地說到:
“真的會有用嗎?”
韓墨兒在泉室又待了一會便以身乏為由離開了。
走前她將福袋子都散了,又令人開了多壇好酒,言明今夜守歲大家需玩得盡興,眾人謝了恩起身將韓墨兒送出泉室才罷。
韓墨兒回到自己院子,搓了搓手才道:“都說了讓你們留在那裏,和大夥同樂,幹嘛非要跟著我回來。”
翠柳幫著韓墨兒脫下大氅:“跟著小姐才最開心嘛。”
“呦,我們翠柳長大一歲是有長進了,都會哄人了。”
“我過了年就十五了,大人了,當然要有長進啊。”翠柳嘰歪到。
“十五了,是大姑娘了,可以嫁人了,小姐我得幫你相看婆家了。”韓墨兒與翠柳打趣。
翠柳撲了過來,胡亂地捂住韓墨兒的嘴:“小姐休要亂說,我可不嫁人。”
“不嫁人怎麽能行,我可不想養你一輩子。”韓墨兒在翠柳的手下唔唔地說到。
“我不嫁人,嫁人有什麽好,你看王爺,小姐你這麽好,他都這樣待你,天下男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翠柳憤恨地說到。
韓墨兒忽然不鬧了,慢慢收了臉上的笑容。
翠枝踹了翠柳一腳,哪壺不開提哪壺,真是一個二愣子。
“小姐,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翠柳也急了,支吾著不知說什麽好。
“無事,你家小姐哪有那麽脆弱,就是有點累了,你們也是忙了一天了,洗洗睡吧,明天就是嶄新的一年了,我們都會很好的,在那些未來的日子裏。”
韓墨兒摸摸翠柳的頭,安撫著她的情緒。
“嗯,明年小姐會很好的,很好很好的。”翠柳緊緊地握著韓墨兒的手鄭重地說到。
主仆幾人洗洗漱漱,間或笑鬧玩樂,時間便到了子時。
新的一年奔湧而來,帶著無限的期盼與縷縷琴音鋪麵而來。
琴音?
主仆三人側耳細聽,卻有琴音從外麵傳進來。
翠枝膽小一下子擁住韓墨兒,弱弱地說到:“小姐,大家都去泉室了,現在怎麽會有琴音?”
韓墨兒拍拍她的手:“不怕,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去。”
翠枝自高奮勇,拽了件衣服披在肩上就出了房門。
沒多大一會她便一臉驚慌之色連跑帶顛的回來。
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到,“小姐,王…王爺在院外彈琴呢!太嚇人了!”
韓墨兒聽後怔了好一會後才有反應:“你說誰在彈琴?”
“王爺啊,禮王!穿一身白衣服,可嚇死我了,不,不是,白衣服不可怕,可怕的是為什麽這大半夜的王爺在咱們院外彈琴啊?”
“今天我就覺得不對勁兒,”翠枝小聲地說到,“早上撤走了守衛,下午的時候又親自將酒水送到泉室,現在又來彈琴,王爺這是什麽意思啊?”
韓墨兒皺起眉頭,又側耳聽了一會,才道:“把大氅拿來,我出去見見他。”
雪夜清寒,不及這枯樹下的人影。
披著雪色大氅的尉遲軒盤腿坐在老樹之下,將古琴置於膝上,微微低著頭正在彈琴。
月光如水流淌天地,唯有這處沒有辜負。
月下斯人飄飄若仙,坐於孤絕的弧光中。
仿佛執掌星辰的臨凡謫仙,清冷矜貴、疏離淡漠。
好似置於琴上的玉手一撥弄,天上便多了一顆星辰。
再一撥弄,便萬象星河乍現,流光溢彩。
天上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