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求生無門
蘇州河,這一線之隔,一邊是天堂,一邊是煉獄。煉獄裏的人們,心焦如焚,水深火熱,朝不保夕,隨時都會被戰火湮沒。每一天,每一刻,他們都夢想著走進天堂。
蘇州河,大上海的母親河,橫亙在繁華的市區,任隨風吹雨打,任憑歲月流轉,她依舊靜靜地見證著這一場戰火的荼毒。
“七七事變”以來,北方爆發難民潮,大批國內外難民湧向了大上海。
隨著戰事的逐漸擴大,各方難民紛至遝來,猶如外灘的潮水一般,一波接一波地湧進大上海。八月十三日,上海戰事開啟後,閘北、虹口、楊浦一帶的難民湧入公共租界。八月二十三日,日軍在川沙口、吳淞口一帶登陸,侵略者大肆屠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吳淞、羅涇、月浦一帶的難民逃往大上海。八月二十八日,日軍飛機轟炸南市火車站一帶,滬南一帶的平民區也變得恐慌起來,滬南的平民也紛紛湧入法租界。
戰火席卷淞滬,躲避戰火成了人們的本能,當然也是難民無奈的選擇。八月二十三日,盡管公共租界發生了先施公司大轟炸,但是租界仍然是人們眼中的天堂。在難民們的眼中,隻有租界才是安全區,隻有進入租界,生命才能得到相當的保障。
法租界從東麵的十六鋪向西,再向南,直到斜橋,布置了多達36道的鐵柵門,這每一道鐵柵門,就是一個通向租界的出入口。而在公共租界,租界當局一樣布置了16道鐵柵門。
每一道鐵柵門入口,都被上海難民視為天堂和地獄的關口,隻有衝進這道關口,他們才會覺得僥幸,那顆懸著的心才會落地,才會真正地輕鬆下來,才會長長地呼氣。
盡管是一河之隔,盡管是一門之隔,過了這一關口,似乎租界裏的空氣都會變得更加充足、變得更加新鮮、變得更加有營養,才能夠徹底放鬆地透透氣。
施相公廟,第十四師七十九團陣地。走出團指揮所,周樹聲便回頭看了一眼,他多麽希望闕漢騫能在這一刻大發慈悲改變主意。
隻要楊安得救,周樹聲都能夠原諒闕漢騫所犯下的罪過,便翻過第三營以及九連官兵陣亡這沉重而悲傷的一頁。
看到沒有人追出來,知道沒有了希望,周樹聲悲痛欲絕。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闕漢騫還真是一條漢子,即使用槍逼著,他也沒有同意派車。
剛才,他並不是不敢一槍打碎闕漢騫的腦袋,也不是沒有這麽想過。但是,周樹聲總覺得不能就這麽便宜闕漢騫這個罪人,他要把闕漢騫送上軍事法庭,警示整個中國軍隊,不要再讓類似的悲劇發生。
姚寶田扶著周樹聲,他感覺到周樹聲的絕望與悲傷。因為看到剛才的事情,闕團長那個儒雅而威武的上校,此刻在他的眼中連狗屁都不如。想到全連的戰友,就是因為他的畏縮才回來這麽幾個人,姚寶田和周樹聲一樣,同樣有恨不得槍斃了闕漢騫的心思。但是,他沒有周樹聲這樣的膽量,他不敢痛罵闕漢騫,更不敢拿著槍指著闕漢騫。
沒有走多遠,後麵傳來副團長的聲音:“周連長,團長同意派車啦!”
聽到喊聲,周樹聲停下腳步,不敢置信地回頭看著副團長,卻聽到副團長說道:“闕團長讓我親自去傳達他的命令,讓司機以最短的時間把楊安送到上海!”
“姚寶田,快!快背上我!”周樹聲不管這是不是事實,他的內心隻有一個念頭,趕快把楊安送到上海救命。
這樣,一群人在泥水裏狂奔起來。
周樹聲沒有想到闕漢騫還會改變主意,更沒有想到,因為他的大罵,闕漢騫不想背鍋、不想背上縮頭烏龜的罵名,當然也許因為對第三營陣亡官兵心存愧疚,這個闕團長從此作戰異常勇猛,因為淞滬之戰戰績不俗,被軍中稱為一員猛將,也因此在兩個月後榮升第四十旅旅長。
軍用卡車疾馳在公路上,時而有日軍飛機從天空飛過,但周樹聲運氣還不錯,並沒有遭遇日軍飛機轟炸與掃射。
很快,汽車便越過蘇州河,進入公共租界。
或許,因為下雨,周樹聲一行象征性地接受檢查便進入租界的大門,甚至連手槍都讓他帶了進去。
進入租界,周樹聲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因為這裏聚集著全國條件最好的醫院,聚集著全國最優秀的外科醫生。
看著軍用卡車緩緩地通過鐵柵門,周樹聲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自從回到陣地,似乎感覺現在才是真正的呼吸。
周樹聲內心感覺到一陣輕鬆,卻沒有想到接下來,他的內心將要接受更加痛苦地煎熬。
上海第六救護醫院傷兵分發站,醫務人員對第七十九團的數個傷兵進入了分別安置。根據分發站的指引,卡車很快來到第一個醫院。司機打開駕駛室的門,剛剛和姚寶田把楊安抬了下來送到門口,卻被一個穿著雨衣的工作人員給攔住了。
經過詢問,對方直接告訴他們,因為戰事慘烈,醫院裏的需要緊急救治的手術已經排上了隊,根本無法當場開始救治。
聽到回答,周樹聲臉色變得嚴峻起來,便果斷地詢問了臨近的救護醫院。軍用卡車剛剛停下,便又駛出了醫院,直奔下一個醫院而去。這一次,司機連車也沒有下,就被告知搶救手術已經排上了隊,請他們到下一個救護醫院。
就這樣,周樹聲接連經過了第三個醫院,仍然無法把楊安送進醫院。從第三家醫院出來,想到早已氣若遊絲的楊安,周樹聲心焦如焚,沒有絲毫猶豫便讓司機趕赴下一個醫院。
卡車在大雨中疾馳,雨水“嘀嘀嗒嗒”密集地擊打在篷布和車頂上,這聲音讓周樹聲的內心再也沉不住氣,一股莫名的煩躁從心底生起,一股怒火也隨之生起。
數分鍾後,卡車停在一個歌舞廳門前。看到這個歌舞廳,如果不是看到大門右側一塊不大的木牌上寫著“新民醫院”四個魏碑大字,周樹聲都不敢相信這裏竟然會是一所醫院,但看到門口那纏著白色繃帶的傷兵,無疑又說明是一個救護醫院。
微微遲疑,周樹聲也打開了駕駛室的門下了車,艱難地跳下卡車,跟著司機一瘸一拐地走向大門。
台階上,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跟司機說話,還連連搖頭。
看著負責接待的醫生連連搖頭,周樹聲內心更加焦躁,便加快了腳下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