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何為道
“難道是那個時候？”紅姨一臉驚駭地望向沐少風。
沐少風恍然，隨即臉色變的蒼白，陸奇幻猛地想起沐少風曾跟紅姨兩人離開過道觀，那時候，正好有讓護衛李小七下山取被褥。
這麽說來，沐少風完全有殺人時間，可是，動機是什麽？若他真要殺一個護衛，需要悄悄做嗎？
他完全能夠用一句話就能讓李小七置於死地，何須親自動手？
沐少風嘴唇囁嚅道：“那個時候，我看到道觀院子裏的鼎爐有一個沒有眼睛的道士看著我，便叫上紅楓一起下去查看。
到了那裏，發現那個道士對我們說，來的人都得死，我一時怒火攻心，持劍就劈了過去。
當時，確實劈掉了它的頭顱，可沒想到，那道士下半身未死，抱著自己的頭顱轉眼消失在了山林裏。
我們還在山林中尋找了一番，結果不慎中了八卦迷魂陣，差點被困在了裏麵。”
紅姨點點頭，證明一切都屬實，眾人頓時明白，那時候沐少風定是怒氣攻心，中了妖物的障眼法，錯殺了還未來得及下山的護衛李小七。
“那是青玄道長下的障眼之術，那具屍體是我悄悄揀回來的，打算將他的肉身，給我韓哥哥渡魂！”呂白羽蹙眉道。
渡魂？韓哥哥？
眾人一臉困惑，見呂白羽那張大胡子臉徒然露出女子嬌羞模樣，眾人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轟隆~
這時，空中神像再次出手，九天玄姬不敢怠慢，飛身迎了過去，奧黛麗也不甘示弱，揮出咒印攻了過去。
趁這空隙，呂白羽不再遮遮掩掩，為了讓大家更加信任自己，便將道觀曾經所發生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眾人。
陸奇幻等人聽後頗為驚愕，沒想到，壁畫上的故事，還有另一番曲折。
那年入春之時，白雪消融。
狐妖外出覓食，被一隻狼妖抓住，正要吞食元靈之際。
被三清觀一個叫韓元子的年輕道士給救了下來，處於善念，他偷偷將奄奄一息的狐妖安置在道觀內養傷，不想，狐妖吸收道觀靈氣，一朝化成女兒身。
狐妖喜歡上了韓元子，傷好之後不肯離去，韓元子無奈，隻得仍由她守在身邊。
相處之中，狐妖對韓元子百般依順，萬般討好，韓元子本就是血氣方剛之年，更何況狐妖天生魅惑之靈，兩者日久生情，便犯下了禁忌之戀。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某日在兩人夜晚偷偷私會時，被一直跟韓元子作對的周震子道士撞見，他立馬上報了青玄道長。
道長大為震驚，親自去抓妖，不料，在韓元子舍命的掩護下，狐妖逃脫。
道長怒不可遏，在周震子道士的慫恿下，將韓元子送上了火燒之刑，以此示眾。
狐妖痛心疾首，怨恨叢生，為了報複道長，她抱著赴死之心蠱惑了所有道士，特地引來道長去看他們一絲不苟的畫麵。
青玄道長果然氣的吐血，妖狐甚是得意，用此質疑老道的道心，認為他會氣急敗壞殺了自己，但不會像對付韓元子一樣對付所有人。
畢竟，這是一群人，十多條鮮活的生命，都是跟隨道長多年的徒弟。
明明犯了禁忌之罪，卻不去處罰，那麽道長每次看著自己的徒弟們，就會想起犯了禁忌之罪而被自己處死的徒弟韓元子。
狐妖想讓他每天活在羞愧之中，精神上的報複，才是最煎熬的！
萬萬沒想到，青玄道長心一橫，當著狐妖的麵，活生生的剜去了道士們的心跟眼，並封住了他們的竅門，以此斷絕七情六欲，證明他們的道。
狐妖驚駭，青玄道長對她冷冷一笑，將道士們的屍身藏於書架，然後一刀紮進自己的心髒。
奄奄一息之際，道長跌跌撞撞跑到三清神像下，一頓跪拜，毀去其中兩尊，獨留一尊道德天尊。
他劈開神像，掏空石頭內部，然後盤坐其上，神像隨即將他包裹，便再無動靜。
狐妖萬念俱灰，哭啼下，她將韓元子曾經燒焦的屍體搬至臥房床榻下，然後自刎其中。
眾人聽罷，都震撼地說不出話來，道長為心中的道，殺掉了所有人，狐妖為了愛情，卻害了所有人。
什麽才是道？
它像太陽一般照耀人生的信仰，無人可以質疑，無人可以褻瀆！
什麽是愛情，讓人憎恨，讓人失去理智，不顧一切都想去守護的東西。
當執著的愛情，遇到固執的信仰，兩者的觸碰，撞擊出一道悲愴而淒美的煙花，落幕後，總是讓人唏噓不已。
陸奇幻忍不住歎息，這件事，難以辨別誰對誰錯，他們都為自己的極端付出了代價，隻可憐了無辜的道士們，無端做了陪葬。
“既然，道長證明了自己心中的道，為什麽還要害人呢？”沐涵兒凝眉道。
“真正害人的不是道長，而是那些怨死的小道士，他們不甘的怨念，導致了道長陷入了邪道，所以，想要以殺人平息怨念。”呂白羽沉重道。
眾人若有所思，天空中，神像跟九天玄姬、奧黛麗兩人的戰鬥愈發激烈。
九天玄姬負責攻擊，奧黛麗則在旁掩護，兩人配合的十分默契。
咒術在空中不停碰撞，餘波四蕩，光芒閃耀，如此蠻橫的力量，看的眾人心驚膽戰。
陸奇幻見兩人都無法跟神像較出高下，自知不能再拖延下去。
他對沐涵兒等人道：“不管怎樣，先按照狐妖的辦法來吧！”
沐少風點點頭，四周的火樹人還在不停湧來，沐少風等人揮舞兵刃，為陸奇幻劈開一條通道。
陸奇幻跟沐涵兒瞧準時機，一路直奔鼎爐，呂白羽則揮舞著大刀跟隨其後，將那些前來阻撓的火樹人全數斬退。
“小心！”沐涵兒一把拉住陸奇幻，一根樹藤如同箭矢，正好從陸奇幻腦袋旁穿過。
嗖嗖……
一連串刺破空氣的呼嘯聲在空中響起，兩人回頭一看，漫天的樹藤如驟雨般從天而降，直撲兩人麵門。
沐涵兒秀眉一擰，雙手迅速祭出一道咒盾擋在身前，那些樹藤好生凶悍，戳在咒盾上，愣是將沐涵兒震的四肢發顫。
就在咒盾快要破碎的瞬間，呂白羽掄起大刀躍向半空，手中大刀揮舞地虎虎生威，將那些樹藤全數斬下。
“快，趁現在！”呂白羽回頭喊道。
陸奇幻會意，撒開腳飛奔向鼎爐，那些樹藤似乎很在乎鼎爐，拚命地追擊著他，試圖將他攔截下來。
陸奇幻身子靈活，上躥下跳，一個飛身便滾落到了鼎爐旁。
“呀！”陸奇幻暴喝一聲，抱起五百多斤的重鼎，狠狠地倒置在地，然後將鼎掀翻在一側。
沐涵兒緊跟而來，在身旁祭出一道保護咒陣之後，跟著陸奇幻在香灰裏迅速翻扒，很快，便翻出十三顆黑乎乎地心。
“怎麽會有十三顆心？不應該隻有十二顆麽？”陸奇幻疑惑地向呂白羽問道。
“還有一顆是韓哥哥的！”呂白羽一邊驅趕火樹人，一邊說道。
“既然你知道燒毀心髒可以拯救他們，為什麽你之前不燒掉這些心？”陸奇幻警覺道。
“之前有道長看護著，我哪有本事燒毀它們，現在，他無暇管顧，我才有機會帶你們來燒毀心。”呂白羽無奈道。
這時，空中神像察覺到了危機，對著陸奇幻等人便揮出一掌，一道青色光芒洶湧而去。
陸奇幻等人大驚失色，想要躲閃根本來不及，好在奧黛麗眼疾手快，身形一掠，化作一道玉蓮花，將那光芒全數接下。
“快點！”奧黛麗發出吃力的聲音。
看樣子，奧黛麗是扛不住了，陸奇幻忙招呼沐涵兒用火燒化這些心。
沐涵兒手中咒印翻飛，劍指一抖，火焰立即燃起。
感受到炙熱的溫度，那些黑乎乎的心猛地搏動起來，就跟活過來一般。
啊~
空中的神像出現扭曲，金色的身子裏，徒然有不同的臉在掙紮，似乎想要破皮而出。
九天玄姬跟奧黛麗抓住機會，默契地繞到兩側，手中咒印翻飛，一道咒陣在手腕彈開，熾熱的光霍然飛向神像。
神像麵目猙獰，身子隨即膨脹，眨眼間，一道光暈在周身蕩開，神像炸裂成碎末，天空頓時下起了燃著火焰的石頭雨。
“成功了！”沐涵兒大喜，激動地抱住陸奇幻地胳膊跳了起來。
陸奇幻也忍不住鬆了口氣，看著活潑亂跳的沐涵兒，不由會心一笑。
呂白羽在一旁看著兩人，眼中甚是羨慕，仿佛間，似乎又看到了曾經的自己跟韓元子在一起的時候，頓時，眼眶一紅，眼淚徒然滴落了下來。
若是那時候道士韓元子願意跟她一同離開，也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估計，現在也該孩兒成群了吧！
“為何？為何？你們為何要離開，你們都忘記心中的道了嗎？”厚厚的雲層，幻化出青玄道長猙獰的青色大臉。
白色的魂靈分散在道觀四周，紛紛仰目，一臉平靜地望著雲層中的青玄道長。
“道長，你該醒醒了！將這群無辜弟子囚禁在身邊，可不是什麽所謂的道！”九天玄姬懸浮在空中冷聲道。
“你懂什麽？我所遵循的，是三清道祖們的道，無人可以質疑！”青玄道長憤怒不已。
“難道三清道祖告訴你，犯了錯就一定該死麽？甚至連死後魂靈都不能解脫？”九天玄姬忿忿道。
青玄道長沒有吭聲，隻是冷冷地盯著她，九天玄姬繼續道：“你為了證道，犧牲了這麽多無辜的生命，他們明明還有更多成長的空間，甚至有更多的前途。
卻因為你一時的執念，讓他們隻能在你身邊做一隻痛苦的冤魂，你覺得，這就是你所追尋的道嗎？
現在，你又為了所謂的道，殺害無辜的路人，這又是你想要的道嗎？
此時的你，在我們看來，就是一個墮入邪道的妖物，這樣的你，有什麽資格跟我們提三清道祖呢？”
青玄道長臉色一變，身如雷擊，回想發生的一切，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九天玄姬的話成功擊碎了他心中的魔障，他恍如看見混沌間綻放出一線光明，讓他徹底從沉睡中驚醒。
苦苦追尋的道，到頭來，因一時的偏執，竟讓自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他怔怔地望著懸浮在道觀上的魂靈，那一張張朝氣的臉，都是他曾經最痛愛的孩子。
為了能夠讓他們成為大道驕子，青玄道長拋棄一切修行機會，嘔心瀝血地栽培他們，隻期望，有一天他們能夠站上自己無法企及的至高道上。
當他看到自己的孩子跟一隻妖狐廝混在一起，仿佛看到自己精心搭建的城牆在崩塌。
惱羞成怒的他，一時怒火攻心，喪失了理智，一念之間竟成了魔。
“我……都幹了些什麽？
這……都是我的錯，難怪，我始終無法企及更高的道。
哈哈哈……原來……我才是罪人！
孩子們，我已經沒有資格做你們的師父了，你們走吧！
願你們來世，能夠尋得一個好的良師，帶你們走向更高的道！”
青玄道長悲痛的臉隱沒在了雲層中，消瘦的身影，轉眼出現在了道觀前。
眼前的道觀已經成了一堆廢墟，不複往日光彩，道長悲歎，忍不住老淚縱橫。
這裏麵埋葬著他曾經跟徒兒們的點點滴滴，那時的歡聲笑語，還曆曆在目。
“師父，什麽是道？”一個稚嫩的道童，睜著天真懵懂的大眼睛站在他麵前。
青玄道長眼角含笑，伸手撫摸著道童的小腦袋道：“道，既是本心。
本心如自然隨意流轉而不被牽絆，客觀清醒，持中而不盈，但這又不是道的全部。
正所謂，道可道，非常道矣，你日後還得自行揣摩。”
天際，一縷曙光撕開黑暗，照射出萬丈光芒。
青玄道長悵然地回過頭，金光下，散亂的發絲在他疲憊的臉上迎風飄舞。
他釋然一笑，雙手背負，駝著身子向道觀廢墟緩緩走去。
懸浮在上空的魂靈，對著道長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化作星光消散在了明亮的晨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