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內心的枷鎖
飛霜聽罷，心知此人萬萬不可錯過。
她平複好心情，頗顯豪邁地抱拳道：“江先生，朝廷之前的所作所為，著實讓人不恥。
但沐少風城主的死，其實大有隱情，我皇兄也是迫不得已才做出那樣的選擇。
沒想到，會讓您如此痛恨，飛霜深感愧疚。
如今，九州權臣當道，內憂外患，實屬岌岌可危。
以我皇兄單薄的力量，更是難以應付。
飛霜此行，也是希望能找到合適的人，輔佐皇兄安定邊關，整頓朝綱。
飛霜懇請先生能夠不計前嫌，就算是為了九州黎民百姓而出手吧！
隻要先生能夠出馬，飛霜保證天下安定後，絕對不會再讓以前那種荒唐事情。
朝廷也會為先生曾經所受的委屈，以豐厚賞賜加倍償還於您。”
江隨風不屑一笑：“公主說的話倒是頗為漂亮。
但是，請恕草民無禮，在下心如死灰，對您所謂的補償並不感興趣。
而子民的死活，也與我無關，現在，請您自行離開吧！”
飛霜一愣，沒想到，這滿嘴胡渣的潦倒書生，盡是如此不給麵子。
護衛阿婉忍無可忍地質問道：“江先生，我家公主對你可是畢恭畢敬。
你為何還如此絕情，居然連九州百姓的死活都不顧，你還算是人嗎？”
江隨風陰沉地瞪著她：“我算是人嗎？
什麽是人？我為何要做人？人有何高等之處？
你隻怪我冷血無義，可你曾知道，我父母投入黃河自盡時，在旁觀望的人，除了譏笑，又有誰去救過他們？
隻怪我那時不會馭水之道，隻能在岸邊拚命的叫喊著，撕心裂肺的乞求著，可他們卻隻是眼睜睜地看著。
他們罵我是個隻會作弊的廢物書生，淪落這般下場實屬活該。
他們還辱罵我本是書香世家的父母，居然生出了我這個有辱門檻的兒子，自尋短見對他們來說，就是種贖罪！
這樣殘忍無情的子民，我為何要去幫？我有什麽義務必須去幫？
有這樣子民的國家，我又為何要去幫？”
幾人都沉默了下來，未經他人痛，又豈輕易勸人大度。
但是，一味地沉浸在仇恨中，隻會讓自己更加痛苦。
慕尚明暗忖了片刻，突然沉重道：“隨風兄，你知道，我們為何要學習四書五經嗎？”
江隨風對他突如其來的問題，有些猝不及防，微微一愣後，似乎察覺出他的意圖。
他沉默了少頃，如實道：“讓人知曉大義，通曉世故。”
慕尚明點點頭，隨即，又牛頭不對馬嘴道：“嘲笑你的人，是因為他們無知。
不分青紅皂白就責備你的人，是因為他們愚鈍。
宇文建陷害你考場作弊，是因為他是個壞人。
先皇對你的狀紙視而不見，是因為你的價值還不足以讓他重視。
這些，都是四書五經都會講到的東西，也是很淺顯的道理，你覺得我說有錯嗎？”
江隨風搖搖頭：“沒錯。”
慕尚明繼續道：“而你，卻因為父母的死，便被一時的怨恨，蒙蔽了理智。
並以此為由，給了自己墮落的借口。
這樣的你，真的是一個已經看過四書五經的人，該有的做法嗎？
若不是我曾聽你口頭講起，那次考試所寫的文章，我都懷疑，你能否寫出那樣驚豔的辭藻。”
江隨風沉默不語，慕尚明又道：“對於伯父伯母的死，我很同情，也很惋惜。
但是，這並不是讓你墮落的理由。
你好好想想，他們為什麽會去尋死，他們真的是因為受不了別人的辱罵，才自尋短見的嗎？
也許，他們當時依然堅信自己的兒子是清白的，他們那般做，隻是想用生命去證明自己兒子的清白呢？”
江隨風驚然地抬起頭，眼神顫栗，久久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慕尚明鄭重道：“不要再讓他們連死都背負著虛無的恥辱了。
隨風兄，你得學會自己去證明自己。
去向那些曾經質疑你的人，嘲諷你的人，證明你並不是一個靠作弊贏得功名的人！
而那些譏諷你作弊的人們，也不該是你怨恨的對象。
對於作弊的人，我們都是以恥相待，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他們譏諷你，隻是因為不知道內情罷了。
身為正直的你，不也是因為無法容忍作弊這種事，才會勇敢地去檢舉嗎？”
江隨風愕然，高傲的臉上，漸漸露出了羞愧之色。
慕尚明語重心長道：“隨風兄，如今飛霜公主願意長途跋涉委身前來，你應該感到慶幸才對。
因為，她的到來，是給了你證明自己的機會。
我很清楚，也十分認定你就是一個難得的棟梁之材，在我們之間的交談中，你已經很好的證明了自己。
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向所有人證明自己。
如果，你還執意背負作弊之人的名聲，陪著含冤已故的雙親，委屈地死在這荒山野嶺的話。
說實話，那樣的你，隻會讓我看不起。”
慕尚明沉重地站起了身，在準備離開的時候，又補充道：“有些話我隻說一次。
有些事，我也不想強人所難。
人的一生，終究會經曆很多挫折，古今的大人物，又有幾個不是從屈辱中浴火重生的呢？
人，不能將自己看得太高，世界並不是少了一個人就不會再運轉。
人也不能將仇恨看得太深，因為沒有多少人會在乎你的感受。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去證明自己，讓這個世界看到不一樣的你！
接下來，我會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想通了，就來山腳找我。”
說罷，慕尚明帶著飛霜和阿婉，緩緩朝著山下走去。
江隨風失魂落魄地癱坐在椅子上，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陷入了惘然。
很快，慕尚明一行人就到了山腳，坐進了馬車。
飛霜掖了掖毛茸茸的衣領，從窗口瞥了一眼山頂，有些不忍道：“我們剛剛那般說他真的好嗎？
若是自尊心受到刺激，他還會下來嗎？”
慕尚明無奈道：“是他先說話過分的！
也不知道今天腦子抽什麽風，居然當著我們的麵說九州氣數已盡。
這個臭骨頭，真是沒把我氣死。
不過，我覺得他會來的，否則，他絕對不會聽我們說那麽多。
他應該是想給自己找一個能擺脫內心枷鎖的理由罷了。
現在，我已經給他理由了，來不來，就看他腦子開不開竅了。
若是不來，那也隻能說他隻適合做一個平庸之輩，我們也就順其自然吧！”
飛霜歎了口氣，搓了搓有些發涼的手，忐忑不安地繼續等待著。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夜色漸漸黯淡了幾分。
門外車夫道：“大人，半個時辰到了。”
車內幾人的臉色略顯落寞，慕尚明歎息了一聲，隻得心灰意冷道：“那我們走吧！”
車夫應了一聲，揮起長鞭，抽在了馬屁股上。
吱呀吱呀~
馬車緩緩滾動，調頭朝著一旁小道行去。
突然，車身猛然一滯，差點將裏麵幾人給顛了出去。
慕尚明眉頭微皺，掀開窗簾正準備質問車夫什麽情況，卻意外發現馬車前站著一身青衫的清秀男子。
慕尚明釋然一笑，調侃道：“胡子剃得這麽幹淨，我都要認不出了。”
江隨風伸手摸了摸光滑的下巴道：“來到稍微遲了些，那還作數嗎？”
慕尚明玩味一笑：“如果你能在我反悔之前爬上車，自然是作數。”
江隨風忍不住一笑，慕尚明和飛霜也笑了起來，甚至連冷漠的阿婉，也難得地翹起了嘴角。
“接下來去哪？”
“去雍州？”
“去那做什麽？”
“嘿嘿，求糧。”
吱呀吱呀~
車輪再次滾動，朝著山脈的盡頭，不緊不慢地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