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沒有味覺和嗅覺的少年
教室。
大軍頂著兩個非常大的誇張地黑眼圈，精神萎靡，他嗬欠連天，還不停地扭動著手腕。
榮耀揶揄他：“怎麽了，少俠？昨晚沒少忙活啊。”
大軍疲倦地看著榮耀，說：“風水輪流轉啊。你這小子真是活學活用。不行，我太累了，實在沒有精力和你鬥嘴了。我先趴著補會覺，你幫我盯著老師。昨晚玩了一晚上手機，腰酸背痛，手腕抽筋，簡直要累壞了。”
榮耀嗬嗬一笑，說：“年輕人的身體就是這麽毀掉的。好了，你趕緊睡吧，老師點名我叫你。”
大軍一上午隻象征性的在老師點名的時候喊到，其他時間都趴在桌子上補充睡眠。
榮耀則認認真真的看書學習，不得不承認，此刻的他發條上的滿滿的，腦子極其靈光，老師說的話他一下就領悟了。
連以前讓榮耀頭疼的高數都變得簡單起來。
高數原來這麽簡單呀。
你隻要掌握了方程式，掌握了這些數與數之間的聯係，一切問題似乎都變得簡單起來，甚至他們之間的聯係有種神奇的美感。
老師講完了一節，讓他們自己在下麵練習習題。
這習題太過簡單，榮耀掃了一眼就知道了答案。似乎答案就在那裏，根本不用他用腦子思考。
榮耀隨意翻看起高數書來，越翻越覺得有意思。
他忍不住從第一頁開始閱讀起來，讀起來之後欲罷不能，直到整整一本書都看完，榮耀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真的太精彩了！
這種數學之美真的很迷人，邏輯與邏輯之間的關係，數與數之間的聯係，仿佛大師創作的樂譜一樣，旋律優美動人，實在妙不可言。
高數老師早就注意到昏睡的大軍，以及一頁一頁如同木偶一般翻書的榮耀（老師心中暗罵：連看都沒這麽快！更何況高數課本呢！），她無奈的歎口氣。
這個教室裏坐的大多數學生都在混時間，睡覺的，偷玩手機的，看的，聊天的，唯獨沒有認真聽講的。
不過，她也見怪不怪了，畢竟他們這種學校，就是為了解決北京拖尾車高中生的升學問題，想要他們好好學習，實在強人所難。
隻怕他們就算認真聽講，也未必聽得懂。
她又歎了口氣，隻要別喧嘩就行，老師轉過身，耐心的在黑板上講方程。
榮耀則認真聽起課來，老師的講解如此的透徹，讓他對剛剛看過的課本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
一節課下來，榮耀非但不感到無聊和疲憊，反而覺得非常愉快和充實。
榮耀精神飽滿的把大軍拍起來：“喂，大軍？軍哥，咱們去吃午飯吧。”
大軍毫不掩飾的打了一個巨大的嗬欠，看著神采奕奕的榮耀反而有些頭疼，他萎靡不振的說：“都怪你，讓我這種積極向上的好青年墮落到這種地步。”
榮耀嘿嘿冷笑：“我認識你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就算上課不睡覺，也從來沒認真聽過課。”
大軍撓撓鼻子，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至少還得裝裝學生的樣子呀。我媽說了，人不能連裝都懶得裝，那就徹底廢了。中午我請客好好感謝你這個大功臣：昨天網吧麵試順利通過了，蟲哥問了我幾句話後就直接讓我辦理相關手續了，他說：‘隻要是榮耀介紹的人，肯定沒問題’。吃飯的地兒你挑吧。”
榮耀想了想：“反正下午也沒課，不如你跟我去五道口吃麻辣燙吧。我以前早就想嚐嚐了，隻是一個人去吃，總感覺別扭。”榮耀直到，大軍現在手頭並不寬裕，但是大軍死要麵子，還不如自己直接挑一個人均低但又好吃的飯館，兩全其美。
榮耀一向很會體貼人。
神思倦怠的大軍收拾好書包，（榮耀都懷疑有什麽可收拾的，畢竟整整一上午，他的書包根本沒打開過），他們倆並肩離開教室。
出校門前，榮耀去小賣部買了兩瓶礦物質飲料，上次無意中買了一瓶，發現異常的好喝，榮耀有些上癮了。他遞給大軍一瓶，自己扭開一瓶，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
大軍臉色實在不太好，榮耀勸道：“要不咱們改日再吃吧。你趕緊回家歇著，秋天幹燥，你這樣熬容易生病的。”
大軍搖搖頭：“那我也得吃飯呀。也不差這半個小時一個小時的。吃完了再睡覺，也能舒服些。”
127的出租車出現在榮耀麵前，他趕緊抬胳膊攔了攔，對大軍說：“咱們倆打車去吧。”
大軍也沒廢話，直接坐了上去。
“五道口華聯商廈。”榮耀對127說道。
127點點頭，載著他們倆飛快的前往五道口。
下車時，127跟榮耀說：“13元。”戲做的很足嘛！
榮耀從錢包掏出零錢，給了他，衝他眨了眨眼睛。
他那萬年毫無表情的臉上逸出一絲微笑。
榮耀跟大軍直奔麻辣燙店。
這家麻辣燙非常有名，剛好又趕上午飯點兒，店裏人很多，比肩接踵，人聲鼎沸。
他們倆好容易等到一個可以拚桌的四人桌坐下，小心翼翼地繞著排的緊密的桌子，墊著腳尖走到店鋪最裏麵靠窗處，那裏是四人位桌子。
桌子對麵已經坐了一個神情委頓的消瘦少年，麵前擺著整整四大碗不同味道的冒著熱氣的麻辣燙，看來他也是剛落座不久。
隻見他愁眉苦臉的拿筷子在每個碗裏夾起一點，放到嘴裏，使勁咀嚼幾口，歎口氣，再用筷子夾另一個碗裏的肉丸，放到嘴裏嚼了嚼，再次歎口氣。
最後，四個大碗都嚐了一點，便有氣無力地放下筷子，盯著麵前的碗發呆。
大軍示意榮耀看那少年的手腕，隻見那個少年纖細而骨感的左手腕戴著一塊看上去非常奢華的綠色手表，裏麵嵌了鑽石，榮耀掃了一眼，是塊勞力士手表。
之前在給爸爸買禮物的時候，稍微意淫了一下高端手表，所以榮耀一眼就認出這是勞力士很有名的綠水鬼。
榮耀再略略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隻見他皮膚異常的蒼白，是那種被關在某個終年不見陽光的地方很久似的慘白，頭發有些長，微微卷曲，顏色枯黃，有點像曬蔫的白菜葉，狹長的眼睛，瘦削的臉龐，嘴唇有些發白，身上的衣服看上去很考究，一看便知是那種有錢人家嬌生慣養的孩子。
通常來說，這種服飾的人不會出現在這種蒼蠅館的。
看他一臉失望的表情，榮耀頓時食欲全無。
那個少年似乎並無意離去，他從褲子口袋裏掏出手機，愁眉苦臉的翻看著。
榮耀和大軍兩個人彼此對視一眼，大軍不自覺掘了噘嘴。
好在店裏人雖多，但老板的速度卻很快，沒多久，他們倆的麻辣燙大碗就端了上來。
潔白的瓷碗裏香氣撲鼻，食物的顏色特別好看，鮮紅的辣椒油，厚重而香濃的麻醬，白色的芝麻和花生碎，綠色白色的香蔥和香菜，翠綠的蔬菜，棕紅的肉丸，黑色的木耳，棕色的蘑菇……
剛剛退下去的食欲立刻湧到唇邊，榮耀撕開一次性筷子的包裝，劈開筷子，兩根筷子彼此摩擦了幾下，把上麵的毛刺蹭掉，迫不及待的拌了拌碗裏五顏六色的食物，夾起一箸放到嘴裏……
哇，太好吃了！
爽脆的蔬菜，濃厚的麻醬，恰到好處的花椒和辣椒的香辣勾勒著芝麻的隱隱香味，令榮耀食指大動。
大軍此刻也不顧形象的大吃特吃起來。
一時無話。
半晌後，榮耀再也吃不下了，這才從桌子上抽出一張衛生紙，擦擦嘴，竟然發現對麵的蒼白少年正在認認真真的盯著他們倆看。
榮耀的臉不自覺的有些發紅。
而大軍絲毫沒注意到少年的凝視，一邊吸溜吸溜的吃著蒿子梗，一邊呼呼吹著氣，辣的嘴唇發麻。
他們倆這毫無形象的大吃特吃想必讓對麵的少年充滿了鄙視。
方才少年吃麻辣燙的樣子，如同上流社會的紳士在高檔宴會上進餐，舉止優雅得體。
那少年意識到榮耀發現了他在觀察他們，意識到自己的不禮貌，他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一個手帕，輕輕擦拭了一下嘴角，掩飾自己的注視。
榮耀捅捅大軍，指了指他臉上星星點點的芝麻醬汁，大軍腫著辣的通紅的嘴唇，哈著氣，嘴裏還不停地咀嚼著，他對榮耀的提示有些不以為意，隨後毫不在意的用手在臉上一頓亂胡嚕就算了事了。
榮耀有些臉紅的看向對麵的華服少年。
那個少年開口了，他的聲音有氣無力，仿佛長期吃不飽飯的營養不良般：“你們吃得好香啊。這個飯菜很香嗎？”
榮耀第一次聽有人稱麻辣燙是飯菜的。
大軍滿嘴的麻辣燙，吸溜吸溜的說：“這個麻辣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麻辣燙。麻的到點，湯底香而不膩，食材又新鮮，辣椒也很香。”
那個少年咕嘟咽了一大口口水，羨慕地說：“真希望我也可以嚐到。”
榮耀有些驚訝地看著他，眼神中有詢問。
那個少年歎口氣道：“我沒有味覺和嗅覺，什麽味道我都聞不到，嚐不到。我剛剛無意中路過這裏，從窗外看店裏客人很多，而且我注意到大家在吃這個麻辣燙的時候，不停發出讚歎，臉上也寫滿了好吃，所以忍不住進來，點了一大堆各種口味的。可惜，我依然嚐不出任何味道。”
此刻榮耀對少年充滿了同情。他本以為他是那種眼高於頂的紈絝子弟，瞧不起這種平民館子，所以才露出那種失望的表情。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可憐。
食，色，性也。
所有的生物拚命活著無非就這幾件事。
而食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他竟然嚐不出味道，那麽世界上還有什麽事情可以讓他快樂呢。
榮耀忍不住開口問：“難道治不好嗎？”
少年神色一黯，還露出一絲隱隱的痛苦：“當然治不了。如果能治我早就治了。”
大軍在旁邊開口道：“你是從出生就這樣嗎？”
那個少年頓了一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字眼，半天後說道：“……嗯，從出生……嗯，算是吧。”
榮耀和大軍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中看出濃濃的同情。
少年揉揉鼻子，有些羨慕的打量著四周大快朵頤的人們，說：“我最愛看別人吃東西吃得很香的樣子。我發現越高檔的飯館，越難看到人們欣賞的表情。反而是小飯館，人們吃得非常開心，吃得很香，讓我也很有食欲，可以讓我幻想一下吃著美味佳肴的感覺。”
少年像是忽然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他抬起胳膊，看了看時間，站起身來，對他們倆說道：“我還有事情先走了，兩位吃好。再會。”
“再會。”榮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