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九章 身在旅途,心在江湖
晚宴風波不僅保全了燕雨前的面子,還安了那顆母親的心。正如宴后孟五爺私下對她所言,兒子在詭譎多變的江湖中成長,於風刀冰劍中磨礪,他沒有學識卻有見識,沒有文憑卻有水平。這世上只有一個李虎丘,他是獨一無二的。如果硬要把他困在大學里,只不過是把卓越平庸化。身位母親,燕雨前寧願兒子只是個平凡少年,平平淡淡上學,畢業,成家立業。作為巾幗不讓鬚眉的商場女傑,她卻能想象,對於兒子這本領通天的少年人而言,那所謂的平淡生活與折磨何異?
晚宴結束當晚,燕雨前走進兒子房間,盡量拿捏出雲淡風清的表情,輕輕說道:「明天你就上路,有時間想著回來,小燕子暫時還是跟著我,至於妮娜,她說希望能一直跟著你,哎,那小姑娘有些不對勁,而且很麻煩,不過我知道你一定要管她的,由著你去。」
李虎丘聞聽不禁一愣,他當然清楚這絕不是老媽的心裡話,他抬頭看著母親,注意到她雋秀的眉宇間有鎖不住的淡淡哀愁。李虎丘想起李援朝房中那張照片,比之那張相片,她的容顏幾乎未見蒼老,甚至現在的她眉宇間,眼神里透露出的睿智和神采,比之少女時期的老媽還更增幾許風情。想到母親這半生的境遇,李虎丘忽然想到八個字:風華絕代,百年孤獨,母親用一生詮釋這八個字,卻用另外八個字懲罰了李援朝一輩子,苦海無邊,回頭無岸。
他試過勸母親放下怨恨,但每次他一提及李援朝三個字,燕雨前總會立即沉下臉,或是岔開話題,或是乾脆閉口不語,面無表情眼神決絕。臨別之際,李虎丘還想做最後一次努力,他期期艾艾的剛要開口,燕雨前卻已先察覺到了他要說什麼,她扔下一句,好好休息,明天媽媽不送你了。轉身退出房間。
拿得起,放得下,這就是他的老媽。李援朝對不起她,她就懲罰你一輩子,這就是那個曾為家庭責任和怨恨把李虎丘扔在北大荒十八年的燕雨前。雖有春風化雨,但亦不缺果決。
次日,夜,北上的列車上。
李虎丘眯著眼,躺在卧鋪上,思索著連日來的遭遇,小姑娘妮娜興緻勃勃的一會兒看向窗外,一會兒又按捺不住的打開自己的行李包,那裡有登車前燕明前給她裝的各種美食。李虎丘想的頭疼也沒想出一個好辦法能成全父母破鏡重圓。實在想的累了,坐起身看著妮娜興奮的樣子,笑道:「別說我沒提醒你,華夏食品雖然好吃,可是油性太大,吃多了會發胖,到時候變成胖姑娘,可就不好看了。」
妮娜來華夏也有些日子了,她天資聰穎,語言天賦極佳,尤其難得是記憶力驚人,用過目不忘來形容,絲毫不為過。複雜的漢語何其難學,但妮娜卻已經學的可以跟李虎丘正常對話。李虎丘早見識過她那異乎尋常的力量,對於小姑娘身上其他的特異之處也就見怪不怪了。只見小姑娘一撇嘴,然後興奮的從包包里掏出一隻泡椒鳳爪,撕開包裝就往嘴裡塞,邊吃邊含糊著說道:「我可是很容易餓的,當然要多帶些吃的,而且我吃再多也不會胖的。」
李虎丘左右無聊,來了談興,又問道:「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我記得剛救出你那會兒,你曾用身體撞開牆壁,還徒手扯斷過合金鋼的鎖鏈,你一個小姑娘家,又沒練過什麼功夫,怎麼會有那麼大勁兒?」
「好像是因為我喝過神燈油,所以才會有那麼大力氣,上次你和阿來芒去羅馬的時候,我聽爸爸說起過關於那個神燈的事情,聽說這是拜火教的大秘密,我只能跟你一個人說。」小姑娘頭也不抬說道。
李虎丘點點頭,笑道:「你這一說,我還真有點想阿來芒那傢伙了,上次跟他在羅馬城溜達了一圈,收穫當真不小,那麼多道門,都不一樣,我們兩個費了老大力氣才得手,只可惜那個神燈里已經沒有一滴油,不然我也喝一滴,如果我有你這麼大力氣,再遇上張永寶那老傢伙,捏圓還是捏扁還不隨我的意?」
廣播里正在播放新聞,妮娜剛要笑李虎丘在做白日夢,忽見他沖自己一擺手,然後一指列車上的收音機喇叭。只聽那裡正說道:「昨天夜裡,在我省發生了一起重大文物盜竊案件。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臨安故宮博物館遭竊,具體的損失還要進一步核實,目前能確定的已有一級重點文物十一件被盜,犯罪份子是採取強力手段進入博物館的,導致現場十分混亂,警方斷定此案定是團伙作案,並使用了重型設」
李虎丘聽到這裡忍不住罵了一句:「放屁!」
「根據公安部門介紹,失竊物品中有一枚夜明珠,據傳是明永樂大帝死後的口涎珠,其價值至少在百萬元以上」
李虎丘騰的站起,一下子想起當日王秉建落時得意的神情。他果然還有后招。接著他又想起當日走脫了的張永寶。那種肆無忌憚近乎瘋魔的盜竊方式只有一個人能做這麼干,這件事定是張永寶做的。人性是複雜的,恩怨情仇,七情六慾,只需你仍在萬丈紅塵中打滾,便離不得這八個字,圓滿大宗師也有恩怨,他這麼做或許有他足外人道的理由。李虎丘心生感慨,幽然想到。
妮娜好奇的問:「怎麼了?廣播里說的事情有什麼問題嗎?」
李虎丘點點頭,沒說話,走到窗口往外看,列車正在過江,舉目遠眺,煙波浩渺水天一色。收回目光往下看,只見江水渾濁裹夾著淤泥雜草滾滾向東而去。卻哪裡還看得見半點煙波?更休提水天一色了。忽然想到:這江水就好似這社會,遠看天下大同,近看大大不同。隨即又想到,大江東去,千古滔滔,這水本身是清的,雖有淤泥雜草掩其本色,濁的是這江。人心向好,不論作為如何,人常認為自己所為是正義的,就好比這水本身。人自以為對而不知錯,便成了這淤泥雜草,這種人多了,這江也就濁了。這個世界有楊牧峰也有金川,楊牧峰披著象徵正義的警服,骨子裡卻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金川雖是個倒斗摸金的大賊,但最終他卻能幡然悔悟,善莫大焉。最後想到張永寶,他是否覺著自己沒有做錯呢?他自嘲的搖搖頭,自語道:「決計不會!他是那種不瘋魔不成活的人,他眼中哪裡還有法律正義,世俗約束?圓滿大宗師,果然都是縱橫天地間無拘無束的怪物啊。」
李虎丘緊握的拳頭槌在桌上發出碰的一聲,正塞了一嘴食物的妮娜吃了一驚,抬頭看看他,這廝嘿嘿一笑,道:「胡思亂想入神了。」
妮娜正琢磨入神了是否是基督徒里的神降之意,又聽李虎丘說道:「我小時候的願望是打垮郝瘸子,找到親生父母,後來這兩個願望都實現了,以為從此以後就沒什麼事是必須做的了,可現在我又有新的願望了,我想有朝一日也要達到圓滿大宗師的境界,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妮娜點頭,認真的說道:「你一定能實現的。」李虎丘一笑,心裡卻自知這種事還需機緣和努力,那機會十分渺茫。他反問妮娜:「你呢?你有什麼願望?」妮娜愣了一下,隨即小臉兒微紅,靦腆說道:「我的願望可不能跟你說。」
車廂門忽然開啟,列車員走進來,與她同來的還有一名胖乎乎的中年男人。那人跟在列車員身後,一頭大汗,手裡拎著個碩大的行李包,看上去份量頗不輕。李虎丘回身看了一眼,問道:「這個車廂的四張票不是都賣出去了嗎?為什麼還往這裡安排人?」列車員一愣,隨即想起之前驗票時這年輕人的確給自己看了四張票。她打量了一下車廂內的情況,注意到兩個上鋪都只放了一點行李,不難看出這兩張鋪並沒有人住。
列車員用不可置疑的口吻生硬說道:「他的目的地是燕京,還得三天才能到呢,實在安排不了啦,你發揚一下風格,讓出一個鋪位給他住,回頭讓他補給你車票錢。」還未等李虎丘拒絕,那中年胖子倒先急了,叫道:「憑什麼呀?我不是跟您這補了卧鋪票了嗎?這不是有閑著的鋪嗎?幹嘛還得給他補一張票啊?還有啊,我可睡不了上鋪,您看我這體格兒也不是爬上爬下的主兒,我還得跟這位小老弟換個鋪位。」說罷,也不理其他人,走進來把自己的大旅行包往李虎丘的床下一塞,以後一屁股坐到李虎丘身邊。李虎丘眯著眼,看見胖子往床下塞包的瞬間,手臂露出的一小朵梅花紋身。隨即將目光投向別處,只做未見。卻改了主意不再拒絕。
列車員聞言一皺眉,神情十分不悅,尖聲道:「哎,我說你這人怎麼回事?還想舒服,還不捨得花錢,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兒呀?」
「至少鐵路上沒有。」李虎丘笑嘻嘻插言道。
列車員掃了一眼李虎丘,神色之間很是威嚴,看意思是告訴李虎丘讓他少說話,不會讓他吃虧就是。繼續對中年胖子說道:「你買的是硬座票你知道不?列車上照顧你,給你找個卧鋪,但這個卧鋪是人家已經買了票定好的,你之前拿的錢是找卧鋪的手續費,現在拿的錢才是買人家小夥子手中車票的錢,聽明白沒?要住你就給錢,不住,該回哪去回哪去。」說罷,竟轉身摔門而去。
這番話一入耳,李虎丘頓生故友重逢之感,這才對嘛,華夏特色的鐵路就該是這個樣子。那列車員雖然走了,威嚴卻猶在,胖子知道如不掏錢買票,這少年再去找那列車員,還是他的麻煩,無奈只得掏錢。
李虎丘哈哈一笑,擺手拒絕道:「不必了,我能買四張票就不差你這一張票的錢,左右這鋪位也是閑著,你住就住,你是燕京人?」胖子點頭應了聲是,卻連句謝謝都懶得說。然後氣呼呼說道:「老弟你聽出來了?正宗的老八旗,要是放在兩百年前,爺最慫也是個貝勒爺一份子,她見了爺就得哈腰磕頭,愛不愛搭理她還得看爺的心情,他媽的,這鐵路上的人都屬尜尜兒的,欠抽!也不打聽打聽爺是誰,就算是現在,爺家裡放的那些玩意兒,隨便抖摟一件兒也夠丫掙半輩子的,揍形!什麼東西。」
這人在列車員面前沒敢多言,人家走了卻來勁了,滿嘴噴糞十分惹人討厭。李虎丘本就是吃鐵路飯出身,自然清楚鐵路上這點兒潛規則,他也不覺得那列車員做的有什麼過份的地方,現在他甚至覺得這中年胖子這種人就該這樣對待他。
「你的鋪在上邊,你在這個車廂里住沒關係,但要記住兩件事,頭一件事是管住你的眼睛和嘴巴,第二件事是我這人沒什麼耐心,只要你再有一句讓我不爽的話給我聽到,或者有一個不合適的舉動被我看到,我會直接把你扔出去。」
中年胖子聞聽不禁勃然大怒,叫道:「哎呀,叫板?拔份兒是?你也不打聽打您說的在理,我住上鋪,謝,謝謝,您那手怎麼那麼大勁兒呀?」原來未等中年胖子把屁放完,李虎丘已變戲法似的不知從哪裡拿出幾個核桃,也不見他有什麼捏擠的動作,只是用手輕輕一掰,那核桃便無聲的開了,彷彿那本來就是一顆被砸碎過的核桃。中年胖子打了個寒顫,這廝長於燕京,年輕時也混過幾天,算見過世面的,立馬看出李虎丘身上是帶功夫的,知道惹不起,立即轉了口風。
中年胖子看來是個耐不住寂寞的性子,話嘮兒,特愛說,必須說,不說就難受那種。這傢伙是個聰明的主兒,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已大約探明了什麼是李虎丘不愛聽的。這一路他話里話外,旁敲側擊沒短了試圖套李虎丘的底,只是這少年也不知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總之是常常驢唇對不上馬嘴,答非所問,幾句話就把話題帶到九霄雲外。
次日傍晚時分,列車進入魯省地面已大半天,廣播里說五點半左右能到泉城,大約要停一個半小時。中年胖子一聽來了精神,從上鋪爬下來,沒敢跟李虎丘對話,卻對小妮娜說道:「一會兒就到泉城了,這可是個好地方,旅遊咱是沒時間了,不過這裡的名吃可是天下一絕,風味獨特,品種也不比老燕京少。」
中年胖子一路觀察試探,早發現李虎丘不好對付,但他帶來的小姑娘妮娜卻很好說話,尤其是她特別貪吃,這一道上,除了睡覺,她的嘴巴就沒怎麼閑著過,真不知這小丫頭小小的人兒,東西都吃哪去了。這會兒他見妮娜包里已經憋了,知道她沒啥吃的了,這才套近乎似的介紹起泉城的名吃來。
李虎丘翻眼皮看了中年胖子一眼,沒做聲,倒想看看這胖子要幹什麼。
妮娜一聽頓時來了興趣,忙問了一句:都有什麼?胖子精神為之一震,拉開話匣子,滔滔不絕介紹道:「說起泉城的小吃來,這首屈一指的就要數『泉城大包』了,選料精細,做工考究,配料豐富有特色,而且味道醇厚,花色品種多,老店離火車站不算遠,一個半小時夠跑好幾趟。」妮娜點點頭,興奮的問還有什麼?中年胖子得意一笑,賣弄道:「那可多了,草包包子,孟家扒蹄,名士多烤羊,天天炸雞,糖醋黃河大鯉魚,蔥燒海參,多的說不完。」
李虎丘笑道:「說的真詳細,不知內情的人聽你這麼一說,還不得以為你是個泉城人?」
妮娜眨巴眨巴大眼睛,看向李虎丘:「我想吃。」
李虎丘笑眯眯看著她,說道:「放心,一會兒這位胖大叔會主動帶你去買的。」李虎丘的話似有所指,胖子聞聽,脖頸一涼,心頭一凜,暗道:「我這一路露出破綻了?」
列車進入泉城車站,減速緩行,一聲長笛后,終於停在站台上。胖子有些坐立不安,局促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沒敢開口說要帶妮娜去買小吃。沖李虎丘呵呵乾笑道:「我下車買點吃的東西,你們需要什麼我給你買回來。」李虎丘看一眼躍躍欲試的妮娜,道:「想去就去,反正怪無聊的,去溜達溜達也挺好玩兒的。」說罷,沖胖子一笑:「你說是不是挺好玩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