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一章 重逢日,碧血鉤沉煉凡心
& 面前站定年輕的賊王,面帶三分俊逸七分邪氣。眉眼之間飽含滄桑,讓人難辨其真實年齡。老者有一雙極亮的眸子,深邃的目光里有著絕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活潑靈動,正如此刻他體內的氣血,歡騰活躍似有力量呼之欲出。天下間在這個年紀上還有這樣一雙眸子的人舍武道第一宗師董兆豐還有誰人?
「到底還是把您給驚動了。」李虎丘澀然一笑。「我若告訴您那事兒跟我沒有半毛錢關係,當時我還想幫楚烈一把,您信嗎?」
「信!」
「您信?」
「我相信世上只有無法無天劫富濟貧的俠盜虎丘,沒有賣國求榮傷害同門的賊王虎丘。」董兆豐眼中的李虎丘始終未變,老人對賊王的信任起始於多年前好大一場雪。門洞里撿到的老人和有一顆出污泥而不染塵垢之心的小賊相識,結成亦師亦友的忘年交。多年後小賊已成賊王,但赤子之心依舊不惹塵,大師的慧眼仍然靈動無雙。李虎丘心頭一暖,苦笑道:「既然如此,您何苦跑這一趟?」
「他們說必須抓活的。」董兆豐笑呵呵說:「你小子不好抓,讓別人來他們和我都不放心。」
「我需要時間。」李虎丘眼中神光湛然流露出堅定之意,形神合一意氣勃發更非舊日可比。
「最多一星期,有人急著要見到你。」董兆豐見他臉上的神采不凡氣度猶勝上次相見時,心中甚感安慰,笑道:「你的變化很大,老首長看到了一定很高興。」
「沒人能永遠存在,我要走的路不好走,而且會很漫長,不能有點事情就躲到他背後去。」李虎丘堅定的說道:「楚烈與我名為對手,實為良朋,他身上的傷不輕,您剛好可以先留下來醫治好他,那個傷他之人我曾見過一面,知道此人的來歷,循著線索去找相信很快就能找得到,只是時間上還請董師傅您****」
董兆豐搖頭道:「絕不可能!最多一星期,你要明白上頭安排我來的良苦用心,楚烈的家庭背景你不是不知道,你不可小覷了軍方的力量,這件事總參的楚總真急了,若不是我與楚家三代交情從中斡旋,恐怕總參特戰師的天兵小組早就出動了,那裡邊五個老丘八都是我的老朋友,個個木魚腦瓜沒人情講的,最近又加入了一個逆練內八極得大成體魄的小丘八,一把狙擊步槍在一千五百米距離獨戰天兵小組五大宗師,五個人最終只有一個接近到他身邊才險勝,雖只是演練但那五人的實力都與高歌君相當,其中的厲害你應當能想象。」
李虎丘笑道:「您可聽說過夜須鶴其人?」
「魔人夜須鶴,二戰時期在南洋擺下萬國擂,打死華夏武道家無數,最終被孔文龍擊敗的那個小鬼子宗師。」董兆豐說我當然知道此人,怎麼了?難不成他還活著?
李虎丘點頭道:「現在已經死了,兩個月前死在一座孤島上,董師傅,我跟您提起他的意思是想告訴您,我已經見識過這世上最強的力量,您說的天兵小組縱然強也不會強過夜須鶴,所以請您儘管放心,我有能力保護好自己,再說楚總縱然生氣,可楚烈還活的好好的,他沒理由會對我動殺心。」
董兆豐道:「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天兵小組的人個個是殺人機器,他們首先是軍人其次才是武道家,真動起手來不會有所保留,當年我師兄魔猴呼天寶和瘋秀才尹懷青搶金庫殺警察禍亂天下,為躲避追捕縱橫南北東西八萬里,最終就是折在天兵小組手中,我不妨告訴你,天兵小組的首創者便是昔日打敗夜須鶴的孔文龍,他雖然已破(和諧)身出家,但天兵小組彪悍兇狠的傳統卻一點兒也沒丟。」
李虎丘突然躬身一禮,說道:多謝董師傅。這些過往辛秘直到今天仍未符合解密條件,董兆豐深知李虎丘秉性,不會輕言放棄。老爺子也不指望跟他說了這些便能讓他知難而退老老實實跟自己回燕京。透露這麼多秘密目的只是想讓他有備無患,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應付將要到來之人。
****
李虎丘與董兆豐分開后徑直去了海濱小院,不出所料的早已人去樓空。
那天夜裡李虎丘跟蹤謝沐樵到此,看見那壯年人與謝沐樵手談,聽見此人以棋喻局言事。當時壯年人身上穿的是一件破舊西裝,住在這間只有幾根梁四面漏風的破茅屋中,清苦處尤甚乞丐。李虎丘那時便猜測這人用這種清苦至極的生活方式磨礪自己意志的目的是在壓制內心的某種潛望,後來又於前夜見識到此人的功夫很像偏於陰柔迅捷路子的童子功,便更加明確了這個判斷。
童子功,顧名思義,這人雖已壯年,卻是個從未泄過真元的童男子。關於這門功夫李虎丘是從張永寶那聽說的,據傳創造這門功夫的人乃是北宋年間名喚童貫的宮人,此人已宦官身份掌樞密院二十載,此前曾憑一身無敵功夫官拜五京都督府殿帥。童子功的童一語雙關,既是指童男子又不乏紀念童貫之意。童子功的修行方式極為不易,以李虎丘這俠盜風流的人物看,練習童子功者都是常人無法理解的神經病,成就越高神經就越不正常。
世上的道理是月滿盈虧,滿則溢,但是練習童子功的人卻不能稍稍溢出,這種功夫的關鍵全在一個守字,守住真元不泄,化為骨髓,骨髓再成腦髓,提升精神氣質。與人交手時神清眼明,縱然出手快逾閃電也不會自亂陣腳,卻能很容易打亂對手節奏。這門功夫的實戰威力的確不凡,但是守住真元對於任何成熟且能力正常心理也正常的男人而言都絕非易事。身為武者元氣本就更盛,守真元的難度自然更大。為了剋制心中的慾念,練童子功的人往往要在隆冬季節移居寒帶以寒冰浴澆體,盛夏時往酷熱之地居住以滾水淋身,平日里還要克己欲守清貧之苦。直至達到最高境界,體如金鐘面似稚童通身無罩門,出手疾如風快如電。但是就算達到最高境界也不能破戒。試問,需要忍受如此嚴苛又痛苦的過程才能練成的功夫,世上有幾個人肯練?又有幾個人能堅守一心把這門功夫練至大成?此人的毅力意志無與倫比,聽他那晚所言,更可斷定他是個心智極強之人。一想到自己必須在短時間內找出並抓住這樣一個人,李虎丘不禁大感頭疼。
現在唯一的線索便是謝沐樵和林少棠這兩個謀門弟子。李虎丘深知謀門中人陰沉難測,想在這兩個人身上找到線索絕非易事,好在那壯年人那夜之前並未跟他照過面,自然不能告訴謝沐樵當晚殺白春生時遇上了李虎丘。敵暗我未明是李虎丘目前唯一可持之處。前提卻是謀門中人並非沖著他來的。
****
甬城火車站前,昔日賊道上赫赫有名的八臂佛爺謝紅軍正從大門內出來,老遠便看見廣場台階下站著的李虎丘。褶皺堆滿的臉頰上擠出燦爛的笑容,快步走下台階,李虎丘迎上前,老少兩代大賊的手緊緊握在一處。李虎丘笑眯眯說:「你要不把手錶還我,當心我脫光了你的內衣。」謝紅軍哈哈一笑,「班門弄斧不要見笑,我就是想告訴你,咱這手藝還在,不是個吃白飯的廢人!」又得意的說:「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老爺子我三年不開腔,這幫龜孫始終拿不到證據到底沒能把我怎麼樣,大鼎子有高人相助減了三次刑都還得明年才能出獄,咱現在就又可以滿世界亂蹦躂啦。」
舊江湖將成往事,這些江湖舊人又當如何自處呢?像謝紅軍這樣的老賊,除了一身貓竊鼠偷的本事外,其他生存技能半點不會。幾十年養成的習慣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老蟹爪兒這趟出獄來找李虎丘便是準備最後干一個大買賣後退休。但他卻不知李虎丘並不希望他再回到賊道中。當問起李虎丘現在靠什麼發財時,李虎丘微微一笑說先跟我回家。一路上二人回憶了一下過去的經歷,說起當年在火車上打賭的事情,想起那個肥碩的防賊高手,不勝唏噓之餘又不免覺得好笑。
走進青田鎮大宅,謝紅軍見室內裝飾豪華和玲瓏可愛的洋娃娃頓時露出局促之意。很顯然,李虎丘的近況好的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李虎丘笑道:「這裡有十幾間客房,你隨便挑一間住,至於我現在是做什麼的一時半會還真跟你說不明白,反正你住長了也就知道了,她是妮娜,是這兒的小廚娘,還有個小子叫尚楠,現在出去辦事還沒回來,我這幾天可能會很忙,顧不上你了,回頭我找人幫你把戶口落在這裡,今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謝紅軍聞聽頓時心頭一熱,眼圈為之一紅。心中感動卻不敢奢望這是真的,正想婉拒,卻聽李虎丘繼續說道:「我記得你不喜歡別人稱你前輩,那我們今後就叫你老哥,呆著悶你就出門溜達溜達,這四周圍的風景不錯,再遠點到處是江南名勝,肯定不會太無趣,這裡有張卡每個月會有一筆錢打進來,至於多少全看你需要。」真摯的:「老哥,時代變了,江湖路不好走,我希望你的晚年能有個安穩的歸宿。」
乍聽此言,謝紅軍不禁心頭升起一片茫然,一瞬間百感交集。無措,失落,驚喜,感激,諸般情感交織於心。他怔怔的看著李虎丘,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李虎丘會為他做這麼多。遙想當年他們不過是江湖道上偶爾結識的朋友,雖有過共患難的經歷,但畢竟短暫。他本來的想法是投奔李虎丘做筆大買賣,弄一筆足夠養老的錢後退休。萬萬沒想到李虎丘會真心實意有給他養老之心。謝紅軍的嘴唇喏喏,話到嘴邊吞吐難言。李虎丘走過去在他肩頭輕拍兩下道:「什麼都不必說,今後大家是一家人就不要說兩家話,人總有老的一天,三手飯管不了一輩子,你好好活著看我替咱們江湖人爭口氣,干一番廟堂之上那些大佬們都做不到的事情。」
時近中午,尚楠剛好辦事歸來,李虎丘為他們彼此做了引薦。妮娜之前便已準備好一桌子酒飯。李虎丘招呼謝紅軍入席,飯桌上問尚楠:「事情辦的如何?」
尚楠將一摞子資料交給李虎丘,道:「喏,這就是目前咱們能弄到的佳兆基金全部資料。」
李虎丘接過隨手放在一邊。尚楠問你不看看?李虎丘起身對謝紅軍道:「老哥你先吃,我跟尚楠去隔壁商量點事兒。」
隔壁房間。
李虎丘不客氣對尚楠說:「看個屁,能讓所有人看的官樣文章里怎麼可能有咱們需要的東西,要想知道謀門究竟想幹什麼,我需要的是核心資料,咱們現在最需要知道的是謀門中人為什麼要殺白春生?他們回到華夏是來搞資本運作玩金融的,做假賬是他們的拿手好戲,不想讓人看到的秘密鐵定一大堆,一定都存放在某處,我讓你去弄資料的目的是打探一下他們那兒除了咱們知道的兩名謀門弟子外核心層里還有什麼人,把這些弄明白就夠了。」
「這事兒怪你沒說清楚,還好我早有準備。」尚楠知道李虎丘因為楚烈受傷這件事最近一直惱火,對他的話毫不介意,反而笑道:「你不是老讓我用美男計嗎?知道晚上我約了誰嗎?」
老實孩子難得開玩笑,李虎丘總算露出幾分笑意,笑罵道:「有屁快放!」
尚楠興奮的說:「我今天去佳兆基金所在的寫字樓,按你說的等謝沐樵離開后才進去跟前台接待說要見董事長,她問我是幹什麼的找董事長什麼事,我按照計劃告訴她我是涉外經偵科的,她當然說謝沐樵不在,還讓我先預約,留下聯繫方式,我就又提出來說董事長不在總經理或者副總經理什麼的也行,只要出來個說話算數的就行,然後她就把董事長助理給找出來了。」
李虎丘笑的有點壞:「嗯,乾的不錯,我猜那個助理是個大美女,小楠哥略施小計便贏得與美人共進晚餐的機會對不對?」
尚楠愁眉苦臉道:「除了人不是很美外其他全中。」
****
永寧西路上有一家名為塞巴斯蒂安的法式餐廳。晚上六點鐘,李虎丘坐在靠近窗戶的位置,看見尚楠和一個身高一米七腰圍也接近這數字的女子走下車進了餐廳。但見小楠哥身著古奇夾克,下身配美國牛仔褲,足蹬義大利真皮低腰皮鞋,一雙長腿矯健筆直,看上去俊逸絕倫瀟洒不凡。在他身邊的女子,穿著血瑪麗大開襟晚禮服,胸前龐大的兩團似捲起的千堆雪,足蹬黑寡婦摩爾高跟鞋又尖又亮,留著茜茜公主式的爆炸披肩捲髮,往臉上看只見此女:頭似麥斗,眼賽銅鈴,鯰魚嘴,獅子鼻,面如夕陽大小顏色皆相似。走進來時幾步路邁的是龍驤虎步氣勢非凡。李虎丘看罷多時不禁暗嘆人心不古,連小楠哥這麼老實的孩子都學會吹牛了。這哪裡是不很美,他娘的說她丑都是在誇她。
尚楠神情自然引著女子在距離李虎丘不遠的位置落座。服務生端著盤子和菜譜走過來,尚楠面含微笑禮貌的問:「孫小姐,想吃點什麼?」
女子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接過菜譜,看也不看服務生,目光始終停留在尚楠臉上,擠出一絲甜甜的笑顏,忸怩的說:「人家哪會點,你領人家來的還是你點好了。」尚楠老實的說:「這上面的字我一個都不認識,哪裡知道吃什麼合適,你是喝過洋墨水的大助理,還是你拿主意好了,不管你點什麼我就負責吃和買單。」
李虎丘一直關注著那邊的情形,聽到這暗自點頭,尚楠這傢伙有傳承瀋陽衣缽的潛質。瀋陽曾說過,如果你想撒一個彌天大謊,在說這句謊話之前就必須先說無數句實話,否則天上掉餡餅這種事在慾令智昏的人也會琢磨琢磨。
孫小姐不愧是喝過洋墨水的,一張嘴嘰里呱啦小鼓棒似的手指在菜譜上指指點點不下十餘次后,服務生倒吸了一口涼氣后說了聲請稍等片刻,匆匆離去。表情震驚中帶著不屑。
不大會兒菜來了。吃法國菜的講究頗多,上菜講究順序,又是冷熱開胃菜,又是湯又是主菜甜點的,一共十三道。吃菜講究禮節,連往脖子塞塊布都有符合貴族身份的規定動作。孫小姐一絲不苟的完成了規定動作,小楠哥則已經將面前的凍開胃頭盤菜牛上腦肉一口乾掉。微微一笑不解的說:「這道菜是分著上的?像是打算一塊一塊的給端上來。」孫小姐微微愣了一下,隨即咧嘴一笑,很快意識到這樣笑既唐突了帥哥又不好看,趕忙收斂了笑容。抿嘴道:「一共十三道菜,這是第一道冷開胃菜,常調查員你可真幽默。」說著,拿起刀叉一刀切在三分熟的凍牛肉上,將鮮血混著湯汁兒的牛肉送入血盆大口中。向尚楠飛了個媚眼,拿腔作勢的說道:「這樣吃才對。」
尚楠就算是武道已成,可以自由控制體內的氣血運行和腎上腺素分泌,這會兒也已接近崩潰的邊緣。這娘們說話的時候就不能不露出那兩排染血的大牙嗎?
李虎丘心道,必須得給小楠哥加薪,不然太對不住小楠哥這一番付出了。
冷熱湯主點十三道菜吃的差不多了,三千多塊一瓶的基督之淚也幹掉了兩瓶。酒不醉人人自醉,這位叫做孫梓桐的女助理此刻已有了八分酒意,全不顧嘴角還掛著一塊醬汁鵝肝,目色迷離的看著尚楠,正在說:「你們這所謂公僕幹部沒有一個好東西,不是貪錢就是好色,更有甚者兩樣都要,你看你,不僅眼睛總盯著人家的前面看,還一個勁兒的灌人家酒喝,一看就沒安好心。」小楠哥強壓下心頭惡感,含笑道:「孫小姐說的是哪裡話嘛,你正值青春妙齡便成為佳兆基金的董事長助理,哪個男人不對你敬佩三分,不想跟你多多交往。」
李虎丘心道,這句話說的更妙,這娘們不是真傻子,也還沒徹底喝大,小楠哥這會兒要是誇她漂亮保不齊就要挨嘴巴。這個時候既不能說實話更不能說虛話,要會用客套的方式說出她以為的實話。可見平日里這廝都是在裝老實。心裡邊有數著呢。
孫梓桐抿嘴一笑,放下酒杯,道:「不能再喝了,不然要被你佔便宜啦,常調查員,你們那個部門全稱是叫****」
「涉外經濟案件偵查科。」
「哦,對了,涉外經偵科。」孫梓桐雙手托著下巴上的四層漢堡,很萌的眼神注視著尚楠,問道:「你們那個單位還教人功夫嗎?」尚楠一愣,神色不變道:「雖然我們搞的是經濟犯罪調查,但為防萬一也的學一點皮毛。」孫梓桐故作恍然道:「哦,那可真是個好單位,一點皮毛就能培養出這麼年輕的絕頂宗師大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