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雙花
「也不是不躲不讓,實是他知曉的時候已經病入膏肓無力回天。他也自知當年是自己的父親慕雲鐸出了陰毒的偽報之策,引得碧海與伊穆蘭大動干戈,百姓生靈塗炭,心中對朱氏有愧。慕雲佑這個人啊,就是太過聰明,不僅知曉了朱氏的用意,連朱玉瀟出嫁前曾與碧海國戶部尚書趙鈺許過終身的事都被他在碧海埋伏的細作給探了出來,公子請想,人生難得糊塗,他就總是這麼清醒,活得還能舒坦么。」
蘇曉塵從幼時便常出入太師府,其實從小他就有一種感覺,朱玉瀟對慕雲佑似乎總是一種若即若離的態度。起初他還以為是朱玉瀟自恃出身皇室貴胄,總要端著些架子。現在看來,不過是心有所屬,對丈夫虛與委蛇罷了。
之前某次在瞰月台上聽趙無垠無意說起其父趙鈺與朱玉瀟有過一段私情,心中還不大相信,後來在瀛澤殿上為了趙鈺冤死之事朱玉瀟險些拿了尚方寶劍砍了陸文馳,那一次才是讓蘇曉塵深信不疑。
佑伯伯說過,其實她也是個可憐之人。可說到底,他們夫妻二人誰又比誰更可憐呢?朝夕相對二十四載,未交得半點真心,虛情假意之下的是家仇國恨,是滿盤的算計和提防,人生一世倒有半世耗在了對枕邊之人的猜忌和欺瞞上。怪不得朱玉瀟連個一兒半女都不願意替佑伯伯生下來,她是為了殺慕雲氏而來,又怎會替慕雲氏傳宗接代?
蘇曉塵默然不語,溫和卻繼續說道:
「朱玉瀟知道毒死慕雲佑后,黎太君必然不會放過她,便想著趁慕雲佑將死之時,逃回碧海,全身而退。慕雲佑也察覺了這一點,可他用情太深,不願點破,反倒邀了葉大人過府議事,將朱玉瀟加入了出使碧海的使團,成全了她。不過那一夜,慕雲佑將公子也隨使團東行,這倒是計劃之外的事,好在葉大人隨機應變,倒讓公子在落英湖之劫中幫了一把手。」
「你是說,落英湖……是你們設的局?」
溫和照例搖了搖頭,道:「其實真正設局的,是清鮫公主朱芷凌與溫帝二人。我伊穆蘭人不過是在旁推波助瀾了一把,到底都是他們謀劃了這一切。」
「聖上?!這……這怎麼可能?」
「公子有所不知,李氏智虧體弱,慕雲氏功高蓋主,這一進一退,局面本來倒也安穩。可到了溫帝這一代,偏偏是個極聰明的人,是容不下慕雲氏再把持朝堂的。只是溫帝城府極深,又不肯壞了自己仁德的名聲,不想親自除去慕雲氏,恰逢朱芷凌暗中勾結溫帝,說願意替他除去慕雲佑,但需要將朱玉瀟放回碧海,溫帝便答應了。其實他不知道,不管答不答應,那時慕雲佑都是必死之人了。」
蘇曉塵覺得匪夷所思,在自己的印象中,溫帝是個脾氣極好之人,而且朝中大小之事幾十年來全都交於太師府,自己對朝政毫無興趣。他怎麼會像溫和說的那樣,對慕雲氏恨之入骨呢?
「你是說,聖上一開始便知曉此事?」
「不錯,溫帝知道朱玉瀟會被朱芷凌半道劫走,然後把劫持之名掛到我伊穆蘭的頭上來,所以你們就算在瀚江邊上給萬樺帝都鴿鷂傳了信,他也無動於衷。只是溫帝為了把自己給擇得乾淨,怎麼劫人,劫不劫得了,他一概不知也不問,全都丟給了朱芷凌。不僅如此,溫帝為了做足表面功夫,生怕別人疑心他參與其中,還特意派了淞陽大營兩千精銳護送使團。朱芷凌雖然智謀了得,火候總是欠缺一些。她自以為派出銀花和鐵花便可得手,未曾在意。還是我兄長在暗中實在看不下去,讓銀花先到萬樺帝都找了葉大人,讓葉大人幫忙從中設了計,這才順利地在落英湖劫走了朱玉瀟。」
「老丈的兄長……大巫神溫蘭?讓銀花找我舅舅?銀花和鐵花不都是朱芷凌的人么?怎麼會和你們有瓜葛。」蘇曉塵越聽越驚奇,那個小山一樣的女人怎麼看都是朱芷凌的心腹,怎麼會和伊穆蘭人攪在一起?
溫和端起茶盞飲了一口,笑問道:「這說起來又是一段往事了,公子可還記得,前幾日老朽曾經跟公子提起過,我兄長當年為了救蘇利國主,帶了兩劑回天丸,給國主服下了一劑的事?」
「記得,就是那個分成一紅一白各一半的秘葯?」
「不錯,那個藥丸藥性極烈,須得紅白兩半同時服用方可。毒金之戰時,我兄長給國主服下了藥丸的那一日,他出營賬后在帳外發現地上躺著一對瀕死的姐妹,瞧著年齡不過七八歲。據她們說,二人都是這附近的村落中的人,前幾日出村採集糧食,回村后竟然發現一村老小染上了毒疾全都死光了。她們不知所然,只得將自己父母的屍首草草掩埋,不料掩埋之時自己也不幸染上了疾病,便逃出村子沿路求救,直到奄奄一息的時候誤入了軍營。」
蘇曉塵倒吸一口冷氣,「全村人都遭了災?真是天道不佑,兩個孩子也是命大,還能僥倖逃脫。」
「我兄長也瞧著那兩個孩子可憐,便掏出回天丸,告訴她們葯只有一貼,只能救一人,讓她們自己定奪。其實就算是真的服下了葯,能不能救活我兄長也心裡沒底,畢竟孩子體弱,不似國主般原本的底子就好,能不能撐過藥效尚是未知之數。」
姐姐聽了之後,一把奪過了葯。我兄長以為她仗著自己是姐姐,動了貪念想要先救自己,不料她拿到藥丸便塞入了妹妹的口中。那妹妹不肯咽下,硬是摳出了一半來,也塞進了姐姐的口中,原來兩人皆是同樣的心意,不肯獨活。」
蘇曉塵愕然道:「一人一半?也能奏效?」
「許是天意可憐,孩子所需藥量比大人要少,這一人一半竟然誤打誤撞生了效撿回了性命。只是這藥性猛烈沒有相剋之物,姐姐服下的是白色的一半,妹妹服下的是紅色的一半,不多久,便雙雙留下了病症。紅藥性熱,妹妹服用后遍體生痛全身骨骼猶如拆散再造,越長越高,且口舌僵硬,不善言語。白藥性寒,姐姐服用后臟腑不振,需時時以甜食養潤,且身材萎縮,不足二尺……」
「原來她們就是鐵花和銀花!」
蘇曉塵忽然醒悟過來,他想起瀚江邊第一次見到鐵花時便覺得她身材魁梧得異於常人,寡言少語,又聽得小瀲提過銀花素日里愛食果脯,各種甜食絕不離身,原來這兩人都是因半劑回天丸留下了病症。
「可是……這鐵花乃是碧海國金羽營澄浪將軍,不時地親自巡邏守衛涌金門,身兼重任。銀花也是朱芷凌的左右手,還傳授了小瀲不少五行之術。就因為她們為大巫神所救,便投靠了伊穆蘭人?」
溫和還是搖搖頭:「她們不是投靠了伊穆蘭人,她們本來就是伊穆蘭人。伊穆蘭南地的刃族中,偶爾會有逃奴南下,大多數人進了霖州境后不熟悉地理,誤入了那裡的深潭沼澤送了性命。譬如當年的陸行遠就是隨他父母南下的刃族逃奴之一,他父母不幸掉入泥潭,留下他被路過的明皇所救,才僥倖留了性命。不過也有小部分人繞開了沼澤,在那附近自己建了一個村落,與世隔絕,銀花與鐵花倆人便是在那裡出生的。」
一個秘密接著一個秘密,蘇曉塵已是應接不暇。
「連碧海國的丞相,堂堂沛國公都是伊穆蘭刃族?你們到底安插了多少人在碧海之中?」
溫和繼續搖著頭,道:「陸行遠雖是我刃族人,但不是我們安插在碧海的。起初兄長動過想要策反他的念頭,試探之下發現他自被明皇搭救后,一直感恩於心,對碧海皇室忠誠無二,只好作罷。公子想想,他碧海國的男人都活不過五十,獨獨這陸行遠活到現在八十高齡尚健在人世,怎麼會是碧海人。嗨……他如今也是老了,連個小小的柳明嫣都鬥不過,咱不去說這些無用之人。真是越扯越遠了……」
蘇曉塵收了收思緒,細想了一會兒,問道:「金羽雙花都是朱芷凌的心腹之人,可朱芷凌那樣謹慎之人,你們如何安插得進去?」
「朱芷凌年紀不大,野心卻不小,她自從任了監國,便刻意於各處培植自己的人手,尤其是金羽營中。朱芷凌掌權頭一年,初次去拜訪太液城中的莫大虯時,我們讓銀花和鐵花等候在途中,待她路過便假意去投。那時的銀花和鐵花已是經過我兄長派人調教了數年,都是一身的好功夫,朱芷凌見了怎能不愛,她雖讓人去打探了雙花的底細,不過是個早已死絕了的村子,哪裡會有破綻露給她。況且多年下來雙花替她辦了不少事,她便深信不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