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英哥
李公公搖搖頭道:「不知,因為您讓我暗中打探,我也不敢打草驚蛇,只叫人遠遠看著,並未靠近,所以看不真切。我還打探到,這老婦人隔幾日便會出現在花圃里,給那些花草澆水,奇怪的是,其中必定有一次,是要在午夜子時才去澆水。」
黎太君越聽越驚奇,喃喃道:「午夜子時……午夜子時……」
忽然她一拍桌子,說道:「多子多福草!」
李公公一臉不解。
「你忘了么,咱們陰牟國的舊境有種多子多福草,婦人求孕時常用。」
「記得是記得……可這與午夜子時有何關係?」
「那多子多福草雖不難得,但要種得好,必須午夜子時澆水,不然藥效便會大為減弱。上一次重延那孩子拿這多子多福草來問過我,我盤問之下,才知道是太子妃讓他問的。我那時就奇怪,如何太子妃會有咱們陰牟國的草藥,先是冷心草,現在是多子多福草,如今看來,太子妃身後居然另有其人,且不知是什麼人。」
「這一點,我還打探到一件事。太子妃自從去過未央宮后,時不時地就會問起身邊宮女關於當年太后的事情來。」
「姐姐?」
「是,似是想知道太后在世時是什麼樣的人。」
「她問這個做什麼?」黎太君奇道:「且若她想知道,為何不來問我這個至親之人,反要去問宮中的下人。數次與她說話,也從未提及姐姐……這難道是為了故意避開我的么?」
黎太君不禁沉思了片刻,又不得其解。
她站起身來,朝窗外望去。明月當空,不見一絲雲彩,直照得屋內一片清冷。
「你方才說,在未央宮那裡,那個老婦人還種著一片花圃,你可去仔細看過?」
「我派了兩個小太監輪流進去看過,一個拿著您交給我的冷心草,去找了一番,果然找到了一模一樣的草藥。另一個小太監……」
「發現了什麼?」
「什麼也沒發現,那小太監一回來就開始發燒說胡話,捱到了下半夜就死了。我怕別人知道,故而也沒敢讓太醫來瞧,便叫人丟出宮去草草地埋了。」
「這老婦人居然還種了如此劇毒的草藥!那麼聖上壽宴時誤食了冷心草之後呢?夜裡睡得如何?」
「果然是不太踏實,到了這個月,三天倒有兩天是要過了四更才能睡著,有時心悶時便會在常青殿外來回踱步,一轉悠就是一個時辰。」
「看來這老婦人的心思果然歹毒……不知道究竟是打的什麼算盤,要這樣暗害聖上。如此想來,那多子多福草多半也是她交給的太子妃。」
「那草里會不會摻了毒?」
黎太君搖搖頭道:「那倒沒有,我細細瞧了,種得還算仔細。只是枝葉太多,她定不知道若枝葉多了,奪了養分,果子便稀疏了,大約是個外行,培植的功夫還不到家。」
「那就奇了,既是要害聖上睡不好,又想要催太子妃有喜,此人究竟是敵是友?」
黎太君眼中一亮:「你方才說她每隔幾日便要子時去給多子多福草澆水,那麼下一次澆水是哪一日?」
「便是今日。我本打算今夜親自去未央宮探一探,看看她究竟是何方神聖,不料忽然聽到太子妃到了太師府診出了喜脈,覺得放心不下,便找了個借口出宮來問問柔公主您,順便也把打探到的事說與您聽。」
「那事不宜遲,我這就去樟仁宮面見聖上,引著他一同去見見這未央宮裡的魑魅魍魎,看看這老婦人如何會有姐姐的金釵,又如何要用毒草暗害聖上!」
「為何是今日?」
黎太君終於笑了,「因為佐兒已經走了七八日了,算日子,明日便當渡過瀚江,入碧海國。到那時,老爺的暗渡之策也到了第三步,本就是我老婆子去見聖上的時候了。我原打算明日一早去,既然宮中還有這等陰魂不散之人就在聖上與太子妃的側近,那我也勢必得替他們除了這妖孽不可。你說她子時會去澆水,那我便子時去捉鬼!」
李公公苦笑道:「您若執意今晚入宮,我也不阻攔,我這裡有一塊令牌,就算宮中各處都下了鑰,也依然可以暢通無阻。只是如今才入夜,離午夜子時還有好幾個時辰,就算您想要捉鬼,也還需再靜待些時刻不是?」
黎太君想了想,復又坐下,道:「也罷,那就再等一等。」
李公公見廳堂昏暗,轉身多點了幾枝蠟燭,蓼蔭廳頓時明亮了不少。他又親泡上了一壺茶,奉於桌上。
黎太君抬眼瞧去,嘆道:「你點了蠟燭我才瞧見,英哥兒,你這些年著實老了許多。」
李公公被一聲英哥兒喚得心神激蕩,「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人喚老奴這個名字了。」
「一轉眼,你我的頭髮都白透了。有時我會想,倘若沒有那一夜,倘若那年父王不來萬樺朝貢,咱們是不是就能無憂無慮地在陰牟國過一輩子了。那樣的話,父王也不會死不瞑目,姐姐也不會至死都恨著我,你也不至於為了入宮自毀身體……」
「柔公主……」李公公忽然掩面哭了起來。
「我知道你心苦,我也知道你總在自
責。可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為了我陰牟黎氏又如此盡心儘力,即便是有些衝動之舉,我也早原諒了你。你何必又一直折磨自己呢?」
李公公不顧滿臉淚花,使勁搖頭道:「不……公主,都是因為我,一切皆因我起。倘若那一夜朝貢之宴上,不是我年輕氣盛,看見衛國公的兒子對長公主毛手毛腳便與他廝打起來,又怎會有後面的事。國主是見我動了手,想要出手阻攔,才湊上前……這才有了後面的禍事啊。」
「英哥兒,我姐姐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非禮,咱們陰牟的血性男兒在場的哪一個能看得下去,你原本就是我父王最得意的勇士,替咱們出手教訓了衛國公的兒子有什麼錯?倘若忍了這一口氣,咱們陰牟國的顏面何存?恨只恨那衛國公狡詐……」
「是啊,國主是為了勸阻我而上前來的,衛國公知道此事是自己理虧,便趁亂在後面喊了一句,說國主身懷利刃,欲行刺欽文帝,唆使士兵一擁而上,刺死了國主。這惡人先告狀,直告得我陰牟國國破人亡……可我這些年裡總想,我若打了幾拳見好便收,而不是把衛國公的兒子打得半死,或不至於會到後面的這般田地……」
黎太君忽然硬聲道:「英哥兒!好沒骨氣的話!我記得你那時打落了他一嘴的牙,那才是痛快!我若有你那力氣,我也絕不留情。如此禽獸,如何能忍?我陰牟國人,向來愛憎分明,有仇必報!被打了,打回去就是正理,何來的後悔?」
「柔公主……」
「何況這些年來,為了老爺的暗渡之策,你不惜自宮,改了顏面換了姓名,這才有今日這般的局面,若沒有你,安能有今日我陰牟國的血脈穩居帝位?父王若泉下有知,也定不會因你那一夜多打了幾拳便責怪你的。」
李公公只是低聲啜泣,黎太君的話固然讓他好受了許多,可自己欠下的債,這一輩子怕是也還不清,他心裡總跨不過去這道坎。
黎太君望著他蒼老的面孔,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心塞。
英哥兒,想當年你是如何英姿挺拔的年輕勇士,騎術劍術弓術,於我陰牟國中無一不是一等一的好身手。為了復仇,為了贖罪,你便自願斷送一生的時間,去做了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太監,先是伺候姐姐,之後又去伺候姐姐的兒子。老爺當年說你是忠僕,其實我知道,除了忠,還有你對姐姐的那一份情意……
「英哥兒……」黎太君語氣中有些遲疑,「你是不是至今對姐姐仍有……」
李公公立刻截斷了話頭:「不,太后是咱們陰牟國的長公主,我只是一個粗人,縱我年輕時不懂事,有些非分之想。可我既然進了宮,那便已是廢人一個,我那時答應進宮,只是為了保護長公主,如今呆在聖上身邊,也只是因為他是長公主的孩子……只要聖上平安,我此生再無別求了。」
「是啊……該報的仇,也都報得差不多了,衛國公自己死得早,算是便宜了他。他兒子不是被我用毒藥悄悄毒死了么,若不是老爺當年勸我適可而止,衛國公的女兒我也沒打算留下,更不會還讓她嫁給了戶部尚書裴然!」
「原來是慕雲老太師當年不讓您出手……」李公公恍然大悟,他知道黎柔的性子要比她姐姐狠心一些,本不至於放過衛國公一族才是。
「忍是忍了,不過某一次宮中合宴,我見了那裴然夫妻二人,依然是沒有好臉色。」黎太君輕嘆一聲:「有時這不經意間的事,孩子便會看在眼裡,其實其中原委我並沒有與我那兩個孩兒提起過,可不知道何時,便被佑兒和佐兒察覺到了。佑兒生性平和乖巧,假裝不知,事事只藏心裡。佐兒打那以後卻對那裴然總看不順眼,他這個孩子,只是因為母親不喜,他便不喜,也不問由,真是個耿直護短的性子。」
「確實是左太師的性子。那麼柔公主到現在也沒有將老太師的暗渡之策告訴他么?」
「老爺的吩咐,是要他渡江拿下太液之後,才告訴他。他慕雲氏智冠天下,老爺的謀局又從未出過差池,老爺的遺策,我也只有遵從了。」
「那今夜進宮,柔公主是想要告訴聖上……」
黎太君站起身來,附在李公公耳邊恨恨又無不快意地說道:「沒錯,我就是要親口告訴他,他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