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除根
黎太君頓時聽得如入冰窟,再也無力支撐下去,跌坐在地上,口中卻哭喊道:「不會的,這不可能。你……你這個賤人到底做了什麼?」
「聖上,你還不知道吧?你可是雙生子,要知道慕雲子弟,每逢雙生或三生,那可都是極其聰慧的孩子啊,所以你才如此多智。」
「朕……朕有兄弟?朕怎麼會有兄弟?」溫帝正聽得匪夷所思,忽然想到方才魏姒說到末子血虧,頓時覺得眼前一黑。
「黎太君……朕果然還有個兄弟?」
「姐姐當日確實是生下了雙生兒,可是……可是……」黎太君已是哭得老淚頓挫,難以答話。
「慕雲鐸心思縝密,早就想過可能有雙生的情形。別人雙生,高興還來不及,可他們做賊心虛,害怕被人瞧出端倪,畢竟慕雲氏的多生子已是天下聞名,很難讓人不遐想。於是他們便決定,萬一璟妃生了雙生子,那麼就抱走後出來的那一個。」
「可聖上是姐姐的長子,他怎麼會成了末子而血虧的呀?怎麼會這樣……」黎太君嚎啕大哭起來。
「哈哈哈,因為璟妃生產時,我就伏在地道中啊。你們奪走了我的孩子,我便下定決心也一定要奪走你們的!所以我那天便打算偷偷地把孩子偷出來掐死,為我那孩子報仇!」魏姒嘆了口氣,「只可惜,那天時機太不好,我趁乳母出去端洗澡水的空隙,剛抱起一個孩子,乳母就轉身回來。我不得已只得把孩子放了回去,應該是慌亂之中,把兩個孩子顛倒了個。其實那時我也不知道會有之後的事,我還懊喪沒能得手。過了幾日,宮中人人皆知,先帝與璟妃得了個皇子,殊不知其實是兩個,另一個已經被他們抱出去了。我也曾經苦苦查找另一個孩子,可這孩子竟彷彿從未存在過一般,消失得毫無痕迹。直到很久之後,聖上久不得子,連殺十二名太醫,之後又忽然得了太子李重延,於是我便什麼都明白了,定是他們那一夜因我將長子與末子換了位置,而將長子抱出了宮,聖上才是末子,末子血虧,所以不得子。由此推論,太子李重延應該不是聖上所出。果然太子出生后不久,他的生母便亡故了,聖上,那也是你為了掩人耳目所做的吧?亦或者,你是難以忍受太子的生母與別的男人生了孩子?不過你也是有苦說不出?先帝好歹是被騙,並非自願,而太子的母妃卻是聖上親自授意才與別的男人有染。此間滋味……嘖嘖嘖。」
溫帝反而鎮靜了下來,手不再抖,面色也復了平日里的白凈。
他淡淡地說道:「參佛半生之人,卻攪得宮中塵埃四起還樂此不疲。你既然費力說了這麼多,想必也該明白自己會如何收場了。」
魏姒毫不慌張,一臉坦然道:「我早就該死了,宮裡好幾位嬪妃當年都是因為死了孩子便鬱鬱寡歡追隨而去的。當日我不惜讓先帝將我由妃降為嬪,苟活於佛堂,就是為了讓你們以為我只是個被厭棄的女人,不值一提,我才能苟活到今日來看看這因果報應!我知道,知曉秘密的人的下場就只有一個,所以我明白會有這一天。只不過……」說著,指了指地上的黎太君,「我說出這麼多的秘密,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如今都知道了。聖上要拿她怎麼辦?」
「毒婦……你是為了讓聖上殺我,才當著我的面說出這麼多事的?」黎太君驚覺不好。
「黎柔,不然你覺得呢?這大半夜的我為何要在這裡與你費這許多口舌?你若不死,我心何安吶?哈哈哈哈。」魏姒大笑起來,直笑得心滿意足,方又說道:「聖上,你是璟妃的孩子,我心心念念都想把你殺了替我孩子報仇,我有多少次下毒的機會來殺你,可我沒有。你知道為何?」
溫帝如雕像一般地看著她,沒有接話。
「因為先帝要我立誓,要我不得傷害你……他卧病之後,是我告訴了他一切,他才幡然醒悟。那時他已奄奄一息,可他實在難消心頭之恨,他希望所有的人都死,尤其是璟妃和慕雲鉉這對姦夫淫婦!於是我替他出謀劃策辦到了。可唯獨你,他不許……人心都是肉做的。他已疼了你十年,一直視你為最珍愛的孩子,無論如何他都不肯傷害你半分。所以我雖然恨你是璟妃的孩子,可我最多也不過就是餵了你一些冷心草,讓你睡不安穩罷了。」
溫帝看似平靜的眼中有了一絲波瀾。
「我勸過先帝,何不索性魚死網破,便是被慕雲鐸奪了帝位,也讓他們留下個篡位弒君的千古罵名!可他搖搖頭說,我李氏的血脈已是斷了,這孩子能襲我李氏的姓,就當是緣份吧。更何況,稚子何辜呢。」
黎太君已是從地上爬了起來,鬼哭一般地嚎道:「是你殺了姐姐和二叔?竟然是你!」
「不錯,是我下的手,但用的,卻是你的毒!」魏姒俯下身子,輕輕地從花草圃中折下一支草,放在掌中揉搓了幾下,笑道:「黎柔,你猜這是什麼?」
黎太君借著月光看去,魏姒的掌中依稀是些綠色的草籽。
「這是……落魂草籽?」
「好眼力,那時先帝已病入膏肓,你們卻還嫌他死得不夠快,派人悄悄在湯羹中混入了這落魂草籽,所幸被我截了下來。先帝得知后實在氣不過,於是我便替
他出了個主意。聖上,你可還記得先帝臨終前幾日,他曾讓你端過一碗解暑湯給進宮議事的慕雲鉉?」
溫帝猛然想起,確實有這麼一回事。
「慕雲鉉每次見了你,都喜愛得不得了,縱使他有疑心,也不會疑你……於是七八日之後,先帝剛逝,慕雲鉉便也死了。所以,聖上現在該知道了,是誰喂他吃了落魂草籽。」
黎太君已暴跳如雷,怒吼道:「毒婦,毒婦!我要將你五馬分屍!」溫帝卻依然擋在她身前,冷冷地問道:「說,那麼太后是怎麼死的?」
「她?對她,我什麼也沒做。不過聽她在宮裡每日長嘆短嘆的,總說什麼罪孽深重,一個月後便死了。說是病死追隨先帝,可我看見了,她也悄悄地服了落魂草籽,誰讓她是真喜歡上了慕雲鉉呢?先帝最後的那段日子裡,慕雲鉉已是肆無忌憚地出入後宮,若非如此,我又怎能聽到這樣多的事呢?」
溫帝憤怒了。
喪父,喪母,縱使嬪妃無數,卻註定膝下無子要孤寂一生。自己的人生便這樣被去頭截尾地砍成了一片殘缺。不僅如此,被人蒙蔽之下,還親手弒了父!
「你這麼想死,朕成全你。」
話音剛落,仙鶴盤雲銀頭杖已狠狠地砸了過去,尖銳的鶴咀直戳進了魏姒的額邊,一頭雪白的髮髻上頓時紅殷飛濺,老婦人只悶哼了一聲,身軀已重重地倒在了那片花草圃中。
猝然生變,黎太君驚魂未定地看著溫帝站在那裡,手中兀自握著那根半截被染紅的銀杖。
秘密,只能用死亡來掩蓋。
「聖上,這賤婦害死姐姐,害死二叔,實是罪孽深重,聖上親手了結了她也好……」黎太君說到一半,忽然驚恐地住了口,她發現溫帝轉過頭來,正盯著她。
那眼中,是滿滿的恨意與殺意。
「聖上……佐兒……佐兒馬上就要過江了,只要他一過江,碧海便是聖上的囊中之物,如今一切真相大白,我會讓佐兒盡心輔佐聖上,咱們都是一家子,這才是真正的君仁臣智相輔相依……」黎太君話音未了,一隻手已掐在了她喉中。
這一次,這隻手既沒有顫抖,也沒有猶豫。
「聖上……聖上!」
「朕告訴你……從一開始朕就是騙你們母子倆的。你們這些把朕當棋子的人,朕會讓你們明白,誰才是棋手。」
「……你說什麼?」
「慕雲佐,大約活不過幾日了。」
「什麼……聖上,你做了什麼?使不得,使不得啊!他可是慕雲氏中你僅有的族弟了啊!」
「你還在乎這些?末子血虧,末子血虧啊。哈哈哈哈。」溫帝忽然大笑起來,「你還不明白嗎?我和那慕雲佐都是末子,慕雲氏的血脈在慕雲佑被毒死的那一天起已經斷絕了!」
「可那也是你的族弟啊,你為何要對他下手啊?」黎太君的語氣已變成了哭求。
「你聽好,朕不姓慕雲,朕姓李!回頭朕就要到榕慶宮去告訴父皇,太師府朕終於拔除了,這蒼梧終於是我李氏兒郎的了!」
「聖上,可你這是自欺欺人吶……你不是先帝的孩子啊。」黎太君哭聲中摻著一絲絕望。就在幾個時辰前,她還覺得天下已近在咫尺,而如今她感到一切都已失了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重延也不是我的孩子,他和我一樣,生后不久就沒了父母。我們都不姓李,但我們也都將姓李,重延就是我唯一的孩子。父皇說了,這是緣分。所以,黎柔你聽清楚,回頭到了地下,告訴慕雲鐸。蒼梧國,還會是李氏的天下,直至千秋萬代!」
「不……不……」黎太君剛要說話,已覺得咽喉被箍得生疼,全然說不出話來。
「哦,對了。朕還有件要緊的事要問你,」溫帝忽然想起了什麼,略鬆了鬆手。
「你們把朕的那個孿生哥哥,送去哪兒了?」
黎太君兩眼空洞地看看他,搖了搖頭,絕望地閉上了眼。
姐姐,你的孩子終不再是你的了。
再沒有人說話,只隱約有幾聲低泣。
隨後,那隻手收緊了虎口……。
風聲蕭然。
沒多久,一切又變得寂靜如初。
叢林遠處悄悄閃過一個身影,依稀是個小太監。那身影熟稔地在草叢中穿了幾下,便消失在暗淡的月色中了。